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集》?？痹?/h1>
2017-03-10 18:05:27靳亞萍
淮北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 2017年1期
靳亞萍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徐渭集》校勘札記
靳亞萍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中華書局點校本《徐渭集》(1983年版)是目前的通行版本，被譽有“搜羅完備”之稱，頗有助于學者的研究，但其中也有不少問題。今僅就?？狈矫媛躁惞芤姡徒逃诜郊?。
《徐渭集》；校勘；札記
中華書局點校本《徐渭集》[1](1983年版)收錄了《徐文長三集》《徐文長逸稿》《徐文長佚草》，又據(jù)《盛明百家詩》《一枝堂稿》和書畫題記等輯補了前三本書中所未收錄的作品。另外，還將明刊本《徐文長三集》中僅有存目的《四聲猿》全文刊出，被認為“雖不以全集為名，已有全集之實”[2]，頗有助于學者的研究。但其中也存在不足，此前徐朔方和張淼在其論文中已進行的部分?？保疚牟辉倭惺?。
現(xiàn)以中華書局《徐渭集》(下簡稱“中華本”)為底本，以原國立北平圖書館藏萬歷二十八年商維?？獭缎煳拈L三集》[3]影印本(以下簡稱“國圖本”)、原國立北平圖書館藏萬歷四十二年(1614)鐘人杰刻《徐文長文集》[4]影印本(以下簡稱“鐘本”)、傳世藏書《徐渭集》[5](下簡稱“傳世本”)為參校本。部分參校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藏萬歷二十八年商維浚刻《徐文長三集》[6]影印本(以下簡稱“臺本”)，現(xiàn)僅就《徐文長三集》部分，寫成校讀札記二十六條。
1.《梅賦》：“往予薄游海外，聞羅浮之勝而未得登焉，蓋昔所稱八夢之種，不可得而見之矣?！?卷一)[1]41
按：“八”，國圖本、鐘本、傳世本并作“入”?！叭搿笔且病４颂幓泌w師雄于羅浮山梅樹下夢仙一典，出自唐代柳宗元《龍城錄·趙師雄醉棲梅花下》[7]9，言師雄被貶羅浮，于羅浮山梅樹下夢到仙子。后代詠梅多用此典，明代葉颙《冬夜梅邊即事》：“羅浮山下白云深，一枕師雄夢未成”，王冕《素梅五十八首(其二十八)》：“酒邊漫說羅浮夢，忘卻瑤臺月下時?！北揪渲^昔日傳言的可使人入夢境的那種梅樹，今不得見。作“入”則正切文意，“八夢”于典籍未見。蓋“八”乃“入”字之訛。
2.《梅賦》：“彼稱既醉，逼清氣而不勝，我則舍毫，占春光于長住，斯亦可謂一節(jié)之高，而未足以盡曠然之意?！?卷一)[1]42
按：“舍”，國圖本、鐘本、傳世本皆作“含”?！吧帷蹦恕昂敝`。“含毫”指含筆于口中，喻構(gòu)思為文或作畫，于詩文中習見。晉·陸機《文賦》：“或操觚以率爾，或含毫而邈然”，唐·錢起《春夜過長孫繹別業(yè)》：“含毫凝逸思，酌水話幽心”等均以“含毫”指構(gòu)思?！氨朔Q既醉，逼清氣而不勝，我則舍毫，占春光于長住”為駢體四六句句式，講究對仗，上下句義正相反，意謂你(梅花)不堪清冷之氣，我就構(gòu)思為文(以這種方式)留你到春天。又同卷《荷賦》有“含毫續(xù)藻，俾世稱四賦”意略同此，亦為證。
3.《他日大雨雪復泛蜻蜓池》：“冒曙曳裾徃，至昃引纜征。”(卷四)[1]61
按：“徃”，國圖本、傳世本并作“往”。《正字通·彳部》：“往，俗作徃?！笔恰皬浮睘椤巴彼鬃?，蓋排印致誤，當據(jù)改。
4.《將游金山寺，立馬江滸，奉酬宗師薛公》：“十載并一朝，倏已成夢寐，帷余諄復情，千秋永蓍蔡?！?卷四)[1]68
按：“帷”，國圖本、傳世并作“惟”。當從國圖本作“惟”?！墩f文》：“帷，在旁曰帷”，《釋名·釋床帳》：“帷，圍也，所以自障圍也”?！搬∮唷辈辉~，是“帷”乃“惟”誤字，當據(jù)改。
5.《蔣扶溝公詩(之六)》：“伏龍舊巖石，結(jié)構(gòu)齊云浮。當時煉藥處，依然霞色綢?！?卷四)[1]81
按：“石”，國圖本、傳世本并作“在”。“在”是也?！胺埮f巖石”與“結(jié)構(gòu)齊云浮”上下對句，“伏龍舊巖”對“結(jié)構(gòu)齊云”，“浮”為動詞，則上亦應(yīng)為動詞。若作“石”則詞性不同，作“在”則正相符，此其一。上言“伏龍舊巖在，結(jié)構(gòu)齊云浮”，用“在”，寫明往日之處今仍存，正啟下句“當時煉藥處，依然霞色綢”抒發(fā)憶古追今之情。如作“石”則凸顯不了今昔對比之狀，語義銜接不如前者。作“在”字于義為勝，此其二也。又各本并作“在”，不知中華本何據(jù)。
6.《避暑豁然堂大雨》：“乃偕二三子，掛絺于其地，買酒穿布中，炮鱉腥道器。”(卷四)[1]87
按：“布”，國圖本、鐘本、傳世本并作“市”。作“市”，“穿市”謂橫穿集市，明代張萱《正月十三夜元陟先生見過觀燈留酌喜而賦之》：“不須穿夜市，何必問更籌”意略同此；作“布”則文不成意，蓋為“市”形近誤字，當據(jù)改。
7.《錢刑部公楩》：“饘粥不得飽，啖棗充饑腸。如是者三載，鄭魄歸蒼茫?！?卷四)[1]88
按：“鄭”，國圖、傳世本并作“擲”?！班嵠恰辈辉~，當是“擲魄”之誤。《廣韻·昔韻》：“擲，投也”，“擲魄”謂投魄、放魄。“擲魄歸蒼?！鄙w謂放其魂魄歸于混沌之境。錢楩是徐渭同鄉(xiāng)，乃修道之人，此處兩句均言其修道狀態(tài)。作“擲”是也。
8.《贈呂正賓長篇》：“樓中唱罷酒半曛，倒著儒冠高拂云?！?卷五)[1]113
按：“曛”，各本均作此。當校作“醺”?！队衿と詹俊罚骸瓣?，黃昏時”，《說文·酉部》：“醺，醉也”?！皹侵谐T酒半曛”表其半醉之態(tài)，“曛”字于義未安，當校改作“醺”。又《聞人賞給事園白牡丹》(卷六)“愛憎誰與定，賒酒借花醺”，《答李參戎》(卷十六)“揚塵縷縷起道上，醺然幾墜”，表醉態(tài)均作“醺”。作“曛”者，音誤字也。
9.《云岳篇》：“太岳山中高士室，長裙大帶何人織?！?卷五)[1]119
按：“裙”，國圖本、臺本、傳世本并作“裾”。作“裾”是也?！夺屆め屢路罚骸叭?，下裳也。裙，羣也，聯(lián)接羣幅也。”《釋名·釋衣服》：“裾，倨也，倨倨然直，亦言其在后常見距也?！弊鳌叭埂保瑒t“長裙”多為女性穿著，唐代盧照鄰《辛法司宅觀妓》“長裙隨鳳管”、明代張昱《奉萱堂為陳彥廉作》“長裙曳翠佩珊珊”，于義遠矣；作“裾”，則“長裾”形容高士超逸之姿，于古詩文中習見，《文選·鄒陽〈上書吳王〉》“不可曳長裾乎”、《謝朓〈拜中軍記事辭隋王箋〉》“長裾日曳”、唐代韓愈《送李愿歸盤谷序》：“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承上句“高士室”，“長裾大帶”當為高士的服飾，亦證作“裾”不誤。又各本均作“裾”，不知中華本何據(jù)。
10.《觀獵篇》：“今朝立馬祈連上，不見匈奴一騎還?！?卷五)[1]124
按：“祈”，國圖本、臺本、鐘本、傳世本均作“祁”?！捌睢笔且??！捌钸B”指祁連山，“祈連”一詞未聞，蓋誤錄，當據(jù)改。
11.《老子出函谷圖友人索題壽其所好》：“關(guān)門古樹白月昏，一授道德五千言?！?卷五)[1]125
按：“月”，鐘本同，國圖本、臺本、傳世本并作“日”。“日”是也。《說文·日部》：“昏，日冥也?！薄鞍自隆敝竿砩橡ò缀嗟脑鹿?，唐·劉長卿《宿北山禪寺蘭若》：“青松臨古路，白月滿寒山”，作“月”則與“昏”意相悖。且“白日昏”一說于古詩中習見，意謂日暮之時，白日昏黑之景。唐代嚴維《送少微上人東南游》：“瘴?？丈綗?，雷州白日昏?！崩钌屉[《贈劉司戶》：“江風吹浪動云根，重碇危檣白日昏?！笨瘫尽叭铡弊?、“月”字字形相似，鐘本出自《三集》，蓋因形近而誤作，中華本沿其誤。
12.《錦衣篇答贈錢君德夫》：“嘯蹙風雪悲下雨，丈夫自是人中虎。”(卷五)[1]126
按：“雪”，國圖本、臺本、傳世本并作“云”。“嘯蹙風云悲下雨”先言“風云”而后“下雨”正相應(yīng)，作“云”則上下相通也，作“雪”則與“下雨”相悖，義不可通。不知中華本何據(jù)，當校作“云”。
13.《摩訶庵括子松下聽弦上人彈琴》：“十指引出七條水，松清琴妙聽者寒?！?卷五)[1]136
按：“妙”，傳世本、鐘本同，國圖本、臺本作“玅”。作“玅”是也?！墩f文·弦部》：“玅，急戾也”，《爾雅·釋詁》：“妙，好也”。詩言“松青琴玅聽者寒”，“松清”“琴玅”相烘托，產(chǎn)生出“聽者寒”的效果。作“妙”，則僅側(cè)重琴音之美、好，未可使“聽者寒”，于意有未安；作“玅”則琴音之急促、冷硬之態(tài)可顯，正恰詩意。中華本失校，當校作“玅”。
14.《洞巖入鱉口有石枰石橋及石池諸景》：“桃根倒殭蟲囓久，蜜脾夕掛蜂歸稀?！?卷五)[1]166
按：“夕”，國圖本、臺本、鐘本、傳世本均作“仄”?！墩f文》：“仄，傾斜也?！薄疤腋箽櫹x囓久，蜜脾仄掛蜂歸稀”上下句對文。作“仄”，則“倒殭”與“仄掛”正相對，上下正相通也；若作“夕”，則失對矣?？瘫尽柏啤弊中坞y辨，中華本蓋誤錄。
15.《河豚》序：“味大約似鮐。越漁取鲇多于雪候從水柳窾中得之?！?卷六)[1]191
按：“鮐”，國圖本、傳世本并作“鲇”?！墩滞ā罚骸磅T，河豚別名。”是鮐、河豚本一物，不必言味相似。其下稱“越漁取鲇”，詩中“河豚荻筍尖”“爛柳窾中鲇”又以鲇、河豚對比，正應(yīng)序言“味大約似鲇”也。是“鮐”乃“鲇”形近誤字，當據(jù)改。
16.《夕霞三首》下注“第一二首魚勞則尾赤，《詩》云：‘魴魚赤尾’。”(卷六)[1]193
按：“一二”，國圖本、鐘本、傳世本均作“三”。若言“一、二首”則不必加 “第”字，且序中注“魚勞”正見于第三首“白魚勞尾變，紅石補天長”一句，亦證作“三”不誤?！耙欢鄙w刊誤也，當據(jù)改。
17.《次韻答少顛師》：“悟后思仇成一笑，借君如意鼓盆歌?！?卷七)[1]228
按：“思”，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恩”。應(yīng)作“恩”。本詩是徐渭在獄中寫給其師僧人少顛的，前一句“他年夜雨還思不，此日風波奈若何？”意謂日后是否還會想起，今日入獄之禍的無奈。“悟后思仇成一笑，借君如意鼓盆歌”，后半句用《莊子》擊盆而歌一典，表明一種了悟之后的超然曠達。作“思仇”則僅放下了心中的仇怨；作“恩仇”，意謂恩也罷仇也罷，統(tǒng)統(tǒng)付諸一笑，更符擊盆而歌的曠達，于義為勝。又元·許有壬《六州歌頭·次馬明初韻書所見》：“付恩仇一笑，漫且啄莓苔”意近此，亦可參。各本并作“恩”，未知中華本何據(jù)，蓋形近致誤，當據(jù)改。
18.《游齊云巖》：“九重海下酬恩詔，西海應(yīng)多求福人?！?卷七)[1]232
按：“?！?，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每”?！熬胖亍敝^“九重天”?！队衿ゅ俊罚骸懊?，事屢也?！眲t本句謂天上多下詔令凡人入仙界，西海應(yīng)該有很多求福的人。作“?！保瑒t“九重?！币辉~未聞，且與“應(yīng)多求福人”不相應(yīng)。是“?！睘椤懊俊敝`甚明。
19.《日者孫養(yǎng)靜為推予命，無以酬之，因其索號詩，賦此以了人事》：“臣聽鬬蟻將生慧，性悅青山不待觀。”(卷七)[1]237
按：“臣”，國圖本、傳世本作“臥”。應(yīng)為“臥”。詩題點明此為徐渭酬謝孫養(yǎng)靜之作，孫乃一算命師，徐渭不當自稱為“臣”，其證一；全詩乃詩人自述平生際遇，“臥聽鬬蟻將生慧，性悅青山不待觀”是寫徐渭平日生活，其證二也。作“臣”于義遠矣，作“臥”則上下相通?！俺肌蹦恕芭P”形近誤字，當據(jù)改。
20.《建陽李君寄馴鷴，俄殪野貍，信至燕，哀以三曲(之三)》：“憶昨舍凄下主庭，殊芳遠嫁儼姬嬴?！?卷七)[1]298
按：“舍”，國圖本、鐘本、傳世本均作“含”?！吧帷蹦恕昂闭`字。詩題點明詩寄哀情，作“舍”則上下文意不通，且于義亦遠；作“含”則正顯哀情，上下文相通也。又各本均作“含”，未知中書局本何據(jù)，當校改。
21.《宴游爛柯山(之四)》：“帷巾談笑靜風塵，只用先鋒一兩人?！?卷十一)[1]343
按：“巾”，國圖本、鐘本、傳世本皆作“中”?！爸小笔且?，意謂在軍營的帷帳中指揮戰(zhàn)役。作“巾”則文不成意，蓋為“中”形近誤字。當據(jù)改。
22.《牡丹(之二)》：“豪端紫兔百花開，萬事惟憑酒一杯。”(卷十一)[1]397
按：“豪”，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毫”。“毫”是也。《牡丹》“富貴花將墨寫神”言畫牡丹之事，本詩沿上仍寫畫牡丹之事。作“豪”不合文義；作“毫”，則“毫端”正為筆端，合畫牡丹之事。又卷一《梅賦》“含毫”，意略近此，亦可證“毫”不誤。當據(jù)改。
23.《代謝閣下啟三首(之二)》：“恭維某官耆舊望隆，躬承帝眷，絲綸寄重，口代天言” (卷十五)[1]444
按：“維”，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惟”?！肮币辉~乃古人書信中慣用語，《爾雅》：“惟，思也”，“恭惟”即“我認為”，是表達自己想法的一種謙遜的說法。又該組詩之三中“恭惟某官留意東南”正作“惟”，是“維”乃“惟”誤字明矣。當據(jù)改。
24.《奉答少保公書(之二)》：“天氣消涼，病或消減，渭即馳赴函丈。”(卷十六)[1]459
按：“消”，國圖本、傳世本并作“稍”?！吧浴笔且?。此乃徐渭病中答少保公胡宗憲的書信，前文稱“渭謹昧死請乞再假旬余”，一則作“消”不足以表徐急切恢復健康以為主效勞之情，再則作“稍”與下句中“即馳赴”相應(yīng)，上下文語氣連貫，亦勝于“消”，作“稍”為勝。此處“消”蓋涉上“消”而誤作。
25.《與季友》：“菽粟雖常嗜，不信有卻龍肝鳳髓，都不理耶？”(卷十六)[1]461
按：“有”，鐘本同，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棄”。句末語氣詞“耶”有反問義，若作“有”，則與“耶”語氣不諧，若作“棄”則正相洽，作“棄”為勝。
26.《代白衛(wèi)使辨書》：“聞某同寮親出戰(zhàn)少挫衂，問其罪矣；某同僚不出戰(zhàn)衛(wèi)賊寇，問某罪矣?！?卷十六)[1]469
按：“其”，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某”。此乃徐渭代筆謝罪書，該句乃論若進退均問罪于我(即浚)，則他人將畏戰(zhàn)，同下文 “某……，問某罪” 句式一致，均應(yīng)作“某”，指代白衛(wèi)使；且上文“聞某官迎敵，我挫衂，問某罪矣；某官束手，為我寇，問某罪矣”亦與該句句式一致，可證作“某”不誤，當據(jù)改。
[1] 徐渭.徐渭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 徐朔方.評《徐渭集》的編輯和校點[J].杭州大學學報,1989(3).
[3] 徐渭.徐文長三集[M].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808冊).影印本.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
[4] 徐渭.徐文長文集[M].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807冊).影印本.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
[5] 季羨林.徐渭集[M].傳世藏書本.?？?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1996.
[6] 徐渭.徐文長三集[M].影印本.臺北：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1968.
[7] 柳宗元.龍城錄(上)[M].北京:中華書局,2012:9.
責任編輯：張彩云
2016-12-11
靳亞萍(1990—)，女，河北邯鄲人，武漢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傳統(tǒng)語言學典籍整理與研究。
G256
A
1671-8275(2017)01-01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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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中華書局點校本《徐渭集》(1983年版)是目前的通行版本，被譽有“搜羅完備”之稱，頗有助于學者的研究，但其中也有不少問題。今僅就?？狈矫媛躁惞芤姡徒逃诜郊?。
《徐渭集》；校勘；札記
中華書局點校本《徐渭集》[1](1983年版)收錄了《徐文長三集》《徐文長逸稿》《徐文長佚草》，又據(jù)《盛明百家詩》《一枝堂稿》和書畫題記等輯補了前三本書中所未收錄的作品。另外，還將明刊本《徐文長三集》中僅有存目的《四聲猿》全文刊出，被認為“雖不以全集為名，已有全集之實”[2]，頗有助于學者的研究。但其中也存在不足，此前徐朔方和張淼在其論文中已進行的部分?？保疚牟辉倭惺?。
現(xiàn)以中華書局《徐渭集》(下簡稱“中華本”)為底本，以原國立北平圖書館藏萬歷二十八年商維?？獭缎煳拈L三集》[3]影印本(以下簡稱“國圖本”)、原國立北平圖書館藏萬歷四十二年(1614)鐘人杰刻《徐文長文集》[4]影印本(以下簡稱“鐘本”)、傳世藏書《徐渭集》[5](下簡稱“傳世本”)為參校本。部分參校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藏萬歷二十八年商維浚刻《徐文長三集》[6]影印本(以下簡稱“臺本”)，現(xiàn)僅就《徐文長三集》部分，寫成校讀札記二十六條。
1.《梅賦》：“往予薄游海外，聞羅浮之勝而未得登焉，蓋昔所稱八夢之種，不可得而見之矣?！?卷一)[1]41
按：“八”，國圖本、鐘本、傳世本并作“入”?！叭搿笔且病４颂幓泌w師雄于羅浮山梅樹下夢仙一典，出自唐代柳宗元《龍城錄·趙師雄醉棲梅花下》[7]9，言師雄被貶羅浮，于羅浮山梅樹下夢到仙子。后代詠梅多用此典，明代葉颙《冬夜梅邊即事》：“羅浮山下白云深，一枕師雄夢未成”，王冕《素梅五十八首(其二十八)》：“酒邊漫說羅浮夢，忘卻瑤臺月下時?！北揪渲^昔日傳言的可使人入夢境的那種梅樹，今不得見。作“入”則正切文意，“八夢”于典籍未見。蓋“八”乃“入”字之訛。
2.《梅賦》：“彼稱既醉，逼清氣而不勝，我則舍毫，占春光于長住，斯亦可謂一節(jié)之高，而未足以盡曠然之意?！?卷一)[1]42
按：“舍”，國圖本、鐘本、傳世本皆作“含”?！吧帷蹦恕昂敝`。“含毫”指含筆于口中，喻構(gòu)思為文或作畫，于詩文中習見。晉·陸機《文賦》：“或操觚以率爾，或含毫而邈然”，唐·錢起《春夜過長孫繹別業(yè)》：“含毫凝逸思，酌水話幽心”等均以“含毫”指構(gòu)思?！氨朔Q既醉，逼清氣而不勝，我則舍毫，占春光于長住”為駢體四六句句式，講究對仗，上下句義正相反，意謂你(梅花)不堪清冷之氣，我就構(gòu)思為文(以這種方式)留你到春天。又同卷《荷賦》有“含毫續(xù)藻，俾世稱四賦”意略同此，亦為證。
3.《他日大雨雪復泛蜻蜓池》：“冒曙曳裾徃，至昃引纜征。”(卷四)[1]61
按：“徃”，國圖本、傳世本并作“往”。《正字通·彳部》：“往，俗作徃?！笔恰皬浮睘椤巴彼鬃?，蓋排印致誤，當據(jù)改。
4.《將游金山寺，立馬江滸，奉酬宗師薛公》：“十載并一朝，倏已成夢寐，帷余諄復情，千秋永蓍蔡?！?卷四)[1]68
按：“帷”，國圖本、傳世并作“惟”。當從國圖本作“惟”?！墩f文》：“帷，在旁曰帷”，《釋名·釋床帳》：“帷，圍也，所以自障圍也”?！搬∮唷辈辉~，是“帷”乃“惟”誤字，當據(jù)改。
5.《蔣扶溝公詩(之六)》：“伏龍舊巖石，結(jié)構(gòu)齊云浮。當時煉藥處，依然霞色綢?！?卷四)[1]81
按：“石”，國圖本、傳世本并作“在”。“在”是也?！胺埮f巖石”與“結(jié)構(gòu)齊云浮”上下對句，“伏龍舊巖”對“結(jié)構(gòu)齊云”，“浮”為動詞，則上亦應(yīng)為動詞。若作“石”則詞性不同，作“在”則正相符，此其一。上言“伏龍舊巖在，結(jié)構(gòu)齊云浮”，用“在”，寫明往日之處今仍存，正啟下句“當時煉藥處，依然霞色綢”抒發(fā)憶古追今之情。如作“石”則凸顯不了今昔對比之狀，語義銜接不如前者。作“在”字于義為勝，此其二也。又各本并作“在”，不知中華本何據(jù)。
6.《避暑豁然堂大雨》：“乃偕二三子，掛絺于其地，買酒穿布中，炮鱉腥道器。”(卷四)[1]87
按：“布”，國圖本、鐘本、傳世本并作“市”。作“市”，“穿市”謂橫穿集市，明代張萱《正月十三夜元陟先生見過觀燈留酌喜而賦之》：“不須穿夜市，何必問更籌”意略同此；作“布”則文不成意，蓋為“市”形近誤字，當據(jù)改。
7.《錢刑部公楩》：“饘粥不得飽，啖棗充饑腸。如是者三載，鄭魄歸蒼茫?！?卷四)[1]88
按：“鄭”，國圖、傳世本并作“擲”?！班嵠恰辈辉~，當是“擲魄”之誤。《廣韻·昔韻》：“擲，投也”，“擲魄”謂投魄、放魄。“擲魄歸蒼?！鄙w謂放其魂魄歸于混沌之境。錢楩是徐渭同鄉(xiāng)，乃修道之人，此處兩句均言其修道狀態(tài)。作“擲”是也。
8.《贈呂正賓長篇》：“樓中唱罷酒半曛，倒著儒冠高拂云?！?卷五)[1]113
按：“曛”，各本均作此。當校作“醺”?！队衿と詹俊罚骸瓣?，黃昏時”，《說文·酉部》：“醺，醉也”?！皹侵谐T酒半曛”表其半醉之態(tài)，“曛”字于義未安，當校改作“醺”。又《聞人賞給事園白牡丹》(卷六)“愛憎誰與定，賒酒借花醺”，《答李參戎》(卷十六)“揚塵縷縷起道上，醺然幾墜”，表醉態(tài)均作“醺”。作“曛”者，音誤字也。
9.《云岳篇》：“太岳山中高士室，長裙大帶何人織?！?卷五)[1]119
按：“裙”，國圖本、臺本、傳世本并作“裾”。作“裾”是也?！夺屆め屢路罚骸叭?，下裳也。裙，羣也，聯(lián)接羣幅也。”《釋名·釋衣服》：“裾，倨也，倨倨然直，亦言其在后常見距也?！弊鳌叭埂保瑒t“長裙”多為女性穿著，唐代盧照鄰《辛法司宅觀妓》“長裙隨鳳管”、明代張昱《奉萱堂為陳彥廉作》“長裙曳翠佩珊珊”，于義遠矣；作“裾”，則“長裾”形容高士超逸之姿，于古詩文中習見，《文選·鄒陽〈上書吳王〉》“不可曳長裾乎”、《謝朓〈拜中軍記事辭隋王箋〉》“長裾日曳”、唐代韓愈《送李愿歸盤谷序》：“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承上句“高士室”，“長裾大帶”當為高士的服飾，亦證作“裾”不誤。又各本均作“裾”，不知中華本何據(jù)。
10.《觀獵篇》：“今朝立馬祈連上，不見匈奴一騎還?！?卷五)[1]124
按：“祈”，國圖本、臺本、鐘本、傳世本均作“祁”?！捌睢笔且??！捌钸B”指祁連山，“祈連”一詞未聞，蓋誤錄，當據(jù)改。
11.《老子出函谷圖友人索題壽其所好》：“關(guān)門古樹白月昏，一授道德五千言?！?卷五)[1]125
按：“月”，鐘本同，國圖本、臺本、傳世本并作“日”。“日”是也。《說文·日部》：“昏，日冥也?！薄鞍自隆敝竿砩橡ò缀嗟脑鹿?，唐·劉長卿《宿北山禪寺蘭若》：“青松臨古路，白月滿寒山”，作“月”則與“昏”意相悖。且“白日昏”一說于古詩中習見，意謂日暮之時，白日昏黑之景。唐代嚴維《送少微上人東南游》：“瘴?？丈綗?，雷州白日昏?！崩钌屉[《贈劉司戶》：“江風吹浪動云根，重碇危檣白日昏?！笨瘫尽叭铡弊?、“月”字字形相似，鐘本出自《三集》，蓋因形近而誤作，中華本沿其誤。
12.《錦衣篇答贈錢君德夫》：“嘯蹙風雪悲下雨，丈夫自是人中虎。”(卷五)[1]126
按：“雪”，國圖本、臺本、傳世本并作“云”。“嘯蹙風云悲下雨”先言“風云”而后“下雨”正相應(yīng)，作“云”則上下相通也，作“雪”則與“下雨”相悖，義不可通。不知中華本何據(jù)，當校作“云”。
13.《摩訶庵括子松下聽弦上人彈琴》：“十指引出七條水，松清琴妙聽者寒?！?卷五)[1]136
按：“妙”，傳世本、鐘本同，國圖本、臺本作“玅”。作“玅”是也?！墩f文·弦部》：“玅，急戾也”，《爾雅·釋詁》：“妙，好也”。詩言“松青琴玅聽者寒”，“松清”“琴玅”相烘托，產(chǎn)生出“聽者寒”的效果。作“妙”，則僅側(cè)重琴音之美、好，未可使“聽者寒”，于意有未安；作“玅”則琴音之急促、冷硬之態(tài)可顯，正恰詩意。中華本失校，當校作“玅”。
14.《洞巖入鱉口有石枰石橋及石池諸景》：“桃根倒殭蟲囓久，蜜脾夕掛蜂歸稀?！?卷五)[1]166
按：“夕”，國圖本、臺本、鐘本、傳世本均作“仄”?！墩f文》：“仄，傾斜也?！薄疤腋箽櫹x囓久，蜜脾仄掛蜂歸稀”上下句對文。作“仄”，則“倒殭”與“仄掛”正相對，上下正相通也；若作“夕”，則失對矣?？瘫尽柏啤弊中坞y辨，中華本蓋誤錄。
15.《河豚》序：“味大約似鮐。越漁取鲇多于雪候從水柳窾中得之?！?卷六)[1]191
按：“鮐”，國圖本、傳世本并作“鲇”?！墩滞ā罚骸磅T，河豚別名。”是鮐、河豚本一物，不必言味相似。其下稱“越漁取鲇”，詩中“河豚荻筍尖”“爛柳窾中鲇”又以鲇、河豚對比，正應(yīng)序言“味大約似鲇”也。是“鮐”乃“鲇”形近誤字，當據(jù)改。
16.《夕霞三首》下注“第一二首魚勞則尾赤，《詩》云：‘魴魚赤尾’。”(卷六)[1]193
按：“一二”，國圖本、鐘本、傳世本均作“三”。若言“一、二首”則不必加 “第”字，且序中注“魚勞”正見于第三首“白魚勞尾變，紅石補天長”一句，亦證作“三”不誤?！耙欢鄙w刊誤也，當據(jù)改。
17.《次韻答少顛師》：“悟后思仇成一笑，借君如意鼓盆歌?！?卷七)[1]228
按：“思”，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恩”。應(yīng)作“恩”。本詩是徐渭在獄中寫給其師僧人少顛的，前一句“他年夜雨還思不，此日風波奈若何？”意謂日后是否還會想起，今日入獄之禍的無奈。“悟后思仇成一笑，借君如意鼓盆歌”，后半句用《莊子》擊盆而歌一典，表明一種了悟之后的超然曠達。作“思仇”則僅放下了心中的仇怨；作“恩仇”，意謂恩也罷仇也罷，統(tǒng)統(tǒng)付諸一笑，更符擊盆而歌的曠達，于義為勝。又元·許有壬《六州歌頭·次馬明初韻書所見》：“付恩仇一笑，漫且啄莓苔”意近此，亦可參。各本并作“恩”，未知中華本何據(jù)，蓋形近致誤，當據(jù)改。
18.《游齊云巖》：“九重海下酬恩詔，西海應(yīng)多求福人?！?卷七)[1]232
按：“?！?，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每”?！熬胖亍敝^“九重天”?！队衿ゅ俊罚骸懊?，事屢也?！眲t本句謂天上多下詔令凡人入仙界，西海應(yīng)該有很多求福的人。作“?！保瑒t“九重?！币辉~未聞，且與“應(yīng)多求福人”不相應(yīng)。是“?！睘椤懊俊敝`甚明。
19.《日者孫養(yǎng)靜為推予命，無以酬之，因其索號詩，賦此以了人事》：“臣聽鬬蟻將生慧，性悅青山不待觀。”(卷七)[1]237
按：“臣”，國圖本、傳世本作“臥”。應(yīng)為“臥”。詩題點明此為徐渭酬謝孫養(yǎng)靜之作，孫乃一算命師，徐渭不當自稱為“臣”，其證一；全詩乃詩人自述平生際遇，“臥聽鬬蟻將生慧，性悅青山不待觀”是寫徐渭平日生活，其證二也。作“臣”于義遠矣，作“臥”則上下相通?！俺肌蹦恕芭P”形近誤字，當據(jù)改。
20.《建陽李君寄馴鷴，俄殪野貍，信至燕，哀以三曲(之三)》：“憶昨舍凄下主庭，殊芳遠嫁儼姬嬴?！?卷七)[1]298
按：“舍”，國圖本、鐘本、傳世本均作“含”?！吧帷蹦恕昂闭`字。詩題點明詩寄哀情，作“舍”則上下文意不通，且于義亦遠；作“含”則正顯哀情，上下文相通也。又各本均作“含”，未知中書局本何據(jù)，當校改。
21.《宴游爛柯山(之四)》：“帷巾談笑靜風塵，只用先鋒一兩人?！?卷十一)[1]343
按：“巾”，國圖本、鐘本、傳世本皆作“中”?！爸小笔且?，意謂在軍營的帷帳中指揮戰(zhàn)役。作“巾”則文不成意，蓋為“中”形近誤字。當據(jù)改。
22.《牡丹(之二)》：“豪端紫兔百花開，萬事惟憑酒一杯。”(卷十一)[1]397
按：“豪”，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毫”。“毫”是也。《牡丹》“富貴花將墨寫神”言畫牡丹之事，本詩沿上仍寫畫牡丹之事。作“豪”不合文義；作“毫”，則“毫端”正為筆端，合畫牡丹之事。又卷一《梅賦》“含毫”，意略近此，亦可證“毫”不誤。當據(jù)改。
23.《代謝閣下啟三首(之二)》：“恭維某官耆舊望隆，躬承帝眷，絲綸寄重，口代天言” (卷十五)[1]444
按：“維”，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惟”?！肮币辉~乃古人書信中慣用語，《爾雅》：“惟，思也”，“恭惟”即“我認為”，是表達自己想法的一種謙遜的說法。又該組詩之三中“恭惟某官留意東南”正作“惟”，是“維”乃“惟”誤字明矣。當據(jù)改。
24.《奉答少保公書(之二)》：“天氣消涼，病或消減，渭即馳赴函丈。”(卷十六)[1]459
按：“消”，國圖本、傳世本并作“稍”?！吧浴笔且?。此乃徐渭病中答少保公胡宗憲的書信，前文稱“渭謹昧死請乞再假旬余”，一則作“消”不足以表徐急切恢復健康以為主效勞之情，再則作“稍”與下句中“即馳赴”相應(yīng)，上下文語氣連貫，亦勝于“消”，作“稍”為勝。此處“消”蓋涉上“消”而誤作。
25.《與季友》：“菽粟雖常嗜，不信有卻龍肝鳳髓，都不理耶？”(卷十六)[1]461
按：“有”，鐘本同，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棄”。句末語氣詞“耶”有反問義，若作“有”，則與“耶”語氣不諧，若作“棄”則正相洽，作“棄”為勝。
26.《代白衛(wèi)使辨書》：“聞某同寮親出戰(zhàn)少挫衂，問其罪矣；某同僚不出戰(zhàn)衛(wèi)賊寇，問某罪矣?！?卷十六)[1]469
按：“其”，國圖本、傳世本并作“某”。此乃徐渭代筆謝罪書，該句乃論若進退均問罪于我(即浚)，則他人將畏戰(zhàn)，同下文 “某……，問某罪” 句式一致，均應(yīng)作“某”，指代白衛(wèi)使；且上文“聞某官迎敵，我挫衂，問某罪矣；某官束手，為我寇，問某罪矣”亦與該句句式一致，可證作“某”不誤，當據(jù)改。
[1] 徐渭.徐渭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 徐朔方.評《徐渭集》的編輯和校點[J].杭州大學學報,1989(3).
[3] 徐渭.徐文長三集[M].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808冊).影印本.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
[4] 徐渭.徐文長文集[M].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807冊).影印本.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
[5] 季羨林.徐渭集[M].傳世藏書本.?？?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1996.
[6] 徐渭.徐文長三集[M].影印本.臺北：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1968.
[7] 柳宗元.龍城錄(上)[M].北京:中華書局,2012:9.
責任編輯：張彩云
2016-12-11
靳亞萍(1990—)，女，河北邯鄲人，武漢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傳統(tǒng)語言學典籍整理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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