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清代陳鵬年寺廟道觀詩的仕與隱

柳王敏

（湘潭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湖南 湘潭 411105）

試論清代陳鵬年寺廟道觀詩的仕與隱

柳王敏

（湘潭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湖南 湘潭 411105）

清代陳鵬年創(chuàng)作了數(shù)量可觀的寺廟道觀詩，這些詩作大部分為其結(jié)伴行旅所得，其語言清麗淡雅，觀物自然真切，意境清靜空靈，充分彰顯其仕隱情懷。

陳鵬年；寺廟道觀詩；仕隱情懷

陳鵬年（1663-1723），字北溟，號滄洲，湖南湘潭人，康熙三十年進(jìn)士，歷浙江西安（今屬浙江省衢州市）知縣、江南山陽（今屬江蘇省淮安市）知縣、江寧（今南京市）知府、蘇州知府、霸昌道（今河北省中部）臺、河道總督，卒于任。他不僅是康熙朝與于成龍、張伯行齊名的一代循吏，還是一位學(xué)者、詩人。

陳鵬年勤于吟詠，現(xiàn)存詩詞集共四十九卷，以其四十四歲第一次因劾被免入京修書為界，前期詩作三十三卷，結(jié)為各種詩集，如《浮石集》《朐山集》《淮海集》，“皆宦游地也”，《于山集》《香山集》《武夷集》，“皆往來游息處也”。陳氏生于湖南湘潭，少時因吳三桂據(jù)湖南而避亂山中苦讀，遂與山水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感。陳氏在詩作中，多次提及這座避亂的東霧山，且陳氏最后魂歸故里，就葬于東霧山下。在東霧山周圍有東岑禪院、昭陽觀、白云精舍、石泉精舍等僧道修行住處，而陳氏則“往往于此結(jié)夏讀書”和與僧道相往。

陳氏的山水僧道情結(jié)，在其詩作中廣泛可見?！捌缴絼儆危滩咦呷f里”（《蔡思齋招同高云客、陳越山、高鯤扶、許不棄、高以陟，即事有作》）[1]，陳氏一生寄情山水，二十三歲會試報罷之后，他離開家鄉(xiāng)，開始了長達(dá)五年斷斷續(xù)續(xù)的游歷，足跡到達(dá)現(xiàn)今的江西、福建、浙江、江蘇、湖北、安徽、廣東、廣西、海南等省。他二十九歲中進(jìn)士，三十四開始為官，在為官期間，又到過河北、山東、山西等北方省份。陳氏現(xiàn)存三千三百余首詩作中，山水詩占五六百首，其中寺廟道觀詩居一百七十首之多。陳氏自述“平生仆仆交游少，半是山翁半老僧”（《老僧》），可見其寄情山水，交友僧道的人生旨趣。

一、結(jié)伴唱和的交游形式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論語·雍也篇》），山水歷來是文人騷客們的紀(jì)游之處和吟詠對象。他們或獨自登高，或結(jié)伴而行，或獨愴然涕下，或酬唱相和。他們身體力行，體物悟道，在山水之中尋找，亦將個人情感和人生抱負(fù)融于山水之中?！扒宕娙说囊曇斑h(yuǎn)為超出前人。神州大地凡有名山勝水之處，都有清人的足跡”[2]，陳氏對于山水的喜愛，不僅是那些聞名遐邇的名勝，更是一些奇崛險幽之處，“少年慕勝游，冥搜有奇癖”（《十二月初六日，登大茅峰紀(jì)游五首》），“攬勝窮渤澥，探幽及巖穴”（《次方東華雨中游焦山韻》），探訪這些幽深險隘之處，陳氏并非獨自一人，而是“朋從二三輩，約結(jié)常在口 （《始游西山》）”“平生雅號山水癖，招我來游汪與石”（《方廣寺》）。在游山玩水的間隙，陳氏與友朋或門人，常常是在山中的某處寺廟或道觀集聚，游戲唱和，如詩題《陳子翼、錢鄰長、余文圻、張聲夏、李西津、楊石濱、錢師及招同章江蘺、程紫星、徐飛六暨芝、萱兩兒，飲鶴林寺》，鶴林寺為江蘇名寺，創(chuàng)建于東晉元帝大興四年，歷史悠久，歷代文人騷客過往賦詩，“飲鶴林寺”并非飲酒，而是品茶，在這鶴林寺中“投壺散軼人同賞，豐草長林性所耽”，談心論道，觀物養(yǎng)性，投壺游戲。

除了游山歇腳某處寺廟道觀之外，陳氏及友群有時會特地去拜訪某位僧道而結(jié)伴成行，并作詩以記，如《大梅山訪與峰上人》《游壽山訪蘆雪開士》《雪中過云居寺，訪心學(xué)上人，用洪昉思壁間韻》《。和新城王夫子，五月望月，蔣京少、宋山言、殷彥來、蔣靜山邀過崇效寺訪雪塢法師，看棗花同賦二首》，而這首《。和新城王夫子》詩最能反映其當(dāng)時聚會之狀：“遠(yuǎn)公結(jié)蓮社，丈室如深林。復(fù)有陶淵明，舁輿遠(yuǎn)相尋。攢眉豈必酒，清齋契禪心。茶瓜且狼藉，高譚豁塵襟。饑驅(qū)小人態(tài)，裸臥墻角陰。仗履失追從，悵望空山岑。”在禪寺之內(nèi)，進(jìn)齋品茶，無所拘泥，放浪形骸而不失，體物悟道而意猶未盡。

二、真切自然的觀物手法

深山藏古寺，欲訪寺觀得探山登高，與訪山相伴隨的，就是陳氏大量的山水詩。其門人在《滄洲近詩序》中說“夫賦物表情，和緩柔潤，如水縐縠，如春在花”。陳氏為官一生，清正廉潔，坦蕩磊落，理性和善，不計較個人名利得失，其詩言己之志，故從容平和，清淡不俗，尤其是在大量的寺廟道觀詩中，其兼受釋道清靜文化的熏陶，陳氏觀物則更顯自然真切。如《天臺寺，和汪柳公先生韻》“絕頂寒逾重，禪扉靜不關(guān)。聽殘一夜雨，高枕萬重山。古殿苔全蝕，荒臺字已斑。欲投巖下宿，云氣滿前灣?！泵鑼懝潘轮疇睿浣云匠Ｒ子^之物，用詞簡單淡雅，清麗溫和。

“沿著以真為美的軌道，清代詩人們在創(chuàng)作山水詩時，詩法自然，把自然當(dāng)作第一摹本，竟力尋找著與自然相切的交點?！盵2]陳氏寺廟道觀詩中之意象，大抵圍繞“清”“空”“淡”“真”等做文章，將自然最真切的一面展示出來，以襯禪道之意在山水中最本真之態(tài)，其最常用物象有群峰、云、流水、泉、晚霞、夕陽、煙、松樹、茶、竹等自然之物。“風(fēng)微落松子，谷暗宿云影”（《碧云寺》），“竹深巢鳥亂，籬短豆棚長”（《晚坐九龍僧》），“群峰斷處隱柴門，云水重重別作村。一抹晚煙青未了，夕陽紅樹又黃昏”（《山庵石上作》），如此種種，將一副副淡遠(yuǎn)真切的自然風(fēng)光躍然于前，在未見寺廟之貌時，以得隱隱禪意。

在描寫自然之景時，陳氏用詞語言淺易曉暢，善用白描，不作夸飾，極力還原一種形象而又真實、貼切又不乏生動的自然之感?！耙积愋卢F(xiàn)小菩提，茗碗方空日漸西”《小憩菩提庵》，在庵中飲茶，看夕陽款款落下，在時間推移之中，茶碗漸空，適意真切。“林巒淡秋色，日氣荒巖煙。諸峰自回合，別現(xiàn)壺中天”（《九仙觀，和劉恭人壁間韻》），秋色清淡，山林靜穆，云煙縹緲，于諸峰環(huán)繞之間，道觀若隱若現(xiàn)。如此描繪，真切自然，盡得其神情氣韻。

三、清靜空靈的詩歌意境

詩之單個物象連綴成詩之意境，山水之遼闊空靈，自然賦予登高探尋之人某種懷興遄飛之感。山水蜿蜒的態(tài)勢、空遠(yuǎn)的氛圍、綿亙的形態(tài)等多重美感除了賦予文人騷客豐富的啟迪，還給予隱逸的僧道一個徹悟的歸宿。陳氏之詩，在山水中跋涉，在寺觀中探尋，用一種本真的狀物之筆，將這種空靈清靜之境躍然紙上。試看一例《宿上封寺》：“半生塵海浩茫茫，歷遍東南到上方。戶滿白云真作供，身都空界靜聞香。千年龍象指豐草，萬國山河照夕陽。酌罷醴泉容借榻，佛燈無語夜何長?！标愂献鞔嗽娪跂|南游歷后不久，他赴京趕考中進(jìn)士后返湖南，時值三十歲左右，上封寺在今湖南衡山祝融峰下，距今歷史悠久。在上封寺內(nèi)，白云繞堂，檀香撲鼻，四壁空淡，高僧布道，輝光普照，兩盞清茶過后，作者伴著佛燈入眠，如此一派淡雅平和之風(fēng)。

諸如此類的借宿之感，陳氏多有著筆，“山空松葉隨云落，夜久泉聲帶雨飛”（《夜宿天臺峰》），在靜寂的夜色中，悉心聆聽自然變化，而這詩中之畫，動靜相諧，意趣生動。停宿傾聽，而行走中亦欣賞，在“問禪扉”之后，陳氏所見“路近瑤天留紺雪，門臨海日照扶?！保ā秷A林寺》），路近上天，門臨海日，淡雪鋪地，日光相輝，寺廟這種超然于塵世之外的位置寫照，同時反映出的是作者遼闊淡遠(yuǎn)的心靈感悟。

佛堂道觀為清靜之地，這種現(xiàn)實中的表象喻示著精神上某種對生命本真的追求。“佛教是一種人文思想，是一種主體性的哲學(xué)，它著重從人出發(fā)，以人為考察對象，它關(guān)注人的生命、心靈、意義和終極歸宿”[3]，而“無為”則是道家思想最主要的范疇之一，強調(diào)“自然”“無為”“善為”[4]。 陳氏用筆，狀空靈之物的同時，亦有對生命本真之探討，“我與白云兩無礙，云去山青我自在”（《兜率庵，陳五岳先生讀書處，次壁間韻》），如此與世相安的寫照，是一種從容自在的和諧。

四、倥傯閑逸的仕隱情懷

寄情于寺廟道觀，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對隱逸情感的追求。佛講“空”，道說“無”，這二者之間的某種相通之處便是“隱”，那些選址在深山僻遠(yuǎn)之處的廟觀，無不體現(xiàn)著這種隱逸的情感。“儒家獨善其身的一面與老莊的無為相結(jié)合，便給中國文人奠定了隱逸的思想基礎(chǔ)。”[5]作為一位政績卓越的朝廷大臣，陳氏的官宦生涯并非一帆風(fēng)順，他兩次被彈劾入獄，且險些喪命，但陳氏并沒有因此心灰意懶，對官場心生厭倦，反而恪守儒家“兼濟天下”的士大夫使命，為社稷造福。另一方面，陳氏的傾心山水，寄情寺廟道觀的情結(jié)給了他在公務(wù)倥傯之余某種精神上的寄托和釋懷。陳氏自認(rèn)本有瀟灑放浪的追求，“我本蕭放人，縈塵若籠笯”（《心航山題壁》），一旦從官場公務(wù)中“逃脫”出來，便“悠然松柏間，歸尋遂初賦”（《心航山題壁），想要追尋最初的愿望，去官歸隱。

“山水文學(xué)所煥發(fā)的生命精神中，最具人格價值的是山水自由”[6]，在山水自由之中，人由一個社會人，一個被世俗規(guī)則束縛的文化人，還原成一個自然人，在欣賞和縱情這種山水之美的同時，追求樂生豁達(dá)的生命本真?！芭紒磉x石臨流坐，欲洗冠纓十丈塵”（《山行紀(jì)事》），陳氏希圖用這份自由，來除去世間的束縛?！白灶檳m網(wǎng)中，猛省生愧悔。敢結(jié)名山緣，且酬名山債”（《茶亭》），塵世之網(wǎng)讓陳氏心生倦怠，遂對山水念念不止。山水之中的僧道，更是放下人間的貪念和欲望，不問世事?！靶煨匈傻纻H，悠然結(jié)遐慕”（《彩云觀，和兼三韻》），陳氏與僧道之交流，情見于辭，隱逸之旨顯。此外，陳氏還將寺廟道觀當(dāng)做人生忙碌之中的短暫停留之處，視作一種逃避俗世的手段。錢鐘書曾評論仲長統(tǒng)的文章“尚是田園安隱之意多”其原委在于“達(dá)官失意，窮士失職，乃倡幽尋勝賞，聊用亂思遺老，遂開風(fēng)氣耳?！盵7]陳氏一生除為官之處外，其余大時間都在旅途之中?！熬寐脤ど?，勞生等泛舟”（《久旅》），在旅途之中將寺觀當(dāng)做一種歇腳，“分得余閑半日來，石林多處掃蒼苔。憐他倦眼紅塵客，一上僧房臥一回”（《小憩菩提庵》），而一旦有自由時間，則常常寄宿其間，“鐘鳴籟沉寂，星動窗虛白。陶然獨成寐，清林有佳適”（《十二月初六日，登大茅峰紀(jì)游五首》），在悠揚的晨鐘之中，享受一種超然的閑適。

陳氏的這種仕隱情懷與當(dāng)時的社會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一般來說，社會的上升和繁榮期，儒、道的融合是其主要傾向；而在社會的衰落和分裂期，儒、道的分化離異則是基本的?！盵8]陳氏的一生恰好貫穿了整個康熙王朝，他生于康熙二年，卒于雍正元年。陳氏少時避亂山中，幼年的讀書經(jīng)歷讓其對山水寺廟道觀傾情不已。陳氏于康熙三十年中進(jìn)士，康熙三十五年開始為官，在這之前，康熙于國內(nèi)擒鰲拜、平定三藩、統(tǒng)一臺灣、破準(zhǔn)噶爾，于國外驅(qū)逐了沙俄的侵略，清朝政權(quán)遂漸趨穩(wěn)定，社會逐步走向繁榮，在這樣國力蒸蒸日上的時代，陳氏一方面秉承儒家那種入世立業(yè)的生命追求，另一方面又在尋找一種遠(yuǎn)離塵世的人生旨趣。

[1]陳鵬年集[M].李鴻淵，校點.長沙：岳麓書社,2013：21-69.

[2]時志明.清代山水詩的因變創(chuàng)新論略[J].蘇州大學(xué)學(xué)報,1992 (1)：33-36.

[3]方立天.中國佛教哲學(xué)要義[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 2002：614.

[4]朱曉鵬.道家哲學(xué)精神及其價值境域[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7：84.

[5]葛曉音.山水田園詩派研究[M].沈陽：遼寧大學(xué)出版社,1993：9. [6]章尚正.山水審美中的生命精神[J].中國文化研究,1998(21)：85-90.

[7]錢鐘書.管錐編：第三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1036.

[8]李炳海.道家與道家文學(xué)[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1992：31.

（責(zé)任編輯：白 琳）

An Analysis on the O fficial and Recusing Feeling of Chen Pengnian's Taoist Tem p les Poetry in the Qing Dynasty

LIUWangmi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Hunan 411105)

Qing Dynasty Chen Pengnian had created a significant number of Taoist temples poetry,these poems togethermost of their income Streams,its elegant language,the conceptwas really natural,quietmood ethereal and demonstrates its official hidden feelings.

Chen Pengnian;taoist temples poetry;official hidden feelings

I222

A

1674－2109(2017)01－0044－04

2016-05-10

柳王敏（1990-），男，漢族，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元明清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