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房投兒”赴美養(yǎng)老的悲劇

◎文/煢煢 海海

朱力和劉曉莉夫婦是天津實驗中學退休老師，朱顯明是他們的獨生兒子。朱顯明很爭氣，1997年被美國圣迭戈大學錄取。在美留學期間，朱顯明和東北姑娘柳婷婷相戀，兩人大學畢業(yè)后決定在美國創(chuàng)業(yè)。當時朱力的弟弟已經(jīng)在美國成家立業(yè)。朱力夫婦表示支持，節(jié)衣縮食，補課掙錢，盡全力資助兒子在美國亞凱迪亞市買房、結婚、生子。

作為一對空巢老人，朱力和劉曉莉的煩惱難以啟齒：這些年兒子非但沒有寄回一分錢美金，結婚和生子也要老兩口換些美金補貼他，一輩子的積蓄已被兒子掏空。由于家中只剩兩位老人，每天毫無生氣，水管壞了、燈管壞了也得去找鄰居家的兒子幫忙。2000年，朱力又查出了心臟病。老兩口經(jīng)常嘆息：把兒子送到國外去，是不是錯了？朱顯明在美的日子也不容易。由于他學的機械專業(yè)就業(yè)率低，工資也少，生活入不敷出。而妻子柳婷婷一直沒固定工作，偶爾為企業(yè)做設計賺錢。

2012年底，朱顯明攜妻兒回天津過年。三代人聊起了各自的艱辛都感慨萬分。朱顯明告訴父母，他想創(chuàng)業(yè)，經(jīng)營卡車租賃?？捎捎谠?jīng)拖欠信用卡還款，現(xiàn)在他和妻子無法貸款。朱力夫婦也沒什么存款，但市中心的房子價值300多萬。柳婷婷說：“天津霧霾很重，醫(yī)療條件比美國差，二老在這邊我們也不放心……不如跟我們去美國養(yǎng)老吧?！?/p>

老兩口終于動了賣掉房子幫兒子創(chuàng)業(yè)的念頭——去美國養(yǎng)老。不但一家團圓，還能幫他們帶孩子、賣房錢幫他們解決創(chuàng)業(yè)資金，一舉多得……但朱力和劉曉莉還是慎重，又電話咨詢在美國的弟弟，弟弟認為：“在美國養(yǎng)老當然不錯，離我也近。不過你們先把財產(chǎn)分清楚，省得發(fā)生糾紛……”

2013年夏天，朱力、劉曉莉賣掉房子，把300多萬房款換成美元，然后飛往美國。

朱顯明住的是一套聯(lián)排公寓，倒也夠用。白天朱顯明跑業(yè)務，柳婷婷在家畫圖。朱力夫婦像國內退休老人一樣做飯、接送孫子上學，其樂融融。

但朱力和劉曉莉在美住了半個多月，新奇勁兒過了，開始感到諸多不便。

雖然附近也有中國人，可大家并不熟識，很難交心。以前朱力喜歡在樓下找其他老頭兒下象棋，劉曉莉喜歡跳廣場舞，在這邊都不可能。且他們買菜必須去超市。雖然受過高等教育，可他們的英語早已退化，只靠認識的寥寥幾個單詞根本沒辦法生存，看不懂家用電器說明書，聽不懂大家講話，沒辦法看電視，沒辦法問路，慢慢地對出門產(chǎn)生了恐懼。

柳婷婷性子比較急躁。一天早上她和朱顯明去辦事，冰箱里沒有食物了，朱力隨口說：“你買了菜再走吧?！绷面貌荒蜔┑亟校骸鞍パ?，你們不會英語就不知道學嗎？誰生下來就會英語？再說你們早晚得學買菜。實在不行買點牛肉罐頭湊合一下算了?！?/p>

柳婷婷走后，朱力壓抑多日的火氣躥了上來。他問劉曉莉：“咱們來給他們當保姆的？又出錢又出力還討不到好臉色？”劉曉莉雖然心中不快，但為了避免矛盾加深，只得安慰老伴：“想跟孩子住一塊兒，這一點咱們就得有心理準備?！备屗麄儫o法接受的是，孫子也不太領他們的情，感情也不深，每次老人對他們說話聲音大點，他們就會立刻跑到媽媽面前用英語告狀。朱力夫婦聽不懂嘀咕什么，但感到柳婷婷安慰孫子的時候會說自己的不好，好像他們就是兩個外人。

慢慢地，朱力和劉曉莉感到在這個家里，其實比在國內更加孤獨。見老伴不開心，劉曉莉無奈地提醒他：“是咱們需要孩子，不是孩子需要咱們。再說到美國來也是咱們自己的選擇?！?/p>

7月的一天，朱力邀請住在洛杉磯的弟弟一家過來做客。弟弟帶來幾張學英語的碟片，劉曉莉讓他把碟片放自己臥室柜子上，免得被貪玩的小孫子弄壞。結果朱力的弟弟推錯孩子們的房門，大孫子和小孫子在房內“嗷嗷”地叫起來，大聲讓他出去。媳婦柳婷婷也在房內和孩子游戲，但她既不阻止和安撫孩子，就連向叔叔抱歉的表示也沒有。

朱力氣壞了，找柳婷婷興師問罪：“不管怎么說我弟弟是他們的長輩，你是怎么教育的孩子？”柳婷婷卻反問道：“是誰沒有禮貌在先？”朱力說：“朱顯明是我生的，這房子是我們掏了大半錢支援你們買的，你們創(chuàng)業(yè)的錢也是我們出的，我弟弟開錯一個門就是沒有禮貌了？”不料柳婷婷一點也不饒人：“這就是我們不愿回國的原因，你們始終不尊重孩子，他們是全新的個體，不屬于任何人。”一直不贊成雙方吵架的劉曉莉忍不住，替老伴幫腔：“孩子需要尊重，老人不需要尊重嗎？”事后，劉曉莉曾向朱力的弟弟抱怨：“柳婷婷既想享受中國式的長輩為她犧牲，又想享受美國式的自由和不負責，誰能有她雞賊？”弟弟一家深表理解，說：“如果你們覺得生活不便，可以把賣房子的錢要回來，重新歸國養(yǎng)老，誰也別指望。”

朱力和劉曉莉在失落之余，心中有些動搖。此后不久，雙方再次爆發(fā)戰(zhàn)爭。

那天早上，朱力推著兩歲的小孫子去買東西，沒注意小孫子拆了一袋餅干。店員在監(jiān)控里看到，大聲制止他。朱力深感抱歉，就像小時候訓誡兒子一樣，呵斥小孫子把小手伸出來，在他的手上拍了兩下。不料店員立馬打電話報警。朱力好說歹說，店員答應先打電話讓孩子的監(jiān)護人過來。

柳婷婷和劉曉莉匆匆趕來，一見面就和朱力吵起來。朱力解釋：“我這么做一是訓誡孩子，二也是做給店員看的，孩子的手輕輕地拍兩下怎么了？”柳婷婷大叫：“一是一二是二，孩子吃了餅干你買單就是了，做給店員看什么？你知道這對孩子是多大的傷害嗎？”劉曉莉見朱力委屈，也心頭有氣，加入爭吵陣營：“我和你爸爸從小這么教育朱顯明的，不也照樣把他培養(yǎng)到美國來了嗎？”

店員見雙方越吵越兇，再一次電話報警。警方趕到后，做了筆錄，要求他們當面和解。

為防止事情鬧大，劉曉莉再一次說服老伴忍氣吞聲。因為兩人非但不通這邊的語言，連法律也不懂，根本不知自己哪一步會惹來什么樣的后果。

回家后，朱力和劉曉莉拒絕和兒媳說話，也不做晚飯。朱顯明聽說此事，先和妻子談，過了會兒他到父母房間嘆了一聲：“我生意焦頭爛額，對你們的矛盾有心無力。我跟柳婷婷說過很多次，讓她別給我添亂，她就是不聽，也只能求你們做出讓步。要不你們去叔叔家住段時間，我手頭緩一緩幫你們湊點錢再回國買一套房子吧?！币?0出頭的兒子已經(jīng)早生華發(fā)，劉曉莉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和老伴接受了他的建議。

第二天一清早，朱力夫婦暫時搬到了洛杉磯的朱力弟弟家。自從到美國，他們經(jīng)常感到心慌氣短、焦慮抑郁。有時打電話給天津的親朋好友，一聽到他們的聲音劉曉莉就想流淚。天津的老頭老太們都對朱力夫婦萬分羨慕，他們的酸楚也不知道該怎么說起……恨不得立即回國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朱力和劉曉莉決定，只要兒子把賣房的錢還給他們，他們立刻回天津，以后養(yǎng)老也不需他負責?！芭c其死在美國養(yǎng)老院，還不如死在中國養(yǎng)老院?！币惠呑記]這么憋屈的朱力恨恨地說。

2014年1月，老兩口回到朱顯明家，和他商量回國的事。但朱顯明告訴他們，他確實拿不出錢來。1月6日晚，朱力又和兒子、媳婦談，沒有談好。

第二天朱顯明出門上班了，大孫子上幼兒園。朱力和劉曉莉決定說服最大的障礙——媳婦。沒想到當朱力一張嘴，柳婷婷就用漢語夾著英語講起來：“當初到美國難道是我們逼你們來的嗎？賣房子的時候我們用槍指著你們了嗎？”她的刻薄和“裝佯”，瞬間將朱力的怒火點燃。雙方大吵起來。柳婷婷在吵的時候說，在美國人們無需對父母生老病死負責，一切交給政府。她又用英語說了幾句：“當初我有機會嫁給某某某的，如果不是你兒子死纏爛打我過得比現(xiàn)在好多了。”朱力和劉曉莉聽懂了大概。朱力氣得臉色發(fā)白。突然，他沖進廚房操起一把菜刀，當著劉曉莉和兩歲孫子的面一頓亂砍！柳婷婷的“機關槍”一剎那變成慘叫，立即就被砍倒在地，渾身往外冒血！

當嚇蒙的劉曉莉反應過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撥打911報警。此時柳婷婷還在抽搐，朱力忽然又沖她踢了幾腳，嘴里叫道：“你是活該！”

案發(fā)后，劉曉莉說：“我也能理解老頭子當時的憤怒和絕望。我們不適應美國生活，和兒子媳婦不能共同生活，沒法在那邊養(yǎng)老。惟一辦法就是兒子把錢還給我們，我們回國。但這條路也被媳婦堵死了，我們怎么過呢？老頭子比我更急，心理壓力更大，但我萬萬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來。”她告訴記者，老伴一輩子為人師表，口碑很好，性格爽朗，實在是把感情和精神全部寄托在兒子身上，最后過度失望，加上故鄉(xiāng)的一切都被連根拔起，想回也回不了，無比絕望導致這樣的悲劇。

朱力滿身是血一邊往路上奔跑一邊給弟弟打電話。看到一位華裔鄰居，他放下電話說：“我捅死人了，我要死了?！边@位鄰居未反應過來，幾名警察已經(jīng)端槍沖上來，把朱力按倒在地銬上手銬。與此同時，救援人員在家中宣告柳婷婷已當場死亡。

朱力被扣押在洛杉磯雙塔監(jiān)獄內，警方要求支付100萬美元方能保釋。9日晚上9點左右，獄警發(fā)現(xiàn)朱力已經(jīng)死亡。他將床單撕成布條，自縊身亡。

兩個月后，劉曉莉處理完后事，心力交瘁地與兒子重新生活。朱顯明感到已經(jīng)無法在美國生活，決意帶孩子一起回到天津。飛機上，四人一路慟哭。朱力和劉曉莉望斷的歸國路，傾盡心血的養(yǎng)老夢，在眾人羨慕中以最慘烈的結局落下帷幕……

柳婷婷的父母也是千辛萬苦將女兒培養(yǎng)出國，她同樣是家中的驕傲、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钌呐畠喝チ嗣绹?，回來卻只是一捧骨灰，兩位老人同樣悲痛欲絕，多次病倒。2015年底，柳婷婷的父母委托律師，準備向劉曉莉和朱顯明要求民事賠償。此時劉曉莉和朱顯明的日子非常狼狽。朱顯明在美國投資和生意均失敗，房子已抵押，又加上房里發(fā)生血案無法拍賣，資不抵債，已落得身無分文。兩個兒子要撫養(yǎng)、要讀書。劉曉莉回國元氣大傷，經(jīng)常因高血壓住院，和兒子、孫子同住一套簡陋的出租屋，生活慘不忍睹。

據(jù)代理律師介紹，這起民事訴訟案件的起訴程序很復雜，必須取得美國警方的相關資料和許多證明材料。目前律師已經(jīng)向天津市南開區(qū)人民法院遞交訴狀和取證申請，獲得受理，但尚未確定開庭審理時間。

一起悲劇，浮出兩道現(xiàn)實的難題：當兒女亟需父母“傾家蕩產(chǎn)”支援創(chuàng)業(yè)，父母怎么辦？當父母把生活連根拔起，赴異國養(yǎng)老，他們傳統(tǒng)的養(yǎng)老期望和兒女“中西合璧”的思維怎么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