《論語》中孔子論管仲芻議

馮增輝

春秋五霸，是在春秋時期周王室日漸衰敗、各國矛盾沖突不斷的特殊歷史背景下興起的。關(guān)于五霸的說法很多，但是齊桓公作為首霸，則是公認。而齊桓公之所以能夠稱霸，固然與齊國的地大人多有關(guān)，但是最為關(guān)鍵的因素是有管仲的輔助。

管仲在歷史上是極其有名的人，在論語中與子產(chǎn)、晏平仲、臧文仲一同作為賢臣的代表出現(xiàn)。在《孟子》中，與伊尹、呂尚、孫叔敖等圣賢一起出現(xiàn)。輔佐齊桓公稱霸，聯(lián)合諸侯，尊王攘夷，管仲在保護周代禮樂文明，減少各國沖突紛爭方面做出了重大貢獻。

但是管仲在歷史上并沒有得到一致的贊揚，與許多名人一樣，譽滿天下謗亦隨之。自孔子批評管仲“器小”，到孟子“無道齊桓晉文之事”，作為傳統(tǒng)文化主流的儒家思想對管仲的評價毀譽參半。但是，在后世尤其是今人看來，輔助君主建功立業(yè)揚名千古，實在是功莫大焉，歌頌尚且不夠，怎么會得到批評。

管仲在論語中凡四見。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論語﹒憲問》

子貢問：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自經(jīng)于溝瀆莫之知?！墩撜Z﹒憲問》

問管仲。曰：人也。奪駢氏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墩撜Z﹒憲問》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仲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論語﹒八佾》

1.召忽死之，管仲不死

公子小白和公子糾爭奪君主之位，公子糾失敗被殺，召忽隨之自殺，管仲不肯死，被囚禁，后來幫助齊桓公成就霸業(yè)。子貢子路就請教孔子管仲不死，是不是沒有做到仁?？梢姳藭r一致贊同召忽，批評管仲。公子爭位，召忽、管仲參與其中，輔助公子糾，希望他能夠成為齊國君主。各為其主固然無可厚非，但絕對不是什么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鬃佣啻蚊鞔_反對兄弟相殘、父子相殘，而贊揚那些不為權(quán)位所動，堅守自己高尚節(jié)操的人?？鬃佣啻畏Q贊泰伯“至德”，因為其“三以天下讓”，不爭權(quán)位，只為群眾謀福利。

反觀公子糾與小白，爭奪君位，至于兄弟相殘，與泰伯仲雍、伯夷叔齊相比，差距何止千萬。當然在春秋之時，這種爭奪自然不少，生于亂世不能盲目要求君主德行高尚才能出仕，做到伊尹或者柳下惠般的“圣之任者也”或者“圣之清者也”，劃清自己和君主的界限，是十分明智和必要的。但做幫助君主為了爭奪權(quán)位手足相殘之事，實在不是什么美事。何況于失敗后，又以生命相陪。

2.如其仁，如其仁

孔子稱“如其仁，如其仁”，是稱贊管仲，還是貶斥管仲呢。后人看法向來不一，持否定論者以為管仲私德不好，難當仁名，如有三歸、官事不攝、樹塞門、有反坫等。但是，我們認為從《史記·管晏列傳》中管仲自承三戰(zhàn)三走是有老母需要奉養(yǎng)來看，他還是能得到孔子肯定的。作為執(zhí)政者，管仲能夠做到通財積貨，讓群眾在國家發(fā)展中獲得實利，而不是使得統(tǒng)治階層獨享利益；能夠與俗同好惡，能夠與民同樂、與民同惡，順應民心推行各種政策，民眾認可，行之有效；主張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關(guān)注民生，這和孔子庶之富之教之的執(zhí)政理念是一致的。因此可以說管仲是一個愛民的執(zhí)政者。

自周幽王身死國滅，平王東遷之后，周王室的實力一落千丈，對于諸侯的感召力也今非昔比。中原各國紛爭不斷，而消滅西周的北方少數(shù)民族和崛起與崛起南方的楚國威脅了中原的禮樂文明，正是在這種群龍無首、一盤散沙的情況下，太公之國的齊桓公順勢而起，成為霸主，尊王攘夷，維護了周代禮樂文明。功莫大焉。

3.管仲知禮乎

管仲知禮乎？孔子批評管仲不知禮，是因為管仲僭越，國君樹塞門，管仲也樹塞門，國君有反坫，管仲也有反坫。如此看來管仲是真的不知周禮。

但是在傳世文獻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管仲知禮的例子。

三十八年，周襄王弟帶與戎、翟合謀伐周，齊使管仲平戎於周。周欲以上卿禮管仲，管仲頓首曰：“臣陪臣，安敢！”三讓，乃受下卿禮以見?！妒酚浌荜塘袀鳌?/p>

周天子為了表示對于霸主的尊重，對齊國的下卿管仲格外優(yōu)待以上卿之禮，這是違背禮制的，管仲并沒有依賴霸主輔弼的資格安之若素，而是謙卑地拒絕了，堅持接受符合自己身份的下卿之禮。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zhuǎn)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quán)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不入貢于周室?；腹珜嵄闭魃饺郑苤僖蚨钛嘈拚俟?。于柯之會，桓公欲背曹沫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史記管晏列傳》

管仲是知禮的，但是他的知禮僅僅表現(xiàn)在知道，但是不能堅守，盡管他已經(jīng)認識到周禮對于維護貴族特權(quán)和華夏文明的重要性。他只是順著時代的潮流前進，不管這潮流是不是對。

5. 管仲之器小哉

管仲有三歸之家，家臣眾多，又樹塞門，設反坫，聚斂財富，厚養(yǎng)小臣，并沒有節(jié)用財物、愛惜民力，這是管仲的大缺點，是道德的缺陷，不容忽視。他對于桓公的行為，雖然有勸阻有糾正，但是更多是迎合是掩飾，桓公奢侈，自己也奢侈，將罵名歸于自己，掩護桓公。這種行為雖然對于君主來說很受用，但是有害。君主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會繼續(xù)甚至變本加厲。長此以往，國將不國。這也是桓公死后，諸子爭位，齊國實力下降，對于諸侯的號召力下降的原因。齊桓公的霸業(yè)，盛極一時，但很快衰敗了。孔子的政治理想就是首先恢復周禮拯撥亂反正，引導社會向善，逐步經(jīng)由小康社會實現(xiàn)大同社會。春秋之初，禮崩樂壞剛剛開始，社會秩序雖然混亂，但遠不止于百年后的不堪。當此之時，以齊國之強、桓公之信任、諸侯之向心，不僅霸業(yè)可圖，恢復三代王道也相對可行。而管仲占據(jù)天時地利人和，而未能及早恢復，當孔子時恢復小康遠不可及，當孟子時亂世更甚，恢復無望，把五霸當成三王的罪人。

管仲德行有缺陷，而且在建立事功的過程中，沒有注意修身的重要性。也許是知道，但是做不到，順應了時代的潮流，未能把握時代命運。因此雖然建立了事功，輝煌一時，但沒有德行仁義的支撐，只能是聚沙成塔，轉(zhuǎn)瞬即逝。

管仲，世所謂賢臣，而孔子小之。豈以為周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乃稱霸哉？我們認為司馬遷的這番評價正是切合孔子的本意。

參考文獻：

[1]陳書儀：管子大傳，齊魯書社，2008。

[2]謝浩范、朱迎平：管子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2009。

[3]胡天生；管子治國思想的前瞻性，管子和諧治國理念與當代科學發(fā)展觀戰(zhàn)略研討會交流論文集，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