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時光

張麗娜

在吉諾比利的祖國阿根廷，他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人物，就像是一個家喻戶曉的傳說。他屬于這個國家，也屬于這個國家的每個人。

“從我學會走路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打籃球了?！奔Z比利說，“在我出生時，我的父親已經(jīng)是布蘭卡港一支籃球隊的教練，我?guī)缀跽於即谀抢?。有照片證明我可能在兩三歲時就會運球了。不論是在訓練館，還是在我家廚房，我沒有一刻離開籃球，真的沒有。我深深被這項運動吸引，我是一個癡狂的籃球迷，經(jīng)過這么多年，我依然無法放棄對籃球的愛。”

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今年夏天吉諾比利就將滿40歲，而這其中超過30年的時間他都在打籃球。早在2002年進入NBA之前，他就已經(jīng)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和意大利開始了職業(yè)生涯。他引領了阿根廷男籃的黃金一代，并在2004年為他的祖國贏得了奧運會金牌。他幫助馬刺獲得了四個NBA總冠軍，當他在2014年夏天回到布蘭卡港時，懷里抱著的是時隔七年再次贏得的奧布萊恩杯。

在阿根廷這個對足球狂熱的國家，人們愿意把馬拉多納和梅西當作神一般崇拜，但吉諾比利更像是一段不朽的傳奇?！霸诎⒏⑷说男闹校R努的地位宛如上帝，他遠遠高出其他人一截。換言之，他與馬拉多納和梅西一樣，是阿根廷最好的運動員。”去年夏天與馬刺簽約，但在本賽季開賽前被裁掉的阿根廷人帕特里西奧·加里諾說道，他與吉諾比利一起參加里約奧運會。

但是，每個英雄——即使是神——都會走向凋零，沒有人能打破這個自然規(guī)律。在2016年，我們已經(jīng)見證了三名未來名人堂成員的離去，永不屈服的科比、激情如火的加內特、低調沉靜的鄧肯。他們離開的方式各不同，惟一相同的是沒有誰能真正躲過時間的消磨。

談起籃球生涯，吉諾比利似乎也充滿許多不確定?！拔以f過，我將每個賽季都當作是最后一個賽季?！彼绱苏f道，“如果我的身體狀態(tài)和感覺還不錯，我會考慮繼續(xù)打下去，但現(xiàn)在，我想不出任何理由需要我提前10個月做出決定?！?/p>

自加入馬刺以來，吉諾比利已經(jīng)出戰(zhàn)超過1140場比賽，常規(guī)賽和季后賽總計超過了30000分鐘，這還不包括他在意大利聯(lián)賽和阿根廷國家隊數(shù)以百計的比賽。他還能有所貢獻嗎？還能繼續(xù)在世界上最頂尖的聯(lián)賽與最優(yōu)秀的球員們——有的人甚至比他小了20歲——競爭嗎？他的故事又會走向什么樣的結局呢？

長生之道

NBA生涯的前八個賽季，吉諾比利場均出戰(zhàn)27.7分鐘，之后的六個賽季再加上今年生涯新低的19.4分鐘，場均近23分鐘。而這個賽季，他的場均得分比他最近一次入選全明星賽的2010-11賽季低了近10分，助攻和籃板更是新秀賽季以來的新低。某種程度上，這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有效限制出場時間能夠幫助運動員恢復，這是現(xiàn)在每支球隊都非常關注的部分。”保羅·薩斯醫(yī)生說，這是他擔任馬刺隊醫(yī)的第19個賽季，“NBA的賽程安排相當殘酷，我認為所有教練都對此心照不宣。這幾年，諾維茨基已經(jīng)很少打背靠背的比賽，而我們早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在鄧肯和吉諾比利身上實行了?！?/p>

在馬刺的前35場比賽中，吉諾比利出戰(zhàn)了29場，而他在輪休之后的表現(xiàn)，往往能超過賽季平均水準。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卻能為球隊帶來正面的幫助。

“工作量有累積效應?！彼_斯說，“每個球場都裝有12臺高空動態(tài)攝像機，所以很容易掌控球員體能狀況，并評估目前的工作對他們造成的身體負荷。它會告訴你這個球員跑了多少英里、跑動速度有多快，而你可以搜集到整個聯(lián)盟所有球員的信息。誰的體能狀態(tài)會更好？是一周跑了18英里的球員，還是只跑了12英里的球員？當然，不同的球員恢復能力是不同的，也的確有些人能夠超越體能極限，但是回到本質，教練團隊更希望他們的球員不要處在風險之中，尤其是老球員?！?/p>

得益于時代的進步，現(xiàn)在的NBA更重視球員們的健康，并希望借此延長他們的職業(yè)生涯。目前，聯(lián)盟有六位超過38歲的球員，年齡由大到小依次是卡特、吉諾比利、賈森·特里、皮爾斯、諾維茨基、“鳥人”安德森（不久前賽季報銷）。他們在各自球隊的角色不同，但這個整體卻是聯(lián)盟的一塊寶?？ㄌ厥菐兹酥谐鰣鰰r間最多的，場均達到了23.7分鐘，可以貢獻8.3分；皮爾斯則是快艇板凳席上的重要一員，盡管出場時間并不多；而諾維茨基因為跟腱的傷勢目前只出戰(zhàn)10場比賽，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有他在，就會是小牛當仁不讓的先發(fā)。

不論年齡幾何，他們仍舊在NBA征戰(zhàn)，這可是全世界20多歲的男人都渴望的戰(zhàn)場。而為了繼續(xù)在這個舞臺上生存，他們也不得不做出改變。吉諾比利已經(jīng)針對常規(guī)訓練做出了適合自己年齡的調整，現(xiàn)在的他更看重賽后恢復。

“比賽之后的第二天，我會做更多恢復性訓練?！彼f，“更準確的說法是一整套治療方案。最近一年并沒有什么新的變化，但在過去三四年我已經(jīng)改變了?！?/p>

除此之外，他還會接受更多深度按摩，幫助緩解肌肉壓力。之后的“spa療法”更是治療的核心部分?！斑^去我們經(jīng)常在同一時間去找同一個按摩師，因為我們都對她很熟悉，這讓我們少了很多不自在?！奔Z比利的馬刺前隊友布魯斯·鮑文說道，“那不只是簡單的按摩，如果你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就等著跪地求饒吧。所謂‘深度的意思，真的是深入骨髓。”馬努知道這種深度按摩有多么重要，所以他可以挺過去。他明白這樣的治療能讓他更快恢復到最佳狀態(tài)。

隨著訓練模式和恢復方式變得更加科學，新的工具也不斷出現(xiàn)，就像薩斯醫(yī)生提到的無處不在的動態(tài)攝像機，可以讓球隊更好地監(jiān)測和控制球員的身體狀態(tài)。同時，這些年來運動員的飲食結構也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

“當我剛進入NBA圈子時，照顧球員的健康意味著不要讓他們在賽前吃零食?！毙∨＠习鍘彀嗾f，“那時候的球員會抽煙、喝酒，他們熱愛啤酒，有些球員甚至會在中場時來杯啤酒，有時候更衣室就像酒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15年前，我們不知道某些行為可能會誘發(fā)炎癥或對身體造成創(chuàng)傷，而現(xiàn)在，球員的健康越來越受到關注?！?

吉諾比利早已將自己的飲食調回到了原始時代，這意味著要減少加工食品的攝取，盡可能保持食材原來的味道。“我并不是完全照做，但特別注意糖份的攝取?！卑⒏⑷巳绱苏f道，“這是改變最大的部分。這幾年我不喝汽水，冰淇淋也只是偶爾一次，餅干之類的東西更是碰也不會碰。至于淀粉類，我也很少吃。進入NBA之前，我在意大利待了四年，幾乎每天都吃意大利面?，F(xiàn)在完全戒掉了，只偶爾會吃點面包。另外，乳制品我也不吃。針對飲食，我的確做出了一些調整，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原始人的飲食，但是我還是有自己的原則，知道自己該避掉哪些東西?！?/p>

越老越妖

然而，無論是戒掉意大利面和蛋白質奶昔，還是背靠背輪休，都不是超越自然的靈丹妙藥，這些改變并不能找回被時間奪去的運動能力。所以，吉諾比利也在學習如何用這副老身板為球隊做出貢獻。

經(jīng)常打籃球的人肯定對球場上的老球皮相當忌憚，也許他們的體能不及年輕人，但是他們詭計多端，時而大聲叫嚷，時而做些小動作，依靠經(jīng)驗縮小體能上的差距。對于吉諾比利這樣曾經(jīng)在球場上風生水起的球員來說，接受身體的限制是第一步，突破限制是第二步。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我開始意識到跑動速度受到限制?！毙勐龟犞鹘叹毣抡f道，“但是你會發(fā)現(xiàn)，當速度開始慢下來時，視野也變得更寬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年齡的增長也是球員更深層了解比賽的最好時機。你可以不斷學習，嘗試一些不同的事情。對我來說，同樣的投籃，我可以多運幾次球，洞悉防守球員的變化后再出手?！?/p>

就像基德一樣，吉諾比利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自己老化的加速器。謝天謝地的是，他的加速器還遠沒有到要爆胎的程度?！拔业乃俣日谙?，而且很難再找回來?！彼f，“幸好我的健康狀況還不錯。沒有什么比帶著傷病和不適打球更煎熬的了，我還沒有這種感覺，這很值得感謝?！?/p>

即使是神一樣的邁克爾·喬丹，也必須在職業(yè)生涯末期開拓出一條新的道路。“當你還年輕時，你可以不計后果，只要在球場上竭盡所能，遲早會找到突破瓶頸的方法?！眴痰ふf出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39歲，那是他在NBA的最后一個賽季，“但是當你逐漸老去，你必須打得更聰明，必須盡可能節(jié)約體能。”

對于吉諾比利來說，節(jié)約體能意味著他必須告別年輕時脫韁野馬般的打法。幾年前，有人對他說出一串球星的名字，他們都在職業(yè)生涯末期改變了自己的角色，改變了劇烈的比賽風格，之后成功地保持了健康狀態(tài)，吉諾比利卻對此嗤之以鼻?！拔抑荒馨次抑赖姆绞酱蚯颍覠o怨無悔。”他如此說道。

但最近幾個賽季，我們的確看到了他的改變，只是偶爾還是會在他身上看見令人瘋狂的表現(xiàn)。本賽季主場打奇才的比賽中，上半場讀秒階段，他在沃爾面前拉長身體成功將球斷下，轉瞬之間，33英尺外的三分球應聲入網(wǎng)，就連蜂鳴器都慢了一拍。幾個回合之后，他在中線附近從兩個奇才防守球員之間跳起，將一記就要被吹回場的失控傳球送到了倫納德手中。就在吉諾比利倒地的同時，倫納德又把球傳給了阿爾德里奇，后者一記底線跳投命中。馬刺贏下了驚險的一戰(zhàn)。“我試圖在我倒下前把球救回來，球沾到我手的時間可能不到0.1秒?！奔Z比利笑著說，“所以我試著盡我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把球送到前場?！?/p>

那天晚上，吉諾比利貢獻了13分和賽季最多的7次助攻，而在兩場比賽之前，他6次出手全部落空且只得到了3分。

這就是NBA老將的價值體現(xiàn)。

心的方向

在內心深處，吉諾比利對成功的渴望依舊存在，但歲月讓他對成功的定義有了不同的觀點。幾年前，如果在6次出手無一命中的夜晚，他可能會失眠到凌晨三點。而現(xiàn)在，這不會影響到他的生活。

“過去幾年，我告訴自己，不要讓場上的勝負影響到日常的生活，包括我家人的生活?！彼f道，“這讓我變得更輕松了。而我決定繼續(xù)打球，是因為我還在享受籃球，我認為自己還能幫助球隊，如此而已?！?/p>

年齡可以讓身體變得更虛弱，也可以讓視野變得更開闊。運動員似乎總是能在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頁找到新的出路。如今，吉諾比利的場外興趣和影響力早已和當初那個視籃球為畢生事業(yè)的青年不同。他建立了一個慈善基金會，通過各種途徑來幫助自己的祖國。在他的個人網(wǎng)站上會不定期分享他的冒險故事以及對生活的靈感。他的一對雙胞胎兒子——但丁和尼古拉——總是拉著他們的父親，希望能一起度過更多的父子時光。

盡管籃球之外的生活相當豐富，吉諾比利從里約奧運會結束后只缺席了幾次訓練。“有些日子你會感到自豪，覺得自己做得相當出色?！彼f道，“有些日子你會想，‘我到底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如回家陪伴孩子。每次想到這個，都會有些掙扎?！?/p>

比賽、訓練、無止盡的疼痛的確會逐漸侵蝕一個人的身心。“對我來說，更多的來自于心理層面。”曾兩次在馬刺捧起冠軍獎杯的羅伯特·霍里說道，“所謂心理層面是指你希望再去經(jīng)歷一個嚴苛的夏天嗎？你想要為了保持最佳體態(tài)不斷地鍛煉嗎？我不認為一般人能理解為新賽季做好準備的背后需要投注多少心力。這會讓你精神疲憊?！?/p>

在某種程度上，每一個運動員都會達到一個臨界點，即使他仍然不想脫下球衣?！拔议_始不喜歡自己的樣子，我體會不到其中的樂趣，那就是該退出的時候了。”鄧肯在宣布退役后如此說道。

吉諾比利還沒有達到他的臨界點，也許曾經(jīng)掙扎，不過他還沒有到想要脫下戰(zhàn)袍的程度?！爸胤蒂悎霾皇鞘裁蠢щy的決定?！彼谛葙惼谂c馬刺續(xù)約一年，“我說過很多次，除去一次意外的傷病，上個賽季是偉大的賽季。當我想到比賽，還擁有同樣的熱情，認為自己能夠幫助球隊，而球隊也需要我，一切就水到渠成了?！?/p>

但在本賽季結束之后，吉諾比利可能就會面臨著更艱難的選擇。他說過他的偶像是喬丹，而喬丹在最后一個賽季只幫助奇才拿下了37場勝利，無緣季后賽。吉諾比利肯定不會步偶像的后塵。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他會穿著銀黑戰(zhàn)袍征戰(zhàn)自己的第15次季后賽。當然，也有可能是總決賽。

“當我剛踏進聯(lián)盟時，我以為打到34、35歲已經(jīng)相當了不起了。”他說道，“當時我不知道籃球生涯還能延續(xù)多久，不知道該如何適應不同的聯(lián)賽、不同的對手，以及所有一切不同的事物。如果你當時問我，‘你認為自己會打到39歲嗎？我肯定會說，‘拜托，哪有人39歲還在打球。回想起來，那時大概只有斯托克頓和凱文·威利斯等鳳毛麟角吧?！?/p>

現(xiàn)在，吉諾比利就屬于這鳳毛麟角。如果把每件事情都考慮進去，你會發(fā)現(xiàn)以他的年紀還能在如此激烈的NBA的舞臺上生存，是件多么不可思議的事。而無論他何時跟籃球說再見，過去30年他為這項運動所付出的努力以及所取得的輝煌成就，都足以證明他無愧流年，不負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