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
52年來,他義務巡邊20萬公里,為打發(fā)寂寞“聽”壞50臺收音機,勸返和制止臨界人員千余人次,堵截臨界牲畜萬余只,并從未發(fā)生一起涉外矛盾。
退休后,他與結發(fā)妻子放棄到城里過晚年,至今仍過著住土屋、喝咸水、啃冷饃、守寂寞的生活,扎根于中哈邊境“無人區(qū)”。
守邊五十載最對不起的是老伴
金秋十月。在新疆塔城薩爾布拉克草原深處,一問用土塊和牛糞砌成的屋子孤零零地立在空曠的草原。土屋往西1公里處,一群潔白的綿羊在草地里悠閑地啃草,牧羊人是一個身著迷彩服、戴著白帽、皮膚黝黑的老漢,他站在一垛野草上向遠方眺望,掛在胸前的收音機里播放著國內新聞……
這位老人叫魏德友,一個終生扎根在中哈邊境草原“無人區(qū)”的人,一個被稱為祖國邊境線上“活界碑”的人。
1964年4月,魏德友從北京軍區(qū)轉業(yè),他響應國家號召,來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九師161團兵二連,開始了屯墾戍邊的生活。時光流轉,當年一起來的戰(zhàn)友都已陸續(xù)撤回團里或內地,只有魏德友夫妻倆在無人區(qū)堅守。
守邊52年,魏德友說,他最對不起的是相守半個多世紀的老伴。1967年,27歲的魏德友從山東老家娶回了并不情愿嫁給他的劉京好。坐著火車進疆時,看到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疖嚀Q汽車,汽車換驢車,劉京好走一路,哭一路。讓她想不到的是,條件更差的還在后頭,到了魏德友的工作地方,劉京好看不到任何房屋,便狐疑地問:“這兒啥都沒有,我們住哪兒?”魏德友嘿嘿笑著,領著妻子來到一個戈壁平地挖出來的地窩子,說:“這就是咱的婚房!”
看到那個陰暗潮濕的洞穴,劉京好悲從中來,天快黑了,她仍不愿走進地窩子,當時她最強烈的念頭就是:“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新疆離自己老家數千里之遙,想回去談何容易?
看著妻子苦悶、委屈的表情,魏德友訕訕地說:“條件是差些,咱們在這里住幾年就回老家,放心吧!”
然而,這個承諾魏德友至今沒有兌現,所以這是他最愧對老伴的地方。
只講原則不講情面遭報復損失400只羊
隨著孩子的降生,劉京好的心逐漸穩(wěn)定了下來,對當地一些情況也開始關注起來。她了解到,薩爾布拉克草原是個通外山口,這里曾發(fā)生過嚴重的邊民外逃事件。外國人來拉運中國邊民的汽車在這片荒灘上軋出了一條路,丈夫之所以扎根這里,是把守好這片土地當成一個中國公民的使命。想到這些,劉國界的地方放養(yǎng),邊境無小事,一頭牲口越界就能讓國家很被動。每到春秋季,魏德友總會特別警惕,他時刻觀察是否有人畜抵邊,一旦出現險情,便第一時間沖上去制止、勸返,解決不了的就立即與邊防派出所或者邊防連聯系。
有一年,魏德友騎馬沿著沒有邊境設施標記的“爭議區(qū)”放牛,發(fā)現一架飛機在上空盤旋。等到飛機離開后,他在盤旋區(qū)域內尋覓可疑跡象,發(fā)現兩串朝向境內的腳印,魏德友立馬向邊防連作了匯報,連隊官兵展開地毯式搜索,最終可疑的人退回到邊境線以外。
每到冬季的時候,牧民走了,草原變成“無人區(qū)”,發(fā)生偷越境的概率又相對增加。魏德友主動京好對丈夫的行為愈發(fā)理解了。
家庭穩(wěn)定了,魏德友守邊的決心也就更大了。平時,他和守邊牧民堅持通過放牧的方式捍衛(wèi)祖國的領土。有一次,在放牧的時候,他遇到了巡邏的外國士兵,外國士兵荷槍實彈,與魏德友相遇時,大概是想嚇唬一下這個穿迷彩服的中國男子,便站在國界的分界點,握著鋼槍直視著魏德友,面對外國軍人挑釁的目光,魏德友也不含糊,以一種無所畏懼的目光凝視著對方。雙方對視了一分多鐘,外國士兵被魏德友的大義凜然震懾住了,收回挑釁的目光,轉身又去巡邏了。
薩爾布拉克草原地勢平緩,邊境線缺少天然屏障。一些牧民貪戀水草豐茂,總是把牲畜趕到靠近選擇留下來,過著“家住路盡頭,放牧就是巡邏”的生活。
每天清晨或傍晚,魏德友要來回走8公里的牧道去邊境線,看有沒有人員經過的痕跡,到牧民留下的房子查看情況。2016年4月,3個年輕人騎著摩托車往邊境方向走,魏德友扯著嗓子,一路小跑,在鐵絲網前截住了他們,勸他們離開。
然而魏德友巡邊只講原則不講情面,這股犟勁兒沒少讓他吃虧。1992年秋天的—個夜晚,有人趁著月黑風高,偷偷將魏德友家的羊圈門打開。第二天清晨,魏德友看到羊圈空空如也,不禁大吃一驚,趕緊跑出去尋找。從他家房子往西邊,一直到邊境線附近,幾公里的距離內,到處是被狼咬傷、咬死的羊。
魏德友整整一天都在尋找自己的400只羊,最后的結果是400只羊損失殆盡,用車拉回來的羊尸體近200具,另一半羊也沒了蹤影。當時,魏德友最主要的經濟來源就是養(yǎng)羊,而這400只羊中,將近一半都是替別人代牧的。
望著血肉模糊的死羊,想到兩個年幼的女兒還等著上學用錢,劉京好忍不住嚎啕大哭。魏德友也蹲在一邊,什么都沒說。然而,那些壞人的報復并沒阻止魏德友巡邊的決心,此后,他仍一如既往出現在邊境線上。
義務巡邊20萬公里打發(fā)寂寞“聽”壞50臺收音機
從當年的英俊小伙到現在的耄耋老人,當身邊的人一個個選擇了離開,魏德友仍吆喝著羊群孤身堅守,至今已有52年。半個世紀以來,他義務巡邊20萬公里,相當繞地球赤道5圈,勸返和制止臨界人員千余人次,堵截臨界牲畜萬余只,并從未發(fā)生一起涉外矛盾。
事實上,魏德友所在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161團兵二連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就已經裁撤。原本可以分到離城市更近連隊的魏德友卻主動留了下來,他選擇了停薪留職,放牛羊養(yǎng)活一家人。有朋友和同事感到不解,說他自找苦吃。魏德友認真地說:“這地方不能空著,要不以前不就白守了?”
半個多世紀以來,昔日戰(zhàn)友陸續(xù)告老還鄉(xiāng),邊防戰(zhàn)士換了一茬又一茬,就連世世代代住在草原的牧民都逐水草而居搬到了條件更好的地方,魏德友卻依然堅守在空曠的草原深處。而今,76歲的他仍住土層、喝咸水、啃冷饃、守寂寞,與星月羊犬為伴,與風雪餓狼較量。魏德友說他會一直守下去,守到自己動不了的那一天。
也許是遠離人群太久了,魏德友始終話不多。與他朝夕相伴的,除了妻子劉京好,就是一部小收音機。目前隨身攜帶的收音機,是從不抽煙喝酒的魏德友兩年前趕集時花80塊錢買的。無論是放羊巡邊,還是種菜,他都收音機不離身。收音機只能收到4個臺,但對魏德友來說,已經足夠了。
草原風大,夾帶著沙土,收音機特別容易壞。從1964年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161團兵二連屯墾守邊至今,魏德友整整用壞了50臺收音機。
由于環(huán)境惡劣,魏德友遇到危險是經常的事情。1987年冬天,魏德友像平時一樣在黃昏時分出去巡邊。他騎著馬繞完一圈準備返回的時候,暴風雪突襲而至,嘶吼的風刮得他睜不開眼,大雪漫天,一會兒就淹沒了牧道。
風太大了,馬都只能側著頭走,很快就迷了路。魏德友使出渾身的勁兒拉著韁繩,寒風刺骨,筒靴里漫進了雪,汗水浸透的衣服凍成了冰。走走歇歇,5個小時過去了,已經筋疲力盡的他扶著馬,摘下帽子,看著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如何是好,腦子里已經冒出絕望的念頭。
就在這時,前方亮起幾道白光,“是手電筒!”魏德友心里升騰起了希望,趕緊打開自己的手電,使勁地搖。遠處的人影漸漸地清晰起來——是邊防連巡邏的戰(zhàn)士,魏德友得救了!
那天晚上,魏德友回到家已是半夜,擔驚受怕了一晚上的劉京好紅著眼眶,給丈夫燒水,換衣服。看到他凍得打哆嗦,剛想埋怨兩句的妻子低著頭暗自落淚。
誓將余生守邊關事跡感人成“網紅”
魏德友育有一兒三女。在孩子們的眼中,父親很少進城,一刻都不愿離開草原。用二女兒魏萍的話說,父親性格倔強,執(zhí)拗起來10頭驢都拉不動。
2002年,魏德友夫婦退了休,在山東工作的四兄妹力勸父母回鄉(xiāng)養(yǎng)老,但魏德友就是不肯,還說服老伴留了下來。后來,小女兒魏霞回到了新疆工作,這讓魏萍氣得不行,因為妹妹這一回去,爸媽就更有理由不回老家生活了。
魏霞回來后,在臨近的裕民縣城買了套72平方米的房子,想著讓父母住進去。然而,幾年過去了,魏德友老兩口卻始終不肯在女兒的房子里住。2006年冬天,魏德友和老伴去女兒家看寄存的羊,住了一天就死活不住了,非要趕回家里。女兒不讓回,魏德友倔勁兒上來,就和老伴自己走著回去了。
當時,天下著鵝毛大雪,積雪沒到膝蓋,到薩爾布拉克的房子要走13公里,怕父母路上出事兒,魏霞趕緊請人開車去追,最終把父母護送回了家。魏霞還沒埋怨父母兩句,反被父親訓斥:“我們現在是護邊戶,我們擅自離崗,出了事怎么辦?”
魏德友52年如一日的巡邊之舉,引起了媒體的注意。一家媒體派記者前來采訪魏德友,并發(fā)起了“我陪老魏叔去巡邊”的網絡行動,得到了網友的廣泛響應。從未接觸過網絡的魏德友,一下子成了廣大網友心目中的英雄。網友們說,老魏叔才是真正的“網紅”。
2016年8月,該媒體邀請魏德友和老伴做客網絡直播問,網友們的熱情遠遠超出預料,各種提問、祝福、關心紛至沓來。值得一提的是,直播期間,魏德友接到一條短信,短信上寫道:“老魏你好,我是劉生德,以前邊防站的司務長,30年不見了,從網上看到你的報道,知道你還在額敏河守點,非常感動。我當兵的時候,經常到你家里吃飯,你們夫妻倆很熱情,祝你全家身體健康!”
看到這短信,魏德友很是激動,當場撥通了劉生德的電話。電話撥通后,兩人沒有一點30年未見的陌生感,相互問候著、關心著彼此的現狀,互道珍重,還約定了要常常聯系。劉生德說,他轉業(yè)后到了檢察院工作,現在已經退休了,從網上看到報道后,立即打電話給額敏河邊防連,要到了老魏的電話。
魏德友的事情披露后,在社會上引起了巨大反響,億萬網友為他的感人事跡點贊。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黨委組織部發(fā)出通知,提出廣泛開展向魏德友同志學習的要求。
面對不期而至的榮譽,魏德友覺得自己沒做什么,這些榮譽太高了,有些招架不住。無論外人知曉與否,他依然要把祖國的邊疆守下去,直到守不動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