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里的人

當陳澤踏進公司的那一刻，沈依雯感覺到自己命里一直沉睡的桃花終于遇到春天了。

如果說美貌是女人最大的資本，那么英俊的男人絕對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何況是玉樹臨風的海歸博士。陳澤一上任就是副總經理的位置，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據公司小道消息，這一半是他的學識和魄力使然，另一半要得益于他那身為大股東的姑母。

就連前臺的小姑娘琳達也收住玩游戲的心，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只為每天見到他時，捏著甜得發(fā)膩的嗓音道一句：“陳總早！”

依雯笑著打趣她：“知道人家有沒有老婆啊，別憑白浪費那么多秋波?！?/p>

琳達“切”了一聲說：“肯定沒有啦，我的鼻子是最靈的，已婚男人身上的氣息是暖的，都是被柴米油鹽的煙火氣熏陶的，而咱們陳總身上的氣息是冷的，那是單身男人最優(yōu)雅最迷人的孤獨?！?/p>

在一起共事兩年，依雯與陳澤之間不僅是最默契的工作伙伴，他們對彼此的那份心思，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那“灼灼其華”的桃花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花開堪折直須折。

能在眾多的白骨精中勝出，不僅僅是她沈依雯容貌出眾，更是因為她作為企劃部總監(jiān)天時地利的優(yōu)勢，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每天在一起開會、討論方案、會見客戶，偶爾加班晚了就一起吃個飯，甚至睡覺前不忘打電話提醒對方明天要準備的資料。這樣一對男女長期在一起，起化學反應是早晚的事。

只是辦公室戀情一直是白領的禁區(qū)，一旦公開，必然影響其中一人的去留，這是一個嚴肅且謹慎的問題。依雯很在乎自己的工作，但愛情永遠是女人的軟肋，她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過沈依雯心里有一個秘密，從來沒有對陳澤說過，那就是她很早以前就認識他，雖然時過境遷，她依然記得他的微笑和眉角的那顆痣。

事情要從八年前說起，十九歲的沈依雯剛上大二，那是黑色的一年，父親失業(yè)，母親病重，為了籌集學費，她不得不求助于在萊星頓酒店做領班的表姐芳妮，希望她能借自己一點兒錢。不曾想芳妮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嫵媚一笑說：“錢我是沒有，不過賺錢的機會有的是，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在酒店一隅的高級會所里，依雯一身妖冶地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著蘋果汁，不是沒人過來搭訕，只是她的木訥和緊張頓時讓客人失去了興趣。

她對面的那張桌子坐著一位年輕男子，一直低著頭看手機，桌上的紅酒許久未動。

依雯想走過去問一下時間，又擔心自己現在的樣子被人誤會，正猶豫著，卻見一位衣著華麗的女人坐在了他旁邊，拿起桌上的紅酒輕輕啜了一口，然后柔聲問道：“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男子抬起頭來，依雯心里不禁贊嘆，好英俊的一張臉，鼻梁英挺，劍眉星目，特別是眉角那顆若隱若現的痣，盡顯風流。只見他微微皺了皺眉，聲音中微帶不悅：“對不起，已經有人了！”依雯看到女人臉上笑容一滯，悻悻地起身離開了，濃濃的香水味隔著很遠鉆到她的鼻孔里，害得她一連打了三個噴嚏，打得淚眼汪汪，她看見男子在沖她微笑，而她卻自慚形穢地紅了臉，低下頭。

那個晚上，依雯當然一個客人也沒拉到。她注意到對面的男子不久便起身離開了。依雯更加覺得無趣，隨后也離開了，只是結賬的時候她嚇了一跳，一杯蘋果汁要20元，這能買多少斤蘋果啊。服務生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剛才有位先生已經替你結過賬了?！?/p>

她追出去想把錢還給他，可是哪里還有他的影子。

從此以后依雯再也沒去找過芳妮，最終從同學那里借來應急的錢，自己又兼職攬了好幾個家教的工作，總算把最艱難的日子熬過去了。不過，她經常會想起他，想起那個不真實的夜晚和他的微笑。

大學畢業(yè)之后，有名校文憑傍身的沈依雯憑著一口流利的英語順利地進入現在這家機電行業(yè)的外企，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一路攀升到企劃部總監(jiān)的位置，然后命運又錦上添花地把夢中白馬王子送到她身邊。

因為是同事關系，兩個人雖然對彼此的感情早已心領神會，卻一直沒有捅破，只停留在眉目傳情的曖昧階段。不過機會很快來了，公司派陳澤和沈依雯去參加A市舉辦的產品交流會，而且只有他們兩個人。依雯有種預感，他們之間一定會發(fā)生點兒什么。

三天的行程，兩個人除了睡覺，幾乎都在一起，他們都知道自己的責任所在，并未把感情擺在第一位。待工作圓滿結束，他們一起來酒吧慶祝，陳澤舉起杯，凝視她良久，她只感覺呼吸都滯住了，然后卻聽到他淡淡地問：“你喜歡我？”

依雯覺得有些意外，她以為他會說：“依雯，我喜歡你！”她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嘆了一口氣說：“八年了，你一點兒都沒有變呢！”

果然，他神色微變，思索了一下說：“我真的不記得哪里見過你！”

依雯意味深長地一笑說：“萊星頓，你還請我喝過果汁呢！”

他搖了搖頭，“你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

依雯把當時的情形對他描述一番，還自嘲差點兒淪落風塵，可陳澤卻只是搖頭說：“真的想不起來了?！辈⒙暦Q自己的姑媽每次回國都會在萊星頓酒店下榻，如果遇見也是情理之中，說完微微一笑，依舊一副云淡風輕，波瀾不驚的樣子，并沒有像電影橋段那樣，握住她的手，傾訴衷腸。他們直待到曲終人散，斷了的話題再也沒續(xù)上。然后各回各的房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那晚，依雯失眠了，難道是自己會錯了意？

從A市回來后，依雯刻意同陳澤保持了距離，減少了許多工作上不必要的接觸。他還是老樣子，淡淡的關心，淡淡的曖昧，讓人看不出端倪。

之后接踵而來發(fā)生了很多事，把她的生活一下子推到了谷底。先是部門的活動經費驟然縮減，令她在工作上縮手縮腳，無法施展，直接影響到市場部和銷售部，可是令她不解的是，年終的總結大會上，竟然把利潤下滑的罪責也推到她的頭上。然后她所在的企劃部，由原來的總經理直接管轄劃分到了市場部，她的地位一下子由一位高管降為了中管，更要命的是，市場部的總監(jiān)付東華早就對她的美貌垂涎良久，現在落到他手下，受委屈是難免的?？墒撬吘故强勘臼鲁燥埖娜耍亲永锏尿湴磷屗辉盖夥暧?，既然每走一步都是錯，索性干脆辭職。

她離開的那天，陳澤送她到樓下，有些不舍地問：“真的不能留下嗎？”

她搖搖頭，苦笑著說：“留下還有什么意思？”看著他，不覺有些心冷，有些怨他在自己最艱難的日子里不肯施以援手，轉念一想，倒也釋然，她是他什么人?。?/p>

其實她很想知道，他有沒有喜歡過她，哪怕一點點？只是她不會問。年少便飽嘗人間冷暖的她深深知道，對于一個落魄的人，愛情是奢侈品。

好朋友說她對待愛情是：你若無心我便休，這樣的女人不可愛。

依雯笑著說：“我們只是與愛情擦肩而過，誰也不欠誰，為什么要糾纏不清？”

沈依雯不是初出茅廬的職場菜鳥，新工作是很早以前就聯系好的，職位和待遇不比原來的公司差。初衷本是當愛情和事業(yè)不能兩全時，自己可以不失優(yōu)雅地退出。沒想到事情演變成今日的模樣，她有些慶幸自己未雨綢繆，現在還可以有一方陣地可守。

還是亦舒說得好，工作永遠是女人最大的保障和最后的退路。

她再沒聯系過陳澤，也越來越少地想起他?，F在的她是萊星頓酒店的常客，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去高級會所做SPA。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經常在夜里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接通后，對方只是沉默。依雯不勝其擾，揚言再打過來就報警，對方終于安靜了。

她沒想到，竟然還會在酒店里遇見芳妮。其實她早就明白，所謂領班不過是這里的女孩掩人耳目的說法，而她們真實的身份是高級公關。

芳妮完全當她是路人，擦肩而過時眼神中完全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倨傲，這讓依雯也松了口氣。

周一通常是酒店生意最冷清的時候，因為人少安靜，所以依雯經常在這一天做SPA。在香霧繚繞和舒緩的音樂中小憩，常常會做綺麗的夢，夢中人深情款款，笑容溫暖，然而卻只是個夢。

這一天，她離開前本想去洗手間化個妝，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一陣女子嚶嚶的哭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依雯心想真是見了鬼了，正想換個地方，突然聽到女子帶著哭音說：“我們好歹也好了三年，憑什么每次看到我都裝作不認識，就那么怕人知道你的過去。幸好你只是做了高管，若是做了皇帝，還不得把我殺人滅口！”說話的人正是芳妮，然后是一個男人的嘆息聲，小聲說了句什么。

出于好奇心，依雯悄悄向里面探頭張望了一眼，不想里面的男人正轉身出來，兩個人結結實實打了個照面，她失聲叫道：“陳澤！”

陳澤也吃了一驚，他欲言又止，眼神中有一絲令她陌生的倉皇，最后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地離開了。

只見芳妮從里面緩緩地走出來，說：“什么陳澤，陳世美才對，不過是仗著被一個有錢的老女人送國外鍍了層金，就狗眼看人低，我是雞，他是鴨，誰又比誰高貴到哪兒去！”

依雯只覺得胸中憋悶，一股怒氣在里面橫沖直撞，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芳妮，冷冷地說：“自己不干不凈，所以要努力往別人身上潑點兒臟水，這樣心里才平衡，就像當初你想要拉我入伙一樣！”

芳妮不怒反笑，只是笑容綻放在調色布一般哭花的臉上，分外猙獰。她盯著依雯說：“他很英俊是不是？像王子一樣，是每個女人的夢，也是災難，你不是也沒能幸免嗎？”

依雯心中一驚，“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懂！我可愛的表妹，難道你沒愛上他？那你為什么每個周一都出現在這里，只為了遠遠地看他一眼？可是我告訴你，這個風度翩翩的男人不是王子，是和我一樣不干不凈的人！他以為他現在生活得像王子他就是了么？我告訴你，那些過去會永遠陰魂不散地跟著他，所以他永遠不可能走到你面前，對你說出你想要的那三個字！”

說完她嫣然一笑，“你想要證據嗎？我就是最好的證據！如果我這個證據沒有說服力，我還可以找一堆這樣的證據！”

芳妮的話令她震驚，她不想讓芳妮再接著說下去，只是冷冷地看了芳妮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走在他消失過的走廊里，一股莫可名狀的憂傷突然從心底涌出，為如此丑陋和殘酷的真相，為她那不曾說出口就胎死腹中的愛情。她不禁想起自己離開公司時付東華對她說的一番話，他說：“沈依雯，你不要恨我，我從來沒有想過難為你?？s減你們經費的是陳澤，把你派到我手下也是他的主意，要恨你就恨他吧！”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缺少足夠的理由讓她信服，所以權當他妒嫉?，F在想來，她所有噩運的根源，不過是無意間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盒子，里面裝著一個男人不愿示人也不堪回首的過去……

責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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