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千童信子節(jié)”

劉月新的《一九九七年的“千童信子節(jié)”》敘述了河北鹽山縣千童鎮(zhèn)一個獨特的民間習俗——紀念和祭祀秦朝時的徐福率三千童子東渡日本的往事。這個看似尋常的民間習俗活動卻有著深遠厚重的歷史底蘊。它所傳承和負載的竟然是一個民族的歷史記憶。通過六十年一度的信子節(jié)，我們重溫的不僅僅是兩千多年前的一段家國歷史，同時也是重返一場慘烈深重的災難現(xiàn)場，一段生離死別、刻骨銘心的國民記憶。

當年，秦始皇出于一己之私——為尋求長生不老藥，而接二連三地動員全國力量，煉仙丹、修陵墓、尋蓬萊、求仙藥。徐福和他所率領(lǐng)的數(shù)千童男童女和百名巧匠正是為了這樣的私利而遠渡大洋。這群先人們，以自己的生死命運，在大海彼岸“扶桑授藝”，創(chuàng)造了一個嶄新的文明，為日本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做出了永不磨滅的貢獻。然而，“壯士一去不復返”，東渡而去的這數(shù)千童子從此杳無音訊，留給那些守望他們、翹首盼望音訊的親人們的只有無盡的思念與疼痛。于是，儀式和典禮產(chǎn)生了，就連當權(quán)的漢朝政府也不能無視這些童子親屬們的傷痛。人們借助祭祀文化撫慰自己的創(chuàng)傷，同時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新的文化、一個新的節(jié)日——千童信子節(jié)。而在遙遠的彼岸，令人驚詫的是，日本竟然也有類似的祭祀活動——氏子節(jié)，數(shù)千年的歷史、數(shù)以千里的距離，竟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再度握手。歷史得到了印證，也得到了呼應。時間和空間都割不斷那些血緣的、親情的、文化的、文明的傳承。歷史是完整的鏈條，歷史沒有終結(jié)，也不會終結(jié)。我們今天祭祀千童，重懷歷史，更是為了記住中國這個國家和中華民族這個偉大民族的發(fā)展演變歷程，是為了更好地面向未來、開創(chuàng)未來。因此，我覺得這是一篇很有意義的非遺記錄。

董攀山的《參軍》講述了其應征入伍的故事。參軍很光榮，但在20世紀七十年代，對農(nóng)村孩子來說，參軍更是一種出路。讓兄弟多的男孩子去當兵，無論是對男孩子少的家庭，還是對男孩子多的家庭，都是一種照顧。讀來便能體會到那個年代鮮明的時代印跡。

曾經(jīng)的某件事，有時能記上一輩子。我想“千童信子節(jié)”就是。

1997年的5月4日，農(nóng)歷三月二十八，我有幸參加了河北鹽山千童鎮(zhèn)的一次大型民間祭祀活動——千童信子節(jié)。20年來，當時的情景時常過電影般歷歷在目。說它大，一是規(guī)模大，參加、觀看活動的人多達十幾萬；二是前后兩屆間隔時間長，從漢代有此活動以來，每個甲子年舉辦一次。一個甲子年就是60年，人生能有幾個60年？盡管應當?shù)厝罕姷囊?，?951年和1993年搞過兩次，但因為它的內(nèi)容非同一般——與秦始皇、徐福和長生不老藥有關(guān)，與3000童男女有關(guān)，與千童一帶老百姓的苦難有關(guān)——這次千童信子節(jié)還是驚動了方圓幾十公里的人們趕來一睹壯觀場面。

清晨六點半，我與前來參加這次活動的中央、省、市新聞媒體的70多名記者，在縣委宣傳部統(tǒng)一安排下來到主會場——距縣城25公里的千童鎮(zhèn)千童祠廣場。聽周圍群眾講，從清晨4點鐘，四面八方的人流就開始向千童鎮(zhèn)匯集了。

這一天，千童鎮(zhèn)晴空萬里；這一天，千童鎮(zhèn)大街小巷潔凈如洗；這一天，千童鎮(zhèn)盛裝加身，莊嚴肅穆；這一天，千童鎮(zhèn)及五街萬人空巷。

千童祠坐西朝東，廣場前屹立著6米高的千童碑，是趙樸初先生題寫的碑名。西面是“望親臺”?！巴H臺”底座上豎有28米高的石柱，經(jīng)了解得知，喻意千童船隊東渡的時間為三月二十八。頂端有一個高兩米的老年夫婦石雕像，老人滿面愁容，翹首東望，生動刻畫了童男童女東渡不歸，饒安父老登高遠望祈盼親人歸的悲痛場景。千童祠石獅雄踞，青龍戲珠，金頂紅墻，花木扶疏。門樓上方懸掛著程思遠題寫的“千童祠”牌匾，渾厚蒼勁，使門樓愈顯大氣雄渾，古色古香。

離千童祠二里許的無棣溝畔，是信子基地。我們到達時，各文藝團體和信童已全部在預定位置待命。各電視臺的新聞記者已在多處架起攝像機，專等拍攝幾十年一次的信子節(jié)動人場景。我，作為家鄉(xiāng)的游子被特邀，那時我在山東慶云縣委宣傳部搞新聞宣傳，就帶著極大的榮耀、濃厚的興趣和諸多疑問，跟紙質(zhì)媒體記者一起捕捉著要采訪的對象。

8點鐘，專家學者及參會貴賓進入會場。鹽山縣政府副縣長、縣徐福千童會副會長胡麗萍主持開幕儀式，中國徐福會會長李連慶，河北徐福千童會會長李文姍，日本徐福會副會長宮下長春，還有市、縣領(lǐng)導分別致辭講話。儀式結(jié)束后，貴賓們登上觀禮臺，“千童信子節(jié)”正式開始。

就在前一天，縣里舉行了一次非正式記者見面會?？h文化局長張吉忠，向大家通報了舉辦這次信子節(jié)的背景和意義，使人們明白了何為“信子”，何為“信子節(jié)”。

信子是流傳于河北鹽山千童一帶一種風情奇特的民間祭祀活動。據(jù)《鹽山縣志》記載：“‘信子，俗稱抬閣，它最早出現(xiàn)于漢代。每逢甲子年農(nóng)歷三月二十八舉辦一次?！抛痈哌_12米，由木桿、熟鐵棍綁制而成。豎桿的頂端用鐵棍、木板搭起空中舞臺，臺上的童男童女表演出各種造型……”張局長解釋說，對“信子”的含義可以有兩種理解，一是“虔誠地表示對年幼兒女的懷念”；一是取“信息”“消息”之意。它們雖略有差異，但都與秦代發(fā)生在古饒安千童東渡這一歷史事件有著密切關(guān)系，中心是古饒安人民對東渡不歸的親人的企盼與祭祀。這么講著，一種盛大莊嚴的祭祀活動，已經(jīng)在我的腦海里模模糊糊形成并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史記》對徐福千童東渡的記載我是知道的，“齊人徐巿（徐福）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 …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巿發(fā)童男女數(shù)千人，入海求仙人。”史料記載徐福曾先后多次出海，因此就有了徐福起航地的多種說法。鹽山人說，徐福最后一次出海的的確確是從千童鎮(zhèn)門前的無棣溝起航的。從千童城除帶走三千童男女，還有百工巧匠、航海員、技師、護衛(wèi)、武士、雜役等幾千人，數(shù)十條大船。他們從方圓百十里挑選童男女及合格人選，在千童城集訓。至今這里還留有千童城、無棣溝、開化寺、訓童港、秦臺、百匠臺、老君爐、鏈船灣、龍骨井等遺址。現(xiàn)存最完好的全國總志《元和郡縣圖志》記載：“饒安縣，本漢千童縣，即秦千童城，始皇遣徐福將童男女千人入海求蓬萊，置此城以居之，故名，漢以為縣，屬渤?？?，靈帝置饒安縣?！比缃竦柠}山千童鎮(zhèn)，就是秦代的古饒安。后來多次變更地名，1993年終又改回千童鎮(zhèn)。

張局長說，《史記》記載得很清楚，徐福這次東渡是一次有計劃得到秦王朝全力支持的大規(guī)模行動。由于是借用皇權(quán)的力量，童男女、百工的征招絕不會是自愿，帶有很大的強迫性。無疑使數(shù)以千計的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其成員雖非全是鹽山人，但給當?shù)厝嗣駧淼臑碾y和痛苦是可想而知的。父母思念被迫離家的兒女，妻兒思念出海不歸的丈夫、父親和兄弟姐妹，那種親人生死離別的悲痛哀號和對封建統(tǒng)治者的憤怨氣惱之情，形成滾滾巨瀾遍布饒安城鄉(xiāng)。男人無心耕田，女人無力紡織。《漢書·荊伍江息夫傳》中記載：“徐福得平原大澤，止王不來。于是百姓悲痛愁思，欲為亂者十室而六……”

歷代統(tǒng)治者，都害怕人民群眾的這種憤怒之火釀成嘩變，威脅甚至動搖他們的統(tǒng)治地位，也曾采取多種措施安撫慰藉。在漢高祖五年，也就是公元前202年，距徐福千童東渡僅七年時間，將饒安改為千童縣，以示對千童東渡的紀念。東漢末年，佛教剛傳入中國不久，就在千童城建開化寺，寺內(nèi)豎千童碑、置千童殿，以祭祀超度東去不歸的亡靈，來平人民的憤怒。

思親之情，大山擋不住，海水割不斷。每逢千童被迫出海的農(nóng)歷三月二十八，千童城及周邊的群眾便扶老攜幼，從四面八方匯聚千童城東門的無棣溝畔，面向東方大海，登高遠望，呼喚子女的名字，召喚亡靈歸來。隨著這一活動的繼續(xù)，急不可耐的思念之情使他們想起當年徐福訓童習船的場景，按照當?shù)睾⒆印皝G了魂”，拿孩子舊衣服在受驚嚇處呼喚孩子名字以魂歸肉體的習俗，在當年起航地，用木棒、鐵棍綁成高高的微型舞臺，讓童男女登高呼喚親人魂歸故里。這種習俗，逐漸形成一種民間文藝祭祀活動，即每年的三月二十八，當?shù)嘏e辦一次廟會；人們信奉人生60年一個輪回，每逢甲子年農(nóng)歷三月二十八，就搞一次大規(guī)模的祭祀活動，召喚游子魂歸故里，轉(zhuǎn)世投生，這就是“信子節(jié)”的來歷。

我記起古代詩人的有關(guān)詩句，李白在《古風》中寫道：“徐福載秦女，樓船幾時回。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卑拙右自凇逗Ｂ淝笙梢病分袆t寫道：“海漫漫，風浩浩，眼穿不見蓬萊島；不見蓬萊不敢歸，童男丱女舟中老?！币郧白x它們，以為就是神話抑或民間傳說，還埋怨詩人們太過消極，這次身臨事發(fā)地，聽著有關(guān)介紹，感受著幾千年后千童家鄉(xiāng)人那種虔誠的濃濃的紀念氛圍，一種疼痛感已經(jīng)在心里不可壓制地升起。

“千童信子節(jié)”，在2008年被國務院批準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看，信子走過來了?！?/p>

在人們的歡呼沸騰聲中，寬敞馬路上出現(xiàn)了12支文藝表演隊伍，有舞獅、旱船、鋼叉、武術(shù)、大鼓、民樂等。這些開場的節(jié)目個個精彩，好像生怕配不上后面緊跟而來的信子表演。人行道、樹上、房屋上黑壓壓的都是人?？h委宣傳部副部長齊振興告訴我，這屆信子節(jié)共制作了四臺信子，每臺信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內(nèi)容。它們分別是饒安征募、東渡激浪、扶桑授藝、望海盼歸。聽到這些，我不禁感佩家鄉(xiāng)人無窮的智慧和用心用情，他們能從幾千年的歷史事件中抽出核心來，并且把信子制作得奇特精致，立意高遠，內(nèi)容豐富，大氣氣派，充分展現(xiàn)了家鄉(xiāng)人一顆虔誠恭敬的心。

“饒安征募”的信子走過來了。大氣的四方底座，三面都用大紅色綢布嚴實扎起，很像古時的轎子；下面是橫豎整齊的滾滾車輪；上面豎著高高的桅桿，桅桿上懸掛著大紅條幅“饒安征募”，像戰(zhàn)船上揚起的風帆。在桅桿17米高處的微型舞臺上，有五名身著戲裝的童男女，他們在“饒安征募”中扮演著不同角色。這時，廣播里傳來了解說員聲情并茂的解說——

各位來賓，各位朋友……此臺信子為“饒安征募”，意在表明秦代方士徐福，奉秦始皇之命在古饒安周圍征招童男女、百工、武士的情景。當時官吏揮動著鞭子進民家搶童子，老百姓紛紛磕頭求開恩；家家哭嚎連天，村村悲聲不斷；父無心耕地，母無意紡織，富饒安寧的古饒安遭受了一場空前的變故與劫難。數(shù)十艘巨大樓船排列在古黃河近千米的水面上，三千童男女，兩千多百工、武士相繼登上龍舟，秦始皇親率百官前來相送，方圓幾百里的老百姓你攙我扶、哭兒喊女，齊聚古黃河畔送別親人。船上更是童男女撕心裂肺的哀嚎。陰風怒吼，塵煙蔽日，觀此信子，憶當年情景，讓人心驚魄動，余悸猶存……

這里說的古黃河，是指位于河北山東兩省交界的古鬲津河，也就是現(xiàn)在的漳衛(wèi)新河，是一條黃河故道。歷史上，黃河在下游多次改道，經(jīng)常在河北、山東、天津、河南之間來回擺動。在我老家劉莊的村邊有一條小河，人們叫它無棣溝，小時候經(jīng)常在河里洗澡洗衣割水草逮魚蝦。夏天河里水少時，常常棄橋趟水過河，圖個樂子；遇到大雨或是泄洪，低矮彎曲溝壑縱橫的河岸則擋不住洪水的泛濫，于是村子周圍的場院、水灣甚至街道就浸泡在洪水里了，人們再想去村南，只能坐臨時扎起的筏子。當我有一天聽說這條不起眼的小河，是當年徐福與三千童男女下海東渡時走過的河，心里是又自豪又激動又困惑。因為當時小小的我不知道徐福是誰，也不知道東渡是去哪里，更困惑眼前這么條窄窄的破爛不堪的小河，怎能通過浩浩蕩蕩的大船隊？長大后讀史才知，當年的無棣溝是波瀾寬闊極具壯觀的，史料說，在秦始皇時代有800多米寬，可并排航行三四條大船，上游連著黃河，下游幾十里處就是浩瀚的渤海。

這次信子節(jié)結(jié)束以后，我在鹽山做了一次專程采訪。第一個接受采訪的是參加過1951年信子節(jié)的信童邵長月老人。說起信子節(jié)的一些淵源習俗及當年參加信子節(jié)的事，老人無比興奮，如數(shù)家珍。他說當年為了籌備好信子節(jié)，舊縣鎮(zhèn)（現(xiàn)在的千童鎮(zhèn)）在頭一年的冬天，就成立了由南街、北街、中街等五街村長組成的信子節(jié)組委會。成立后首先辦的兩件事，一是組織十幾盤洪爐，打造上信子的鐵條。人們找來鐵瓦反復鍛造，這種鐵條要求柔韌度高，只能折不能斷，要確保十幾米高處信童的安全。信子節(jié)使用的鐵棍，由十幾盤洪爐打造了一個冬天。二是選拔信童。當時號召全鎮(zhèn)的孩子報名，報名的條件是：父母雙全，品學兼優(yōu)，五官端正，身體健康，年齡在12歲以下。他說當時報名的有200多人，后經(jīng)反復篩選，選拔了16人，邵長月有幸被選中。春節(jié)過后，被選中的信童就集中在一起吃住，給予特殊待遇。信子節(jié)的前半個月，信童以吃雞蛋為主，并經(jīng)常組織洗澡。吃雞蛋是因為雞蛋干凈，營養(yǎng)豐富，保證健康；再是信子節(jié)那天，信童要有八九個小時一直待在信子上，要保持充沛的體力，減少大便次數(shù)。經(jīng)常洗浴，則是為了保持信童的身心純潔，以示對神靈的尊重。

邵長月老人帶著神圣的使命感動情地說，信子節(jié)內(nèi)容多，禮數(shù)多，技術(shù)性又強，60年搞一次時間是太長了，有多少人能經(jīng)歷過兩次信子節(jié)啊？人們就是怕有些好東西失傳。以前的信子都是36人抬，每臺信子兩班人，即72人。抬信子的人從全鎮(zhèn)20多個村中選拔，要求年輕力壯，品德良好，對于大孝子優(yōu)先錄用。一臺信子重達幾噸，抬信子的人是非常辛苦的。信子在游動時，周圍村的志愿者，也都愿意抬一抬信子，以為信子節(jié)做點事為榮。老人們說誰為信子節(jié)做事，說明這個人不忘祖宗，神靈可降福于這家，全家可財運亨通，福壽安康。

李連輝老人講，自古以來，信子表演都是很虔誠很優(yōu)美的民間文藝活動。在空中祭臺上的童男女，他們在天與地之間再造了一個平臺。有的手捧焚香，有的手提燈籠，有的手持拂塵，向著東方召喚亡靈歸來。整個祭祀活動從農(nóng)歷三月二十八早上七點開始，到上午十一點結(jié)束。這一天全城清水潑街，黃土鋪路，家家戶戶都洗手凈面，早早等候在街旁觀看。外地來客也手提香籃提前到達，等候參加祭奠。參加祭祀活動的全體人員，由主事帶領(lǐng)聚集到開化寺，先到千童碑前，再到千童殿內(nèi)舉行開祭儀式。此時寺內(nèi)僧人擊鼓鳴鐘誦經(jīng)文，眾人焚香祭拜，然后由寺內(nèi)列隊出發(fā)。信子由手持法器器樂、口誦經(jīng)文的眾僧相擁著，前有會耍武術(shù)的人用鋼叉、三節(jié)鞭開路，鼓樂班吹吹打打相隨。街旁觀看的人，有的手持焚香，有的高舉祭品，待信子走過，隨其后沿街游祭，最后到千童城東城門外無棣溝邊，面向東方遙祭。這時鼓樂齊鳴，人們焚香燃紙，呼喊流落他鄉(xiāng)的親人名字，祭祀達到高潮。高潮過后，祭祀人員還要到開化寺，在千童殿前舉行收祭禮，方算一屆祭奠結(jié)束，當?shù)厝朔Q這為“引魂認祖”。

他說，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信子”的內(nèi)涵與外延也不斷發(fā)生著變化。徐福千童剛剛東渡不久，人們堅信孩子們一定能安全歸來，“信子”包含“盼子速歸，堅信歸來”的含義。隨著時間的流逝，對出海親人生還的希望已變得渺茫，“信子”的含義，就變成召喚親人亡靈回歸故里了。在突出懷念遠去親人這個主題的同時，又增加了一些文化色彩。像高度由12米增加到17米，微型舞臺上的童男女造型體現(xiàn)高、險、驚、奇的特點。如1951年的那一次，信子男童端著茶壺，童女就站在壺嘴上，又驚險又精彩。

聲勢浩大的群眾性祭祀活動，不僅顯示了鹽山一帶人民用血淚凝成的信子和信子節(jié)在群眾中的巨大影響，也顯示了兩千年中千童百姓時刻沒有忘記那些落籍在異域他鄉(xiāng)的兒女們。在采訪中當?shù)乩先藗円辉購娬{(diào)，老一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不管天災人禍多么大，衣食住行多么艱難，一代傳一代，每逢甲子年舉辦一次從沒間斷。

邵長月說，他經(jīng)歷的那次信子節(jié)人很多，有十幾萬，北京、天津、濟南等大城市也來了好些人。踩塌了幾十間房屋，街上井里的水都喝干了，鎮(zhèn)上的包子鋪、果子鋪、點心鋪統(tǒng)統(tǒng)賣空。

“東渡擊浪”的信子走過來了。這架信子要表達的是，三千童男女隨徐福上船后，在大海里與風浪搏斗的情景。海浪滔天，童男女被海浪拋上高空，只見兩個童男凌空高懸，幸虧抓住桅桿，再現(xiàn)了東渡船隊在海上歷盡艱辛、迎風斗浪的場景。我站在不遠處看那一連串的驚險動作，手心里一個勁兒地出汗：好懸?。?/p>

廣播里的解說詞是這樣解說的：

“東渡擊浪”，展現(xiàn)的是公元前209年農(nóng)歷三月二十八這一天，剛近子時，饒安城內(nèi)四門的大鐘便同時敲響，頓時城內(nèi)城外人聲鼎沸。第二遍鐘聲響過，出海東渡的人都齋戒完畢，換上統(tǒng)一的服裝，送行的人們也都密密麻麻擠滿了古黃河兩岸，哭聲、喊聲、囑托聲匯成一片。第三遍鐘聲響過，已是卯時，禮炮震天，鼓樂齊鳴。徐福身穿朝服，登上龍頭大船。隨之，童男女及百工等六千多人，也都按事先編排好的隊列上了各自的船只。他們從無棣溝經(jīng)大口河駛?cè)氩澈！４蠛o邊無際，天空浩瀚無垠，遠征的人徐徐前行。他們劈波逐浪，沿廟島群島，過遼東半島。突然刮起了臺風，平靜的海面上即刻風急浪騰，船只搖擺顛簸，有兩個男童顛入空中，幸虧抓住了桅桿。在徐福的指揮下，水手們馬上把船只駛?cè)氚哆叡茱L，船上拋下石碇石錨。

大風刮了三天三夜，避風的塘堤被風沖塌了，有的船只被打壞了，有的桅桿被折斷了。風平浪靜之后，他們繼續(xù)東上，到達濟州島后上岸，在這里休整月余，并補充了給養(yǎng)，與當?shù)厝嗣窠Y(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他們又要離去了。趁著漲潮，揚帆拔錨，渡對馬海峽，輾轉(zhuǎn)數(shù)月，歷盡萬般艱辛，在九州北部伊萬里登陸，定居瀛洲。

徐福與千童們是否定居瀛洲，這是史學家們考證的事；徐福取不回仙藥，那是他與秦始皇之間的事；三千童男女沒有再回到自己的家沒有回到親人懷抱，是千童一帶老百姓天大的事，是他們的大災難大悲哀。后來我做過一個奇怪的夢，夢見徐福帶領(lǐng)船隊在浩瀚的大海上航行，每逢遇到大風、海浪抑或大鯊魚，就命人趕緊扔下一對童男童女，立時就化險為夷，醒來出一身冷汗。這到底是真還是夢？那些十來歲的孩子即便是順利渡過了大海，他們怎樣面對以后沒爹沒娘沒家的孤獨人生？他們的爹娘——千童鎮(zhèn)及周邊的父老鄉(xiāng)親，他們盼不回孩子和親人，那種焦灼、氣惱、憤恨之情向誰去發(fā)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們生不出翅膀，也長不出鰭與蹼，只能提著一顆顆滴血的心，昂著一顆顆屈辱的頭，瞪起淚水模糊的雙眼，到親人離去的地方去呼喚，去祈禱，去望眼欲穿。

“扶桑授藝”的信子走過來了。在高高的微型舞臺上，徐福手提藥箱，童男女攀高峰采靈芝，為土著人送藥治病；百匠技工教當?shù)厝朔N桑養(yǎng)蠶，紡線織布，冶鐵制陶，與當?shù)匕傩蘸湍老嗵?，水乳交融?/p>

現(xiàn)場的廣播里是這樣解說的：

這是一架叫“扶桑授藝”的信子。它表現(xiàn)的是徐福千童一行，輾轉(zhuǎn)漂泊數(shù)日到達日本。當時的日本土地貧瘠，荒草萋萋，人們吃野果，披樹葉，社會生產(chǎn)力非常落后，完全不是意想中的仙境。徐福在深深地思考，只有將自己帶來的先進技術(shù)五谷種植教授給當?shù)厝嗣?，與土著民族共同發(fā)展生產(chǎn)，和睦相處，才能改變列島貧困落后的面貌。他們在富士山富士吉田一帶傳授農(nóng)耕、燒陶、冶煉技術(shù)，教會當?shù)厝瞬杉?、利用藥材治病。將中國文化傳播到日本列島，使日本由繩紋文化迅速進入到彌生文化時期，促進了日本社會生產(chǎn)力的大發(fā)展。日本人民感念他的功績，尊稱他為“農(nóng)耕神”、“醫(yī)藥神”和“紡織神”。

趙樸初先生曾有詩云：“徐福乘槎竟不回，三千弟子老蓬萊。至今兩岸留佳話，花萼城村第次開?！?/p>

日本眾議院議員、前首相羽田孜，為這次信子節(jié)發(fā)來的賀詞中寫道：“日本和中國自公元前就有友好往來的歷史。作為我們家遠祖的徐福，在中國的秦代，也就是日本從繩紋到彌生的時代，率領(lǐng)童男童女跨海東渡，給日本帶來了技術(shù)和文化……”

那位心心念念想不老的秦始皇，為了求神求仙弄到仙藥，不惜拿三千童男女去給海神送禮，這與賊寇魔鬼有何區(qū)別？不知是多行不義的緣故，還是等得心焦氣躁，徐福千童剛離去不久，他就死在回長安的路上，長生不老的夢想成為泡影，炎炎夏日與臭魚爛蝦放在一起，“至平原津而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臺?！保ā妒酚洝罚┊敵跛绻佬旄ьI(lǐng)童男女及武工百匠登島定居不再回來，還不知怎樣暴跳如雷心肺炸裂呢。

“望海盼歸”的信子走過來了?？梢哉f，這臺信子是最抓人心的。信子節(jié)舉辦了兩千多年，千童鎮(zhèn)及周邊的老百姓就是為了寄托企盼親人歸來的那份思念之情。當這臺信子走過來時，廣播里適時地飄出了悠揚悲愴、柔情纏綿的“千童信子之歌”——

滔滔黃河卷金波，一座古城河邊落。

秦皇探海募千童，千童城外泊巨舸。

啊，古黃河，啊，千童城。

一個驚世的壯舉，多少美麗的傳說。

千童船隊出海去，頂風斗浪破巨波。

日本列島授技藝，華夏文明扶桑播。

啊，古黃河，啊，千童城。

東渡壯舉傳千古，東亞海路千童拓。

饒安父母念千童，三二八日登高坡。

遙望大海祈兒歸，千童信子是寄托。

啊，古黃河，啊，千童城。

信子、氏子兩節(jié)應，中日共吟友誼歌。

這里又出來個“氏子節(jié)”。

“氏子節(jié)”是怎么回事呢？在鹽山采訪時，曾為徐福千童文化交流與傳播幾次去過日本的副縣長胡麗萍講，幾十年來，鹽山與日本之間文化交流頻繁。在日本的佐賀金立山一帶，自古至今傳延著50年一次的“氏子節(jié)”，同時還有一段關(guān)于徐福愛情故事的美麗傳說?！笆献?，”就是信仰同一氏神的人們。氏子節(jié)與信子節(jié)，有著驚人的相似。日本佐賀金立山的山頂上，有一座有2000多年歷史的金立神社，社內(nèi)供奉的神就是徐福。距金立神社不遠的另一座廟宇供奉的女神叫阿辰，傳說她是當?shù)匾煌林^人的女兒，因為愛戀徐福殉情而死，被奉為阿辰觀音。金立神社舉辦“氏子節(jié)”的時間是日歷四月二十七至二十九，與千童信子節(jié)基本相同。屆時，信仰徐福的氏子們，抬著徐福神像，從金立山神社上宮走下來，然后抬到五十里外的有明海邊，舉行浩大的祭祀活動。相傳徐福是從有明海登陸的。在有明海邊，其意是讓徐福遙望西方大海，以解思鄉(xiāng)之情。

前來參會的日本徐福會副會長宮下長春在大會上的賀詞這樣寫道：“……我們富士吉田市位于日本最美麗的富士山的北麓，那里也是徐福的安息之地。我們把2月8日定為徐福的忌日，并把在那一天舉行儀式的傳統(tǒng)保留了下來……”

鹽山千童鎮(zhèn)的“信子節(jié)”與日本佐賀金立山的“氏子節(jié)”，是從不同的角度，對徐福千童異曲同工的紀念。

曾經(jīng)參與了1997年整個信子節(jié)籌備全過程的縣文化局的王振清，還講了信子節(jié)的一些花絮。

最大停車場

1997年的信子節(jié)期間，同時舉辦了“中國千童城徐福千童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中日韓三國百余名專家學者齊聚千童城。“信子節(jié)”不僅文化內(nèi)涵濃重、深厚，而且形式獨特，為中國北方一絕。又加之60年舉辦一次，吸引了方圓百十多公里的城鄉(xiāng)群眾前來觀瞻。千童鎮(zhèn)政府及縣里有關(guān)部門為保證安全，在鎮(zhèn)周邊三里設了警戒線，警戒線內(nèi)只能進行人，不準進任何車輛。于是千童鎮(zhèn)三里外的周邊都成了停車場。那時轎車還沒有進到平民百姓家，卡車、轎車、大客車、三馬車、拖拉機、摩托車、自行車一起登場，各種車輛黑壓壓一片。千童鎮(zhèn)三里界外，形成了一個車輛環(huán)形帶。據(jù)派出所的同志介紹，除了全縣政法系統(tǒng)的同志外，鎮(zhèn)周邊十幾個村選派了600多治安志愿者，周邊存放了至少有7萬輛各種車輛，可以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大的停車場。

椅子上了大樹杈

離千童鎮(zhèn)20多里的圣佛鎮(zhèn)徐淑華老人，當年78歲。聽說千童鎮(zhèn)要舉辦信子節(jié)，囑咐兒子屆時一定要帶她去觀看。因為1951年信子節(jié)時她的兒子正出生，沒能觀瞻信子，遺憾了幾十年。1993年信子節(jié)時，自己鬧病又沒能參加。她跟兒子說，這次一定要好好看看。兒子是孝子，下決心要圓母親的夢。但他知道信子節(jié)這天肯定是人山人海，擠壞了老人怎么辦？想租輛車去，聽說早有規(guī)定，車輛必須停在三里地以外。他想來想去想了個妙招，在前一天把椅子用繩子捆綁在信子通過的路旁樹杈上。信子節(jié)這一天，讓人幫他把母親背上樹，坐在捆綁好的椅子上，自己爬到樹上去照應。母親坐在樹杈上居高臨下，把整個信子節(jié)看得清清楚楚，盡管下面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但老人安然無恙。老人看下面，下面的人看樹上，成了那一天信子節(jié)的一大風景。

五老太的心愿

這天清晨5點，從千童鎮(zhèn)到鹽山縣城的公路上，走來五位步履蹣跚的老人，看樣子，她們已經(jīng)很疲憊，但精神頭很足。與她們擦肩而過的車輛，有的主動停下來招呼老人上車，但都被客氣地拒絕。原來，這五位老太是滄州市郊人，最大的70歲，最小的62歲。在她們的人生中都有著難以抹平的一道傷痕，即老年喪子。她們懷念自己的兒子。聽說千童鎮(zhèn)要舉辦信子節(jié)，信子節(jié)的主題是登高望遠，祈盼遠去親人靈魂歸來，她們也希望借助信子節(jié)，把自己親人的靈魂召喚回來。她們從前一天的早晨8點鐘出發(fā)，已經(jīng)走了一天多。當有人問到為什么不乘車時，她們說：心誠則靈。信子節(jié)開始以后，五位老人始終緊跟在信子的后面合掌祈愿：祈愿上信子的童男女，順利平安；祈愿遠去的千童魂歸故里；祈愿自己的兒子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