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彩云
(信陽師范學院跨文化語言研究中心,河南信陽464000)
進入新世紀后,伴隨著大國崛起而逐步崛起的外宣翻譯話語,在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等走出去及意識形態(tài)安全建設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我國是一個大國,如果不著力構建一套在指導思想、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xiàn)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真實反映中國人生存發(fā)展經驗并對中國的歷史和現(xiàn)實具有診斷力和闡釋力的外宣翻譯語言系統(tǒng),必定淪為別人學術話語的打工者,外宣翻譯實踐中的防御能力必定被削弱,我們的外交走出去、大國發(fā)展意識形態(tài)安全也必將受到沖擊。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應該進一步提高對外宣翻譯理論體系建設重要性的認識,保持強烈的主體性和覺察能力,開展外宣翻譯理論體系及話語體系創(chuàng)新,用中國的聲音、中國的話語構筑中國的學術、中國的體系,實現(xiàn)中國翻譯學學術理論的獨立夢。
要想建立起獨立自主的外宣翻譯理論及話語體系,首先應該是概念使用上的自覺與自信。不輕易用別人的概念來闡釋中國本土實踐,應是概念自覺最根本的特征。中國是一個正在崛起中的大國,肩負著對外宣傳最前沿的外宣翻譯,如果一味迷信于別人的概念,過分地在意別人對我們歷史文化、發(fā)展道路及對外政策等的解釋,“中國精神”必難挺立起來。改革開放后,伴隨著經濟交流空間的拓展,西學也蜂擁而至,一時間,西學概念成了中國翻譯學論著里的口頭禪,并漸已成為一些人的習慣,以致不用西方理論就成了“學術啞巴”似的。甚至有人錯誤地認為,沒有西學概念的引入,中國的翻譯學理論就很難建成。由于對西學概念價值體系及話語評介體系的過分依賴,使得我們的外宣翻譯話語在與西方對話中始終處于被動地位,而翻譯學研究好像在“專替別人傳銷和打工”[1]。究其根源,是一些人在翻譯研究中把習慣變成了惰性,習慣于順手把別人的東西不加思考地牽過來,用在對中國實踐的解釋上,而對中國已有譯論(許多是很先進的理論)視而不見,以致形成一種翻譯研究的惰性——對適合指導中國翻譯實踐的中國學派翻譯概念的提煉。在西方哲學體系里,把中國現(xiàn)象本質納入其概念體系里的“亡我之心”不死,總想對中國外宣話語進行解構,或偷梁換柱,或南轅北轍,或歪曲誤讀等,這必定把中國制度、中國理論、中國道路和中國文化念歪了。如果在外宣翻譯話語中,簡單地用他們的概念,跟著他們走,順著他們對中國實踐的解釋或表述,在他們的概念和話語圈子里打轉轉,如丸走盤,是絕不可能走出自己的外宣翻譯理論創(chuàng)新、話語創(chuàng)新的新天地的。
我們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英譯為例。2013年3月19日,習近平在會見中外媒體采訪時有“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表述。隨即,美國國務院在英文網站上發(fā)布相關新聞時,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翻譯為:the great renewal of the Chinese nation.美國有些網站則翻譯為:the great revival of the Chinese nation或者the great renaissance of the Chinese nation等[2]?!爸腥A民族偉大復興”這一概念,重點在“民族”與“復興”的翻譯上,譯語中用nation(具有從國家層面上的概括性)來表述“民族”,較為適切;但用renewal、revival或renaissance來表述“復興”,是不妥的,這是美國輿論媒體基于他們的人權概念而得出的研究結果。實際上,習近平所提出的“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絕不是要恢復過去中國盛世時期的疆土遼域。因此,由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假設的“中國威脅論”是毫無根據的。然而,按照美國輿論媒體的英文用詞來表述“復興”,即renewal有“重新開始、重做”義;revival常與宗教聯(lián)系在一起而表示“復活、重演”義;renaissance一詞很容易讓歐美人士聯(lián)想起歐洲十四世紀至十六世紀的“文藝復興”,在英語語境里,它常常與“邪惡勢力”聯(lián)系起來而帶貶義,如2014年2月5日,美國副助理國務卿Brett McGurk在眾議院外事委員會作證時說:Al-Qaeda’s Resurgence in Iraq:A Threat to U.S.Interests(在伊拉克再次猖獗的基地組織,會給美國的國家利益帶來威脅)這不僅不能正確完全地反映“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科學含義,還會引導國際社會對中國現(xiàn)代化建設產生誤解和猜疑[3]。如果我們的外宣翻譯還沿著這一話語方向走過去,必然會落入別人的話語圈套,不僅喪失了自我,更為重要的是會加劇外國人士對我們的猜疑。這種擔憂不是沒有根據的,據鄭州大學中國外交話語研究中心主任楊明星教授的統(tǒng)計(截至2015年年底):用renewal的,中國外交部外宣話語里有361條、中國日報有314條、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有10條;用revival的,中國外交部外宣話語里有24條、中國日報有40條;用renaissance的,中國外交部外宣話語里有8條、中國日報有20條、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有1條[2]。后來,我國外交部基于中國實踐和這一概念的特殊內涵,把它翻譯為the great revitaliz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因此,在中國外宣翻譯話語的構建中,必須有概念自覺的決心和勇氣,要有“風景這邊獨好”的自信,要超越英美外交及新聞媒體的話語窠臼,跳出英美人權概念的陷阱,從我國的人權概念出發(fā),從維護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的利益出發(fā),研究我國外宣翻譯的理論建設和話語建設,由此得出外宣翻譯的研究結論,從而對中國外宣翻譯話語體系建設與發(fā)展發(fā)揮更具實際意義的指導作用。
許淵沖先生說過:“自豪使人進步,自卑使人落后。”[4]中國的翻譯研究者必須把運用中國的概念作為一種自覺,不僅要用中國概念及話語去講述中國故事、中國精神、中國實踐,還要運用中國概念去解釋世界故事和世界發(fā)展,決不能讓中國翻譯理論的研究成為別人概念及話語的妝扮對象。就外宣翻譯來說,它政策性、政治性很強,必須著眼于研究當代中國問題,其核心概念就是偉大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實踐。我們走的是和平發(fā)展之路,這是由社會主義制度所決定的,研究者必須自覺研究這一核心線索,把這一問題弄清楚了,中國學派的外宣翻譯理論及實踐就會在世界哲學社會科學體系中挺立起來。
在當代中國翻譯界“建立有中國特色翻譯學”的主流共識中,總有某些雜音,存在一些認識上的偏誤:在建立翻譯學理論體系中反對強調民族特色。如香港嶺南大學的張南峰說:“不少學者認為西方譯論不適合中國,因此呼吁在中國譯學傳統(tǒng)的基礎上建立‘中國翻譯學’,但是西方許多較新的譯論在中國還沒有人驗證過這種提法,既忽視世界翻譯學各個分支的共性,又忽視中國翻譯學各個分支的特性,是大漢民族主義的產物。其實純翻譯學是應用翻譯學的基礎,中國既然只有后者而沒有前者,就首先必須從西方引進作為研究中國翻譯現(xiàn)象的框架,然后驗證改良這些西方譯論從而參與世界翻譯學的建設。”[5]于是,他們把大部分時間與精力放在了西方譯論研究上,并按照西方翻譯學的思路來觀察中國的翻譯實踐。如美國著名的語言學家、翻譯理論家尤金·A·奈達(Eugene A.Nida)所提出的“動態(tài)對等”論在翻譯界影響很大,多年來,國內學界對其引進及運用的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逐漸形成了一種翻譯研究中的“言翻譯必奈達”的治學思潮。那么,奈達的“動態(tài)對等”論到底可不可以完全適用于中英文互譯呢?許淵沖先生認為,奈達的動態(tài)對等論對西方拼音文字之間的互譯來說,有很強的適用性,因為西方各文字相互之間有90%以上的詞匯是對等的,但漢文與西方文字之間只有不到40%的詞語對等,故而奈達的對等論頂多也只能解決40%的翻譯問題[6]。因此,許先生得出一個結論,即“對等譯法可以適用于西方文字之間的互譯,不完全適用于中西互譯”[7]。其實,奈達在后來的研究中,受中國翻譯學派的啟發(fā),對自己的觀點進行了反思,而我們還完全順著其理論來研究中國的翻譯學建設,結果必定是走彎路。許淵沖先生說:“中國翻譯界有些人的‘奴化’思想嚴重,西學里的純概念只能解釋問題,不一定能解決中國的實際問題,為什么一研究翻譯問題總想到要引進不能很好解決問題的西學純理論呢?”[7]為什么不好好地研究中國學派的翻譯理論呢?所以許先生急切呼吁,“我認為中國翻譯界的當務之急,也是克服自己不如人的心理,用實踐來檢驗一切理論,這樣才能使中國翻譯學在世界上取得應有的地位?!保?]
也有一些人錯誤地認為,我們的概念不行,我們的理論不行,或者說可用的概念太少。實際上,這類人的根本誤區(qū)在于:不能發(fā)自內心地發(fā)現(xiàn)、觀察、思考中國過去和當今已有的翻譯理論,妄自菲薄、自輕自賤,缺乏自信力,因而對中國學派的翻譯理論熟視無睹。傳統(tǒng)譯論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寶貴的翻譯論財富,令人遺憾的是,這些燦爛奪目的金書銀冊,放得灰塵滿面,我們卻懶得拂去,一些人還在那里大放厥詞:老祖宗的東西不好,我們必須扔掉。傳統(tǒng)譯論是我們的博大文化之一,在近代,由于它遇到了西方譯論,在“西方什么東西都是科學”的慣性思維下,西學譯論在中國翻譯文化里取得全面勝利,迫使中國翻譯說去迎合西學的概念、樣式。具體而言,中國翻譯理論在西學面前的失敗來自于“中國傳統(tǒng)譯論是否科學”的爭論,為了向西方唯物主義看齊,中國翻譯界改變甚至干脆刪除了很多很好的傳統(tǒng)譯論概念,而在翻譯實踐中用傳統(tǒng)譯論機理和概念來判定一種翻譯行為的人已經很少了。這種用租借來的外來原則標準來判定自己的翻譯實踐的行為,很像一直以來用英語的語法來斷定漢文的價值與否的做法。西學譯論斷定翻譯實踐的實質就是求精確,定了許多硬件的東西,把翻譯當做機器。然而,事實并非這么簡單,翻譯講精確沒錯,但翻譯也是藝術,中國傳統(tǒng)譯論正是在對這兩者充分認知的基礎上對翻譯做出了綜合判斷,也就是說,中國傳統(tǒng)譯論不僅講翻譯的“硬件”,更重視翻譯的“軟件”,如果一味地用“硬件”規(guī)則標準來苛求翻譯實踐中的一個個“軟件”,不僅會出現(xiàn)表述的失誤,還會無法按照漢語文化本身的精神去診斷中國外宣翻譯實踐。
還有一些人認為,中國學派的翻譯理論只是在自話自說,與國際學術話語不接軌,因此外國人聽不懂,也不愿意聽。改革開放以來,一些人蠻不講理地事事都打著“與國際接軌”的幌子欺騙自己,這是學識淺薄的表現(xiàn)。比如說,美國人可以持槍,你也能嚷著說“與國際接軌”,因此中國人也應持槍?外國人不等于“國際”,洋規(guī)矩不一定都完全適合中國。西方翻譯理論注重直觀思維,實踐模式定量化;中國翻譯理論則更多地看重翻譯實踐的過程、動機及行為模式,還包括著蘊含其中的道德倫理。因此,在翻譯理論的建設中,尊重中國國情要比“與國際接軌”更重要,關鍵在于我們要有這個“精神”,還要有把概念推出去的戰(zhàn)略性步驟。比如說,2012年2月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在華盛頓提出的“新型大國關系”,我國外交部站位于中華文化視野及民族文化價值觀,跳出西學思維及譯論邏輯的圍墻,大膽創(chuàng)新,把它翻譯為a new model of major country relationship.[8]剛開始西方采用他們的譯法,不愿接受這一翻譯話語,但我們通過多種國際學術研究以及新聞媒體等世界文化交流途徑,這個翻譯話語逐步地傳播了出去,西方大國也最終理解、接受和使用了這個概念及其翻譯話語。特別是在2017年3月19日美國國務卿蒂勒森訪華與王毅共同會見記者時,向記者們這樣說:“U.S.-China relationship has now over 40 years ago with the historic opening between the U.S.and China, and through that period, it has been a very positive relationship built on non -confrontation, no con?flict, mutual respect, and always searching for win -win solutions.”[9](自從 40 年前美中展開接觸的歷史時刻開始,兩國一直本著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精神發(fā)展兩國關系。)其中“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雙贏合作”,不就是中國領導人所提出的“新型大國關系”的概念核心嘛,這也是美國首次從官方高層認可了中美“新型大國關系”這一概念及內涵。2017年1月,習近平在聯(lián)合國日內瓦總部發(fā)表重要演講,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概念,外交部譯為a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3月23日這一“中國方案”概念及翻譯話語被載入聯(lián)合國人權理事會決議,贏得國際社會的認可與尊重。這里,樹立文化自覺自信的精神和概念走出去的耐性是關鍵。
在中國傳統(tǒng)翻譯研究中,已積累了相當豐富的適切于指導中英文互譯的翻譯理論經驗,如,孔子所說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很值得今人借鑒;早期的佛經翻譯理論,從直譯角度奠定了“翻譯對策論”的基本原則;唐代羅什提出的“意譯表現(xiàn)論”,后經唐玄奘的躬行闡釋而臻于至善。近代對翻譯應用理論的探索又達到了高潮,清末的馬建忠著有《擬設翻譯書院議》,對翻譯做了深入的探討,提出了“善譯論”,它是我國近代譯學理論構建與發(fā)展的重要基礎;嚴復于1898年提出的“信、達、雅”翻譯理論,對中國現(xiàn)代翻譯理論及實踐的研究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現(xiàn)代對翻譯的探索進一步走向深入,如,魯迅先生提出的關于中國文學翻譯“意美、音美、形美”的“三美”論;錢鐘書提出的有關文學翻譯的最高標準“化境”說;郭沫若認為的翻譯佳作等于創(chuàng)造甚至超越創(chuàng)造的“再創(chuàng)造論”;傅雷形象地把翻譯比喻為臨畫,認為翻譯應當像畫畫一樣,要追求神似而不在于形似的“神似論”。這些可幫助我們解決當今世界上使用人數(shù)最多的兩種語言之間的翻譯問題,因此,我們應該有自我翻譯理論傳承與應用的自覺,正像許淵沖先生所說,“中國學派的文學翻譯理論是全世界最高的翻譯理論”[7]。中國傳統(tǒng)譯論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我們中國人一定要知道自己民族文化的價值,要有自己的文化脊梁”[10]。
新中國成立后,翻譯理論與實踐的研究從未停止過,傳統(tǒng)翻譯應用理論從學科研究方法論中得到了靈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其中,北京大學教授、中國當代翻譯理論家許淵沖先生的翻譯理論研究及成果最具代表性,他在傳承先人學說的基礎上,傾畢生翻譯實踐的經驗與思考,在翻譯理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提出了“中國學派文學翻譯理論”的新表述[11],并創(chuàng)建了一系列翻譯新概念:
第一,翻譯實踐論。強調翻譯理論從實踐中來,又要回到實踐中去接受實踐的檢驗,當一個翻譯理論不能很好地指導翻譯實踐時,不應讓翻譯實踐去遷就某種不合于實情的理論而作出改變,而是要讓翻譯理論去適應翻譯實踐而作出修正。外國的翻譯理論有不適用于中國實踐的地方,說明它存在脫離中國翻譯實踐的問題,我們進行符合中國翻譯實踐的理論創(chuàng)新當屬天經地義[7]。
第二,翻譯矛盾論。這一概念創(chuàng)新的靈感源于毛澤東同志的“矛盾論”學說。翻譯是個系統(tǒng),是個由矛盾構成的統(tǒng)一體,具體一點就是由源語、譯入語、作者、譯者、讀者、文化、語境等因素構成的矛盾統(tǒng)一體。且這些矛盾無時不在,無處不有,特別是中英文互譯之間的矛盾更為繁復。因此,譯者只有在翻譯實踐中厘清并處理好這些可能存在的矛盾問題,才能譯出思想準確無誤、表達通順流暢的譯文;研究者只有把翻譯過程中出現(xiàn)的諸多矛盾作為研究對象,才能建立起具有真正意義的翻譯理論,否則,“不能解決中英文互譯問題的理論不可能成為有世界意義的翻譯理論”[7]。
第三,翻譯優(yōu)化論。這個概念是對西學翻譯概念的一種突破,它的哲學思想基礎是扎根于中國文化土壤里的,既尊重基于國學的傳統(tǒng)譯論,又符合中國實際,對世界其他國家的翻譯實踐也有很大的借鑒意義。許先生用“美化之藝術,創(chuàng)優(yōu)似競賽”來概括“優(yōu)化論”的實質,概括起來就是“三論”:一是翻譯的本體論——“三美論”,即翻譯作品的意美、音美和形美,三者應和諧統(tǒng)一于譯作之中,其中“意美”是主體,音美和形美必須服從于意美。它強調翻譯是一種美的再創(chuàng)造,雖講形似,但更要注重神似。二是翻譯的方法論——“三化論”,即翻譯過程的深化、等化和淺化,在翻譯過程中可采用更換、添加和縮減等方法對詞語進行再處理,在處理中強調通過意譯的方式使譯作努力達到神似之境界。三是翻譯的目的論——“三之論”,即翻譯欣賞的知之、好之和樂之,這里的“知之”,就是要讓讀者能理解好,這是翻譯最基本的要求;“好之”,就是使讀者能喜歡;“樂之”就是在“好之”的基礎上,能讓讀者對譯作產生愉悅的心情,是翻譯的最高境界和目的。許淵沖說:“這也是我翻譯心路歷程的三部曲。”[12]
第四,翻譯克隆論。許淵沖先生又把當代最前沿的生命科學理論運用到翻譯學中,創(chuàng)造了“翻譯克隆論”概念。在生物學中,“克隆”是利用生物技術把一個機體的優(yōu)質基因通過無性生殖手段移植到另一個機體中,使之產生與原個體有完全相同基因組織而繁衍后代的過程,其目的是對原個體的不足給予彌補。受此啟發(fā),在翻譯中也可以把某種語言的一些優(yōu)質基因移植至另外一種語言中,以彌補源語表述的不足,許先生在翻譯毛澤東同志“不愛紅裝愛武裝”這句詩時就運用了這種手法,他移植了face the powder和powder the face這兩個英文詞語,把該句翻譯為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使源語中“愛”和“裝”反復修辭手段所產生的效果在譯文中得以較好的表達。[13]
實踐證明,中國傳統(tǒng)譯論和中國學派文學翻譯理論中的許多思想及概念能很好地解決中英文互譯問題,特別是中文翻譯為英文問題,這是由漢文的獨特性所決定的。許淵沖先生在翻譯理論的研究中,表現(xiàn)了足夠的理論勇氣和理論自信,給我們樹立了榜樣。在多年的研究中,許淵沖先生始終站位于中國翻譯實踐的立場,以走中國道路的勇氣來研究翻譯的理論構建,不斷發(fā)現(xiàn)問題,提煉新概念,用中國自己的話語表述樣式來表述所研究的新成果,充分表現(xiàn)了理論運用中的概念自覺。在他看來,如果一味用西方概念,特別是西方外宣翻譯概念,走出來的路子也必然是人家的路子,翻譯話語的社會服務最終也必將落入西方政治的圈套中。如,西方概念里許多詞語充斥著霸權色彩,用它們來解釋中國的和平崛起,其譯語必定歪曲了中國發(fā)展的模式與理念,上文所述的“新型大國關系”,它剛一出來時,就被西方媒體譯為a new type of major power relation?ship,power有“強權政治”的霸權色彩,若用major power的概念來表述“大國”這個關鍵語,則中國發(fā)展的邏輯走向必是霸權、必為擴張。中國走的發(fā)展道路是具有自己特色的道路,用西方政治色彩的概念來研究中國實踐并指導中國實踐,其譯語也必定難以跳出西方政治思維模式的窠臼,必定會淪為別人的學術奴隸和話語奴隸[14],我們的翻譯特別是外宣翻譯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服務的宗旨也就成為一句空話。
概念是外宣翻譯理論話語體系中的核心部件之一,用何種概念來對外宣翻譯進行研究必須講究而非將就,特別是不能把西學中的概念簡單地拿來“將就”使用。因為西學概念的形成土壤是西方文化及其實踐,是從基于這種文化土壤的翻譯實踐中提煉出來的,而我們翻譯研究的核心及樣式與他們雖有共同點,但更多的是不同點,西學概念大多不能用來闡釋中國翻譯實踐,或者說在我們獨具特色的文化和中國實踐面前顯得無能為力?!耙环剿磷匀挥幸环较埠谩?,只有在“中國語境”下展示了對世界與人性的獨到思考而中國文化元素又不游離出去的概念體系,我們的外宣翻譯理論及話語才能在世界范圍內引起共鳴,獲得“走出去”的通行證。
首先,要熟諳自己的民族文化,從中華文化及國學中吸取滋養(yǎng),特別是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傳統(tǒng)譯論更是當下中國特色外宣翻譯話語體系建設的豐厚養(yǎng)料。法國著名雕塑家羅丹說:“生活中從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因此,研究者要學會反觀,自覺、主動地去發(fā)現(xiàn),舒展自我研究的心志,放長研究的視線,讓自己的眼睛在中國傳統(tǒng)譯論及實踐上清亮起來。比如說,“信達雅”是一個充滿東方智慧和哲學思想的概念,它取精髓于中華文化及國學思想,是中國翻譯史上把中國翻譯理論研究帶上更高發(fā)展階段的概念,其境界比西方翻譯理論如奈達的“對等論”更具廣泛性,因為奈達的對等論更多地適用于西方語文之間的翻譯,而“信達雅”論不僅適用于中西語文間的翻譯,也可適用于西方語文間的翻譯。許淵沖說得好:“中國譯論水平之高,不在西方譯論之下,可以進入世界文化的先進行列,使世界文化發(fā)展得更加光輝燦爛,這就是中國的一個文化夢。”[15]國內研究者應認真研究“信達雅”這個概念,創(chuàng)新發(fā)展這個概念,并應用于翻譯理論研究及實踐中。這個概念用得好,會改變外國理論界對國內翻譯學研究的刻板印象,中國學派翻譯理論就會自然地、更好地為外國人所理解、所尊重。
其次,要立足于中國實踐,特別是立足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外宣語言具有自身的特殊性,與時代聯(lián)系緊密,政治性、政策性較強。因此,我們在借鑒使用西學概念時,應該與我們本土的實際結合起來,自覺地對其進行甄別,正如習近平所指出的:“對國外的理論、概念、話語、方法,要有分析、有鑒別,適用的就拿來用,不適用的就不要生搬硬套。哲學社會科學要有批判精神,這是馬克思主義最可貴的精神品質?!保?6]從這個角度講,我們切不可囫圇吞棗,也不可盲目“與國際接軌”而丟了“本土化”,更不能走“中外混搭”的路子,否則就會給我們的外宣翻譯研究帶來貽害,或者是誤導;更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全盤拿來,不然就會對我們的外宣翻譯話語體系產生解構。
再次,要自覺開展理論創(chuàng)新。在外宣翻譯研究中,要牢牢把握我國與國際發(fā)展的重大問題,并以此為基礎,自覺提出能夠“體現(xiàn)中國立場、中國智慧、中國價值的理念、主張、方案”[16],創(chuàng)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外宣翻譯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在話語體系建設中,要“著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增強在國際上的話語權”[16],要形成能解讀中國實踐的中國翻譯理論,改變外宣翻譯在國際話語舞臺上所處的“聲音小、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的境地。因此,在理論創(chuàng)建中,我們必須學會提煉具有標志性的概念,打造為國際社會及國際學界所樂于接受、易于理解的新概念、新表述、新范疇,引導國外翻譯界認可我們的話語,并進而開展討論和研究。在這一過程中,既不能有自輕自賤、消極自卑、自我否定的歷史虛無主義和學術虛無主義,也不能有妄自尊大、自以為是、閉關自守的排外主義和學術孤立主義[17],要在充分的自我學術自覺與自信中,敞開胸懷,吸納別人好的、適合中國實踐的理論及學術話語。
實際上,隨著世界文明程度的不斷提升,任何一個學科領域僅憑單一的理論及模式已無法應付越來越復雜的新局面,中國翻譯領域如此,世界翻譯領域更如此。翻譯理論創(chuàng)新與模式轉變以及對自然潮流的回歸已成趨勢,占主流的西學譯論在西方也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一些人開始認識到了自己理論及模式的不完全,并在尋找更為有效的辦法,其中包括中國傳統(tǒng)譯論在內。如此,我們還有什么理由不去重視自己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呢?“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開春滿園?!敝袊厣鐣髁x實踐正有聲有色,東方文明又煥發(fā)出勃勃生機,不管是中國學派的翻譯理論,還是西學翻譯理論,都是人類共同創(chuàng)造的文明成果。而中國翻譯理論研究不可再在西學譯論的那種概念下去“邯鄲學步”了,應該用中華國學及傳統(tǒng)譯論的思維模式來開展創(chuàng)新研究。在這里,需要有一種高度的理論自覺和高度的使命感,應有走出自己特色的信心。當然,外宣翻譯理論中國話語體系的形成與繁榮,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力,除高度自覺和使命擔當之外,更需要扎實的發(fā)展戰(zhàn)略目標與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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