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跳

七月水仙

唐古拉山埡口高達(dá)5072米，過了西大灘，就進了“鬼門關(guān)”。2003年5月，為了修建青藏鐵路，青年測量工黃勝來到了高原。這天早上，他和工友劉揚開車去無人區(qū)復(fù)測樁位，聽說那里有狼、棕熊和成群的藏羚羊。

車開到了目的地，他們卻不敢下車，因為在一個樁位旁臥著一頭“獅子”。

劉揚打趣說：“那其實是頭狼，長得拉風(fēng)，發(fā)型像獅子?！?/p>

黃勝仔細(xì)一看，那確實是一只灰色的大公狼，正用陰狠的目光盯著他們。就這樣，人狼對峙了一個多小時，狼一直不肯離去。

這個地方叫狼窩頭。按說開車離開總可以吧，但是灰狼還不依不饒，作勢要仰天長嘯，大概是想召集群狼向他們發(fā)起攻擊。

好在灰狼的嗓子出了問題，沒有叫出來。正在兩人一身冷汗之際，遠(yuǎn)處跑來一群藏羚羊，那只狼就毫不猶豫地追它們?nèi)チ恕?/p>

這群藏羚羊有不少是雄性，它們長著竹筍似的長角，威風(fēng)凜凜又輕巧地跑過，卷起一股狂風(fēng)，具有一種大氣之美?？墒窃诶堑难劾铮鼈冎皇鞘澄?。

黃勝發(fā)動車子，向著狼追去，他想阻止它騷擾羊群。劉揚說：“沒事，它追不上，它想吃羊，就好比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樣難，因為藏羚羊身體里有四個氣囊，跳躍奔跑能力驚人，況且這是一頭病狼。”

果然，灰狼很快跑不動了，它看了一下遠(yuǎn)去的羊群，就自顧自地向遠(yuǎn)處跑去了。

兩人看狼走遠(yuǎn)了，便開始測量樁位。測著測著，黃勝忽然感覺褲子被什么掛住了。他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褲子是被一只小羚羊的角掛住了。

小羚羊的一只腿斷了，傷口滲出血來，它無力地呻吟著，眼中滿是驚恐?？磥磉@是一只掉隊的小羚羊，在狼追趕羊群時，它摔了一跤，把腿摔斷了。

黃勝抱起受傷的小羚羊，撫摸著它的頭。

劉揚說：“把它留在這里，只會成為狼的食物，我們帶它回工地再說。”

黃勝說：“好啊，我女朋友是工地的醫(yī)生，可以幫它治療。”

于是，小羚羊住進了工地的醫(yī)務(wù)室，黃勝的女友易令令給它正骨、上藥，黃勝和同事們給它喂牛奶，照料得無微不至。

工地來了只小羚羊是一件稀奇事，工友們都很喜歡它，并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剛剛”。

救羊這件事，本是一樁美談，但在生產(chǎn)副經(jīng)理田鵬看來，黃勝是一箭雙雕，既救了羊，又討了易令令的歡心。前幾天，易令令還說呆著寂寞，想弄一只小寵物來養(yǎng)。田鵬和黃勝是情敵關(guān)系，他自然有些不爽。

過了十來天，“剛剛”能自己站起來了，雖然蹦跳起來還是有些不自然，但明顯歡愉了許多。它的眼睛里總是含著一層亮光，感激又怯怯地看著每一個人，遠(yuǎn)沒有平原的土羊那么好親近。沒人時，它會吃人們放在房間里的食物，有人時則會縮在墻角，防備心十足。

這天上午8點多，田鵬忽然推開醫(yī)務(wù)室的門，幸災(zāi)樂禍地說：“易令令，剛剛的羊媽媽找來了，還領(lǐng)來了一大群羊，仿佛在示威。你趕緊把那只羊還給它們?！?/p>

易令令白了他一眼，說：“你至于這么高興嗎？我還給它們就是了?！?/p>

黃勝正好來給易令令送水果，他便和易令令一起去旁邊的房間找“剛剛”。

誰知，當(dāng)兩人來到剛剛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房間里空蕩蕩的，哪里還有小羊的影子？黃勝嘆道：“唉，看來是它的傷好了，不告而別了。”

接著，兩人來到工地，只見工地上足足來了兩百只雌性藏羚羊，它們的眼里滿含怯意和堅持，不知道是為什么來這里。

“哎，我說，你們聽著，那只羊傷好了，它昨天半夜就跑掉了，你們回家吧，它在家里等你們呢！”黃勝對羚羊們說道。圍觀的同事們見狀，都哈哈笑著。

田鵬趁機落井下石道：“黃勝，這回你攤上大事了！它們停在這里不走了，影響了我們的施工生產(chǎn)，拖了進度，你就要寫檢查了！”

黃勝說：“你憑什么說它們來是跟找羊有關(guān)？這事都過去十來天了，難道這些羊是到青藏鐵路的各個施工隊打探過？它們又不會說人話?！?/p>

易令令也覺得不對勁，便跑去找廚師幫忙。廚師是當(dāng)?shù)厝耍鰜砜戳饲闆r，說：“這是兩碼事，這些羊都不是剛剛的媽媽，它們的孩子還在肚子里。藏羚羊每年12月交配，第二年的5月底和6月初遷徙，它們想通過工地，去水草豐美的天然產(chǎn)房卓乃湖生羊羔。到了8月份，它們坐完月子，就會帶著羊羔回到這里來?！?/p>

“那我們怎樣才能讓它們離開呢？”黃勝問。

廚師說：“它們是高原的精靈，是我們?nèi)祟惖幕顒佑绊懥怂鼈兊纳?，我們?yīng)當(dāng)停工，把機械都停了，恢復(fù)這一片的寧靜，它們就會繼續(xù)前進了。”

原來如此，田鵬是管生產(chǎn)的經(jīng)理，只好下令按廚師說的做?？墒牵?dāng)工地和項目部都安靜的時候，羊群還是不肯通過。

于是，田鵬又把事情歸咎到“剛剛”失蹤上，要求易令令還羊。可是易令令到處找，也沒找到。

正在易令令要放棄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剛剛”一跳一跳地出現(xiàn)了，望了她一眼，又飛快地跳開，跑遠(yuǎn)了。她覺得，“剛剛”是特地回來看她一眼，和她告別的。剛剛是公羊，它不會遷徙，它應(yīng)該是找同伴去了。

“剛剛”的出現(xiàn)雖然只是曇花一現(xiàn)，但那群羊也看到了它的身影，說來也巧，它們見到剛剛后，就開拔了，離開了工地。

2004年8月，工地上專門為藏羚羊遷徙建設(shè)的野生動物通道建成了，想試用一下，但是最開始時，藏羚羊并不敢通過。

項目部的領(lǐng)導(dǎo)把這個艱巨的任務(wù)交給了田鵬和黃勝、劉揚。田鵬是管工地生產(chǎn)的，幫助藏羚羊?qū)W會走留給它們的通道是他的責(zé)任。黃勝和劉揚長年跑無人區(qū)進行測量，與野生動物見面次數(shù)最多，混了個臉熟，對動物的習(xí)性比一般人知道得多，動物看到他們不至于轉(zhuǎn)身就逃。

田鵬擺出領(lǐng)導(dǎo)的架子，把具體工作壓到了黃勝、劉揚二人頭上。這在二人的意料之中。反正這個活干好了，田鵬會居首功，干壞了，田鵬就會推到他們頭上。

黃勝和劉揚只好先去動物通道比畫一番，站在藏羚羊的角度想問題。“如果我是一頭羊 ，我進了這個洞，一頭一尾有狼攔住我怎么辦？”劉揚歪著頭笑，“它們應(yīng)當(dāng)是怕出現(xiàn)這種情況?！秉S勝說：“看來，我們?nèi)祟悜?yīng)當(dāng)帶頭在這個通道里走幾次，而且讓那些羊不經(jīng)意地看到，讓它們覺得這個洞里面沒有危險?！?/p>

8月正是雌羚羊帶著羊羔回遷的時候，它們卻都停在野生動物通道前“思考”，就是不前進。

黃勝和劉揚帶頭在通道里走了幾次，雌羚羊們依舊不進通道。它們不走，工地就不敢開工，怕驚嚇到這群“婦女兒童”。

無奈之下，黃勝就采用了農(nóng)村老家的辦法，他和劉揚一邊一個，拿著竿子攔羊，把它們往通道里趕。興許是它們還記得他倆，羊群沒有四散和抵抗，而是遂了人愿，從通道走了過去。

黃勝深受感動地說：“看來，這些精靈也在和鐵路一起成長，它們之前一直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我們，現(xiàn)在逐漸地接受我們了?！?/p>

兩人回駐地的路上，隔老遠(yuǎn)看到一片破布衫掛在鉆機上飄蕩，這時下起了雪，氣溫陡降。兩人把車開到鉆機旁，意外發(fā)現(xiàn)那不是破布衫，而是田鵬掛在上面正喊著“救命”。

這人不陪我們?nèi)ネǖ罃r羊，在這兒做什么？兩人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離鉆機不遠(yuǎn)處，有七八只狼趴在地上，只等田鵬落下，就來搶食！

“喲，田經(jīng)理，你怎么不開車來，這樣走路來工地多危險??！”黃勝不禁有些幸災(zāi)樂禍。

田鵬說：“黃勝，我平時是對你不好，但現(xiàn)在大局為重，要不是你們來，今天我不被狼吃了，也要被活活凍死，你們快救我下來，劉揚，我對你還好吧？”

劉揚說：“好不好，都要救。對了，之前‘剛剛是不是你偷的？”

田鵬不肯承認(rèn)，說：“哪是偷，是它自己跑到我宿舍不肯走，我只是想嚇一下易令令。”

黃勝說：“好了，你心里明白。 我現(xiàn)在把狼趕走，再來救你，你再堅持一會兒?！?/p>

狼不肯離開，還想圍攻車子。遠(yuǎn)處，一只雄性藏羚羊跑了過來，正是剛剛！它的腿上綁著一根紅線，那是易令令系上去的。剛剛輕巧地跳來跳去，然后邊跑邊回頭，幾只狼看見后，都追了上去。

趁著狼群跑遠(yuǎn)，田鵬趕緊下了鉆機，一頭鉆進了車?yán)?，慶幸道：“真是好人有好報啊，幸虧你們當(dāng)初救了剛剛！”黃勝看他狼狽的樣子，不禁在心中暗笑。

青藏鐵路通車的那一天，有一只藏羚羊站在列車前方不肯讓開，還有一群藏羚羊在遠(yuǎn)遠(yuǎn)觀看。當(dāng)列車開動時，那只單獨站在鐵軌上的藏羚羊調(diào)皮地跳開了！

它是“剛剛”嗎？也許是吧，黃勝的眼里，閃動著一層波光，有感動，也有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