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契丹及契丹人"/>
任 愛 君
(赤峰學院 歷史文化學院,內蒙古 赤峰 024000)
契丹、沙子里、托克馬克與怒江
——歷史上的契丹及契丹人
任 愛 君
(赤峰學院 歷史文化學院,內蒙古 赤峰 024000)
契丹,不僅是一個古代曾經存在的民族名稱,也是中古史上曾經存在的一個強大的割據政權的名稱,同時還是一個迄今仍在發(fā)揮著獨特作用的專門指古代或當代固有地域的特色名詞。契丹人的歷史,刷新了古代北方民族歷史的新篇章,是中華民族大一統(tǒng)發(fā)展歷程的關鍵階段,開啟了中國古代歷史發(fā)展格局的新時代,同時也拓展了同中亞、西亞等地區(qū)的聯(lián)系。時至今日,國內很多地區(qū)還散布著契丹人的后裔。因此,關于契丹人的歷史及其作用和影響,值得學界做出深入探討。
契丹;契丹人;歷史作用
契丹,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古老民族,它是古代北方民族歷史發(fā)展序列重要的一員,是中華民族歷史發(fā)展過程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契丹人的歷史,不僅刷新了古代北方民族歷史發(fā)展的新篇章,也開啟了中華歷史文化匯蓄凝聚與融合再造的新階段,是當時封建時代的政治融通與民族融合的重要時刻,是中華民族大一統(tǒng)發(fā)展歷程的關鍵階段。契丹人的歷史,開啟了中國古代歷史發(fā)展格局的新時代。
契丹,不僅是一個古代曾經存在的民族名稱,也是中古史曾經存在的一個強大的割據政權的名稱,同時,還是一個迄今仍在發(fā)揮著獨特作用的專門指稱古代或當代故有地域的特有名詞。說它是一個特有的名詞,是因為迄今為止“契丹”一詞已經在各種文獻中表現(xiàn)為四種基本形式,即Kitan, Kitay, Katay, Katan。第一種形式Kitan是漢文、藏文和突厥文對于契丹譯名的轉寫,反映的是一個單數(shù)的形式;第二種形式Kitay是通過突厥語傳入穆斯林、拉丁文或俄文的轉寫,是用來對那時與現(xiàn)今“中國”的特指;第三種形式Katay是元代來華的基督教的教士們采用的譯寫方式,是對于曾經的契丹統(tǒng)治區(qū)域的專指;第四種形式Katan是個混合形式,僅見于北西伯利亞的某些方言如芬—烏戈爾語的轉寫,是用來指稱當?shù)卮嬖诘捻^靼人。一個固有的“契丹”語詞或名號,實際上包含三重意義,即用來指稱民族或人群的名稱、用來指稱固有的政權的名稱和專門用來指稱固有的地域的名稱(相當于地理名詞)。最后一種特指地域的名稱的作用,即包含了對于固定的地域或國度的特指的意義,如俄語用來稱呼中國,還有世界植物學命名方式也采用它。如1954年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臨桂縣宛田圩村附近的原始森林——花坪林區(qū)發(fā)現(xiàn)的一種珍貴的杉樹的新品種:銀杉,就被植物學家們命名為Cathayaargyrophylla,漢語名是“銀杉”,但拉丁文命名的直譯為:“契丹的葉片銀色的”或即“契丹樹”*劉夙.南國的契丹樹[M]∥植物名字的故事.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3:91-94.。
(一)契丹人的歷史
契丹人的歷史是對古代阿爾泰語系東胡族群歷史文化的延續(xù)與傳承,也是對于盛唐瓦解后的文化的延續(xù)和發(fā)展。契丹或契丹人的歷史名號,最早出現(xiàn)于公元4世紀后半期。大約342年前后,占據老哈河流域的盛極一時的宇文鮮卑部落,由于遭到占據遼西地區(qū)的慕容鮮卑部落的襲擊,多數(shù)部眾成為慕容部的屬民,其殘余勢力遂“逃匿”于松漠之中。所謂松漠,是北朝時期出現(xiàn)的地理名詞,概指今大興安嶺西段以南、燕山山脈以東、努魯爾虎山系以北、松遼平原以西的廣闊區(qū)域。這是一處三面環(huán)山的半封閉地帶,據文獻記載:登高遙望,平林漠漠,屬于擁有稀疏森林景觀的丘陵草原狀貌,故名為松漠。當時,生存在松漠地域內的宇文部殘余人口,至4世紀末已形成一支部落聯(lián)合體——即庫莫奚部落集團。388年,北魏政權將軍事攻擊的矛頭指向庫莫奚。北魏軍隊取道灤源(即今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正藍旗境內的閃電河流域)東進,擊敗庫莫奚于饒樂水(即今赤峰市西拉木倫河上游)南,俘獲其四部落及馬牛羊豕百余萬頭;又揮師追擊,在饒樂水北則遭到庫莫奚部落的伏擊,慘敗而歸*魏收.魏書·太祖紀[M].北京:中華書局,1997:22.。這次戰(zhàn)爭,對于北魏政權是個教訓,對于松漠諸部卻是具有標志性的歷史事件。據《魏書》記載,登國三年(388)饒樂水之戰(zhàn),使契丹與庫莫奚“分背”,雙方從此走向各自獨立的發(fā)展道路*魏收.魏書·契丹[M].北京:中華書局,1997:2223.。這是契丹人歷史的開端。
因此,根據文獻的記載,契丹部落主要來源于宇文部的“殘余”,而宇文部又是公元1世紀以后,自陰山附近東遷饒樂水及徒河流域的鮮卑部落。近年出土遼朝皇族出身的耶律羽之墓志銘記載:
其先宗分佶首,派出石槐,歷漢魏隋唐以來,世為君長*蓋之庸.內蒙古遼代石刻文研究[M].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2:2.。
現(xiàn)有的關于鮮卑以及契丹早期歷史的考古學資料,同樣表明契丹人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延續(xù)了早期鮮卑文化的發(fā)展脈絡*張柏忠.哲里木盟發(fā)現(xiàn)的鮮卑遺存[J].文物,1981(2):9-15.*張柏忠.科左后旗胡斯淖契丹墓[J].文物,1983(9):18-22.*張柏忠.內蒙古哲里木盟發(fā)現(xiàn)的幾座契丹墓[J].考古,1984(2):153-156.*張柏忠.契丹早期文化探索[J].考古,1984(2):183-186.。但是,同時也必須注意到宇文鮮卑與陰山地帶深刻的淵源關系,故在今內蒙古自治區(qū)中、南部發(fā)現(xiàn)的眾多鮮卑考古學文化遺存中,也可以看到其中某些因素與契丹早期文化有極為相似的基本特征,而且這些特征甚至在拓跋鮮卑的平城時代的一些遺物中,也同樣存在。這是鮮卑文化共同性所決定的,絕非成為否定宇文鮮卑傳統(tǒng)的有力證據。這是不可以混淆的基本事實*田立坤.鮮卑文化源流的考古學考察[C]∥青果集.北京:知識出版社,1993:361-367.。鮮卑部落是古代東胡族系重要的一員,契丹考古學文化對鮮卑文化的繼承可以視為對于東胡族系文化傳統(tǒng)的延續(xù),譬如崇山拜日的習慣,不僅契丹部落保留下來,甚至還傳承到蒙古等其他族系的風俗習慣中。因此,鮮卑人的歷史和契丹人的歷史以及蒙古人的歷史,存在著極大的共同性,相互間歷史線索的探查可以做出勘驗比證的嘗試。契丹人和鮮卑人共同存在的“放偷日”習俗,就是最好的證明。“兩翼制”(歐美學界稱為“雙王制”)是阿爾泰語系諸民族政治統(tǒng)治的傳統(tǒng),契丹人也不例外,蒙古人也是如此。因此,契丹人的存在和發(fā)展,客觀上是對于古代阿爾泰語系東胡族群文化發(fā)展的傳續(xù),并為蒙古大一統(tǒng)時代的到來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是一個承上啟下的重要階段。
不僅如此,契丹人在“因俗而治”前提下,還將盛唐文化的發(fā)展脈絡繼承下來。像耶律羽之墓葬擁有巨大石室和濃郁唐風壁畫裝飾的早期墓葬,還有阿魯科爾沁旗境內發(fā)現(xiàn)的水泉遼墓、寶山遼墓以及赤峰市松山區(qū)境內發(fā)現(xiàn)的駙馬贈衛(wèi)國王墓葬等。宿白教授認為,宣化下八里遼代張姓家族墓地,仍然沿用唐人習見的五音五行的安葬方法(即昭穆葬法),甚至其墓葬形制、壁畫內容和隨葬器物大部分都可以追蹤到它的唐代淵源。
還有M2、M5、M10三座墓室頂部繪畫天象圖,由內二十八宿、外十二宮,或者內十二宮、外二十八宿組成,外圍都還布置一匝十二時;這樣的圖像,正可和晚唐五代墓室頂天象之下的四壁上安排的十二時形象相銜接。綜此,宣化張家墓地所提供的情況,更形象地表達了在契丹統(tǒng)治下的漢人生活仍沿襲遼以前之舊,他們較同時期的居于中原的北宋人家更多地保有勝朝遺風*宿白.宣化考古三題[C]∥魏晉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輯叢.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183-184.。
其實,這也正是置于中華民族歷史大背景下的契丹遼文化的一大特征,是在不放棄自我的前提下,又整合與繼承了唐朝文化根基的鮮明體現(xiàn)。
(二)契丹人的歷史貢獻
首先是封建政治體制的創(chuàng)新。當燕云十六州納入版圖后,遼太宗將行政管理職責完全托付于投奔而來的漢族官員,保留了燕云地區(qū)既有的社會組織與管理方式。同時,又宣布將契丹國號更改為“大遼”,皇都更名為上京臨潢府,改南京東平府為東京遼陽府,升幽州為南京幽都府,改年號為會同元年(938)等。所謂“蕃漢分治”,其實就是將南、北方兩種政治體制兼容并蓄,南方的政治體制即農耕社會的封建管理方式,北方的政治體制即游牧社會的封建管理方式,將原本兩種對立交爭不已的政治形態(tài)納入到一個統(tǒng)一的管理框架內,這就是體制創(chuàng)新的嘗試,并進而形成遼朝獨有的南、北面官制度。這是契丹遼朝“蕃漢分治”或“因俗而治”的基本內容。分治,暫時消除了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之間的對立的態(tài)勢,有利于穩(wěn)定和發(fā)展,也是以后南、北政治合流的基礎。
其次是基于“分治”基礎上的南、北方政治體制的合流。所謂南、北方政治體制的合流,即契丹皇帝兼具皇帝的威儀和可汗的身份;而且在體制創(chuàng)新的基礎上,使客觀存在的行省制度的濫觴,足以影響后世政治體制的發(fā)展,即省制的形成。同時,契丹遼朝的建立,還深刻地改變了古代的政治結構以及諸割據政權間平行交叉的政治邊際關系、各自內部的社會組織結構的錯位變動,尤其是政治邊際關系的變化,如長城失去南、北方分界線的作用,導致燕云以南及黃河西岸成為新的政治分際線。這種現(xiàn)象,勢必會引起各自內部的經濟結構的變更,如契丹本土游牧經濟與農業(yè)經濟的兼容,中原地區(qū)經濟生產重心的南移。由經濟結構的變化,刺激和改變著現(xiàn)實觀念系統(tǒng)的變革。譬如宋人洪邁《容齋隨筆》中曾經慨嘆的現(xiàn)象:
昔南人不信北方有千人之帳,北人不信南人有萬斛之舟,蓋土俗也。今無礙矣!
所謂“上風、下俗”,風俗是由社會諸階層共同創(chuàng)造的文化的整體?!帮L”是上層引導的現(xiàn)象,“俗”是民間自發(fā)形成的主要形態(tài)。因此,高度植根于風俗基礎上的社會觀念形態(tài),既是對自身生活經驗的總結,也是最為頑固的存在,還是最容易被認知的具有典型意義的外在表現(xiàn)。當遼、宋雙方陷于嚴重對峙之際,只有當文化這種無形的流體的東西悄悄地發(fā)生浸潤時,才開啟了原本封閉的人類認知領域的視閾,伴隨著雙方在文化與認知領域的溝通,便形成打破地理環(huán)境、生活方式與民族限制的更大規(guī)模的群體認同意識。
其三是契丹人的宗教信仰傳統(tǒng),既有類似薩滿教的原始宗教形態(tài);也有來自中原的道教、來自中原并借鑒敦煌與西域的佛教、來自中亞的摩尼教和聶思脫里教派(即也里可溫,又名景教)等。因此,遼朝境內各民族的宗教信仰,既沒有統(tǒng)一的條令式規(guī)定,也是屬于自由選擇的發(fā)展狀態(tài),如承天皇太后與遼圣宗母子信奉佛教,而遼圣宗之弟耶律隆祐卻獨好道教。雖然迄今沒有發(fā)現(xiàn)契丹人崇拜聶思脫里教派的證據,但遼朝境內已經存在聶思脫里派的教徒卻是不爭的事實。契丹人的宗教世界觀反襯著他們對社會與現(xiàn)實生活的態(tài)度。947年春,耶律德光于開封城郊外,聽到杜鵑的鳴叫,就詢問隨從:這是什么鳥?答曰杜鵑,并引用杜甫的詩句予以說明。誰知耶律德光聞曰:
許大世界,一個飛禽,任其揀選。要生處便生,不生處種也無!此即佛經所云觀自在也。
契丹人憑借內心的“自在”感覺,來選擇生活。他們將原本分立的佛教兩大宗派:顯宗(即禪宗)與密宗,兼收并蓄,倡導相互圓通的宗教原理。遼圣宗調動國家力量編刻《大藏經》,遼道宗精研華嚴經典并親自撰寫修習精要——《華嚴經隨品贊》10卷;遼僧希麟在繼承唐朝佛學成果的基礎上,撰寫一部重要的工具書《續(xù)一切經音義》,行均則撰寫一部學習佛經的字書《龍龕手鏡》等。
在這種相對豪放的情懷感染下,科學技術也得到迅速發(fā)展。契丹人在吸收中原太陰歷經驗、引進古巴比倫天文學知識的基礎上,發(fā)展了自身的天文學觀念。這在河北宣化下八里遼墓壁畫中已有體現(xiàn)。北宋名臣蘇轍出使契丹時,曾因冬至節(jié)氣的推算而與契丹人交流,發(fā)現(xiàn)并糾正了北宋歷法的錯誤。耶律儼還對古代的星命之學予以研究,完成一篇流傳至今的星命之學總論,即《星命總括序》。契丹人的紀年方式,不僅繼承了中原以天干地支相搭配的甲子紀年法,還保留和傳承了北方游牧民族以五行與十二生肖相搭配的五行紀年法。契丹人掌握了中原地區(qū)先進的土木建筑技術與城市建筑傳統(tǒng),不僅引進和出現(xiàn)了花園式的庭院建筑模式,還出現(xiàn)了比較先進的城廂結合的引領城市建筑的新潮流。契丹人的宮殿建筑技術,既保留與傳承了中國古代的南北縱向中軸的建筑傳統(tǒng),也保留和傳承了游牧民族習慣的方位觀與東方定向的傳統(tǒng)理念。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應以當時中原地區(qū)最為發(fā)達,但史書記載中的許多精絕技術及其產品,真實的樣品卻大多都發(fā)現(xiàn)于遼朝故地。例如“花羅透背”“細錦透背合線綾”等紡織精品,在20世紀烏蘭察布盟豪欠營遼墓的發(fā)現(xiàn)中,提供了這些絲織品具體的紋樣風格*王丹華.契丹女尸的絲織品[M]∥契丹女尸——豪欠營遼墓清理與研究.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78.。史料記載,商人販運遼朝生產的“蕃羅”至中原,一出手即是“奇貨”。但這種“蕃羅”,直到豪欠營遼墓發(fā)掘之后,人們才有幸目睹到實物:
在女尸身上只有一件輕羅衫,質薄透明,在現(xiàn)在各種最輕薄的絲織品中,沒有一種能與它作比較的。
這件輕羅薄衫,正是“花羅透背”或“細絹透背”系列的樣品,質料一流,應是當年奇貨可居的“蕃羅”*王丹華.契丹女尸的絲織品[M]∥契丹女尸——豪欠營遼墓清理與研究.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78.。這是當時遼朝境內各族人民,在充分學習中原技術的基礎上,生產出來的具有遼朝特色的新產品。宋朝時期的《營造方式》記錄了當時先進的木作、石作建筑技術,但“九脊小帳”的樣品普遍地發(fā)現(xiàn)于遼墓,“卷輦水窗”的水利建筑技術發(fā)現(xiàn)于金朝中都城的水口遺跡。
(三)契丹人對周邊地區(qū)造成的歷史影響
1.五代以及北宋時期大規(guī)模禁斷的“契丹樣”
五代后漢天福十二年(947),大臣奏請禁止境內流行的“契丹樣裝服”。何謂“契丹樣”?即由契丹本土制造的產品式樣。其原文曰:
臣伏見天下鞍轡器械,並取契丹樣裝飾,以為美好。安有中國之人,反效戎虜之俗?請下明詔毀棄,須依漢境舊樣*董誥.全唐文[M].北京:中華書局, 1983:3973.。
這里所謂“並取契丹樣裝飾以為美好”,說的就是時尚與流行風氣。這句話有兩重含義:一是以購買契丹樣產品為時尚,二是盛行生產效仿契丹式樣的產品。說明在“鞍轡器械”等方面的生產技術,契丹人領先于當時的中原地區(qū)。但根據文獻記載,最早對契丹物產表現(xiàn)出抵觸與防范心理者,應是高麗王朝的建立者王建。史稱,王建臨終遺囑的第四件事,即契丹是禽獸之國,風俗不同,言語亦異,衣冠制度,慎勿效焉*鄭麟趾.高麗史·世家(二) [M].重慶:西南大學出版社,2014:43.。
此后,“契丹樣”產品,仍然影響著中原地區(qū)的日常生活,并影響到中原封建社會政治生活的穩(wěn)定。北宋時期,將契丹人生產的鑌鐵刀、鞍具(即后漢時期感到麻煩的“鞍轡器械”一類)等譽為“天下第一”,仍然是當時最具影響力的標志性產品,宋朝也為此不斷地發(fā)布禁令,甚至明確規(guī)定了不許出入境的產品范圍。但是,“契丹樣”的裝服等物質產品,仍然不斷地影響著宋朝的社會生活。譬如宋人還將契丹人生產的“蕃羅”視為奇貨,甚至連當時的高麗政權也將契丹人生產的絲織品譽為“丹絲”而倍加珍視。北宋朝廷為此曾屢次下詔禁止“契丹樣”裝服,如仁宗慶歷八年(1048)詔令:
詔禁士庶效契丹服及乘騎鞍轡、婦人衣銅綠兔褐之類*脫脫.宋史·輿服(五)[M].北京:中華書局.,1977.3576.。
契丹人的產品及其習俗習慣,已如風雨般播灑至周圍地區(qū),這是超政治的強力也無法解決的問題。宋徽宗也曾數(shù)次詔令禁止境內百姓用契丹樣服裝,如頭戴氈笠或婦女穿吊墪褲等。但每次禁令頒布之后,不是出現(xiàn)新的風尚,就是被禁止的東西又悄然興起。如汴梁城流行的時尚發(fā)式,有“大鬢方額”“急扎垂肩”“云尖巧額,鬢撐金鳳”等。朝廷要禁斷的物品,除“契丹樣”的裝服外,還有契丹人精美的歌舞與民謠!甚至在兩宋及金元之際,契丹歌舞已成為當時的時尚品牌。北宋時期,王安石曾經留下“涿州沙上飲盤桓,看舞春風小契丹”的佳句;南宋時期,范致能也謳歌“休舞銀貂小契丹”的曲詞;“小契丹”已經成為遼朝歌舞的品牌性標志。元朝時期,詩人張翥又以簡練的詩句,為后人描摹了一副“老契丹”的典型樣貌:
遮頭猶戴狐皮帽,好個儂家老契丹。
這些,已經形成一種比較突出的歷史文化現(xiàn)象,而“契丹樣”也正是契丹文化特點的直接物化的表現(xiàn)形式。
值得注意的是,北宋時期由北方草原地區(qū)傳入的文化信息,在當今長江以南地區(qū)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中,也偶有表露。如近年湖南省邵陽縣一座券頂圓拱磚室墓發(fā)現(xiàn)的一組北宋時期壁畫,共有各種動物與人物圖案40余幅;其中,既有三條腿的黑鳥,也有墓主人的肖像,“他頭戴黑色紗巾,身著黑色服飾。在其左右兩側,各站立著一位官員;在他的頭部上方,兩只鳳凰高低盤旋、盡情嬉戲,一只兇猛的鷹在翹首張望?!薄斑@些壁畫是用赭色、黑色顏料在白色的墻面上描繪而成。專家介紹,這些北宋墓室壁畫帶有北方壁畫風格,有可能是古代北方人遷徙到此,在此定居后精心繪制的”*龍軍,禹愛華.湖南新邵古墓中發(fā)現(xiàn)罕見北宋壁畫[N].光明日報,2009-11-07(2).。邵陽古墓蘊含的文化信息還有待進一步的考證,但壁畫內容顯示的北方文化信息,固然與當時文化的傳播存在著密切的聯(lián)系。
2.宣示大一統(tǒng)意識,主動強化和凝固民族的政治向心力
契丹人立國之初,耶律阿保機就因為孔子曾為中國文化做出的突出貢獻,而詔令立廟予以奉祀。天贊三年(924),耶律阿保機大舉征伐漠北諸部之際,又詔令扈從官兵。
取金河水,鑿烏山石,輦至潢河、木葉山,以示山川朝海宗岳之意*脫脫.遼史·太祖紀(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7:20.。
這樣做的目的,表露出契丹統(tǒng)治者的王者風范及其欲成就不世之功的政治夢想!所謂取水鑿石都發(fā)生在漠北草原地區(qū),阿保機的行為十分明顯,就是以此昭示契丹政權對漠北草原部落的宗主權力(領屬關系),宣示了漠北草原與契丹草原的密切聯(lián)系。因此,直到遼朝滅亡,漠北草原都與契丹人保持著非同一般的宗屬關系,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契丹遼朝是蒙古元朝大一統(tǒng)時代的奠基時刻。這種影響,對于契丹及蒙古草原部落而言,都是無法以語言所能表達出來的。
除此以外,契丹人在參考回鶻文字制定契丹小字的時候,也沒有采取回鶻文那種簡單易學的拼音形式,而是一如契丹大字那樣依然采用類似漢字的方塊字做法,使大、小兩種文字方式都是類似漢字的方塊文字。這種做法的目的是什么呢?雖然已經不能推測其初始制作的根本目的,但其客觀影響卻是直接引領了后世民族文字的制作方式,如西夏文、女真文字以及蒙古人制作的八思巴文,都是舍易(拼音文字)取難(方塊字)地采用了一如漢字的制作方法。蘊蓄其中的答案,可以從契丹人后來創(chuàng)造的“南朝、北朝”的歷史意蘊中去尋找;因此,其深層的歷史文化內涵,就是民族認同基礎上趨同意識的形成與發(fā)展。
938年,當燕云十六州納入契丹版圖后,遼太宗即接受后晉君臣冊奉的“睿文神武法天啟運明德章信至道廣敬昭孝嗣圣皇帝”的尊號,并詔令更改契丹國號為“大遼”、年號為“會同元年”,標志著契丹統(tǒng)治者已經按照中原傳統(tǒng)王朝的做法,將自己的統(tǒng)治身份主動地調整到與歷代封建王朝對等的政治地位,并且將自身的社會與歷史發(fā)展納入“中國”的軌道。史稱,遼道宗時,侍臣為其講史讀書,讀至有“夷狄”之文時,侍臣不敢再繼續(xù)讀下去。此時,道宗皇帝則曰:“上世薰鬻、獫狁,蕩無禮法,故謂之夷。我修文物彬彬不異中華,何嫌之有?”卒令讀之。這是擁有何等的政治自信與身份的自信!契丹人自稱為“中國”的一員,故與北宋互稱為“南朝”和“北朝”,大意就是都是中國。
由契丹人歷史所體現(xiàn)的這種自主趨同意識的發(fā)生,不但深刻地影響了契丹遼朝自身的歷史發(fā)展,同時也影響和引導了周邊地區(qū)其他民族歷史的發(fā)展。譬如11世紀中期出現(xiàn)的西夏王朝,即在契丹人與北宋政權提出“南、北朝”概念的前提下,也向契丹及北宋政權提出自稱“西朝”的主張;結果是契丹人平靜地接受了黨項人的主張,而北宋政權卻對黨項人“西朝”的提法頗為反感,甚至連北朝都不想承認。這也是趨同意識發(fā)生與發(fā)展的必然過程。事實上,由契丹、北宋與西夏構成的鼎足局面,以及由這種局面引申而來的“南朝、北朝、西朝”觀念的形成,始作俑者是契丹人,而鼎立局面的主導者也是契丹人。
不僅如此,在契丹人的這種趨同意識的引導下,北方草原普遍產生與存在著趨同意識的具體反映。譬如公元11世紀在中亞確立統(tǒng)治地位的三個由突厥人建立的王朝,即喀喇汗王朝、哥疾寧王朝和塞爾柱王朝,是在徹底推翻古伊朗語族對中亞長期統(tǒng)治的基礎上,確立和刷新阿爾泰語族在中亞的統(tǒng)治地位。其中,喀喇汗王朝是在中國唐朝范圍內建立的地方政權??雇醭氖最I,一方面自稱為來自波斯的“額弗拉昔雅卜王家”,以爭取大量存在的伊朗語族眾的支持,并主動地信奉伊斯蘭教;另一方面仍然采取阿爾泰語系民族固有的統(tǒng)治制度,實行雙王制。契丹人自耶律阿保機907年奪取汗位并建立專制政權后,即與波斯、大食有著不間斷的往來關系。所謂波斯,一般指伊朗古代的薩曼王朝;大食,指古代突厥人建立的哥疾寧王朝(又名伽色尼王朝)。當999年薩曼王朝被喀喇汗王朝和哥疾寧王朝瓜分、滅亡之后,喀喇汗王朝與哥疾寧王朝成為中亞地區(qū)的主宰。據博斯沃思揭示的古代阿拉伯史料:回歷三二七年(公元939年),有一位生活在薩曼王朝境內的尼沙不兒人,竟然引導著中國的使團來到河中,給薩曼王納斯爾二世帶來了中國皇帝的書信,書信要求薩曼王朝必須繳納此前27年中欠繳的貢賦。阿拉伯著名旅行家米撒兒在其行紀中也記載:公元941年時,他本人曾隨中國國王喀林·伊本·沙給爾派至薩曼王朝的和親使團,返歸中國*馮承鈞. 大食人米撒兒行紀中之西域部落[C]∥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論著匯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216-219.。這些都是10世紀中期中亞與中國交往的模糊的記錄。據《遼史》記載,遼圣宗開泰九年(1020)十月“壬寅,大食國遣使進象及方物,為子冊割請婚”;同卷續(xù)云,太平元年(1021)“三月,大食國王復遣使請婚。封王子班郎君胡思里女可老為公主,嫁之”*脫脫.遼史·圣宗紀(七)[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88-189.。或云王子冊割,即喀喇汗王朝卡迪爾汗之子察格里特勤*胡小鵬.遼可老公主出嫁“大食”史實考辯[J].西北師大學報,1995(6):86-88.。但據阿拉伯人馬衛(wèi)集的記載:1027年,遼朝皇帝曾致書哥疾寧王朝素丹馬合木云:“世上凡能視聽,無不求與朕為友。附近諸國王,朕之侄輩,皆時遣使來,表奏貢禮,不絕于途。惟卿迄今未曾朝貢。……普天下唯朕最尊,卿當事朕以禮?!裼匈F主下嫁于喀的兒汗之子察格里特勤,故命喀的兒汗開通道路,庶幾此后聘使往返無礙?!睉撜f,自10世紀前期至11世紀前期,立國于中亞地區(qū)的喀喇汗王朝和哥疾寧王朝,無論是出于經濟聯(lián)系還是政治目的,他們與契丹遼朝政權的交往與聯(lián)系日益密切?;貧v四二三年(公元1031~1032年),喀喇汗王朝西支的阿里特勤遂自稱“桃花石·布格拉·喀喇·汗”?!疤一ㄊ奔粗袊囊馑?,“布格拉”即公駝,“喀喇”即普遍的偉大的意思?;貧v四三三年(公元1041~1042年)喀喇汗王朝分裂為東、西兩支,西支首領不再承認喀喇汗王的宗主地位、自稱桃花石汗或“東方與秦之主”(或譯為“東方與中國之素丹”)。關于“秦”的含義,據麻赫穆德·喀什噶里于1077年撰寫的《突厥語大詞典》釋義,“秦”共包含三個組成部分,即桃花石(宋國即宋朝)、契丹(遼朝)和喀喇汗國。也就是說,“桃花石”與“秦”都是指中國,但兩者的含義或范圍略有區(qū)別。毫無疑問,喀喇汗王朝首領名號的變異,同樣體現(xiàn)出共同確認“中國”的意蘊。由此而言,這正是基于民族融合基礎上的趨同意識發(fā)展與傳播的結果。無獨有偶,甚至偏處半島的高句麗政權,此時也主動地自稱為“東朝”,主觀上都想納入到這個潮流洶涌的趨同發(fā)展行列中來。
(一)梁王雅里在沙子里建立后遼政權
公元1101年,遼朝末主耶律延禧即位,史稱天祚皇帝。由于其本人的昏庸以及統(tǒng)治集團內部連續(xù)不斷的內訌,使盛極一時的大遼王朝走向衰落。天慶三年(1113),原本附屬遼朝的生女真部落,在首領完顏阿骨打率領下,向遼朝發(fā)動進攻,戰(zhàn)局呈現(xiàn)勢如破竹的一邊倒傾向,至1122年契丹本土全部喪失(即遼朝上京、中京、東京及其周邊)。天祚皇帝驚慌失措,率領禁衛(wèi)軍北遁陰山附近。
保大二年(1122)三月,留守南京的皇族近屬、秦晉國王耶律淳,在南京留守官員的擁護下,自稱天錫皇帝,定都南京城(今北京市),改元建福元年,黜封天祚為湘陰王,遂據有燕、云、平及上京、中京、遼西六路,以作為復興的基礎。歷史上將耶律淳建立的這個政權,稱之為北遼。北遼是由部分契丹貴族、聯(lián)合燕云漢族豪強以及奚族貴族勢力共同建立的恢復政權,它試圖取代天祚皇帝、恢復或維持遼朝原有的統(tǒng)治局面。但北遼政權的建立,立刻遭到天祚皇帝控制的漠北勢力以及金軍、北宋的三面威脅;六月,耶律淳病死,集團內部分裂;至十一月,耶律淳妃蕭氏率契丹兵馬北投天祚而去,奚族貴族返回故地(今河北省東部)恢復奚王統(tǒng)治,漢族豪強則獨守南京城(次年即獻城降金),北遼集團遂分崩離析。應該說,北遼政權是遼朝末年政權恢復活動的開端,目的是拯救危亡、挽狂瀾于既倒,但統(tǒng)治集團內部的貌合神離,使其根本無所作為,并沒獲得絲毫施展的空間。
保大三年(1123)四月,天祚皇帝戰(zhàn)敗于青冢(今呼和浩特市南),遂西奔云內州(治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東北)境內;五月乙卯,天祚皇帝準備接受西夏的邀請,渡河入西夏;結果遭到部分扈從官兵的反對;庚申,軍將耶律敵烈、特母哥等擁護梁王雅里脫離天祚、北奔漠北以恢復遼朝政權。梁王雅里,為天祚皇帝第二子,字撒鸞。因不滿天祚末年朝政,遂率領部分將官、隨從等,北走沙嶺,至漠北地名為沙子里的地方,自立為帝,改元神歷元年,史稱后遼。雅里以耶律敵烈為樞密使、特母哥為樞密副使,此時戍守漠北地區(qū)的烏古部節(jié)度使乣哲、迭烈部統(tǒng)軍撻不也及都監(jiān)突里不等各率所部來歸,后遼政權呈現(xiàn)出恢復的跡象。但不久,因受到天祚皇帝北上或金軍追擊的影響,后遼內部發(fā)生火并,樞密使敵烈懷疑西北路招討使蕭乣里“熒惑眾心,志有不臣”,遂將蕭乣里父子處死。但繼任西北路招討使的遙設,又在與周邊不附諸部的交戰(zhàn)中失利,雅里本人又因獵致疾病歿,局勢岌岌可危。敵烈等遂擁立興宗皇帝之孫術烈為主,未及一月,發(fā)生軍士嘩變,術烈死于亂軍之中,后遼政權滅亡。其滅亡時間,即保大三年十一月。
后遼存在時間比較短暫。它和北遼一樣,都是在遼朝滅亡前夕出現(xiàn)的契丹恢復政權,但他們又都先于遼朝而滅亡。說明當時遼朝在大漠南北,還具有比較深厚的社會基礎,而且是非一般政治力量所能動搖的社會基礎。遼朝二百余年的統(tǒng)治根深蒂固,其所形成的向心力,甚至在遼朝滅亡以后,仍保留了相當長的歷史存在。譬如漠北韃靼諸部,在金朝建立之后相當長的時間內,寧愿作為西遼政權的東面屏障,也采取與金朝持拒不合作的態(tài)度。這也說明,遼朝滅亡以后,也有大量的契丹人口退縮到漠北草原地區(qū),后遼也有可能保留部分人口于漠北沙子里。
但存留于漠北地區(qū)的契丹人口,除一部分參與耶律大石西征而去外,當?shù)厝詴邢喈敂?shù)量契丹人口的留存,這也成為遼亡以后部分契丹人向北匯聚的核心。譬如陳述先生《大遼瓦解以后的契丹人》所分析那樣:遼亡以后,曾有一部分以庫烈兒為首的族群,向北遷徙,退出了金朝女真的統(tǒng)治范圍。它們還保存著較多的契丹生活方式和部落組織形式,他們一直不肯依附于金朝,在成吉思汗時期卻歙然參加到蒙古方面,并成為金朝女真的勁敵。他們大約就退居于今大興安嶺以北的鄂嫩河至根河流域之間,甚至12世紀中期爆發(fā)的契丹撒八、窩斡大起義的部分殘余,也都退居到這里。
在蒙古汗國及元朝初期,大量的契丹人包括遠離金朝而退居北山的契丹人、金朝安置在北疆的契丹諸乣,以及伴隨金朝深入燕云地帶的契丹乣軍等,都如涓流歸海般地匯集到蒙古人的旗下,他們中的主體被編入蒙古人的軍隊,成為蒙古大汗東征西討的有力工具,尤其那些退居北山的契丹人,更成為元朝時著名“黑軍”的核心構成。至13世紀末,伴隨軍事征服活動的結束,大部分的黑軍也都被安置或駐守于各地,并逐漸與當?shù)孛癖娙诤显谝黄稹?/p>
但是,以沙子里(或后遼)孑遺為主要構成的山北(或北山)契丹人,除大部分的中堅力量被征調為黑軍,轉戰(zhàn)各地并最終留居戍守地以外。在其原居地,仍保留著眾多的人口。不僅如此,元朝初年的臨潢地域(即今巴林左旗林東鎮(zhèn)),也因為耶律留哥政權的關系,聚居著數(shù)十萬的契丹人口。隨著明朝初年南北方民族關系的錯位變動,數(shù)目眾多的北方民族人口被強行遷徙江南安置,也有大量的民族人口隨北元一起還居大漠。其中部分的契丹人仍然保留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與組織習慣,這大約就是清代達斡爾人的來歷。金元時期的漠北契丹,應與雅里政權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
(二)耶律大石在托克馬克建立西遼政權
契丹及契丹人的歷史具有強大的可延續(xù)性。這一點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說明,譬如:當遼朝政權搖搖欲墜之際,就有一支契丹人在梁王雅里的率領下,從現(xiàn)今內蒙古自治區(qū)境內的陰山附近北上漠北草原,并與生活在那里的韃靼等部族最終融合在一起(史料稱之為不知所終)。此后,還有一支契丹人,在大石林牙的率領下,迅速脫離覆亡在即的天祚皇帝集團,由陰山附近北入漠北草原的腹地,相繼得到白韃靼部落留居漠北地區(qū)的契丹人以及其他部分韃靼部落的支持,稍作休整后即整軍西進,途中又得到回鶻及東喀喇汗王朝的贊助與歸附,并順利進入巴拉沙袞即今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托克馬克附近。據說,此前還曾在西喀喇汗王朝的邊境上,遇到滯留在那里的數(shù)萬契丹人(史稱1.6萬帳)。從此,托克馬克附近就成為大石林牙政權的中心,“八拉沙袞”被更名為“虎思斡魯朵”,伊斯蘭文獻將之稱為“哈喇契丹”(Kara Kitay),我國史書稱為“西遼”。
1137年左右,西遼政權進入察赤(即今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境內的塔什干)、費爾干納谷地,與西喀喇汗王朝發(fā)生沖突,結果西遼擊敗西喀喇汗王朝君主馬赫穆德第二于忽氈(即今塔吉克斯坦共和國境內的苦盞)。1141年,歸順西遼政權的葛邏祿部落,遭到西喀喇汗王朝與塞爾柱蘇丹桑賈爾的聯(lián)合進攻,大石林牙率軍救援并與塞爾柱王朝爆發(fā)歷史上著名的“卡特萬之戰(zhàn)”,西遼軍以少勝多,并攻克中亞重鎮(zhèn)、西喀喇汗王朝的首都尋思干(即今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東南部撒馬爾罕州的首府——撒馬爾罕,位于澤拉夫尚河谷地帶),徹底征服突厥斯坦(即元朝著名的河中地區(qū))。從此奠定了西遼在中亞長達百年的霸主地位。卡特萬之戰(zhàn)及其以后的客觀效果:一是直接造就了“長老約翰王傳說”的形成。
在撒麻耳干北面的卡特萬草原(Qatwan steppe)大敗馬赫穆德和桑賈爾聯(lián)軍。第二次東征的十字軍獲悉此次潰敗的消息,而通常認為這就是約翰長老(Prester John)傳說產生的基礎,這位傳說中的東方基督教國王為與塞爾柱人戰(zhàn)爭的十字軍帶來了迫切需要的援助*阿西莫夫,博斯沃思.輝煌時代:公元750年至15世紀末——歷史、社會和經濟背景[M]∥中亞文明史(四).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10:180.。
二是直接造就了西遼政權在中亞長達百年的特殊統(tǒng)治時期。
西遼面臨的任務非常不同。耶律氏及其部眾在一個相當不同的人口多數(shù)中只占少數(shù)。按照魏特夫的話說,“一個有限的王室領地環(huán)繞著一大群各色臣民,既有定居民也有游牧民。”哈喇契丹孤島的傳統(tǒng)和價值是漢地和契丹傳統(tǒng)的混合物,保持著契丹傳統(tǒng)的耶律氏繼承了千百年治國安邦的傳統(tǒng)及方法*阿西莫夫,博斯沃思.輝煌時代:公元750年至15世紀末——歷史、社會和經濟背景[M]∥中亞文明史(四).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10:180.。
客觀地說,正是由于東、西方世界內涵的差異,使西方學界對于東方的歷史總是覺得不可思議。像上述對于西遼政治體制的描述,其實契丹人就是這樣做的,而且是代表著當時大眾的共同心理呼應。大石林牙及其西遼政權,將契丹遼文化的發(fā)展根基,從東方的大海之濱植入到茫茫無際的中亞草原地帶,并又是一個百年的歷程!1219年,當它覆亡在蒙古西征的馬蹄下后,哈喇契丹的后裔仍伴隨著蒙古西征的步伐,在今伊朗西南部的克爾曼又建立了一個“起兒漫王朝”,被學界稱之為“后西遼”政權,幾乎又持續(xù)近百年(1306年被旭烈兀汗國滅亡)。
在契丹學國際研究領域享有盛名的博斯沃思教授也承認,在契丹遼朝滅亡之后,契丹人很快又建立起來的第二個封建王朝——西遼,對于契丹與契丹人歷史的延續(xù)、作用和影響等產生深遠意義。他認為:
在他們的第二個偉大政權哈喇契丹垮臺之后的數(shù)百年中,在遠達東歐的各個散居之地,契丹人仍然能夠保持某種程度的族裔認同。在沃古爾人(Voguls)和奧斯加克人(Ostiaks)等西北西伯利亞人的英雄詩史中都曾提到契丹人,而那里的河流名稱也反映了他們的存在。作為部族的名字,Kitan、Katay、Kitay或者這些名字的各種變體,見于17世紀居住在烏拉爾河以西的卡爾梅克人(Kalmuchs)中,也見于伏爾加地區(qū)的巴斯吉爾人(Bashkirs/巴只吉惕),甚至克里米亞(Crimea)的韃靼人。西面遠達摩爾達維亞(Moldavia)的一些相應地名證明了早先契丹群體的存在,而13、14世紀匈牙利編年史曾將契丹人定位在頓河沿岸。但是,契丹力量的最持久印記就是他的名字“Caythay”,這是中國之名的中世紀拉丁寫法,仍保留在許多現(xiàn)代用法中,并且俄語中的“中國”也是用的這個詞。尋找傳說中的Cathay是15和16世紀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主要動機。
契丹人的歷史構成了世界歷史上真正不尋常的一章*阿西莫夫,博斯沃思.輝煌時代:公元750年至15世紀末——歷史、社會和經濟背景[M]∥中亞文明史(四).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10:183.。
(三)怒江:契丹人南徙的政治余生
正如陳述先生在《大遼瓦解以后的契丹人》一文所分析的那樣,很多的契丹人,包括統(tǒng)治集團內外的,在不同的時期中,不同的條件下,已經融合于漢人;很多的契丹人,由成吉思汗時期起直到清初,在不同的情況下,融合于蒙古人;有些契丹人,主要是追隨大石的,似已融合于回鶻人(維吾爾人);當然,在前后的時期中,也有不少融合于女真人(滿人);部分的契丹人,在投附蒙古的初期,由于轉戰(zhàn)高麗,留駐高麗,已經融合于現(xiàn)在的朝鮮人。相反地,在他們的歷史過程中,或多或少的也會吸收以上各方面的成分。
契丹人的大部分或者絕大多數(shù)的契丹人,確實像陳先生所分析的那樣相繼融合到與他們關系密切的諸民族之中。但是,像D·西諾爾所說:迄今在吉爾吉斯斯坦南部仍然生活著一支契丹部落*阿西莫夫,博斯沃思.契丹與哈喇契丹[M]∥中亞文明史(四).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10:179.,像陳述先生所說達斡爾是“直接承襲著契丹人的一部分”,還有孟志東先生調查的保山地區(qū)15萬“本人”為契丹后裔一樣,他們分別在世界的不同位置和不同地點,都代表著一脈弱縷的“契丹人的余生”。
那么,在云南省以施甸為核心的怒江兩岸曾經大量存在的契丹人,又是怎么來的?根據現(xiàn)有資料以及參考《元史》的相關記載,現(xiàn)在分布在保山市施甸縣一帶的契丹人的后裔,主要是來自于金代居住在桓州境內的契丹人,其代表人物是元朝名臣——耶律阿海、耶律禿花兄弟及其家族,他們是較早投降蒙古的金朝契丹人,因此成為元朝黑軍的重要將領,并以世襲方式世代管理黑軍事務。
(一)據馮恩學《俄國東西伯利亞與遠東考古》所介紹,在俄羅斯外貝加爾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布爾霍圖伊文化的墓葬中,存在著明顯的火祭葬儀與獨木棺葬具的內容。
“墓坑內的填土和覆蓋的石頭堆中,有零星的或成堆的木炭,有的還發(fā)現(xiàn)了完整的篝火的痕跡,里面還包含有燒焦了的動物骨骼和陶片。可見墓葬中普遍流行用火燒墓穴,用火驅逐魔鬼。在封墓時又把一些祭祀品燒掉后一起埋入。在封石堆中有陶片,這些陶片被認為是在墓旁追悼死者的宴會后,把器物打碎埋入的。這種習俗與《遼史》中契丹人發(fā)喪時的‘燒飯’葬儀相似。”在布爾霍圖伊文化墓葬的棺內,還見有使用羊皮包裹墓主或把墓主裝入皮口袋的習俗。在呼倫貝爾市陳巴爾虎旗揭露的西烏珠爾墓葬中,也是獨木棺葬具,頭向北偏西,但是有陶器。帶有細密篦紋的陶壺,具有契丹早期陶器的風格*馮恩學.俄國東西伯利亞與遠東考古[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2002:504.。
同時,馮恩學還介紹了俄國馬金于1984年在貝加爾東南、黑龍江北岸發(fā)現(xiàn)的“小烏里斯塔伊祭祀遺址”。在該遺址自下而上的第三個文化層中,出土有北宋晚期的崇寧通寶錢幣、兩端寬展的S形鐵馬鑣、鐵質鏟形箭頭、水滴式耳環(huán)、帶扣、唇下帶兩周附加泥條堆紋的筒形罐、高領的細密篦紋陶壺。其中,高領細密篦紋陶壺與西烏珠爾墓葬陶壺風格類似,帶有明顯的遼代陶壺的特征,屬于遼代的遺物。而馬鑣的形式也是遼代常見的式樣,但長體的S形馬鑣在金代時基本絕跡,所以該遺址第3層的年代應為遼代晚期到金代*馮恩學.俄國東西伯利亞與遠東考古[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2002:505.。
據俄國學者奧克拉德尼科夫1959年出版《希什基諾巖畫——貝加爾湖沿岸古代文化遺存》一書,在貝加爾湖流域勒拿河上源的希什基諾發(fā)現(xiàn)的巖畫,包含有大量中世紀的內容,尤其遼代墓葬壁畫的陸續(xù)發(fā)現(xiàn),表明這些巖畫“具有明顯的遼代契丹文化的特點”。如陳國公主墓、蕭孝忠墓以及張世卿墓壁畫,描繪的那種帶有前伸的額前小辮的馬鬃裝飾,在貝加爾湖巖畫發(fā)現(xiàn)的馬的繪畫,也是如此*馮恩學.俄國東西伯利亞與遠東考古[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2002:527.。
(二)據美國學者丹尼斯·塞諾研究的結果,契丹與一些民族的歷史聯(lián)系在一起。
在中亞——逃離中國的契丹人,在此成功地建立起第三個帝國,即眾所周知的哈喇契丹,延續(xù)了近一個世紀,直到1218年滅亡(哈喇契丹的滅亡,歸結于乃蠻王子屈出律和花拉子模國算端穆罕默德的夾攻——筆者)。有證據表明,在契丹和乃蠻兩個群體之間依舊存在著一條強有力的紐帶……乃蠻人的名稱被保存在西至克里米亞的許多地名中,這些組合性的地名中包含乃蠻一詞,其中就有一個地方名叫“契丹—乃蠻”*丹尼斯·塞諾.丹尼斯·塞諾內亞研究文選[C].北京:中華書局,2006:244.。
關于契丹人存在于俄國歐洲部分的事實,塞諾認為見于大約成書于17世紀的《卡爾梅克可汗的歷史》, Qitan一詞出現(xiàn)在烏拉爾河以西的各個韃靼部落名稱中。
同時,塞諾還從地域關系探索契丹人的歷史存在及其影響。
考察與哈喇契丹殘部亡國后的活動區(qū)域有關的某些資料。Kitan這一名稱,出現(xiàn)在鄂畢—烏戈爾人的英雄史詩中,……有一首沃古兒人對太陽神的贊美詩這樣說:‘穿上契丹人和卡爾梅克人(Kalmuck)的黑色服裝’”*丹尼斯·塞諾.丹尼斯·塞諾內亞研究文選[C].北京:中華書局,2006:251.。
他還介紹說,據西基斯門·馮·赫貝爾施泰因出版于1549年的《莫斯科札記》,談到了“契丹湖”(Lake Kitay),亦即鄂畢河的源頭之所在,窩古爾人和烏戈爾人也生活在那里。以后,阿伯拉罕·奧特呂1570年出版的《奧特呂圖集》,同樣也標示出了“契丹湖”(Kithay Lacus),流向北冰洋的鄂畢河即發(fā)源于此。還有兩幅16世紀后半期的地圖,一幅所依據的信息是由英國商人安東尼·詹金森提供的,另一幅則兼有詹金森和赫貝爾施泰因所收集的信息,均標示出“契丹湖”(Kithay Lacus)就是流入北冰洋的鄂畢河的源頭。在所有這些地圖上,契丹湖恰被定位于烏戈爾人所在的區(qū)域*丹尼斯·塞諾.丹尼斯·塞諾內亞研究文選[C].北京:中華書局,2006:252.。同時,塞諾還論證到:
事實上,Kitan一名也能在鄂畢盆地的河湖名稱中得到驗證:在瓦休甘河(Vasyugan)流域所用的奧斯提亞方言中,額爾齊斯河(Irtysh)被稱為Katan as,即契丹河*丹尼斯·塞諾.丹尼斯·塞諾內亞研究文選[C].北京:中華書局,2006:253.。
塞諾引述在欽察部落過去曾居住的摩爾達維亞南部大草原上,有幾個地名顯示出更早一個時期曾有契丹人在此存在過的跡象:Kitay、Kara-Kitay、Kod- Kitay、Shikirli- Kitay等都屬于這個地區(qū);Kirgiz- Kitay則是當?shù)氐囊粭l河流名。在多瑙河三角洲,臨近多瑙河北部支流Kilia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Rum Chitay——即契丹湖(Kitay Lagoon),有一條被稱為契丹(Kitay)的小河注入此湖*丹尼斯·塞諾.丹尼斯·塞諾內亞研究文選[C].北京:中華書局,2006:258.。
塞諾還認為,族名和地名提供了契丹曾經生活于俄國歐洲地區(qū)的大量證據。表明世系關系的部族名稱,通常是最不容易變化的。因此可以舉這樣一個例子,17世紀時,在阿姆貢河流域的一支埃文基部落,仍在沿用契丹(Kitan)一名。但契丹(Katay)一名,出現(xiàn)在烏拉爾山兩側的巴什基爾人(Bashkirs)部落名稱中,則有些出乎意料。據希薩穆季諾娃說,巴什基爾地區(qū)有19個地名含有Katay成分,同時它也見于該地區(qū)的河湖名稱中。如the rivulets Katay,Erekle- Katay或the lake Katay。契丹—巴什基爾人(Katay Bashkirs),是巴什基爾部族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18世紀時,有六個部落使用含有Katay成分的名稱,其中三個屬西部集團或者叫山林集團:Inzer Katay、Kuzgum Katay和Idel Katay;另外三個屬于東部集團,即Ulu Katay、Bala Katay和Yalan Katay。他們都是生活在錫納拉河(Sinar)、捷恰河(Techa)和Kalabol河沿岸的屬于烏拉爾山兩側的部落群體。其中之一的Bala Katay屬于Salyut部族,這個部族顯然源于一個講蒙語的撒只兀惕(Salji’ut)部落。他們的語言究竟是嚴格意義上的蒙語還是契丹語,已經無法回答。帶有Kitay/Kalay成分的部落或氏族名稱普遍存在于一個廣大的區(qū)域。白諾蓋人(Nogays)有一個契丹(Kitay)氏族。甚至在克里米亞半島的韃靼人中,其部落名稱也含有Kitay成分;在烏茲別克部落系統(tǒng)中也包含一個Kitay部落*丹尼斯·塞諾.丹尼斯·塞諾內亞研究文選[C].北京:中華書局,2006:256-257.。
著名漢學家馬迦特(Marquart 1912—14:137)曾提出,1120年在烏拉爾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一支與契丹人有關的蒙古人,后來被欽察人吸納并突厥化。伯希和(1920:149)在對他這項研究所作的評述中,稱為“一個真正具有預見性的亮點”。因此,塞諾經過充分羅列后,認為:
契丹人在1218年的浩劫中幸存下來了。他們不再被籠罩在歷史陰影中,而是擁有了一段政治余生*丹尼斯·塞諾.丹尼斯·塞諾內亞研究文選[C].北京:中華書局,2006:258.。
〔責任編輯:徐昭峰〕
Khitan, Shazili, Tokmak and Nujiang River—Khitan and Khitan people in history
Ren Aiju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Chifeng University, Chifeng 024000, China)
The word Khitan refers to not only a name of ancient nation but also a powerful separatist regime which used to exist during medieval history in China. Besides, it is a distinctive title indicating particular region in both past times and present. The history of Khitan people turned on a new chapter of the evolution of nationalities in North China as the critical phase in the process of the Great Unity. Thus, this led to a new era for the development pattern in Chinese history and expanded the contact between China and Central Asia as well as Western Asia. Up to now, descendants of Khitan people inhabit in a lot of regions in China. Based on the above, further researches on the history and influence on Khitan people are still in need.
Khitan, Khitan people, historic influence
10.16216/j.cnki.lsxbwk.2017050119
2017-03-06
:內蒙古自治區(qū)契丹遼文化產業(yè)創(chuàng)新人才團隊基金項目成果。
任愛君(1963-),男,內蒙古赤峰人,赤峰學院教授,博士,主要從事契丹遼史研究。
K24
:A
:1000-1751(2017)05-01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