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琦偉
五四運動后的師生關系
——1922年北大講義費風潮
賈琦偉
1922年10月,北大部分學生因不滿校方征收講義費發(fā)起學潮。蔡元培有感于學生們的不可理喻憤然辭職,引發(fā)了學生內部關于留蔡與否的論戰(zhàn)。事后,蔡氏雖復職,卻從此失去了繼續(xù)執(zhí)掌北大的信心。蔡元培的遭遇折射出“五四”以后,學生與老師的關系發(fā)生了微妙變化。學生逐漸開始在學校中處于強勢地位,老師與學校當局則日益式微。在全國趨“新”的大潮中,教育者們陷入了既要引導學生,又必須迎合學生的兩難境地。
蔡元培;講義費風潮;學生運動;北京大學
五四運動結束后,中國迎來了一個學潮頻發(fā)的時代。已經在政治上取得一席之地的學生群體,開始把斗爭的矛頭指向自己的學校與師長。中國教育界的領軍人物蔡元培首當其沖。1922年,北京大學部分學生因反對征收講義費圍困紅樓,攻擊校長,蔡元培隨后辭職出走,引發(fā)學潮。時人驚呼此次風潮“實為北大破天荒之怪劇,而發(fā)生于蔡氏為校長之時,則更為一般人所不料”。①曼:《空前之北大風潮》,《申報》1922年10月21日,第7版。時隔半個世紀,1977年,老北大畢業(yè)生何容在同學會上提起講義費風潮時仍記憶猶新,稱其是“北大校史上最令人不愉快的事件”。②何容:《對“卯”字號前輩的一些回憶》,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7年,第246頁。前人對此已有論述。③前輩學人對講義費風潮的研究偏重于魯迅、周作人與胡適。多著墨于魯、胡二人對待鬧事學生馮省三的不同態(tài)度上。魯迅同情馮省三,胡適則力主開除之,并以此折射出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群體在“五四”以后的分化。詳見錢理群《北京大學教授的不同選擇——以魯迅與胡適為中心》(《文藝爭鳴》2003年第1期);林分份、高少鋒《周氏兄弟與馮省三》(《魯迅研究月刊》2012年第5期);散木《也說“北大講義費風潮”——兼說蔡元培的“小題大做”和魯迅的“即小見大”以及馮省三其人》(《魯迅研究月刊》2006年第12期);張華、公炎冰《一九二二年北京大學講義費風潮述評》(《魯迅研究月刊》2000年第12期);張曉夫《我看講義費風潮》(《魯迅研究月刊》2001年第12期)。對于蔡元培與此次學潮的關系,論述最為全面的為婁岙菲《蔡元培1923年辭職原因新探》(《教育學報》2008年第6期),認為講義費風潮加劇了蔡元培與青年一代的隔閡,是蔡元培1923年辭去北大校長的原因之一。此外,潘清《理想與現(xiàn)實的碰撞——從1922年北大講義費風潮看蔡元培的不合作主義》(《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第3期)從蔡元培的角度論述了講義費風潮。潘氏將蔡元培在學潮中辭職的原因歸結為“不合作主義”。本文并不涉及討論周氏兄弟、胡適與講義費風潮關系,而偏重講義費風潮與蔡元培個人的遭遇,透視“五四”結束后幾年中國學生運動的新發(fā)展。本文試圖以蔡元培與學潮的關系為中心,對這一事件所揭示的歷史內涵作進一步剖析。
一
1922年10月3日,北京大學正式公布將擇日收取講義費,日后學生如欲獲得講義須先向學校會計處購買講義費劵,持劵換取,每頁半分。如學生認為不用講義,也可不買。④《北京大學布告》,《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2日。學校評議會估計,僅此一項,學校每年預計可增收3萬元。蔡元培計劃將此項收入用于圖書館增購新書。①《校長復朱教授等函》,《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18日。學生突聞要自掏腰包購買講義,自然群起反對。其中,物理系所用講義最多,首當其沖。該系各級學生連日向系主任顏任光反映難處。10月15日,離講義費征收的期限越來越近,物理系的學生決定召開全系緊急會議協(xié)商辦法。②《物理系主任顏任光先生緊急通告》,《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15日。會議的詳情我們不得而知,但自會后,物理系各年級本科、預科學生開始輪流在《北京大學日刊》上發(fā)出啟事,表示堅決反對講義費收取。③《物理系各班及甲部預科三年級啟事》,《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16日;《物理系各班及甲部預科二年級啟事》,《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17日。由此推斷,在15日的會談中,物理系諸教授應未能給學生滿意答復,學生們開始計劃甩開老師,獨自行動。
1922年10月16日,在連日請愿無果后,部分學生決定集會,提出反對收費的三條理由:(一)用講義最多之數(shù)系每人每年約需30元,學生力不能勝任;(二)今年校中班次已經減少,經費應有余裕,何以反欲征收講義費;(三)校中既欲節(jié)省經費,何以教授薪金反多增加,且月給孔德學校津貼數(shù)百元。集會學生還選舉代表面見校長,要求立刻廢止講義費。蔡元培則以經費拮據(jù),圖書館擴建無款為由拒絕了所請。此舉引發(fā)了集會學生的極大不滿。④曼:《空前之北大風潮》,《申報》1922年10月21日,第7版。第二天清晨,反對講義費的學生在第三院大禮堂召集大會,主張全校同學一起向校長抗議,群情激奮。達成一致后,請愿學生喊著口號向第一院校長室移動。一路上,越來越多的學生聞聲加入,到校長室門前時已達五六百人,約占全校學生的五分之一。學生們圍住紅樓,被困其中的有校長蔡元培、總務長蔣夢麟和校務長顧孟余。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蔡氏吃了一驚,連忙向學生代表解釋說,“講義費取消與否乃評議會之權,校長不能獨裁”,要學生們服從學校規(guī)定??善饺論泶餍iL的學生們此時并不買賬,多人涌入校長室,爭相與之理論。爭吵之中,蔡元培勃然大怒,袖子高高地卷到肘部以上,兩只拳頭不斷在空中搖擺,向闖入室內的學生大吼:“你們這班懦夫!有膽的就請站出來與我決斗。如果你們哪一個敢碰一碰教員,我就揍他?!雹菔Y夢麟:《西潮與新潮》,東方出版社,2006年,第156頁。學生們也不示弱,群呼:“你倚老賣老!”⑥何容:《對“卯”字號前輩的一些回憶》,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246頁。見雙方情緒失控,一旁的顧孟余出來打圓場,勸學生如有意見不應直接找校長,而應去學校評議會討論,并許諾在評議會得出結果前暫不收費。學生們隨后逼問,如評議會不通過又當如何?顧氏答道:“如是日評議會不予通過,此費當由我負責?!庇袑W生當場高呼此系口頭承諾,不足為信,并開始砸毀會計科和校長室的門窗。顧孟余見狀不敢再理論,當場立下字據(jù),擔保講義費之事由他個人負責。學生們得校務長字條后方憤憤離去。⑦曼:《空前之北大風潮》,《申報》1922年10月21日,第7版。
事息之后,校長室一片狼藉,蔡元培極為憤恨,對在場教員說:“吾輩為學生費去許多心血,而學生竟不明事理如此,且于最高學府之中,而有如此駭人之怪現(xiàn)象,實可痛心!”遂電教育部辭職。當夜,教育總長湯爾和、次長馬敘倫即赴背陰胡同蔡私宅表示挽留,并當場退還辭呈。不料第二天,辭意堅決的蔡元培再次遞出辭呈,并離家前往西山別墅閉門謝客。⑧奚炯:《講義費風潮詳記》,《申報》1922年10月23日,第6版。在校長室工作的章矛塵回憶:“湯爾和一向為蔡校長所器重,也常常與聞北大的事,幾乎是言聽計從的,這回卻不然,可見事情是真的鬧大了。”⑨章矛塵:《北大一九二二年的講義風波與楊度》,《川島選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第124-127頁。
校長辭職后,總務長蔣夢麟,庶務部長沈士遠,圖書部主任李大釗,出版部主任李辛白,數(shù)學系主任馮祖荀也隨之辭職?!侗本┐髮W日刊》也于是日宣告無限期??"狻侗本┐髮W日刊》1922年10月19日。各系主任辭職后,其余60多名教職員也繼之宣布與校長共進退,自是日起暫行停止辦公并發(fā)表停職宣言。?《本校全體職員臨時大會紀事》,《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19日。學校一時中樞無人,大有一拍即散的架勢,引起了極大恐慌。19日,除預科及第二院本科各系照常上課外,其余第一、三兩院本科文理各系學生,均因職員停工,教室鎖閉,未得授課。①《北大講義費風潮續(xù)記》,《申報》1922年10月22日,第6版。吳虞在日記中寫道,20日他照常到校準備講課,卻聞學校已全體停課,大為吃驚,連忙趕往國文系教授會了解情況。后經沈尹默告知原委,才回過神來。此后,國文系一直停課至23日。②吳虞:《吳虞日記》(下),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9-60頁。
面對危局,北大評議會召開緊急會議,發(fā)表三條布告:(一)開除鬧事學生馮省三;(二)全體教職員在事件解決前停止授課;(三)要求全體學生在本星期內,以書面形式向各系主任聲明,曾否與聞事件。如不聲明與聞暴動,應請校長照章懲戒。評議會要學生在星期日下午六時前答復,否則集體辭職。③《北大講義費風潮續(xù)記》,《申報》1922年10月22日,第6版??梢哉f,這三條布告是學校方面向學生們開出的講和條件。
雖然“五四”以后,北大屢起風潮,但大都是一致對外,像這次鬧到師生對決還是頭一次,學生們也不知如何是好。19日,上千學生在第三院禮堂召開緊急大會,討論維持學校辦法。與會學生分為兩派,一派主張挽留校長,譴責前日暴動;另一派雖不贊同暴動,但亦不贊同挽留校長。挽留派認為:“昨日之暴烈舉動,吾人應自認過失,方足以表現(xiàn)最高學府學生,高尚人格。而欲表現(xiàn)最高學府學生之高尚人格,舍表現(xiàn)挽留蔡校長外,其道末由?!狈▽W教授何基鴻為勸學生慰留校長更是聲淚俱下。反對挽留者稱:對于自認過失,極表贊成,惟挽留蔡氏認為不可。校長辭職呈文中,云系數(shù)十人之舉動,何以以學校最高當局竟不能處置此僅占全數(shù)四十分之一之極少數(shù)暴烈分子?“吾等極認蔡校長毫無辭職之必要,極認吾等無挽留之必要,且蔡氏即辭,對于課務,亦不應立即忿置不理,任職員宣告停公,而置于吾輩學業(yè)于不顧”。除此之外,又有主張以取消講義費和實行財政公開兩事為條件挽留蔡氏的。三方辯論達一小時之久,仍莫衷一是。大會主席見再討論下去也不會有結果,遂提議表決,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與會學生雖基本同意以民主表決的方式解決紛爭,但對于表決方式卻談不攏。挽留派建議簽名表決,反對派堅決不同意,表示若簽名表決,一旦將來校長復職必定打擊報復,乃堅持舉手表決。挽留派學生中如黃日葵、張維周、楊廉、鄧仲澥等宣稱,校長問題事關重大,斷不能在此秩序騷擾之中率爾用舉手表決草草通過;反對派馮省三等也堅持己見,不肯退讓。雙方對立情緒不斷升級,開始出現(xiàn)廝打,會場秩序大亂,學生紛紛退出。走出大禮堂后,千余學生又在操場集合,繼續(xù)討論,最后決定“排隊表決”:主張挽留校長者在場西排隊,反對挽留與主張有條件挽留者在場東排隊。操場上頓時旗幟飄揚,呼聲雷動。結果因秩序混亂,表決結果仍不得而知。表決不成,挽留派決定不再顧及反對派,獨自回大禮堂商議辦法。反對派見狀情緒失控,多數(shù)學生闖入會場,撕碎挽留校長之旗,喊聲四起,群呼“打!打!打!”第三院黑板、講臺和桌椅都被激動的學生掀翻,砸毀者不計其數(shù)。更有兩派激烈者各持木棍,碎瓦破窗而入,加入混戰(zhàn)。吵鬧良久后,雙方被迫分別開會,挽留派繼續(xù)在禮堂內討論,反對派即在禮堂外露天聚集,直到中午才散場。④奚炯:《講義費風潮詳記》,《申報》1922年10月23日,第6版;《北大講義費風潮續(xù)記》,《申報》1922年10月22日,第6版。上午的騷亂結束后,挽留派中積極分子20余人恐旁生枝節(jié),當機立斷,偕同教員代表何基鴻往蔡校長私宅,請求他打消辭呈。可到后方知,校長已前往西山,一群人乃改赴教育部,欲請政府代為挽留。20余名學生向教育次長馬敘倫聲稱,此次風潮為極少數(shù)學生暴動激起,北大全體仍一致?lián)泶鞑绦iL。馬氏也正為此事頭痛不已,自然爽快答應:“無論如何,政府絕不任蔡校長辭職?!蓖?,總統(tǒng)黎元洪也親自下令,命教育部將辭呈再次退回,并對蔡元培加以“懇切之敦勸”。⑤《北大風潮不難解決》,《大公報》(長沙)1922年10月25日,第3版。得到政府的回復,挽留派底氣更足,立刻于回校后再次召集大會。學生們都明白,政府如此態(tài)度,校長復職已成定局,挽留一事立即峰回路轉。當日,學生們在折衷各方觀點后提出了最終解決辦法,在學校同意廢除講義費的前提下,對評議會開出的三條布告作出正式回應:同意前兩條,但對第三條表示拒絕。學生們申明,講義費一事大家雖有分歧,但各派學生均系同學,“此次未必皆是甘心破壞,可以促其覺悟”。除在紅樓圍攻校長的延瑞琪和馮省三外,絕不接受處罰任何學生。且全校學生簽字畫押,聲明未與暴動,未免有辱人格。⑥屏:《講義費風潮詳記》,《申報》1922年10月23日,第6版。
師生雙方的和解堵在了評議會的第三條布告上。蔡元培堅持,除非開除當日鬧事學生,全校同學畫押確認未參與暴動,不然他決不復職。⑦靜觀:《北大學潮行將結束》,《申報》1922年10月24日,第6版。面對僵局,匆匆從山東趕回的教務長胡適負擔起調解之責。①他在評議會擬定的第三條布告下又加了兩條批注:“(一)則在確知當日暴動者之姓名以明責任,且免未與聞者人格上無故受污;(二)則教務會議原案第二條所以議定‘暫行繼續(xù)授課’者,實根據(jù)此第三條;若第三條不能行,則本校教務同人亦惟有‘請求校長于脫離關系之前,允許同人隨同辭職’之一途。”②鄭大華編:《胡適全集》(29),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799頁。再次以辭職相威脅。21日,學生干事會開會,在無可奈何之下接受了校方的全部條件,胡適的威脅奏效了。③暴動發(fā)生時,胡本人尚在山東。18日,他接到湯爾和急電,了解到北大發(fā)生學潮,蔡元培已辭職,遂于次日匆匆結束山東之行趕回北京,周旋于教授、職員與學生之間。詳見鄭大華編《胡適全集》(29),第798-799、801-808頁。截止22日晚,全校2000余學生簽名表示未參與暴動,無人公開表示異議,馮省三及相關鬧事學生也被開除了;校方也不食言,宣布即日廢除講義費。④鄭大華編:《胡適全集》(29),第809頁;靜觀:《北大學潮行將結束》,《申報》1922年10月24日,第6版。10月24日,蔡元培正式收回辭呈,回校辦公。⑤《北大與高師風潮之昨聞》,《晨報》1922年10月22日,第2版;魯迅:《即小見大》,《晨報副刊》1922年11月18日。
二
風潮平息后,社會上許多人指責蔡元培因講義費風潮辭職,有“小題大做”之嫌?!秶袢請蟆纷牡溃骸爸挥袔资畟€人鬧著,其余全體學生并沒有同情于鬧的表示;如此,就要忙著辭職。在千人以外的團體中,何處沒有幾十個搗亂種子?何時不可辭職?對于自己的去留,看得如此草率,自己底職務,看得如此輕薄,恐怕不是十分有責任心的態(tài)度吧!”⑥蔡元培:《蔡元培啟事》,《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25日。對于外間的指責,蔡元培不能接受。10月25日,他在北大發(fā)表全校演說,解釋了自己辭職的原因:“當日暴動情形,直同車夫在街上,相撞一下,互相詈罵。又如小鋪子,一言不合,動起斗毆。似此情狀,絕非受過中等教育以上的人,所應出此,今乃見之我們大學,試問還能辦教育嗎?”而且“因爭講義費一點小事,何以不能從從容容,說明理由,必至毀門打人”。更令蔡元培寒心的是,少數(shù)學生鬧事,大多數(shù)學生竟作壁上觀,“一似事不關己,隨便來看一看”。如此人情冷漠怎能不令他心生辭意?蔡元培認為,北大的危機在內而不在外,“若是僅有外來的力量,尚不怕他,最可怕的是自家來破壞自家”,師生感情的隔膜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⑦楚傖:《北大之學潮》,《國民日報》(上海)1922年10月24日,第2版。
蔡元培認識到,清末學潮與民國學潮同樣因青年不滿于政治現(xiàn)狀而發(fā),但運動的方式卻表現(xiàn)出絕大不同。辛亥以后逐漸增強的公民意識開始在學校中顯現(xiàn)。講義費風波中,學生們對于是否慰留校長展開了激烈辯論,不論贊同與否,這一論題提出本身就體現(xiàn)了學生們對學校強烈的主人翁意識。講義費風波中學生們有板有眼的集會與表決雖不脫稚氣,但卻無一例外地都是在與政府的斗爭中學會的。而這也引發(fā)了蔡元培對于學生最終會以“革命”方式對待老師的隱憂。蔡元培講道,年輕人“血氣方剛,值此國家,值此政府,容易感受刺激,固是意中之事?!瓚崯o所泄,乃在學校內,小試其革命行動,如人民對于惡政府一樣。但是如以學校為革命試驗場,那危險就太大了,犧牲也就太多了”。而且大學與社會畢竟不可等量齊觀,“有了土地人民即可組織國家,國家是由人民組織成功的。所以既在這個國家做人民,政府不好,可以革命,把他推翻,萬不能不要祖國,遷到外國去。學校不是盡由學生組織成的,因這個學校不好,再改進別的學校,這也是常有的事,斷沒人非難的”。再者,官員與教師到底也是不同的,“國家組織政府的人,是由國民里面選出來的,除政府執(zhí)政者外,國民中才德如執(zhí)政的或且優(yōu)于執(zhí)政的,一定很多。學校則不然,萬不能在學生中選出人來做教員做職員。做教員的必定要平日研究學問的人,且年輩高一點。學生本是來求學的,又何能做職員的事呢?”最后,學校當局也不是政府,“人民對于政府可以不納稅,學校萬不是盡恃學生學費來辦的”。因此,國民可以造政府的反,而學生卻是萬不可造老師的反的。此外,蔡元培還回憶了自己年輕時所參與領導的清末學潮,稱以學潮作為發(fā)泄不滿的手段“是太差了,損失是太大了”,大有悔不當初之感。他呼吁日后師生之間要以誠相待,“彼此不要猜疑”,“內部破壞的原因,在物質方面的尚易挽回,若在精神方面就不可救藥了”。①平心:《北大學潮平定后之師生大會》,《申報》1922年10月28日,第6版;蔡元培:《十月二十五日大會演說詞》,《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25日。
此次演講可以看作是蔡元培留給學生們的最后忠告,也可以看作是他離開北大前的內心獨白。本應是天之驕子的大學生卻如車夫一般撒潑,遇到暴動不但不加制止,反有附和之意。講義費本是小事,卻折射出本應親密無間的學生與老師之間難以彌合的感情隔膜。這是一心為學生著想的蔡元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繼蔡氏之后,胡適、蔣夢麟、譚熙鴻和李大釗也先后發(fā)言,胡適鼓勵學生們今后“須向一條建設的道上走”,不可再行暴動之舉。李大釗則借意“北大”的“大”字,告誡學生們要“做成一個包羅萬有的氣象”,凡事從大處著眼,小事不必斤斤計較。②平心:《北大學潮平定后之師生大會》,《申報》1922年10月28日,第6版。但蔡元培與他們都不同。作為清末不遺余力制造學潮的革命者,今天坐在了教育者的位置上,又要不遺余力地壓制學潮?!皻v史開拓者”的責任感,自然要比其“繼承者”強,對曾經鼓動學潮的往事,蔡元培的內心更多的恐怕還是內疚,這種苦痛也不是旁人所能輕易理解的。而蔡元培終其一生也沒能從這強烈的責任感中掙脫出來,即使當他察覺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一廂情愿時,他也依然不愿放棄。這也是他數(shù)次辭去校長職務卻又始終欲罷不能的原因所在。
但是在場的兩千多學生似乎對校長的肺腑之言并不買賬。學生代表登壇發(fā)言者三人,其中兩人都對學校當局提出了尖銳批評。一謂以后學校當局,須尊重學生人格;二則甚至主張趁此機會,組織一個團體,與學校評議會分庭抗禮,保障學生利益。有學生聲稱“此次風潮,對于學校改革未必是壞事”,臺下附和者甚眾,大會只能草草收場。③平心:《北大學潮平定后之師生大會(續(xù))》,《申報》1922年10月29日,第6版。演講結束后,北大很多學生宿舍仍貼有攻擊三沈(沈士遠、沈兼士、沈尹默)的匿名揭帖,而且各通信社報館也時常傳出驅沈的傳言。④奚炯:《北大風潮解決后之余聞》,《申報》1922年10月31日,第6版。師生感情的彌合并未因蔡氏25日的發(fā)言而有所進展。以至多年以后,蔣夢麟對此事仍不能忘懷,稱當日學生的“叫罵聲仍舊縈
繞在我耳畔”。⑤蔣夢麟:《西潮與新潮》,第156頁。
三
對于誰是誰非,社會上也莫衷一是。同情校方者多渲染學生的暴力與自私,同情學生者則多抨擊蔡元培治校蠻橫且平日就對學生放縱過甚,實屬咎由自取。⑥半山:《北大之風潮》,《大公報》(天津)1922年10月21日,第3版;費覺天:《學閥底評論》,《晨報》1922年10月29日,第3版。兩方觀點都不乏偏頗。在講義費風潮的背后隱藏著十分深刻的社會原因,這也絕非是糾纏于蔡元培與學生誰是誰非所能判明的。
1916年,從歐洲取經回國的蔡元培抱定“切實從教育著手,未嘗不可使吾國轉危為安”的信念,接任北大校長。⑦蔡元培:《致汪精衛(wèi)函》,《蔡元培全集》第10卷,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295頁。是年12月11日,他在江蘇教育會發(fā)表演說,對中國教育事業(yè)的弊病作出了詳細分析。蔡元培指出,中國教育界失敗的表現(xiàn),莫過于畢業(yè)生無出路,“我國今日教育界之恐慌,得毋類是。由是而進之,社會一般人鑒教育之效果如是,乃發(fā)生一種不信任學校之心。學校不為社會所信任,教育經費將因此而減殺,長此以往,其恐慌將何所底止耶?”⑧蔡元培:《教育界之恐慌及救濟方法》,《蔡元培全集》第2卷,第482頁。這也就是當時人們時常熱議的“教育破產”。
對此,蔡元培提出的補救方法是加強職業(yè)教育,“實業(yè)教育之缺乏,致中學畢業(yè)生不能應社會上之用”。中國教育界若欲挽回聲譽,必須“打破尊士陋習”,把教育與入仕分離。⑨蔡元培:《教育工會宣言書》,《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104頁。再者,提倡職業(yè)教育也是為了挽救中國高等教育“不脫離科舉時代之習慣”的弊端。在蔡元培看來,中國的學校大半是“養(yǎng)成資格之機關”,“父兄之送其子弟于學校也,初不問在學校有何所得,惟望其能畢業(yè);畢業(yè)以后,又可進較高之學校,以至于畢業(yè),如科舉時代之由生員而舉人,而進士而已”。這種現(xiàn)象造成的惡果就是學生畢業(yè)后“并無專門技術,又自負其學業(yè)之資格,不肯再從事于勞工,競入政治界,其次則入商業(yè)”。①蔡元培:《在直隸正定縣中學的演說》,《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54-56頁。1917年,蔡元培發(fā)起中華職業(yè)教育社,他再次重申:“方今最重要最困難之問題,莫生計若。而求根本上解決此問題,舍溝通教育與職業(yè),無所為計。”但現(xiàn)今的中國教育不僅不能幫助求學者謀生,且反而有害:“(畢業(yè)生)十之六七,乃并一啖飯地而不可得。實業(yè)學校畢業(yè)者且然,其他則又何說。然則教育幸而未發(fā)達未普及耳,茍一旦普及,幾何不盡驅國人為高等游民,以坐待淘汰于天演耶!”②蔡元培:《中華職業(yè)教育社宣言書》,《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21-34頁。由此可見,“擇業(yè)”是當時中國高等教育面臨的最大問題?;谶@種認識,蔡元培在接任校長前給自己提出的目標也是“于普通教育時間內,因地制宜,酌加農、工等科”,③蔡元培:《教育界之恐慌及救濟方法》,《蔡元培全集》第2卷,第482頁。使教育與社會職業(yè)更好地銜接,改變學非所用的現(xiàn)狀。
可蔡元培上任后的做法卻在很大程度上違背了初衷。他治下的北大極力擴充了文理兩科,將商科縮小為門,轉隸法科,待已有學生畢業(yè)后即告停辦;工科、農科則直接取消,并入他校;甚至原本連法科也準備甩給他校,后因師生眾多,群起反對才作罷。④蔡元培曾“認為法科的同學想作官,而有意將法科合并到法政專校去”。但因為北京大學法科集中了北大、北洋大學和中國大學三校的學生,每屆有百人之多,其意漸消。詳見陳顧遠《蔡校長對北大的改革與影響》,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215頁。蔡元培的心愿是把北大建設成一所“文理”大學,與他之前強調農、工、商職業(yè)教育的理念自相矛盾,很令人費解。在蔡元培看來,大學是研究高深學問的機關,理應重視文理,工商農諸科只能居于次要地位。“設法商等科而不設文科者不得為大學;設醫(yī)工農等科而不設理科者,亦不得為大學”,⑤蔡元培:《我在教育界的經驗》,《蔡元培全集》第8卷,第509頁。“完全的大學,當然各科并設,有互相關聯(lián)的便利。若無此能力,則不妨有一大學專辦文理兩科,名為本科,而其他應用各科,可辦??频母叩葘W?!员硎緦W與術的區(qū)別”。⑥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蔡元培全集》第7卷,第499-508頁。可見,蔡元培治校看重“學與術的區(qū)別”,“專門學校,學成任事……而大學則不然,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⑦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8頁。至于大學生是否會成為“高等游民”,此處則被有意忽略了。可以說,在“四民皆工”的口號下,蔡元培的思想深處仍然隱藏著重“學”輕“術”的傳統(tǒng)觀念。為模仿德國大學,蔡氏在北大最著力扶持的便是哲學門。時至1922年,北大腐敗的社會形象雖然有所改善,但真正發(fā)揮影響的卻并非“高深學問”,而是蔡元培最為反對的學生運動。至于“教育破產”的問題,直到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也沒有絲毫改善。⑧王奇生:《革命與反革命》,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317-330頁。對此,眾議員王恒就尖銳地指出,民國教育已陷入“少數(shù)人出洋游學,而多數(shù)之望洋興嘆者如故。一人入閣,而千萬人之經費無著作讀書運動者如故”的窘境。像這樣以少數(shù)人優(yōu)先的事業(yè),又如何能求得廣大學生的支持。⑨鴟夷:《北京學閥之研究》,《國民日報》(上海)1922年10月29日,第7版。尊師重道換不來好前程,“望洋興嘆”的學生們自然會躁動不安。在大學中抵制考試、主動放棄學位,這種舉世罕見的怪事在民國時期卻顯得習以為常,頗為一時之流行。⑩陳顧遠:《蔡校長對北大的改革與影響》,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216頁。學生們做官不成,致富不果,追求學問又得不到相應的回報,“上進”的渠道似乎就只剩“革命”一途。在這種情況下,學校的秩序也就不可避免地瓦解了。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五四”以后,學生們蜂擁革命,首當其沖的卻不是千夫所指的政府,而是作為啟蒙之地的學校。據(jù)常道直在《教育雜志》上的統(tǒng)計,1922年,全國共爆發(fā)學潮160起,其中因反對教職員而發(fā)的多達106起,遍及南北16省,都屬學校的“內訌”。時人不禁驚呼,學潮已從“五四”時期的“政治運動”轉而成為針對教育者的斗爭?!皩W校風潮”開始漸漸褪去濃重的“政潮”特征,更多地成為“教育界風潮”。而學潮的解決也往往以校方的讓步告終。在上述的160起學潮中,只有15起開除了鬧事學生,而校長辭職者則多達21人;軍警22次介入,幾乎都是應校方的請求行事的。?正如侯紹裘的評論:“五四以前,學校里的強權是在學校當局一邊的;五四以后,在學生的一邊了。所以,從前學校當局動輒亂用強權,壓迫學生,學生不敢反抗。現(xiàn)在學生也動輒亂用強權,鼓勵反對學校當局的風潮。學校當局無法制止,不得不借重于學校以外的強權——軍警、法庭。這種①侯紹裘:《學潮平議》,《國民日報·覺悟》1922年12月7日。師生之間的權勢轉移不能不說是“后五四”時代的真實寫照。
四
應該說,焦躁是“五四”以后中國社會各行各業(yè)的普遍趨勢。北京《晨報》就感慨從前的群眾運動,“為革命而狂,為打賣國賊而狂,都因為對象有令人發(fā)狂的價值;不但如此,那個對象除了發(fā)狂硬沒有別的辦法”??墒侨缃竦娜罕娺\動,其起因多半“不但夠不上使人發(fā)狂,并且不用發(fā)狂也可以解決。然而竟自有人發(fā)狂,這是受了什么刺激呀!”②學池:《北京城的近事雜感》,《晨報》1922年10月21日,第7版。而在青年聚集的教育界,這一趨勢則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葉楚傖認為如今的教育界已處于“人心惟?!钡碾U境,任意一件小事就可能引發(fā)全國性的大騷亂。③楚傖:《北大之學潮》,《國民日報》(上海)1922年10月24日,第2版。北大一位年長的教授曾向蔣夢麟抱怨:“這里鬧風潮,那里鬧風潮,到處鬧風潮——昨天罷課,今天罷工,明天罷市,天天罷、罷、罷……有人說,新的精神已經誕生,但是我說,舊日安寧的精神倒真是死了!”④蔣夢麟:《西潮與新潮》,東方出版社,2006年,第156頁。顯然,學生已經在學校中反客為主。對此,《申報》主筆楊蔭杭敏銳地諷刺道:“(五四以后)學生自視極尊,謂可以不必學;且謂處此時世,亦無暇言學……為教員者,凡遇學生校外運動,或加以獎勵,或不恤表同情,向當局請愿。此實奇異之舉。以此輩司教育,勢必反客為主,聽學生指揮?!雹萘_志田:《亂世潛流:民族主義與民國政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4頁。但楊氏對教師獎勵學潮的指責也未免言過其實。不可否認,確實有一部分教員在“五四”以后加入了學潮的隊伍,成為“跟著學生跑”的一員,⑥“老師跟著學生跑”是“五四”后中國教育界出現(xiàn)的時代現(xiàn)象。聞一多就是典型代表。詳見羅志田《失去重心的近代中國:清末民初思想權勢與社會權勢的轉移及其互動關系》,《清華漢學研究》1997年第2期。但這畢竟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教師仍是忠于職守的。問題的癥結是,在近代中國的“救亡”競賽中,不論政府還是學校,哪一方稍一落后就會立刻被風起云涌的青年運動所吞噬。既要迎合學生,又要引導學生,教育之難可想而知。對于這一點,《興華》雜志的一篇社評可謂入木三分:“吾人深信教員不能取得學生之信仰,即不足以言學,而教員之思想與救國之熱忱,不能為學生之前導,即足以失去學生之信仰;故教員不能先學生而立于革命之途,則沖突終為不可免也?!雹呤ヅ骸稁熒绾慰梢院献鳌罚杜d華》1926年第28期。從“少年中國”到“新中國”,救亡的洪流把青年推向了時代的最前沿。而在全國趨“新”的大潮中,“青年導師”又該如何自處呢?即然要做“導師”就不能追隨學生,而不追隨學生又會失去學生的信仰,最終喪失“導師”的資格?!拔逅摹敝蟮慕逃覀冋窃谶@不可調和的悖論中痛苦掙扎。
早在五四運動爆發(fā)前,1918年1月,蔡元培就曾告誡全校學生,絕不姑息學生對教職員有無禮事情。⑧蔡元培:《校長布告》,《北京大學日刊》1918年1月11日?!拔逅摹币院螅?921年12月,同樣內容的布告又被再次發(fā)出,但為不刺激學生,用語明顯緩和。⑨蔡元培:《校長布告》,《北京大學日刊》1921年12月7日。從此可以看出,蔡元培對師生之別是很重視的。講義費風潮爆發(fā)后,曾去蔡私宅勸其回校的章矛塵清晰記得,蔡元培一邊聽他說話,一邊還念叨著:“紙老虎那能戳一個洞?!雹庹旅瑝m:《北大一九二二年的講義風波與楊度》,《川島選集》,第124-127頁。蔡氏不能容忍學生對老師有任何“僭越”。而許德珩晚年卻回憶道:“在先生(蔡元培)那種客觀的、民主的態(tài)度之下,學生擇師的自由,只要你是有道理的,仿佛是可以容許的。”?許德珩:《吊吾師蔡孑民先生》,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179頁。這真是誤解了校長的苦心。但像許氏這樣的認識,不論在當時還是現(xiàn)今卻并不稀見。張一麐指出“五四”以后,“言學風者,舊派集矢于先生之放任,而新派則以為中國學生救國之先聲”。?張一麐:《紀念蔡孑民先生》,《申報》1940年3月25日,第12版。其實不論張氏口中的“新派”或“舊派”,他們的贊美或指責都與蔡元培的教育理念相差甚遠。蔡元培治校,在自己的主觀意愿上絕不放任學生,也絕不鼓勵學生做“救國之先聲”。但時代的嘲弄卻使他治下的北大朝這個方向不斷邁進。正如山田辰雄所說:“他(蔡元培)在學術上強調非政治因素,實際上起到了重要的政治作用?!雹購堅凑埽骸锻讼c日本儒學——退溪學與對山崎暗齋的影響關系考察》,載《懷德堂研究》2013年2月第4號。蔡建國:《蔡元培與近代中國》,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年,第248頁。啟蒙的大幕一旦拉開,其后續(xù)發(fā)展就已不再是其開拓者所能左右的了。相較之下,比較理解蔡氏的還要算是馮友蘭。馮友蘭把蔡元培的教育理念概括為兩大端,一是春風化雨,二是兼容并包。后世學人研究蔡氏,多從“兼容并包”處著眼??稍隈T友蘭看來,“兼容并包并不算難,春風化雨可真是太難了”。②田尻祐一郞:《山崎暗齋》,首爾:成均館大學出版部,2006年,第186頁。馮友蘭:《我所認識的蔡孑民先生》,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162-168頁。這無疑道出了蔡元培的心聲。“五四”以后,學生的社會影響力日益上升,逐漸開始左右國是,蔡元培要想“春風化雨”,就更顯得力不從心。
1921年蔡元培在一次演講中曾談道:“五四以后,社會上很重視學生,但到了現(xiàn)在,生出許多流弊。學生以自己為萬能,常常想去干涉社會上的事情和政治上的事?!磺髮W,專想干涉校外的事,有極大的危險。國家的事不是學生可以解決的,學生運動不過要提醒外界的人,不是能直接解決各種問題。所以用不著常常運動?!雹鄄淘啵骸恫滔壬系诹沃v演:對于師范生的希望》,《北京大學日刊》1921年2月24日。這正是蔡元培在“五四”以后最常說的話。為了打消學生們的政治熱情,蔡元培甚至放棄了他早年秉持的“到田間去”的號召,轉而要求學生們“外務少管些,應酬以適環(huán)境為是,勿虛擲時光。宜多多組織研究會,常常在實驗室里下功夫”。④蔡元培:《讀書與救國——在杭州之江大學演說詞》,《蔡元培全集》(第6卷),第19-20頁??尚iL的諄諄教誨,卻并未起到多少作用。面對風起云涌的社會變革,身心俱疲的蔡元培再也無能為力。在擔任校長的六年間,每一次全校講話,蔡元培講得最多的就是“為學問而求學問”的學究精神,要求學生們“一心只讀圣賢書”。最終,在1922年的開學典禮上,他自己都感覺此話已講得太多,講得太爛,再沒什么可說的了。⑤蔡元培:《本校二十五周始業(yè)式之演說詞》,《北京大學日刊》1922年10月6日。而已經“沒什么可說”的蔡元培也在1923年初離開了北大。
(責任編輯:李孝遷)
賈琦偉,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生(郵編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