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40年：科目改革探索的歷程及反思

高考40年：科目改革探索的歷程及反思

劉希偉

全國新一輪高考改革，通過必考加選考“3+3”科目及考試時間設置，不僅帶來了高中教育教學方式的重大變革，而且為激活高校專業(yè)設置與調整注入了一股強勁動力。選擇性作為貫穿新一輪高考科目改革的一個核心理念，在2014年《國務院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教育部官網(wǎng)，2014-09-03，http://www.moe.edu.cn/publicfiles/business/htmlfiles/moe/moe_1778/201409/174543.html)，以及浙江、上海兩試點省市高考綜合改革方案發(fā)布后，得到了全國教育學界的普遍稱贊與肯定。其實，某種意義上，選擇性這一理念基本上貫穿了1977年制度恢復以來的整個高考科目改革歷程。2017年，既是浙江、上海首批試點高中學生參加新高考的年份，同時又是高考制度恢復40周年。在這樣一個重要年份，回顧高考科目改革探索歷程，反思高考科目設置內在矛盾，廓清新一輪高考科目改革所存問題，無疑具有特別的學術價值與實踐意義。

從一種宏觀視野來看，自1977年高考制度重新恢復以來，高考在科目方面先后進行過三次大的改革嘗試。其中，第一次改革嘗試發(fā)生在20世紀90年代初。當時改革意見的出臺十分謹慎，其研究工作可以追溯至20世紀80年代有關高考科目改革的一場大討論，而這一討論是緣于中學階段的“片面追求升學率”問題。1977年高考制度恢復之后，中學教育很快出現(xiàn)“片追”現(xiàn)象，甚至存在文科生不學理、化、生，理科生不學史、地的極端情況，由此造成學生知識結構偏狹、殘缺的嚴重問題。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高考改革研討至少包括兩條線索：一條是1984年《人民教育》雜志在第1至第7期開設了高考改革專欄，專門討論高考分類、科目設置及計分比例問題；另一條是教育部委托北京、上海、陜西、湖北、四川、吉林六省市分別會同北京師范大學、華東師范大學、陜西師范大學、華中師范學院、西南師范學院、東北師范大學研究高考改革辦法。(教育部學生管理司、本刊編輯部：《〈改革高考分類、科目設置與計分比例討論〉結束語》，載《人民教育》1984年第7期。)

之后，國家采用了在高中畢業(yè)會考基礎上改革高考的思路。不過，當時只有上海地區(qū)結合會考進行了試點改革，其他各省的高考科目暫不調整，仍是原來的“文六理七”模式。從高考制度變遷史來看，增加科目設置類別及選擇性的改革思路成為當時的一種基本共識，并進一步演變?yōu)?0世紀90年代初期的一種試點改革。

1990年10月，《國家教委關于改革高考科目設置的通知》發(fā)布，根據(jù)通知所附《關于改革高考科目設置及錄取新生辦法的意見(試行)》，高考科目分為四組，第一組：政治、語文、歷史、外語；第二組：數(shù)學、語文、物理、外語；第三組：數(shù)學、化學、生物、外語；第四組：數(shù)學、語文、地理、外語。(楊學為：《高考文獻(下)》，第457—459頁，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這一改革方案，較之當時各省正在采用的“文六理七”二元分科模式，大大增加了科目的選擇性。高校及系科、專業(yè)根據(jù)高考科目組的設置情況及各自特點選擇一組作為考生的應考科目，考生則根據(jù)高校及系科、專業(yè)所要求的考試科目組以及本人的志向與興趣選擇一組參加考試。1991年，湖南、云南和海南三省開始作為試點試行這種科目設置，即所謂的“三南方案”。

若是拋開上海高考科目改革不論，那么“三南方案”可以說是1977年高考制度恢復之后在科目方面進行的第一次重大改革嘗試。然而，由于方案設計的內在不足等原因，湖南、云南和海南三個省份僅過了一年便停止了嘗試，經(jīng)過國家教委幾年系統(tǒng)研究而形成的《關于改革高考科目設置及錄取新生辦法的意見(試行)》只是曇花一現(xiàn)，隨后被完全擱置。在今天看來，這一改革似乎有點“淺嘗輒止”，但實際上主要還是國家對于高考改革的態(tài)度比較慎重。既然“三南方案”的基本改革指向存在無法克服的固有弊端，那么自然應該及時“回頭”或者再轉向。其后，全國各省普遍采用了“3+2”高考模式，即高考分文、理兩大類，語、數(shù)、外為共同必考科目，在此基礎上文科類加考政治、歷史，理科類加考物理、化學。較之“文六理七”模式，20世紀90年代的“3+2”科目設置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學生的學業(yè)負擔。然而，“一法立，一弊生”，高考取消生物和地理給這兩門學科帶來了災難性的影響。不難預見，將生物與地理排除在外的“3+2”高考模式勢必被新的模式所替代。

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的“3+X”模式是1977年以來高考在科目方面所進行的第二次大的改革嘗試。1999年《教育部關于進一步深化普通高等學校招生考試制度改革的意見》發(fā)布，強調高考改革的基本指導思想為“三個有助于”，即有助于高等學校選拔人才、有助于中學實施素質教育、有助于高等學校擴大辦學自主權。在高考科目方面，提出用三年左右時間推行“3+X”科目設置方案。(楊學為：《高考文獻(下)》，第627—629頁，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3”指語、數(shù)、外為每個考生的必考科目，英語逐步增加聽力測試，數(shù)學不再分文、理科；“X”指由高等學校根據(jù)本校層次、特點的要求，從理、化、生、政、史、地六個科目或綜合科目中自行確定一門或幾門考試科目；考生根據(jù)所報志愿參加高等學校(專業(yè))所確定科目的考試。就制度設計而言，較之1990年原國家教委《關于改革高考科目設置及錄取新生辦法的意見(試行)》，《教育部關于進一步深化普通高等學校招生考試制度改革的意見》通過“X”科目在更大范圍內賦予了學生與高校更多的選擇權與選擇空間。

在“3+X”高考改革背景下，全國多數(shù)省份采用“3+文綜/理綜”模式，少數(shù)省份實行“3+文理綜合”或“3+文理綜合+1”模式。但截至2005年，多數(shù)試行“3+文理綜合”或“3+文理綜合+1”模式的省份，紛紛調整為“3+文綜/理綜”模式。如果說“3+X”高考在綜合科目方面大體實現(xiàn)了改革目標，那么，其在增加科目選擇性、增加高校及學生選擇權與選擇空間方面則無疑是失敗了。各試點省份最終不約而同地取消學生可以自由選擇某一門或兩門高考單科科目的制度設計這一事實，折射出“3+X”高考改革在增加科目選擇性方面還存在難以克服的障礙。究其原因，選擇性意味著多元性、多樣性，多元性、多樣性意味著復雜性、不可比性；考生與高校的選擇權與選擇空間越多，高考招生制度也就越多元化、多樣化，越多元化、多樣化也就越復雜、異質，越復雜、異質也就越不可比。(劉希偉：《新試點高考招生制度: 價值、問題及政策建議》，載《教育發(fā)展研究》2016年第10期。)同時，增加學生選擇權意味著賦予了其忽略甚至近乎放棄學習某些科目的自由，由此，勢必造成應試主義風氣；尤其在避難趨易這一基本人性前提下，出于高考收益最大化的考量，大量考生紛紛“棄理選文”，由此造成文理人才需求與培養(yǎng)、供給的“倒掛”問題，并且對物理、化學等理科頂級人才的培養(yǎng)與選拔造成巨大影響。

全國第三次即最新一輪高考科目大改革，根據(jù)2014年《國務院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在科目方面實行“3+3”模式。在“實施意見”中明確地提出“增加學生的選擇權”，規(guī)定考生高校入學總成績由統(tǒng)一高考的語、數(shù)、外三個科目的成績和高中學業(yè)水平考試三個科目的成績組成；保持統(tǒng)一高考科目分值不變，不分文理科，外語科目提供兩次考試機會。計入總成績的學考科目由考生根據(jù)報考院校要求和自身特長在政、史、地、理、化、生等科目中自主選擇?！皩嵤┮庖姟钡牧硪恢匾母镆庖娛翘岢隽恕皯獎?chuàng)造條件為有需要的學生提供同一學考科目參加兩次考試的機會”。根據(jù)改革規(guī)劃，新一輪高考改革自2014年啟動試點，2017年全面推進，到2020年基本建立起中國特色現(xiàn)代教育考試招生制度。

作為先行試點的上海與浙江，兩地新高考綜合改革方案既然都是以國務院“實施意見”為基本依據(jù)，必然呈現(xiàn)出一定的相似性。但在科目與分值設置方面，兩地存在著若干差異。上海新高考成績由語、數(shù)、外三門統(tǒng)一高考成績和學生自主選擇的普通高中學業(yè)水平等級性考試科目成績構成，作為高等學校錄取的基本依據(jù)。高考成績總分660分，其中語、數(shù)、外每門滿分150分，三門普通高中學業(yè)水平等級性考試科目每門滿分70分。就選考科目組合而言，上?？忌灿?0種選擇。浙江新高考必考科目語、數(shù)、外每門分值同樣均為150分；其選考科目則是從政、史、地、理、化、生、技(含通用技術和信息技術) 七門中選擇三門按等級賦分，每門滿分100分。這樣，浙江新高考考生總成績滿分為750分。在選考科目組合方面，浙江考生共有35種選擇。

上海與浙江新高考綜合改革方案發(fā)布之后，引起教育學界及社會人士的廣泛熱議與普遍肯定。但隨著兩地改革實踐的推進，方案的利弊效應也逐漸顯現(xiàn)。兩地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應試主義教育問題、學科專業(yè)錄取要求與考生知識基礎匹配問題、分數(shù)不等值問題、考試效度與區(qū)分度問題。尤其是浙江方案，由于制度設計更為復雜，因而所面臨的問題也相對更加復雜。

事實上，新一輪高考科目改革與之前“3+X”模式具有一定相似之處。當前，上海與浙江新試點高考綜合改革所出現(xiàn)的問題，包括應試主義問題、分數(shù)等值問題、考試區(qū)分度問題以及考生基于高考收益最大化的“棄理選文”行為等，在以往“3+X”改革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廣東之前的“3+X”實行時間較長，江蘇省“2008年高考方案”也與當前新一輪“3+3”改革具有諸多類似之處，因此，兩省可以為全國新一輪高考改革提供若干有益啟示。但新一輪高考科目改革也遇到某些新問題，比如時間維度上的“一考定終身”與“多考定終身”問題、選考科目考試次數(shù)的“一”與“多”問題等。再比如，上海、浙江兩地新學考、高考綜合改革方案也啟發(fā)我們重新思考學考與高考兩者的功能以及如何實現(xiàn)良性互動。而浙江新試點學考、選考科目兩次考試的制度設計，又可為其他省份，尤其是將為考生提供學考或選考兩次考試機會的省份，提供十分有益的經(jīng)驗。從這一意義上說，上海與浙江先行試驗兩種不同的改革方案，已經(jīng)彰顯出重要的試點價值。

高考制度一端連接基礎教育，一端連接高等教育，不僅是教育改革的一個關鍵點，而且是社會矛盾的一個聚集點。尤其在中國，高考是民眾高度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其改革高度敏感且“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因此，各省在推進新高考綜合改革的過程中，應當高度重視可能出現(xiàn)的新困境，預研預判并及時作出應對與調整，力爭以穩(wěn)健節(jié)奏取得高考改革的最大共識與成效。[本文受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我國新高考招生制度試點改革跟蹤與評價研究”(16CGL059)資助。]

劉希偉，山東棲霞人，教育學博士，寧波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