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國家形象的“一帶一路”品牌建設(shè)1

李希光

翻譯： 巴桑普赤3

超越國家形象的“一帶一路”品牌建設(shè)1

李希光2

翻譯： 巴桑普赤3

“一帶一路”的目標是構(gòu)建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因此“一帶一路”建設(shè)需要一種跨地區(qū)、跨國的視角，需要放在比任何單個國家的視角更大、更廣泛的視野中進行研究和理解。孔夫子曰：“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構(gòu)建這樣一條道路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安全和平、相互信任的世界秩序。這一新型世界秩序中不需要統(tǒng)一的文化和統(tǒng)一的信仰，人們也不會相互沖突或傷害。在這一秩序中所有事物互相不懷偏見地共同發(fā)展；所有道路平行而不具沖突；各種意識形態(tài)與理論體系不相沖突。這是一條所有人共同的道路。

“一帶一路”;世界秩序;中巴經(jīng)濟走廊;瓜達爾港

DOI 10.16602/j.gmj.20170001

前天此時，我正在8000公里之外的北阿拉伯海的絲綢之路重鎮(zhèn)——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瓜達爾港參加“一帶一路”國際合作論壇。落日時分，坐在北阿拉伯海的一條船上，一邊觀看鯨魚和鯊魚的出沒，一邊在構(gòu)思今天舉行的清華國家形象論壇演講稿。大會給我的命題是“‘一帶一路’上的中國國家形象”。但是，站在瓜達爾港看古老的絲綢之路，從瓜達爾港到白沙瓦、喀布爾，然后東去鐵爾梅茲、布哈拉、撒馬爾罕、喀什、敦煌、西安，或者西去赫拉特、阿什哈巴德、伊斯法罕、德黑蘭、大馬士革、伊斯坦布爾，并沒有一個清晰的國家形象可以用來定義古老的絲綢之路。唯一的文字記載是公元前300年古希臘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率大軍從這里經(jīng)過；公元7世紀，烏瑪爾哈里發(fā)最早從這里傳播伊斯蘭教。

瓜達爾角是一個深入海中的狹長高地，我下榻的洲際酒店像一座中世紀的城堡，坐落在高達144米的岬角的頂端，傲然挺立在阿拉伯海北岸。瓜達爾海角沿阿拉伯海岸到波斯灣是一個狹長的半沙漠沿海地帶——馬克蘭海岸線。站在瓜達爾海角上，我看到的更多的是文明的交互和融合。

根據(jù)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記載，馬克蘭是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國的一個行省。阿契美尼德時代最重要的石刻“戴瓦碑文”記載過“來自馬克蘭的人”。人們相信馬克蘭人最早發(fā)明了坎兒井?？矁壕毡橛糜谝晾?、中亞和中國新疆的地下水渠，僅新疆就有5000公里長，用于截取地下潛水來灌溉花園、農(nóng)田和棕櫚林。波斯帝國滅亡后，亞歷山大大帝在東征亞洲的途中，途經(jīng)馬克蘭沙漠，無數(shù)士兵死在酷熱的俾路支沙漠里。據(jù)《大唐西域記》記載，玄奘到過馬克蘭的東部，即今巴基斯坦俾路支省東南部地區(qū)，該地處在印度西北方言與波斯語的分界線上。玄奘自此去西北至波斯國，波斯國東境是霍爾姆斯城(鶴秣城)，西北接東羅馬帝國(拂懔國)。波斯國方圓數(shù)萬里，人們多信拜火教。今天在伊朗的俾路支省還殘留拜火教徒。2015年，我在伊斯法罕買了一塊伊朗俾路支省拜火教徒編織的黑白條相間的拜火教圖案的地圖。玄奘記載，拂懔國再往西南有海島，上有西女國，皆是女人，略無男子。關(guān)于女兒國不僅《西游記》有令人回味的章回，摩洛哥的旅行家伊本·巴圖太也曾尋訪過。玄奘自俾路支斯坦(阿點婆翅羅國)北行700余里，再向東北在興都庫什雪山和阿姆河流域翻山渡河，走2000多里，來到了講普什圖語的波斯的最東段(今阿富汗東部)，那里也多信拜火教。玄奘繼續(xù)往東，來到兩山之間的東西長千余里，南北寬四五里的瓦罕走廊。出瓦罕走廊，玄奘翻越寒風凄厲的帕米爾高原，來到朅盤陀國(今中國最西端的縣城塔什庫爾干)。2015年夏天，我在中國這個唯一講東伊朗語的塔吉克人的縣城的郊區(qū)，看到了中國考古學家新近發(fā)現(xiàn)的世界上現(xiàn)存最古老和規(guī)模最大的拜火教祭壇遺址。

作為“一帶一路”最重要的節(jié)點，瓜達爾港從古到今展示的是一種文明的交互和融合。今天，瓜達爾作為橋頭堡，將“一帶一路”推向一個共存、共贏和共富的新世界。

我翻閱了一下今天大會的論文集，發(fā)現(xiàn)熱門的話題仍然是中國國家形象與講好中國故事。中國是“一帶一路”的倡議者，中巴經(jīng)濟走廊是“一帶一路”倡議的旗艦項目，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是“一帶一路”的所有者?！耙粠б宦贰钡膲粝牒推鋷淼男滦褪澜缰刃?qū)⒊蔀橐粋€鼓舞人心的故事，而瓜達爾則是“一帶一路”上最重要的交通樞紐之一。中國不可能單槍匹馬實現(xiàn)“一帶一路”倡議，更不用說單獨構(gòu)建一個新型世界秩序?！耙粠б宦贰毙枰环N跨地區(qū)、跨國的視角?！耙粠б宦贰钡哪繕耸菢?gòu)建習近平主席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在追求與促進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過程中，考慮到“一帶一路”的規(guī)模，我們應該著眼于促進“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所共享的價值觀，尊重這些國家的文化、宗教、歷史與現(xiàn)實?！耙粠б宦贰北仨毞旁诒热魏螁蝹€國家的視角更大、更廣泛的視野中進行研究和理解。

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我十多次沿著古絲綢之路考察犍陀羅佛教藝術(shù)。犍陀羅藝術(shù)對中國的藝術(shù)和文化，特別是對東亞的佛教藝術(shù)和文化具有巨大的影響。根據(jù)歐洲考古學家的研究，犍陀羅藝術(shù)是由希臘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2000年前帶來的。這是西方人最引以為豪的歐洲故事，東亞最偉大的佛教藝術(shù)起源于地中海，證明地中海是名副其實的地球文明的中心和搖籃。“瓜達爾”在俾路支語的意思是“風之門”，而今天瓜達爾港作為通向地中海和歐洲的門戶，將成為“一帶一路”中一股清新的東風，從東向西促進新的文明建設(shè)。巴基斯坦穆沙希徳參議員說，如果過去的世界秩序?qū)儆贕20，屬于20國集團，未來的秩序?qū)儆贕21，屬于21世紀集團，那是一個屬于全世界各國人民的新秩序。

我們應該努力沿著“一帶一路”構(gòu)建一個理想的世界秩序，一個不存在敵意，不再把異見當成異端、異教或“他者”而進行消滅的世界秩序。如果“一帶一路”是為中國所擁有且只是突出中國的國家品牌，如果“一帶一路”僅由中國一家計劃、出資、建設(shè)與管理，那么其他國家和人民將失去歸屬感。

“一帶一路”將建立在一個基于新型世界體系的框架內(nèi)。伊斯蘭教、佛教、儒學和基督教都可以被看做世界體系的一種形式。在現(xiàn)代，世界體系則表現(xiàn)為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形式，都試圖建立一個跨越國界的體系。

“一帶一路”將構(gòu)建一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世界體系?？追蜃釉唬骸按蟮乐?，天下為公”，意思就是當大道施行的時候，人們在天下享受共同的繁榮?！捌┤缣斓刂疅o不持載，無不覆幬；譬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構(gòu)建這樣一條道路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安全和平、相互信任的世界秩序。這一新型世界秩序不需要統(tǒng)一的文化和統(tǒng)一的信仰。走在這條大道上的所有人不會相互沖突或傷害。這一新型世界秩序就像天地一般包容萬物。所有事物互相不懷偏見地共同發(fā)展；所有道路平行而不具沖突；各種意識形態(tài)與理論體系不相沖突；這是一條所有人共同的道路。簡而言之，孔夫子的意思用今天的話是，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一帶一路”一家人。

這就是我們理想的“一帶一路”的大道，任何企圖破壞這條道路的行為都是自我毀滅，任何針對“一帶一路”的敵對性宣傳都是自我憎恨。“一帶一路”是由全世界共同擁有，且通過共同的道路惠及整個世界?！耙粠б宦贰弊罱K將成為全世界人民的共同財產(chǎn)，盡管存在著不同的文化、宗教和社會制度。

人們可能懷疑“一帶一路”是否真的能帶來人類命運共同體或天下大同?？追蜃拥暮诵乃枷胧恰叭省?。“仁”體現(xiàn)在世界上兩個國家之間、兩個人之間的基本關(guān)系中；“仁”體現(xiàn)在兩個國家或兩個人和平共處的藝術(shù)之中。盡管中國和巴基斯坦在政治制度、宗教信仰、文化及生活方式上存在巨大差異，但中巴兩國間的關(guān)系非常友好，被中國人稱為“巴鐵”。中巴友好關(guān)系為“一帶一路”沿線的其他國家在處理國際關(guān)系時，樹立了很好的榜樣。

有人可能會問我，為什么當我們需要關(guān)注一帶一路基礎(chǔ)設(shè)施、貿(mào)易和投資時，我卻在談論這么多關(guān)于文化的話題。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唯有從文化的角度我們才能看清“一帶一路”與中國夢之間的關(guān)系，才能看清“一帶一路”與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之間的關(guān)系。習近平總書記說，中國夢是中華文明的復興。未來的中國夢如何實現(xiàn)？中華民族如何復興？他提出可以通過共建“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來實現(xiàn)。

阿拉伯海、喀喇昆侖山、興都庫什山脈和瓜達爾港連接著路與帶。中華文明在歷史上的興衰表明，絲綢之路曾反復多次促進了中華文明的崛起。中國在絲綢之路上的幾次崛起分別是在漢朝、唐朝、元朝和清朝。每一次的崛起都見證了中國和這個地區(qū)間發(fā)生過的密切互動。例如，在18世紀晚期，清朝乾隆皇帝通過與一些中亞國家建立軍事聯(lián)盟，發(fā)動了一場針對準噶爾的軍事行動。中國同幫助鎮(zhèn)壓叛亂的巴達克山領(lǐng)導人結(jié)盟。從那時起，中國一直在很大程度上與廣大的伊斯蘭國家和平共處。

中國現(xiàn)在需要將其外交政策重點轉(zhuǎn)向關(guān)乎中國未來的伊斯蘭世界。目前在中國，對伊斯蘭世界的認識受西方和夸大其詞的媒體的影響很深。例如在俾路支，作為中巴經(jīng)濟走廊的關(guān)鍵地區(qū)，一些媒體在報道時，好像這里的人在反對中巴經(jīng)濟走廊，制造出了一種遠比現(xiàn)實負面的假象。

有些人的現(xiàn)有觀念受到了愛德華·沃第爾·薩義德所批評的“東方主義”的影響，即一種對伊斯蘭世界的偏見。東方主義認為，伊斯蘭文明被全球化、邊緣化了，且不適合當前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事實上，伊斯蘭世界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區(qū)更需要新秩序。2002年，伊朗總統(tǒng)呼吁建立一個新的文明和世界秩序以停止當前各種沖突流血事件。伊斯蘭世界是中國崛起并替代舊秩序的積極的擁護者。那些受媒體影響懼怕“大胡子”的人需要意識到，那些讀《古蘭經(jīng)》，遵循伊斯蘭教法的人可能比世界上另一些人更親近中國。

自第一個伊斯蘭帝國倭馬亞王朝以來，伊斯蘭帝國與中華帝國大體上共存了1000多年，但兩者都在歐洲帝國的手下衰落。在這個意義上，中國人和伊斯蘭世界在重大歷史問題上是相互理解和彼此體諒的。在歷史上，歐洲人有妖魔化伊斯蘭和妖魔化中國文化的先例，“東方主義”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20世紀以來東方被認為是野蠻和黑暗的一面，而西方則代表了進步和光明的一面；中國被描繪成是蠻不講理的，是現(xiàn)代價值觀的對立面。美國普利策中心最近發(fā)表了一篇題為《中國孤立主義的極限》的文章，攻擊“一帶一路”及中國與伊斯蘭世界的接觸，認為這是一個孤立主義政策，因為中國不追隨西方干涉主義的世界觀。

“一帶一路”倡議包括64個沿線國家，其中33個國家是伊斯蘭國家，我們需要同這些國家結(jié)為兄弟姐妹。如果我們犯“東方主義”的錯誤，他者化穆斯林，我們就會有面臨敵對的風險。這樣的后果還將損害這一歷史性倡議在地緣政治和地緣經(jīng)濟上的潛力。

隨著瓜達爾和南亞其他港口的建設(shè)，中國在某種意義上已經(jīng)成為印度洋上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通過增加中亞的連通性，中國再次表現(xiàn)出其作為一個中亞國家的影響力?！耙粠б宦贰背h的基本原則是融入與包容其他文化和文明。因此，我們需要根據(jù)和平共處的原則加強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中國文化允許他人擁有自己的信仰，反對使用武力來干涉他人的文化和政治信仰。中國是發(fā)展中國家堅持自身發(fā)展道路的堅定支持者。中國文化是多元文化主義，文化的多樣性同樣也已被許多伊斯蘭國家領(lǐng)導人宣稱為是人類的未來。

今天，與伊斯蘭國家的關(guān)系好像尚未成為中國外交政策的重點。中國需要將伊斯蘭世界列入中國外交政策的關(guān)鍵領(lǐng)域。中國應該在結(jié)束伊拉克、利比亞、阿富汗和敘利亞等重要的絲綢之路國家的危機中發(fā)揮積極主動的議程設(shè)置作用，而不是僅僅跟隨其他國家的話語處于被動狀態(tài)。人們預見中國將在未來崛起為全球領(lǐng)導者，但是，如果缺乏對伊斯蘭世界的全面了解，中國的崛起將很難實現(xiàn)。中國曾在歷史上受益于伊斯蘭世界的崛起。例如，中國和莫臥兒帝國從來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爭。在這個意義上，“一帶一路”將有助于共同實現(xiàn)伊斯蘭夢和中國夢，將天下這些偉大的文明融為一家。

(編輯：戴佳)

The Marketing of OBOR—A Perspective Beyond Nation-branding

Xiguang Li

(SchoolofJournalismandCommunication,TsinghuaUniversity)

The dream of One Belt and One Road (OBOR) aims to build what President Xi Jinping named as the “community of common destiny for all mankind”, and therefore the construction of OBOR needs a trans-regional and transnational perspective, a larger and broader perspective than any single state-oriented perspective. As Confucius said, “A public spirit will rule all under the heaven when the great way prevails”, the goal of building such a road is to establish a safe and peaceful world order based on mutual trust. This new world order does not require a unified culture and a unified faith, and people will not conflict with or hurt each other. In this order, all things develop along without prejudice, and there is no conflict among a variety of roads, ideologies and values. This is a common path for all.

One Belt One Road; The World Order; China-Pakistan Economic Corridor; Gwadar Port

1. 本文是李希光教授2016年12月17日在清華大學國家形象論壇上的英文演講稿，由巴桑普赤翻譯成中文。

2. 李希光：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

3. 巴桑普赤：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