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誠,劉淑慧,李四化
自1983年中國射擊與心理學正式結合起,30余年來,從心理學在射擊項目中的應用到射擊比賽心理學的探究,在心理教育、心理訓練、心理咨詢、心理測評、臨場支持等心理服務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對優(yōu)秀運動員重大比賽取得好成績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射擊比賽心理學中,最核心和最具特色的就是“心理定向”,它是心理教育的支撐點、心理訓練的落腳點和心理咨詢的立足點等。比賽心理定向是運動員在競賽之前或之中心理活動的準備狀態(tài),是他們按照自我愿望、需要,以特定方式對競賽過程及其中的事件加以關注和思維加工的心理傾向。心理定向影響運動員賽前、賽中的情緒和行為表現(xiàn),他們的注意指向和思維活動決定著情緒反應的性質、強度,以及技術、戰(zhàn)術行為表現(xiàn)的質量與效果。起初,原國家射擊隊總教練趙國瑞提出比賽成功的幾個要點:“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以我為主;你看你的,我打我的,以我為主;你說你的,我打我的,以我為主;你攝你的,我打我的,以我為主;打一發(fā)丟一發(fā),發(fā)發(fā)從零開始;想動作,不想(少想)結果”[1]。這就是射擊教練員和運動員的正確比賽心理定向。隨后,劉淑慧等[2]根據(jù)心理控制點理論,將射擊運動員正確比賽心理定向確定為關注自己、關注當前和關注動作過程?,F(xiàn)在,在中國射擊隊流行“誰想結果誰倒霉,誰想過程誰完美”的口號,也是教練員和運動員對比賽心理定向及其作用的認知。運動員也反映,他們對正確心理定向很認同,但是比賽中和比賽的關鍵時刻還是做不到,過分看重比賽對個人榮譽、名利、臉面和尊嚴的意義,甚至有的運動員直接說:“比賽就是奔著某一結果去的,為什么不能想結果”。射擊心理學對這類問題進行了長時間的思考,認為需要提高運動員的社會性動機水平,先后學習和引介了杜達與尼科爾斯的目標取向理論,編制和應用了《射擊運動員目標定向量表》[3],組織和講授了《目標及實現(xiàn)目標的途徑》[4]等,將較為高深的理論與運動員的比賽表現(xiàn)和心理活動相結合,得到了教練員和運動員的認可,在重大比賽(特別是奧運會)中加以應用。
從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許海峰奪得首金,到2016年里約奧運會張夢雪獲得金牌,中國射擊隊的18名運動員一共取得了22枚奧運金牌,其中4枚是當屆奧運會的第一金。心理是頂尖運動員摘得金牌的直接決定因素之一,而心理定向在射擊運動員比賽心理品質中占有舉足輕重的位置[1]。研究我國奧運射擊冠軍的比賽心理定向,可以為學習、借鑒他們優(yōu)秀的心理品質提供素材,并為發(fā)揚他們在奧運大賽中表現(xiàn)出的最佳心理狀態(tài)帶來啟示。本研究運用質性研究法,以中國奧運射擊冠軍運動員比賽心理活動為內容,通過整理、分析訪談資料,歸納、提煉出他們在奧運會比賽中的心理定向特征,積累奧運射擊冠軍珍貴的比賽心理資料,為培養(yǎng)年輕射擊運動員的心理品質和形成良好比賽心理狀態(tài)提供借鑒。
本研究以深度訪談的方式收集資料,以NVivo8.0軟件為輔助工具,對我國奧運射擊冠軍運動員的比賽心理定向進行分析,以期獲得有效而客觀的結果。
本研究共訪談了17名奧運射擊冠軍(未訪談里約奧運會冠軍張夢雪),其中男性9名,女性8名;步槍、氣步槍運動員9名,手槍、氣手槍運動員7名,飛碟運動員1名;奪得2枚奧運金牌的運動員有4名。
2010年,確定了訪談計劃,并設計訪談問題,包括他們的成長過程和大賽經(jīng)歷。2011年起開始訪談,歷時6年。每次訪談前,約定好時間、地點,并事先將訪談提綱告知訪談對象,使其能夠有所準備,主訪人員為資深射擊心理咨詢專家和運動心理學研究生。訪談時間為90 min以上,經(jīng)訪談對象同意,對談話內容進行錄音和筆記。
根據(jù)質性資料整理和分析步驟[5],在對射擊運動員比賽方案質性分析的基礎上[6],將訪談錄音轉為Word文本,在NVivo8.0軟件上進行登錄。2名運動心理學教師作為編碼者仔細閱讀原始資料,反復分析、討論內容含義,以一個表達完整含義的句子或段落為一個意義單位進行登記。
以原始資料中的意義單位為基礎進行開放式編碼,得到157個碼號。在進行關聯(lián)式編碼之前,根據(jù)射擊運動員比賽心理定向模式編制“射擊運動員比賽心理定向訪談資料編碼手冊”,將心理定向劃分為賽前和賽中2個時間階段;將心理定向的思維活動和注意指向劃分為3個維度:對象——自己定向和他人定向;時間——當前定向和過去、將來定向;事件——動作過程和比賽結果。根據(jù)“手冊”進行編碼,發(fā)現(xiàn)許多語句難以歸屬到對象、時間和事件類別中。經(jīng)過編碼者分析、討論,可另外確定類屬,將其命名為覺察與調控,包括自我覺察與調控,他人提示與調控。以關聯(lián)式編碼歸納出4個類屬碼號,分別為對象、事件、自我和他人。以核心式編碼從類屬碼號中抽象出2個核心類屬,一個為思維和注意指向,另一個為覺察和調控。
為了保證研究結果能夠真實反映研究目的和內容,本研究在編碼的3個階段不斷返回訪談資料(Word文本)進行核對,檢查各類編碼能否正確解釋原始文本。另外,將分類結果與公開發(fā)表的報道和運動員的賽后總結進行對照,查看運動員談話資料與事實的符合程度,得到較好的相互印證結果。為了保證研究的信度,編碼者反復討論編碼手冊,由2名運動心理學教師按照手冊進行編碼。其中,檢驗了2名編碼者對3名冠軍運動員訪談資料的關聯(lián)式編碼,歸屬相同的個數(shù)占編碼總個數(shù)的百分比達到82%,表明歸類一致性良好。
射擊比賽“賽前”階段是復雜的,有多種情況。本研究將運動員準備資格賽、下一階段比賽、第2天比賽和決賽之前的時間均定義為“賽前”階段。賽前階段心理定向編碼結果見表1。
表1 我國奧運射擊冠軍運動員賽前比賽心理定向編碼結果Table 1 Coding Results of Pre-Competition Psychological Orientation of Chinese Olympic Shooting Champions
2.1.1 賽前思維活動與注意指向 賽前階段,運動員的思維活動很活躍,對自己、動作過程和比賽結果特別關注,共獲得25個編碼,其中,提及自己的編碼7個,過程編碼10個,結果編碼8個。
關注自己、把握自己、做好自己是奧運射擊冠軍的主要心理定向。如張山(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雙向飛碟比賽冠軍)認為:“我渴望金牌,但我只要求自己努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一切,讓我?guī)е钚〉倪z憾回到祖國”;楊凌(1996年亞特蘭大和2000年悉尼奧運會男子10 m移動靶冠軍)說:“這是我第2次參加奧運會(2000年悉尼奧運會),賽前的準備工作可以說相當充分。就是把自己放在一個沖的位置上,不去想保冠軍,因為也沒有什么可保的。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誰能把握住自己,誰就有可能超出”;陳穎(2008年北京奧運會女子25 m手槍冠軍)說:“我的任務始終是舉著槍瞄準前面的靶子。我能掌握和控制的也只是自己的行為和思想。我一定要記住這句話:只有把握住自己,才能把握成功!”射擊是封閉性運動技能,完成動作依賴于自我控制與反饋系統(tǒng)的閉合運行,專注自我、做好動作是射擊項目的本質要求。從冠軍運動員的陳述中可以看到,他們想得更多、關注更多的是自己,將自己作為射擊比賽中“最大的敵人”(張山語),只有戰(zhàn)勝自我、把控自我才能取得好的結果。
關注過程、降低期望是奧運射擊冠軍賽期的另一主要心理定向。如杜麗回顧2004年雅典奧運會(女子10 m氣步槍冠軍)的經(jīng)歷時說:“那時,感覺什么東西都新鮮。我哪兒都沒有去過,從來沒有參加過奧運會,覺得能參加奧運會,然后想轉一下奧運村里面,體驗一下那個過程就很高興。我一直覺得2004年比賽時相對比較放松,不怕,不想后果?!敝靻⒛希?004年雅典奧運會男子10 m氣步槍冠軍)說:“那時候自信心很足的,當時就想進前8就行了,進前8輕輕松松,我不去爭。在進入決賽準備時,我把自己定位放的很低,覺得目標達到了,能進前8就行了,心態(tài)比較放松。我記得當時在休息室里,資格賽到?jīng)Q賽大概有2個小時,大家包括教練都在,我當時還睡著了。進賽場時,沒有想到拿冠軍的事情。”冠軍運動員在賽前能夠關注和體驗過程,將結果目標降低,心態(tài)輕松、順暢,沒有過多糾結和負擔,賽前準備效果良好。
我國的奧運射手們,在賽前是否想到冠軍?實事求是講,他們在賽前也想到了結果,提及的有8人次。如許海峰(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男子50 m手槍冠軍)賽前練習,打得不好,一看成績打了563環(huán),排在第1位,第2名成績是557,“我想我感覺不太好,我都排第1,那我要過2天比賽,我感覺好了不肯定比他高嘛,那我不肯定拿第1嘛,就有這么個想法”。李對紅(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女子25 m手槍冠軍)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射擊隊連續(xù)5天不見金牌的情況下,腦子里有很多想法,“如果我也拿不到金牌該怎么辦?這畢竟是最高水平的比賽,我想證明自己這么多年的努力,真想取得金牌”。在資格賽之后,決賽之前,運動員看到自己有奪冠希望了,對結果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李玉偉(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男子步槍移動靶冠軍)第1天比賽打出了好成績,“我打完299環(huán),想法就多了,我就合計第2天正常發(fā)揮肯定是冠軍,然后就翻來覆去的想怎么能正常發(fā)揮,折騰了大半夜,到天亮了基本沒怎么睡覺”。運動員在賽前想結果是正常之事,正如郭文珺(2008年北京和2012年倫敦奧運會女子10 m氣手槍冠軍)坦言:“運動員站在那里沒有不想拿第一的,肯定都想打好”。但賽前想奪冠的心理定向,會給運動員帶來沉重壓力感,李對紅回憶說:“那是一種特別難受的感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亂糟糟的,腦子里像一鍋粥一樣,又想比賽早點來,又怕比賽馬上就來”。由此可見,對結果的期望給運動員帶來的心理負擔是消極的,對他們的賽前心理準備是不利的。
2.1.2 賽前覺察與調控 覺察與調控是指,運動員對自我心理定向偏差的認知和糾正,共獲得33個編碼,其中運動員自我覺察4個,自我調控14個,他人調控15個。
賽前,運動員渴望獲得冠軍,這是每名運動員的夢想,但想結果太多會使運動員產(chǎn)生賽前過度興奮狀態(tài)和過大心理壓力,過早消耗身心能量,影響賽前準備和正式比賽時的發(fā)揮。想結果是錯誤的心理定向,必須加以糾正,糾正的前提是覺察。如許海峰在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賽前訓練后產(chǎn)生了“第一”的想法,立即覺察,“后來我一想,不能亂想、不能亂想,射擊不能亂想,胡思亂想就完了,自己把自己給按住了,不能胡思亂想,踏踏實實打自己”。陶璐娜(2000年悉尼奧運會女子10 m氣手槍冠軍)資格賽為第1名,決賽前接受隊醫(yī)的放松按摩時,腦子里閃現(xiàn)出“離冠軍真的很近了”的念頭,馬上意識到不能這樣去想,“越想結果的人,越是沒有好結果”。
賽前自我調控是數(shù)量較多的編碼,有14個,主要方法是自我暗示。如李玉偉賽前想得冠軍,造成難以入睡,“后來為什么睡著了呢?我是心一橫,尋思我這折騰一夜睡不著覺,想來想去不是還得自己具體做么!想入非非又有什么用呢!這不是眼瞅著要失敗么!想的再好還是得落實到做上啊!”李對紅在等待決賽前的半小時中,“在休息室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用心理學的方法進行自我調節(jié)和放松,通過表象訓練讓自己摒除雜念,不斷在腦子里重復好動作的表象”。楊凌(2000年悉尼奧運會)資格賽后,“下午決賽,沒有回去吃飯,而是找了一些東西吃完后,自己呆在一個房間里面,一個人坐在那里看書、聽音樂,等待決賽的到來”。陶璐娜說,賽前“我回憶了心理學教授劉淑慧老師講的話,反復聽她的心理講課錄音,翻看訓練筆記和比賽方案。當時,我的心態(tài)確實達到了‘心靜如水’的境界,對第2天的比賽感到信心十足也很有把握”。2008年北京奧運會步槍3×20決賽前,杜麗“在準備的時候提醒自己,不要像氣槍那樣,要把握好時間,按部就班、踏踏實實,讓自己完全沉到自己的世界里面去,就好像與外部隔絕了,甚至感覺聽不到什么,就是讓自己越靜越好,打起來基本上正?!薄W運射擊冠軍運動員的自我覺察與控制能力強,是因為他們對射擊項目規(guī)律的深刻理解。正如王義夫(1992年巴塞羅那和2004年雅典奧運會男子10 m氣手槍冠軍)所說:“單純,這個項目除了要有天賦外,更需要運動員有純凈的心態(tài)和干凈的運動習慣。從某種意義上說,射擊比賽首先是自己和自己比,應該用‘無為而為’的態(tài)度來參賽”。
教練員對運動員的指導在賽前心理調節(jié)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其也在運動員的訪談中得到反映,有15個編碼。如李對紅回憶,在射擊隊全隊壓力很大的情況下,教練找她談話,然而,她壓力大到有時教練說的話都沒聽見,“但是有一句話我卻聽清楚了,當時國家隊總教練張恒說‘你打不好,別人能把你怎么樣,完不成任務是我們領導和教練的事’,這樣一來,我才放松了點”。陶璐娜說,在賽前訓練時,“許海峰教練怕我環(huán)數(shù)概念太深,還特意給我調了2次靶,他要求我賽前精打精煉,講究動作質量,結合實戰(zhàn)來練”。北京奧運會比賽前,薛寶全教練曾問郭文珺,資格賽打什么成績能滿意,郭文珺估量自己最低也能打387,但薛教練告訴她能打384就算完成任務,還給她分析了一番。郭文珺說:“我覺得他一下就把我的欲望降低了,所以打得更輕松?!眰惗貖W運會前,郭文珺很想奪取第2枚金牌,薛教練很理解同時開導她:“冠軍肯定是想拿,但真那樣的能有幾人?”在教練的提醒下,加上郭文珺對自己的勸解,將欲望一點點淡化了。以上可見,教練員的賽前談話對端正運動員心理定向起著重要作用,尤其是教練員與運動員朝夕相處、相互了解,能夠看出運動員的“心思”,針對他們賽前關注結果的想法進行交流,對糾正運動員結果定向產(chǎn)生非同尋常的效果。
教練員對運動員的賽前調控還體現(xiàn)在行為和環(huán)境的精心安排上,為的是不讓運動員受到比賽環(huán)境和結果信息的干擾。如張山回憶說:“在組間休息的較長時間里,一個人在休息室里半躺半臥,帶著耳機聽音樂,閉著眼睛靜靜的休息”,門口有隊里安排的步槍運動員杜龍(比賽已經(jīng)完畢)為她守住門口,避免別人干擾??偨叹氌w國瑞進她的休息室,在她身邊站了約20 min,她卻絕然不知。蔡亞林(2000年悉尼奧運會男子步槍10 m氣步槍冠軍)說:“打完資格賽,孫盛偉總教練給我單獨弄一個屋,因為那年我決賽能力不是特別好,特別不穩(wěn)定。孫教練跟我聊天,說‘放開打吧,你看你都進決賽了,你們男子步槍已經(jīng)突破了,正常打’。常教練也是這么貫徹給我的。接下來就是決賽的提前準備,所有的運動員都在一個屋子里,我就有意識地去晚些(教練員安排),我去時參加決賽的其余7個人都已經(jīng)到了”。杜麗(2004年雅典奧運會)說:“我記得第2天王躍舫教練就帶我去了奧運村的國際區(qū)、游戲區(qū),理發(fā)的、賣東西(紀念品)的。比賽的前一天,我和王教練還去專門排隊買首日封,面臨比賽他們都不去,就我們覺得新鮮,就去了。同時也覺得比賽不一定會受影響?!?/p>
心理老師對運動員賽前比賽心理定向的調控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楊凌說,在這次比賽之前,劉淑慧老師就一直在給我敲警鐘,因為那段時間自己的成績相當不錯,打得也比較輕松,所以又開始有想法。這時候,劉老師一直在強調我去打動作,以“瓦倫達心態(tài)”對待比賽,對待每一發(fā)。邱健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比賽開始之前,看見劉淑慧老師坐在看臺的第一排,心里很高興也很踏實,“劉老師把我從地線上叫過去,囑咐到‘你今天就是要做一個‘槍傻子’,前不管、后不管,只管好當前這一發(fā)。左不顧右不顧,只關注自己。如果你分心我就算你浮躁”。他聽懂了劉老師臨場指導的真諦,回到靶位認真準備,資格賽打出超常水平。
一屆奧運射擊比賽包括步槍、手槍、飛碟3大項目,其中還分了許多小項。每個項目比賽包括資格賽和決賽,其又分為試射階段和記分射階段,飛碟項目還要分組進行比賽。射擊比賽過程是安靜的,而運動員的心理活動卻是不平靜的。我國奧運冠軍運動員賽中心理定向編碼結果見表2。
2.2.1 賽中思維活動與注意指向 射擊比賽中,運動員對自己比賽表現(xiàn)與發(fā)揮的思維活動更加活躍,對隨之到來的比賽結果更加關注,共得到34個編碼。
表2 我國奧運射擊冠軍運動員賽中比賽心理定向編碼結果Table 2 Coding Results of Psychological Orientation in ompetition of Chinese Olympic Shooting Champions
比賽中,運動員對自己當前的動作過程尤其關注,有22個編碼。如許海峰講:“真正比賽入神的時候想到的只有動作本身,只要你去想結果,就不可能全身心投入比賽動作中,就不太可能獲得你想要的結果。我就感覺一個運動員打出正常的水平,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想太多的結果只會幫倒忙。我要總想‘祖國榮譽’的話我就拿不著了!”張山說:“我在比賽中,沒有考慮結果的得失,沒有考慮成功與失敗后會帶來什么,我僅僅想的是現(xiàn)在我該做什么。比賽中只關心將要射擊的靶,不關心其他;只專注自己的動作,而不考慮結果。特別是到最后關鍵的時刻,最后的靶,我還是和前面射擊的所有碟靶一樣,雖然成功就在眼前,但我還是平常心,做該做的事”。蔡亞林講:“其實(比賽中)沒想那么多,真沒想那么多,真正到大賽的時候,我感覺很干凈。真正較勁的時候,或者是這場比賽真的很重要的時候,我的精力特別集中”。杜麗講:“雖說是首金,但是他們也覺得我好像拿不了。我自己覺得首金不首金倒是不重要,因為我攤上了,它就是第1塊,就是首金,我如果項目是放在第2塊,我還是要打我的項目。所以我不是看重首金不首金,我想就是完成我的比賽就行了”。
龐偉首次參加奧運會(2008年北京奧運會男子10 m氣手槍冠軍),在資格賽中打出586環(huán),排名第1。但他十分淡然地說:“我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至于最終打多少,我想得不是很多。比賽時,我沒有任何的雜念,只是一槍一槍去打,打出我在訓練中的最好水平”。易思玲(2012年倫敦奧運會女子10 m氣步槍冠軍)回憶:“第1次參加奧運會,自己也特別的想要去打好這場比賽。但到真正去做的時候,能夠把自己的注意都專注到自己的動作上來了,悶著頭去做,咬緊牙關,一發(fā)一發(fā)的去打”。以上運動員的陳述表明,比賽中他們的精力特別集中,專注于自己的動作過程,排除雜念,從頭到尾一發(fā)一發(fā)去打,力爭做好過程中的每一環(huán)節(jié)。
比賽中,運動員的思想和注意指向是否有所變動?他們的想法是否就是“純凈無瑕”嗎?從冠軍運動員的談話中可以看到,比賽中他們也會想到結果,有7個編碼。如楊凌講:“打到最后一發(fā)的時候(資格賽),思想還是有些小波動,這時希望自己能以10環(huán)收場,從而忽略了動作。擊發(fā)之后知道不好,起槍之后根本就是在控制,打遠彈也就理所當然了”。賈占波講:“當時(決賽時)還是因為經(jīng)驗少,本來并沒抱多大期望,結果(資格賽第1)這樣下去豈不是要……接著就開始心虛了,不相信自己了,然后整個人都不受控制了”。在嚴重的結果想法中,緊接著就打出了8.4環(huán)。杜麗(2008年北京奧運會)在3×20跪射中,“意識到打了這么多10了(連續(xù)17個10環(huán)),到第18發(fā)的時候想了一下,但還是10。19發(fā)時,自己確實是有點苛求了,因為還有2發(fā)子彈嘛,苛求了一下,讓自己猶豫了,沒有那么自然,打了一個9,我也聽見后面觀眾‘哎呀,好可惜’”。
可以看出,想結果就不會有好結果。因為結果定向占據(jù)了運動員的心理空間,想結果就會忽略動作,不能利用更多甚至全部心理資源去把控動作過程。
2.2.2 賽中覺察與調控 運動員在比賽中有打好和奪冠的想法很自然,這些想法會分散注意,減少對技術動作的關注,如不能覺察與調控將使運動員產(chǎn)生連續(xù)失誤,直至因失控而失利。冠軍運動員的優(yōu)秀之處就在于他們能及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理定向偏差并加以糾正,回到正確的心理定向上來。
賽中覺察的編碼有11個,第1類為對每一槍動作的主動覺察。如許海峰講:“我每一次舉槍、擊發(fā),都是要有很好的感覺,只有感覺好的時候才會扣動扳機,感覺不好我不會扣,甚至在洛杉磯奧運會中,我放下槍到門口臺階處休息,都是在調整我的心理、調整我的動作表象”。易思玲講:“每打一發(fā)能馬上根據(jù)打槍時的動作來分析,根據(jù)預感預報明確自己的表現(xiàn),以及下一步該如何進行”。
第2類為對失誤的原因覺察。如楊凌,2000年悉尼奧運會“在心情比較平靜的情況下打到了第3組,第3組前8發(fā)子彈都正常,第9發(fā)舉起槍剛進入瞄區(qū),槍就響了,當時我就意識到這發(fā)很遠,結果是一個8環(huán),因為扳機壓得太狠了??焖俚?發(fā)就打了個7環(huán),但自己很冷靜,明白是起槍工作做得不穩(wěn)造成的”。易思玲講:“試射的時候特別的順利,打了十幾發(fā)都打的特別好,頓時信心大增。接著進入資格賽,在打了大概20多發(fā)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思有些浮動,感覺自己動作都做好了卻打得不夠理想(10環(huán)的小數(shù)點少了一點),此時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9.9環(huán),馬上覺察到自己的精力跑了,沒能專注在動作上了”。
第3類為對自我狀態(tài)的覺察。龐偉講:“在奧運會資格賽中,我第1組97,第2組98,第3組100。前面2組前7發(fā)都是10環(huán),而后3發(fā)就沒有持續(xù)全10環(huán)。當時,我想可能是后3發(fā)精力有些分散,因此在連續(xù)打完7發(fā)后需要調整一下再繼續(xù)。于是,在第3組時,打完7發(fā)后我就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再繼續(xù),結果這一組我打了100環(huán)?!?/p>
自我觀照與反省是冠軍運動員在賽中經(jīng)常且必須執(zhí)行的一項重要任務,其伴隨著動作完成而進行。運動員對自己的射擊動作要有清晰的預感預報,打每一槍要有切身的感覺意識。同時,對自己的思想活動也要有所覺察(元認知能力要好),要用清楚的思維正確引導自己每一槍的注意指向。動作的良好完成是在發(fā)現(xiàn)與糾正偏差中實現(xiàn)的,這是冠軍運動員賽中技術正常發(fā)揮的必要條件,否則就會出現(xiàn)“埃蒙斯現(xiàn)象”,即將子彈很專注地射在別人的靶子上,而自己全然不知。
心理定向是動態(tài)的,隨時可能發(fā)生變化,尤其是運動員在賽中遇到問題和困境時,往往引起運動員對比賽結果的擔心,并急于“撈回來”。這時,能否做出及時而有效的應對,堅定正確的心理定向,是射擊運動員比賽能力的真實體現(xiàn),也是他們奪得奧運冠軍的真正“本領”。
奧運射擊冠軍談話中對賽中心理定向的自我調控談及最多,共46個編碼。其中,采用最多的調控方法是自我暗示。如張山講:“離最后的成績已經(jīng)很近了,腦子里浮出一絲想法,已經(jīng)打了150中了,打200中就好了。馬上就意識到,不能想,還是一發(fā)一發(fā)去做動作!就這樣,打出了200中的滿中成績。”楊凌在悉尼奧運會上,“第1天慢速比賽開始了,一上來就打了幾個9環(huán),這時我在告誡自己,穩(wěn)住沒關系繼續(xù)打自己的動作。緊接著后面打得一直不錯,穩(wěn)住了自己的心理,基本上做到了打自己的動作”。在描述雅典奧運會比賽情境時,朱啟南說:“當時中間也出現(xiàn)問題,到后面緊張感加劇,但是我認為這種狀態(tài)是正常的,自己就調整一下。其實每次這樣的時候,我就會對自己說,機會來了,到了考驗自己的時候了。但是進入決賽時,還是有些緊張,尤其第1發(fā)緊張,肌肉抖動,心臟控制不住的劇烈跳動,跳得很有節(jié)奏,勁兒很大,能看到射擊服下胸部的起伏,但我的腦子很清楚。在那個環(huán)境中肯定緊張。我當時就給自己心理暗示:不著急,把自己穩(wěn)??!然后第一發(fā)打10.4”。杜麗回憶北京奧運會3×20決賽時講:“第1發(fā)不太好,8環(huán),也沒有慌。我覺得奧運會、8環(huán)、口徑、正常,沒有慌。一直提醒自己‘要打得像杜麗、要打得像杜麗’。每一發(fā)都很堅決、有毅力,也有精神上對自己的鼓勵,思想上起的作用比較多?!币陨瞎谲娺\動員的回顧,驗證了姒剛彥[7]的觀點,即理想競技表現(xiàn)是指在競賽中對各種逆境的成功應對。
其他的調控方法有行為調節(jié),如許海峰“在比賽中前面2組打得很順,第3組打了一個8環(huán)以后,感覺不太好,由于比賽是60發(fā)子彈2個半小時,時間很富裕,天又很熱,就出去坐在靶場門口的臺階上休息。經(jīng)過很長時間的休息,感覺狀態(tài)開始有所回升,才回到靶位”。張山在別人打的時候自己低著頭,或心里默唱,稍事休息,順利的打完每一組。她只要走出門,外面的墻上就是成績公布欄,她卻從來不往那里看。
蔡亞林在悉尼奧運會上的心理定向調控很有特點,他講:“集中到什么程度呢,奧運會前,您(劉淑慧老師)講那個‘瓦倫達心態(tài)’,我那個記錄本就在那兒放著(設備桌上);決賽那會兒,我每一槍都看看記錄本兒;人家(裁判員)都喊準備裝子彈,我都沒聽見,我看前面選手動了,有幾發(fā)子彈我根本沒有聽見那個裁判報令,沒有聽見。特別專注的就看‘瓦倫達心態(tài)’,我就看著它。劉老師給了我一個小牌,上面寫著幾句話‘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好多就是這些東西揉到了整個比賽準備過程中,包括整個比賽都是這么走的,那時比賽過程中就是看著它,當時要求、規(guī)定的也是,我的精力就在這塊兒,我把本打開放到我的前面,只要有時間,我眼睛就在這兒,有幾個重點,而且字寫的很大,描的這幾個字、這幾個字(指自己的記錄本)。為了克服緊張、獲得好成績,我必須投入到比賽中。后來決賽打得很投入,就看我的記錄本,一槍一放就看本?!畠簟㈧o、境’,就那個準備方案,就看它、就看它,精力整個全投在這兒,精力沒有散。所以決賽過程中,精力很集中,好幾槍都是‘裝子彈’‘注意’都沒聽見,人家前面的人一動才反應過來,趕快裝子彈,明顯要比別人慢一點,我確實沒聽見,所以打得就比較投入”。
他人調控也是運動員提及的調控方法之一,共8個編碼,主要方式是在運動員出現(xiàn)失誤時,在規(guī)則允許下,教練員將運動員叫下場,進行臨場技術指導和心理調節(jié)。如陶璐娜談及悉尼奧運會比賽時講:“第一組打得很快,最后幾發(fā)連出了2個9環(huán),當即被許教練叫下場,他說:‘你打得稍微急了一點,是不是想順著那股勁趕快打呀?不要著急,上去以后還是得穩(wěn)住自己。你壓得太狠了,做動作稍微細一點,精力集中,時間很充余,調整一下,上去以后繼續(xù)用記分射的心情好好預習幾槍再打’”。
蔡亞林談及悉尼奧運會時說:“在打到資格賽最后1組的時候心理起了變化,因為前面就跑了4個9,如果這組打好了,這樣就596基本就差不多,所以那會心理就有影響有變化了,一上來2發(fā),就是第51、52發(fā),連續(xù)出2個9,明顯就急起來了,情況不好……接著常教練就把我叫回來了,孫盛偉(時任國家射擊隊總教練)和常教練就在后面,問怎么樣,清楚不清楚,我說清楚(問的是我這2個9清楚不清楚),具體說啥,實話我別的都沒聽清,但是最后就特有信心地拍了我兩巴掌,常教練這種親昵的動作是很少有的,但是那會兒給我的感覺真是特別踏實和有信心。如果當時不叫我回來,沒有這親昵的動作,說實話那心都快到嗓子眼了,但是一看常教練給了我這很少給的動作,一下就好了,后面干干凈凈地8個10,打下來594環(huán)”,資格賽排名第1。
射擊比賽中,教練員的臨場指導對糾正運動員心理定向偏差起著重要作用,這一點在運動員訪談中得到充分肯定和印證。教練員在指導中“畫龍點睛”“醍醐灌頂”的語言或身體動作,往往是一種“神來之筆”,點醒了“夢中人”,使運動員在錯誤的方向上及時止步和調頭,再次定向于比賽過程,集中精力打動作,將正常水平發(fā)揮出來。
出于對射擊項目本質特征和過程與結果辯證關系的深刻認知,我國奧運冠軍射擊運動員將關注自我、把握過程、打好每一發(fā)子彈作為比賽心理定向的焦點,對心理定向偏差的自我覺察和調控,為在奧運大賽上正常發(fā)揮技術水平奠定了堅實心理基礎。教練員的賽前談話和臨場指導起到了端正運動員比賽心理定向的主導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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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姒剛彥.追求“最佳”還是強調“應對”:對理想競技表現(xiàn)的重新定義及心理訓練范式變革[J].體育科學,2006,26(10):4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