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勘誤拾補(bǔ)十四則

尉 侯 凱

(武漢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武漢43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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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文本研究】

《史記》勘誤拾補(bǔ)十四則

尉 侯 凱

(武漢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武漢430072)

文章使用本校、他校以及少量的理校，對《史記》(修訂本)仍然存在的倒衍訛奪現(xiàn)象進(jìn)行考訂。本校以本紀(jì)、列傳、表、志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進(jìn)行對比分析，他校以《漢書》《后漢書》等校勘《史記》，理校則運(yùn)用了訓(xùn)詁、斷句、語法、詞例比勘、歷史地理等知識，確定異文的是非問題。內(nèi)容涉及《高祖本紀(jì)》《孝武本紀(jì)》《封禪書》《梁孝王世家》《五宗世家》《淮陰侯列傳》《樊酈滕灌列傳》《張丞相列傳》《吳王濞列傳》《匈奴列傳》《汲鄭列傳》等，共14則，對《史記》的使用和研究有一定的參考價(jià)值。

《史記》；修訂本；?？?；《漢書》

2013年9月，中華書局出版了《史記》(修訂本)，由于整理者的態(tài)度嚴(yán)謹(jǐn)，考證精確，最終處理文字約3700字(增1693字，改1241字，刪492字，移298字)，并改正原點(diǎn)校本排印錯誤300多處，極大地推進(jìn)了《史記》的研究工作。但校書如掃落葉，遺漏之處實(shí)所難免，筆者在閱讀舊版《史記》時(shí)，曾對該書做了一些?？惫ぷ鳎癯ヒ驯恍抻啽靖恼牟糠?，整理出14則勘誤札記，希望對《史記》的修訂工作有所裨益。不當(dāng)之處，敬請學(xué)界指正是盼。

一

《高祖本紀(jì)》：“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洗足?！盵1]450

校勘記云：“‘足’字疑衍，按《漢書》卷一上《高帝紀(jì)》無‘足’字。《說文·水部》：‘洗，灑足也。’”[2]493按《說文解字》云：“洗，灑足也。”[2]569“洗”已有“灑足”之意，則其下不當(dāng)復(fù)有“足”字，“足”字蓋涉下文“足下必欲誅無道秦”而衍?！妒酚洝舨剂袀鳌吩啤盎茨贤踔?，上方踞床洗，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1]3138，《漢書·英布傳》同[3]1886(師古曰“洗，濯足也”)，并無“足”字，是其證?！妒酚洝めB生陸賈列傳》有“足”字，[1]1886亦后人依本紀(jì)而誤增之，《漢書·酈食其傳》“洗”下亦無“足”字[3]2106。

二

《孝武本紀(jì)》：“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余萬，還祭黃帝冢橋山，澤兵須如?！盵1]594

按：“萬”下當(dāng)有“騎”字?！妒酚洝ば倥袀鳌吩啤笆菚r(shí)天子巡邊，至朔方，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jié)”[1]3496，《漢書·匈奴傳》同[3]3771，又《漢書·武帝紀(jì)》云“至朔方，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3]189，《漢書·郊祀志》云“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余萬騎”[3]1233，所述同為一事，而皆有“騎”字，可證。

三

《孝武本紀(jì)》：“上還，以柏梁災(zāi)故，朝受計(jì)甘泉?！盵1]604

《漢書·郊祀志》“故”下無“朝”字。[3]1244按：“朝受計(jì)”一句不辭?！俺弊之?dāng)點(diǎn)斷，然其下又無賓語，且因柏梁災(zāi)而受朝，似無其理，“朝”字蓋涉下文“其后天子又朝諸侯甘泉”而衍。張守節(jié)正義引顧胤曰：“柏梁被燒，故受計(jì)獻(xiàn)之物于甘泉也?！眲t以“故”字屬下句讀，而無“朝”字之意甚明?！稘h書·武帝紀(jì)》云“春還，受計(jì)于甘泉”[3]199，亦無“朝”字，可證。

四

《封禪書》：“其后二歲，或曰周興而邑邰，立后稷之祠，至今血食天下。”[1]1651

《漢書·郊祀志》“邑”下無“邰”字。[3]1211按：“邰”字蓋衍，此句當(dāng)斷作“其后二歲，或曰周興而邑立后稷之祠，至今血食天下”。本傳下文云“于是高祖制詔御史：‘其令郡國縣立靈星祠’”，漢之郡國縣即周之邑，而靈星祠即后稷之祠(《續(xù)漢書·祭祀志》云“于是高帝令天下立靈星祠，言祠后稷而謂之靈星者，以后稷又配食星也”[4]3204)，故“郡國縣立靈星祠”與“邑立后稷之祠”，其義略同。又《續(xù)漢書·祭祀志》引此文作“漢興八年，有言周興而邑立后稷之祀”[4]3204，亦其證。

五

《梁孝王世家》：“于是天子意梁王，逐賊，果梁使之?！盵1]2521

《漢書·文三王傳》“梁”下無“王”字。[3]2210按：“王”字蓋后人誤增，索隱曰“謂意疑梁刺之”，則司馬貞所見《史記》正無“王”字。本傳下文云“逐賊，果梁使之”，《漢書·文三王傳》同[3]2210，又《漢書·鄒陽傳》云“梁王怒，令人刺殺盎，上疑梁殺之”[3]2353，皆無“王”字，可證。

六

《五宗世家》：“彭祖立五十余年，相、二千石無能滿二歲，輒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盵1]2538

《漢書·景十三王傳》“五”作“六”。[3]2420按：作“六”字是?！稘h書·諸侯王表》云：“趙敬肅王彭祖，景帝二年二月甲寅，立為廣川王。四年，徙趙，六十三年薨。征和元年，頃王昌嗣。”[3]412彭祖子昌以征和元年嗣王，則彭祖當(dāng)薨于太始四年。自景帝四年(前153)，至太始四年(前92)，其間為六十二年，故作“六”字是。

七

《淮陰侯列傳》：“楚方急圍漢王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間?！盵1]3158

《漢書·韓信傳》“南出”作“出南”。[3]1872按：作“出南”是?！妒酚洝ろ?xiàng)羽本紀(jì)》云“漢王之出滎陽，南走宛、葉”[1]411，可證。

八

《淮陰侯列傳》：“六月，漢王出成皋，東渡河，獨(dú)與滕公俱，從張耳軍修武?！盵1]3158

按：東，當(dāng)作“北”。就地理而言，修武在成皋之北，故漢王北渡河始能至修武。又《史記·高祖本紀(jì)》云“漢王跳，獨(dú)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馳宿修武”[1]468，《漢書·高帝紀(jì)》同[3]42，并作“北”字，是其證。張晏曰：“玉門乃成皋北門?！庇葹槊髯C?！妒酚洝ろ?xiàng)羽本紀(jì)》云“漢王逃，獨(dú)與滕公出成皋北門，渡河走修武，從張耳、韓信軍”[1]411，又《史記·荊燕世家》云“漢四年，漢王之?dāng)〕筛?，北渡河，得張耳、韓信軍，軍修武”[1]2405，《漢書·荊燕吳傳》同[3]1899，并作“北”字，皆可證。

九

《樊酈滕灌列傳》：“從攻圍東郡守尉于成武?！盵1]3198

按：“東郡”下“守”字蓋衍?！妒酚洝で爻H月表》記載二世三年十月，“攻破東郡尉及王離軍于成武南”[1]925-926，《史記·周勃世家》云“以令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于成武，破之”[1]2496，《漢書·周勃傳》同[3]2051，《史記·酈滕灌列傳》云“嬰初以中涓從，擊破東郡尉于成武及秦軍于扛里”[1]3215，《漢書·灌嬰傳》同[3]2080，皆作“東郡尉”，又《漢書·高帝紀(jì)》云“沛公攻破東郡尉于成武”[3]17，皆可證。

十

《樊酈滕灌列傳》：“孝景前三年，吳、楚、齊、趙反，上以寄為將軍，圍趙城，十月不能下。”[1]3210

《漢書·酈寄傳》“十”作“七”。[3]2076按：作“七”字是?！妒酚洝こ跏兰摇吩啤皾h使曲周侯酈寄擊之，趙王遂還，城守邯鄲，相距七月”[1]2402，《漢書·高五王傳》同[3]1990，并作“七”字，可證。而《史記·吳王濞列傳》云“酈將軍圍趙，十月而下之，趙王自殺”[1]3411，“十”字亦為“七”字之訛。

郜積意先生云：“七國之亂，始于景三年正月，至三月吳國破，諸國也破?！稘h書·景帝紀(jì)》六月下詔，知七國之亂平，必在此前。既知詔書在六月，且《魏其侯傳》云：‘七國兵已盡破，封嬰為魏其侯?！瘚胫夂钜苍诹?，足證平叛當(dāng)在六月前。然《酈寄傳》《吳王濞傳》皆云‘十月不能下?！稘h書·酈寄傳》云‘以寄為將軍，圍趙城，七月不能下’，‘七月’‘十月’顯然有誤。梁玉繩以為‘十月’乃‘三月’之誤，恐未必。《史》《漢》劉濞傳皆云‘三王之圍齊臨菑也，三月不能下’?？己愔?，乃欒布自破齊還，引水灌趙城而城破。此云：‘圍齊三月不能下’(指《史記·吳王濞列傳》——引者注)，又云‘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獨(dú)趙后下’，則趙城之破更在其后，‘七月’，似宜改作‘四月’?！盵5]94

按“十”“七”二字篆形相似，僅為豎畫長短的差別，故二字容易相溷，但“十”“七”與“三”“四”的字形差別較大，它們之間互訛的情況比較少見。即使在《史記·楚元王世家》中“七”字訛為“三”或“四”，似不可能《史記·樊酈滕灌列傳》《史記·吳王濞列傳》《漢書·高五王傳》《漢書·劉濞傳》均有訛誤。吳楚七國之亂自景帝前三年正月始，至三月吳楚兵破，大患已除，而趙國當(dāng)時(shí)為欒布、酈寄兵所圍，不足為慮，故景帝于六月即下詔赦亡軍及楚元王子蓺等與謀反者，并封竇嬰為魏其侯。《史記·吳王濞列傳》云：“初，吳王首反，并將楚兵，連齊趙，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獨(dú)趙后下。”[1]3411可知趙國被欒布攻下的時(shí)間比較靠后，且欒布等人遲至六年四月始獲封侯，如果在當(dāng)年三四月份的時(shí)候趙國已下，則欒布等人應(yīng)與竇嬰同時(shí)封侯。另據(jù)《史記·楚元王世家》記載：“欒布自破齊還，乃并兵引水灌趙城。趙城壞，趙王自殺，邯鄲遂降?！盵1]2402從常理上推斷，引水灌城當(dāng)在大雨頻發(fā)、河水暴漲的夏秋季，如漢高祖引水灌廢丘而殺章邯，在六月之后八月之前。趙王自正月起兵，與酈寄、欒布等相距七月，恰值七八月份河水暴漲，可以引水灌城。如作“四月”，則時(shí)間當(dāng)為四五月份，不具備引水灌城的季節(jié)條件。故而，當(dāng)以《史記·楚元王世家》《漢書·高五王傳》《漢書·樊酈滕灌傅靳周傳》作“七月”者為是。

十一

《張丞相列傳》：“漢王四年，楚圍漢王滎陽急，漢王遁出去，而使周苛守滎陽城。”[1]3277

《漢書·周昌傳》“四”作“三”[3]2094。梁玉繩云：“當(dāng)作‘三年’。”[6]1345按梁說是也?！妒酚洝ろ?xiàng)羽本紀(jì)》《史記·高祖本紀(jì)》載楚圍漢王滎陽俱在漢三年，《漢書·項(xiàng)籍傳》《漢書·高帝紀(jì)》皆同，是其證。又《史記·秦楚之際月表》云“漢三年四月，楚圍王滎陽”[1]946，亦其證。

十二

《吳王濞列傳》：“吳楚相遺書，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封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過諸侯，削奪之地’?！盵1]3405

《漢書·吳王濞傳》“適”下無“過”字[3]1912。按：“過”字蓋衍?！斑m”字已有“過”義，《詩·商頌·殷武》“勿予禍適”，毛傳：“適，過也?！盵7]1354《孟子·離婁上》“人不足與適也”，趙注：“適，過也?！盵8]5922蓋讀者注“過”字于“適”字之旁，后遂溷入正文?！稘h書·高五王傳》“趙王遂立二十六年，孝景時(shí)晁錯以過削趙常山郡，諸侯怨”[3]1990，《史記·楚元王世家》“過”作“適”[1]2402，是其證?！稘h書·晁錯傳》云“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3]2301，亦無“過”字，可證。

十三

《匈奴列傳》：“又使騎都尉李陵將步騎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與單于會，合戰(zhàn)?！盵1]3502

《漢書·匈奴傳》“騎”作“兵”。[3]3777按：作“兵”字是?！稘h書·李陵傳》云“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fā)軍多，毋騎予女?！陮Γ骸疅o所事騎，臣愿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3]2451，知李陵所將皆為步兵而無騎兵。《史記·李將軍列傳》“而使陵將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1]3457，皆作“兵”字，可證。“兵”“卒”之意相同，故《漢書·司馬遷傳》云“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3]2729，《文選·司馬子長〈報(bào)任安書〉》同[9]578，亦其證。

十四

《汲鄭列傳》：“然好學(xué)，游俠，任氣節(jié)?！盵1]3748

《漢書·汲黯傳》“好”下無“學(xué)”字。[3]2320按：“學(xué)”字蓋衍，本傳下文云“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xué)，觀黯之言也日益甚’”，此汲黯不好學(xué)之證，故“好”下不當(dāng)有“學(xué)”字?！稘h書·宣帝紀(jì)》云“然亦喜游俠”[3]237，可參。

[附記]小文草成后，蒙《史記》(修訂本)的主持人趙生群先生審閱，并提出寶貴修改意見，謹(jǐn)致謝忱！

[1] [漢]司馬遷.史記 [M].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3.

[2] [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3.

[3] [漢]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4]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

[5] 郜積意.《史記》《漢書》年月考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6] [清]梁玉繩.史記志疑[M].北京：中華書局，1981.

[7] [唐]孔穎達(dá).毛詩正義[M].十三經(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2009.

[8] [宋]邢昺.孟子注疏[M].十三經(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2009.

[9] [南朝梁]蕭統(tǒng).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77.

【責(zé)任編輯 朱正平】

Fourteen Corrigenda about Historical Records

YU Hou-kai

(Institute of History,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This paper uses self-calibration method, referential emendation method and a little referential emendation method to collate the inverted words, redundant words, wrong words and missing words in Historical Records (the revised edition). On the one hand, this paper applies self-calibration method to make a contrast among biographic sketches of emperors, collected biographies, historical lists and historical records. On the other hand, this paper applies Han Shu and Hou Han Shu to collate Historical Records by using referential emendation method. Besides, this paper makes the use of knowledge of exegetical study, punctuating sentences, grammar, comparison and proofreading about some terms and historical geography to ascertain some variant words right or wrong by using inferred proofreading method. The contents of this paper involves The Biographic Sketches of Emperors of Gao Zu, The Biographic Sketches of Emperors of Xiao Wu, Feng Shan Shu, Aristocratic Family of Liang Xiao Wang, Aristocratic Family of Five Princes, The Collected Biographies of Huai Yin, The Collected Biographies of Fan, Li, Teng and Guan, The Collected Biographies of Prime Minister Zhang, The Collected Biographies of Wu Wang Liu Bi, The Collected Biographies of Huns, and The Collected Biographies of Ji and Zheng. This paper acquires fourteen achievements, which have referable value for using and studying Historical Records.

Historical Records; revised edition; collate; Han Shu

K207

A

1009-5128(2017)01-0051-04

2016-10-25

尉侯凱(1987—)，男，河南永城人，武漢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先秦秦漢文獻(xiàn)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