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詞“至少”的來源及其發(fā)展

林望帆，葉建軍

副詞“至少”的來源及其發(fā)展

林望帆，葉建軍*

（溫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浙江 溫州 325035）

“至少”最初是狀中短語，至遲在明代已經(jīng)詞匯化為副詞。由于句法位置改變、主觀性增強、韻律制約和使用頻率較高等因素共同作用，狀中結(jié)構(gòu)短語“至少”被重新分析為副詞。副詞“至少”后接成分主要是VP，也可以是NP；VP/NP主要是表示數(shù)量的成分，也可以是表示非數(shù)量的成分。

“至少”；副詞；詞匯化；重新分析

“至少”在現(xiàn)代漢語中詞性為副詞，既可以用于數(shù)量成分前表示對數(shù)量最小限度的估計，也可以用于非數(shù)量成分前表示對情況最小限度的估計。例如：

（1）默存的宿臺在河對岸，是幾排灰色瓦房的最后一排。我到那里一看，河寬至少一丈。（楊絳《干校六記》）

（2）他現(xiàn)實，知道白得個女人總比打光棍兒強。再說，即使他不喜愛那個女人，至少他還會愛她所生的胖娃娃，假若她肯生娃娃的話。（老舍《四世同堂》）

在例（1）中“至少”表示對河寬最小限度的估計，在例（2）中“至少”表示對“他還會愛她所生的胖娃娃”這件事進行最小限度的估計。

賴先剛探討了現(xiàn)代漢語中“至少”和“至多”的語義特征及其句法分布上的特點[1]，賈澤林分析了現(xiàn)代漢語中“起碼”和“至少”在形式和功能上的區(qū)別[2]。關(guān)于副詞“至少”的來源及其發(fā)展問題，學(xué)界迄今尚未有人進行過研究。本文擬對這些問題進行探討。

一、狀中短語“至少”的出現(xiàn)

《說文·至部》：“至，鳥飛從高下至地也?！奔坠俏牡摹爸痢毕裆鋪淼募涞降厣希硎镜竭_?！队衿ぶ敛俊罚骸爸?，……達也，到也?！薄爸痢钡谋玖x是“到達”。例如：

（3）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保ā墩撜Z·八佾》）

“至”又由到達表示限止引申為極、最，為極性程度副詞。這種用法在上古就有用例。例如：

（4）公輸子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公輸子自以為至巧。（《墨子·魯問》）

“少”由四點的“小”演變而成，“少”在甲骨文中以幾個小點表示微小的意思?！墩f文·小部》：“少，不多也?！薄吧佟北玖x是表示數(shù)量少，例如：

（5）敵則能戰(zhàn)之，少則能逃之。（《孫子·謀攻》）

（6）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孟子·梁惠王上》）

“最”義的“至”與“數(shù)量少”義的“少”在線性上緊鄰最初是在東漢時期，在中古時期多有出現(xiàn)。韻律詞“至少”原本是狀中結(jié)構(gòu)。例如：

（7）人主將何便于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yè)者粹于群下也。（《漢書·賈誼傳》）

（8）此是其所與凡人無異者甚多，而其所以不同者至少矣。（《抱樸子·辨問》）

（9）忽令垂組乘軒，求其烹鮮之效，未曾操刀，而使專割。又武人至多，官員至少，不可周溥。（《北史·崔光崔亮列傳》）

（10）誠使博如莊周，哀如屈原，奧如孟軻，壯如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誼，專如揚雄，猶為今之人，則世之高者至少矣。（《柳宗元集·書明謗責(zé)躬》）

例（7）中副詞“至”用于形容詞“少”前，“至少”作為一個狀中短語在句中用作謂語，意思是“最少”。例（8）、（9）、（10）中“至少”的用法亦然。在例（7）、（8）中“至少”和“至眾”或“至多”對舉使用，很顯然是一個狀中短語。

近代漢語中狀中短語“至少”使用頻率較高，充當謂語，經(jīng)常與“至多”對舉使用。例如：

（11）李相公游嵩山，見病鶴，亦曰須人血。李公解衣即刺血。鶴曰：“世間人至少，公不是?！蹦肆畎窝劢?，持往東都，但映眼照之，即知矣。（《太平廣記》卷四六○）

（12）元豐中，夏戎之母梁氏遣將引兵卒，至保安軍順寧寨，圍之數(shù)重。時寨兵至少，人心危懼。（《夢溪筆談》卷二十五）

（13）詩三百篇，大抵好事足以勸，惡事足以戒。如春秋中好事至少，惡事至多。（《朱子語類》卷二十三）

（14）我輩至多，求如我者則至少，君其宜慎。（《閱微草堂筆記》卷十八）

上例中狀中短語“至少”均用于主語S后充當謂語，用以陳述客觀存在的事實?！爸辽佟彼幍木涫娇梢员硎緸椤癝至少”。該句式中的狀中短語“至少”僅為一個韻律詞，由于其充當謂語，所以不可能副詞化。

二、“至少”的詞匯化歷程

“原有的兩個分立成分必須在線性順序上鄰近，這是雙音詞產(chǎn)生的一個基本條件?！盵3]句式“S至少”開始出現(xiàn)，極性程度副詞“至”與形容詞“少”在句中緊鄰，共同構(gòu)成狀中短語，這為“至少”的詞匯化提供了可能。

但是，“至少”要詞匯化為副詞，必須處于狀語位置，這是由副詞的主要句法功能決定的?！皩嵲~的虛化，要以意義為依據(jù)，以句法地位為途徑。也就是說，一個詞由實詞轉(zhuǎn)化為虛詞，一般是由于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一些適于表現(xiàn)某種語法關(guān)系的位置上，從而引起詞義的逐漸虛化并進而實現(xiàn)句法地位的固定，轉(zhuǎn)化為虛詞?！盵4]處于狀語位置的詞語較容易語法化為副詞，事實上處于狀語位置的狀中短語也容易詞匯化，演變成一個副詞。因而狀中短語“至少”要詞匯化為副詞，必須出現(xiàn)于狀語位置。

最遲從元代開始，“至少”的句法位置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可以處于VP前，即“至少VP/NP”。不過在元代“至少VP/NP”用例極為罕見，《新校元刊雜劇三十種》和《原本老乞大》中各出現(xiàn)1例，共2例。例如：

（15）怕少盤纏立文書過隔壁問鄰家借，怕無布絹將現(xiàn)錢上長街向鋪戶截，乘騎鞍問相公賒。千里途程，至少呵來回三月。（《新校元刊雜劇三十種·死生交范張雞黍》第二折）

（16）那廝第將著鈔破使了，中間剋落了一半兒，養(yǎng)活媳婦、孩兒。一個日頭比及到晚出來呵，至少使五六定鈔。（《原本老乞大》）

例（15）和例（16）例中“至少”完全可以分析為主語，具有指稱性，分別指稱“最少的時間”“最少的鈔”。

最初“至少VP/NP”中的“至少”可以分析為主語，其由陳述轉(zhuǎn)為指稱。從元末明初開始，“至少”可以出現(xiàn)于句式“至少者VP/NP”中，不過這樣的用例極少。例如：

（17）松曰：“南有孫權(quán)，北有張魯，西有劉備，至少者亦帶甲十余萬，豈得為太平耶？”（《三國演義》第六十回）

（18）凡往來客旅，無不被其籠絡(luò)者?；虍斂计冢瑧?yīng)試士子歸家，轎價便增至二錢四分，至少者二錢。（《杜騙新書·詐哄騙》）

（19）書吏道：“這蛇生于山谷之中，大者五百余斤，其次一二百斤，至少者五七十斤。土官取之，烹割而食，其味甘美，與豬肉無異?；蛟闩c醢，更為鮮美，故取名為巴豕?！保ā抖U真后史》第二十六回）

（20）海瑞道：“明公說是不要卑職來管，卑職亦要與皇上算一算帳。明公自出京以來，所過州縣，多者二三萬，至少者一萬余兩，統(tǒng)計所過州縣一千有奇，計贓百萬不止。……”（《海公大紅袍傳》第十九回）

《說文·白部》：“者，別事詞也?！标P(guān)于“者”，“甲骨文金文未見，《尚書·洪范》中一見?！对姟防鄶?shù)用如助詞‘之’，這些用法以后罕見。至于文言中典型的助詞，‘者’，雖已見例，但還不豐富。直至春秋戰(zhàn)國年間，格式才趨向多樣化”；助詞“者”可以用“在形容詞性成分之后，組成名詞性結(jié)構(gòu)，提示具有某種特征、性質(zhì)的實體。常指人。可譯為‘……的（人、物、事）?！盵5]如例（21）中“近者”、（22）中“大者”均是名詞性的短語，充當主語。

（21）近者悅，遠者來。（《論語·子路》）

（22）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shù)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莊子·秋水》）

例（17）～（20）中“至少”所在的句式均是“至少者VP/NP”，“至少者”為定中關(guān)系的短語，用于指稱，在句中充當主語，其所指具體的對象一般在上文出現(xiàn)過，其后接表示數(shù)量的VP或NP?！爸辽僬遃P/NP”如果說成“至少 VP/NP”，這時“至少”便由陳述變?yōu)橹阜Q。如例（17）“至少者亦帶甲十余萬”，意思是孫權(quán)、張魯、劉備三人中“最少的人亦帶甲十余萬”，“至少者”具有體詞性，雖然充當主語，但是，其中“至少”語義指向“甲”，而非指向“者”，所以“至少者亦帶甲十余萬”可以說成“至少亦帶甲十余萬”，“至少”便具有指稱性了，充當主語。因此在元代出現(xiàn)的“至少VP/NP”中的“至少”可以分析為主語。

詞匯化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在一個成分A虛化為B的過程中，必定有一個A和B并存的階段，即‘A→A，B→B’。在這個中間階段有的成分既可按A理解又可按B理解?！盵6]狀中短語“至少”詞匯化為副詞正是這樣一個過程，我們可以把狀中短語“至少”視作A階段，把“至少”詞匯化為副詞視作B階段；而如（15）、（16）兩例則處于這個連續(xù)體的中間階段，既可理解為階段A，又可理解為階段B。例（15）和（16）中“至少”雖然可以分析為主語，但是因為“至少”均位于VP前，即在句中處于狀語的位置，已有分析為狀語的可能，或者說可以具有副詞的句法功能，因而可以由狀中短語重新分析為副詞，即副詞化。

如果在元代出現(xiàn)大量“至少VP/NP”用例，那么“至少”的詞匯化傾向就更加強烈，但是這樣的用例極其罕見，因此我們還不能認為元代“至少”已經(jīng)完全副詞化。例（15）和（16）中的“至少”已經(jīng)有了重新分析為副詞的可能，因而我們認為，元代“至少”充當狀語的副詞用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萌芽。

到了明代，“至少VP/NP”用例已經(jīng)大量出現(xiàn)。例如：

（23）金蓮道：“誰知他是那里的？……你家就是王十萬，也使不的！一錠金子，至少重十來兩，也值個五六十兩銀子。平白就罷了！甕里走了鱉，左右是他家一窩子。再有誰進他屋里去？”（《金瓶梅詞話》第四十二回）

（24）喜媚奏曰：“陛下之言差矣？朝歌到冀州有多少路？一去一來，至少月余。耽誤日期，焉能救得？除非朝哥之地，若有玲瓏心，取他一片，登時可救：如無，須臾即死?！保ā斗馍裱萘x》第二十六回）

（25）太師聽罷，厲聲言曰：“此一件事，據(jù)老臣愚見，還是陛下有負于臣子！黃飛虎至少有忠君愛國之心，今賈氏進宮朝賀，此臣下之禮，豈有無故而死！……乞陛下可赦黃飛虎一概大罪，待臣追趕飛虎回來，社稷可保，家國太平。”（《封神演義》第三十回）

（26）一娘道：“孩子出來頑耍，我來尋他，偶到這廟里來看看?！睆姳I道：“我們這老爺極有靈驗的，你若觸犯了他，至少也要抽你百十哩。（《明珠緣》第五回）

（27）天地精華，偏出在番回到帝子家。稟問老大人，這寶來路多遠？有遠三萬里的，至少也有一萬多程。（《牡丹亭·謁遇》）

例（23）中，“至少”前出現(xiàn)了表示單數(shù)的主語“一錠金子”，“至少”后為表示數(shù)量的謂語“重十來兩”，“至少”完全可以重新分析為狀語，完全可以理解成副詞，表示對數(shù)量最小限度的估計。例（24）中的“至少”表示對所需時間的主觀估計，因而同樣可以理解成副詞。例（25）中“黃飛虎”也是表示單數(shù)的主語，“至少”處在表示非數(shù)量的謂語“有忠君愛國之心”之前，表示對情況最小限度的估計，因而完全可以理解成充當狀語的副詞。例（26）、（27）中的“至少”也已副詞化。以上“至少VP/NP”用例中的“至少”已經(jīng)不是對已然的客觀數(shù)量的如實描述，而是用來表示對未然的數(shù)量或情況的最小限度的主觀估計。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認為，最遲在明代“至少”已經(jīng)完全詞匯化為副詞，其詞匯化的機制是重新分析。

三、“至少”詞匯化的動因

在“至少”詞匯化過程中，以下幾個因素起了重要作用。

首先，句法位置的變化是“至少”副詞化的句法條件?！爱斠粋€動詞經(jīng)常在句中充當次要動詞，它的這種語法位置被固定下來之后，其詞義就會慢慢抽象化，虛化，再發(fā)展下去，其語法功能就會發(fā)生變化：不再作為謂語的構(gòu)成成分，而變成了謂語動詞的修飾成分或補充成分，詞義進一步虛化的結(jié)果便導(dǎo)致該動詞的語法化：由詞匯單位變成語法單位?！盵7]狀中短語“至少”早在漢代開始出現(xiàn)于“S至少”中充當謂語，到了元代開始出現(xiàn)于“（S）至少VP/NP”中，用于謂語前，因而為把“至少”理解成狀語并重新分析為副詞創(chuàng)造了條件。

其次，主觀性增強是“至少”詞匯化的一個重要動因。主觀性（subjectivity）是語言的一種特性,即“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8]268“‘主觀化’（subjectivisation）則是指語言為表現(xiàn)這種主觀性而采用相應(yīng)的結(jié)構(gòu)形式或經(jīng)歷相應(yīng)的演變過程。按照這個定義，‘主觀化’既是一個‘共時’的概念，即一個時期的說話人采用什么樣的結(jié)構(gòu)或形式來表現(xiàn)主觀性，又是一個‘歷時’的概念，即表現(xiàn)主觀性的結(jié)構(gòu)或形式是如何經(jīng)歷不同的時期通過其他結(jié)構(gòu)或形式演變而來的。”[8]268狀中結(jié)構(gòu)“至少”最初用來表示對客觀數(shù)量的如實陳述，后來伴隨著句法位置的變化，即用于謂語VP/NP前，“至少”的主觀性增強，開始用來表示對未然的數(shù)量或情況的最小限度的主觀估計，凸顯了人的主觀性，形成了說話人的主觀性表達成分?！爸辽佟币阎饔^化，因而可以重新分析為充當狀語的副詞。

再次，韻律規(guī)則的制約也是“至少”詞匯化的動因之一?！皾h語的兩個音節(jié)構(gòu)成一個標準音步，一個標準音步就是一個標準的韻律詞?！盵9]“至”與“少”在線性順序上緊鄰，“至少”是一個標準的韻律詞，適應(yīng)了漢語詞匯雙音節(jié)化的趨勢，“至”和“少”之間的界限逐步變得模糊，人們漸漸將“至少”視為一個整體，“至少”之間原有的分界從有到無，狀中短語“至少”最終演變成了一個雙音副詞。

最后，較高的使用頻率同樣是“至少”詞匯化的動因?！笆褂妙l率是語法化的一個重要因素，一種語言形式在話語中出現(xiàn)得越頻繁，越容易語法化?！盵10]狀中短語“至少”出現(xiàn)之初，用在句中作為謂語；到了明代，韻律詞“至少”出現(xiàn)于謂語前充當狀語的頻率不斷升高，“至少”的狀語用法替代了謂語用法，因而加速了“至少”的詞匯化。

四、副詞“至少”的發(fā)展

1.“至少VP”與“至少NP”

“至少”成詞以后，后接的成分主要是VP，即“至少 VP”；也可以帶 NP，即“至少 NP”，但是“至少”后接VP的用例多于后接NP的用例。如在明末清初的小說《醒世姻緣傳》中，副詞“至少”總計出現(xiàn)6例，均用于VP前；在清代小說《官場現(xiàn)形記》中副詞“至少”共有48例，41例用于VP前；《紅樓復(fù)夢》中副詞“至少”有8例，均用于VP前；在《續(xù)濟公傳》中共有7例副詞“至少”，其中有6例后接VP。

以下是副詞“至少”用于VP前的用例：

（28）駱校尉道：“姑娘，你凡事主意都好，你這件事替他狄姑夫主張的不好。買一個全灶，至少也得廿多兩銀子。他又不是咱家里人，使這們些銀子替他尋個媳婦，你合他怎么算？”（《醒世姻緣傳》第八十四回）

（29）二人道：“我們好常來吃酒。我們是鄒平縣的公差，一年從這里經(jīng)過，至少也有十數(shù)遭，那一次不擾他老人家?guī)讐??！保ā缎咽酪鼍墏鳌返诙兀?/p>

（30）飛龍這話，原打算自己從篾纜修成人身，再變成龍體，至少也有二千年，的確比到普通人類，委實長個十七八輩不為過分。（《八仙得道》第六回）

（31）林之孝道：“遲速總在大人，若照外面買房子的辦法，這所房子至少也得半年才交代得清楚。（《紅樓復(fù)夢》第三十二回）

以下是副詞“至少”用于NP前的用例：

（32）停了一回，又說道：“半天是不夠的，難道吾一榜稱魁，倒受你們節(jié)制么？至少三天。你們?nèi)襞率茇?zé)，我到森羅殿上替你們說個情兒就是了?！保ā肚鄻菈簟返谌兀?/p>

（33）湯嘯庵道：“念杯噥噥罷?！蓖跎徤溃骸百刀鄠€局，至少三十杯。我先打?！奔春土_子富豁起拳來。（《海上花列傳》第六回）

（34）這幾個月里，只要稍微有點名氣的醫(yī)生，統(tǒng)通諸到，一個方子，總得三四個先生商量好了，方才煎服。一帖藥至少六七十塊洋錢起碼。（《官場現(xiàn)形記》第四十九回）

（35）嚴二聽了怒道：“怎么偌大年紀的人，作事這般胡混。當初原說過一月清還的，怎么又說下月，有這些推延！我實對你說，我嚴某領(lǐng)了主人的銀子，出來放債，官府借的，不是一萬，就是八千，至少三五千，都是八扣三分，三月為期?！y道借了人家的銀子，推說有病，可以不用還的么？”（《海公大紅袍傳》第九回）

2.“至少＋數(shù)量VP/NP”與“至少＋非數(shù)量VP”

在“至少”詞匯化為副詞之后，“至少VP/NP”結(jié)構(gòu)中“VP/NP”大部分跟數(shù)量有關(guān)。例如：

（36）杜慎卿道：“這也容易。你請坐下，我同你商議。這教班子弄行頭，不是數(shù)百金做得來的，至少也得千金。這里也無外人，我不瞞你說，我家雖有幾千現(xiàn)銀子，我卻收著不敢動?！衲氵@弄班子的話，我轉(zhuǎn)說出一個人來與你，也只當是我?guī)湍阋话悖銋s不可說是我說的。”（《儒林外史》第三十一回）

（37）誰知倉卒之中，顛倒雌雄，錯用吾劍，害之適以愛之，殺之正以全之。本來此物百骸都備，獨少眼目，若要修成兩眼，至少還要五百年功行。今得此劍一刺，戳破兩個窟窿，正好成為一對眼睛。（《八仙得道》第二回）

（38）范生答道：“昨日小弟細細盤算，若三口人一同赴京，一切用度，至少也得需七八十兩。一時如何措辦得來呢？也只好丟開罷了?！保ā镀邆b五義》第二十三回）

（39）卜大武道：“現(xiàn)在某雖已投誠，謝志山那里必不知道?！菚r某即作為內(nèi)應(yīng)，一面請元帥揀眾將中有能飛檐走壁者，至少四人，扮作嘍兵模樣，暗藏利刃，雜入某所部以內(nèi)，一齊上山，得便行事。如此而行，似覺較為妥當，不識元帥意下如何?”（《七劍十三俠》第一百六回）

（40）繆侍郎道：“現(xiàn)在文章巨眼，天下都推龔、潘。然兄弟常見和甫先生每閱一文，翻來復(fù)去，至少看十來遍，還要請人復(fù)看；瀛翁卻只要隨手亂翻，從沒有首尾看完過，怎么就知好歹呢？”（《孽?；ā返谑兀?/p>

以上例子中的“至少”都用在與數(shù)量有關(guān)的VP/NP前，用以估計數(shù)量的最少極限。

到了晚清，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的“至少＋非數(shù)量VP”用例，不過未發(fā)現(xiàn)“至少＋非數(shù)量NP”用例。例如：

（41）張果笑道：“年輕人作事，往往不顧利害，不識進退?！粍t真人對于此事，真如靈官所言，本身不妨仁慈，而天使不容寬待，至少也得把那為首的幾個鬼魂，加以一番懲究?！保ā栋讼傻玫馈返诎耸兀?/p>

（42）看到此間，忽想起：“這件事情應(yīng)得側(cè)重中丞身上著筆，方為得體。中丞不能自己保自己，只要把話說明，叫上頭看得出，至少一定有個‘交部從優(yōu)議敘’。如此一做，胡統(tǒng)領(lǐng)便是中丞手下之人，……大案總得善后辦好方可出奏，多寬幾天日期，我就可以擺布姓周的了?！保ā豆賵霈F(xiàn)形記》第十六回）

（43）周老爺?shù)溃骸安挥镁勛?，至少也得綾子。你老哥瞧著看，怎么省錢，怎么好看怎么辦。兄弟的事情，你老哥還肯叫我多化錢嗎?！保ā豆賵霈F(xiàn)形記》第十八回）

在晚清時期“至少＋非數(shù)量VP”的用法已經(jīng)非常成熟，“至少”的后接成分已經(jīng)由數(shù)量成分擴大到非數(shù)量成分。不過，“至少＋非數(shù)量VP”的用法并沒有完全取代“至少＋數(shù)量VP/NP”的用法，兩種用法都保留了下來。

五、結(jié)論

“至少”最初是狀中結(jié)構(gòu)，主要充當謂語。從元代開始，“至少”的句法位置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可以處于VP/NP前，即“至少VP/NP”，“至少”已經(jīng)有了重新分析為副詞的可能，或者說“至少”的副詞用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萌芽。最遲在明代“至少VP/NP”中的“至少”已經(jīng)完全詞匯化為副詞。在句法位置改變、主觀性增強、韻律規(guī)則制約、使用頻率升高等多種動因的共同作用下，狀中結(jié)構(gòu)“至少”被重新分析為副詞，已經(jīng)不是對已然的客觀數(shù)量的如實描述，而是用來表示對未然的數(shù)量或情況的最小限度的主觀估計。副詞“至少”后可以接VP，也可以接NP，不過“至少VP”用法較多?！爸辽佟备痹~化后，“至少VP/NP”結(jié)構(gòu)中“VP/NP”大部分跟數(shù)量有關(guān)，少量與非數(shù)量有關(guān)。

［1］賴先剛.談?wù)劇爸辽佟焙汀爸炼唷保跩］.漢語學(xué)習(xí)，1997（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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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HOPPER P J，TRAUGOTT C T.Grammaticalization［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103.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Adverb Zhi Shao in Chinese

LINWangfan，YEJianjun
（College of Humanities，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 325035，Zhejiang）

Zhi Shao wasan endocentric adverb phrasein thebeginning.It waslexicalized and becamean adverb no later than Ming dynasty.The motivations why Zhi Shao became an adverb include syntactic position，strong subjectivity，rhythmrestriction and the high frequency of use.The adverb Zhi Shao is mostly followed by VP，but can alsobefollowed by NP.VP/NParemainly quantitativephrase，but can benon-quantitativeaswell.

Zhi Shao；adverb；lexicalization；reanalysis

10.3969/j.issn.2095-3801.2017.04.015

H109.2

A

2095-3801（2017）04-0097-07

2016-12-18；

2017-01-06

林望帆，女，浙江瑞安人，碩士生。

*通訊作者：葉建軍，男，安徽宿松人，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