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癢

陳繼明

這場雨是從午后開始下的，老李木匠還記得第一批雨落下時的情景，雨滴很大，像冰雹，砸向地面有解恨的味道，落在石頭上的雨滴還濺出了水花，雨滴之間的縫隙很寬，天光仍然豁亮，能看見溝溝峁峁到處都在起煙，還能看見對面山尖上那個名叫玄帽嘴的窄谷里跑出一個戴草帽的女人，很像他老婆，她一邊狂奔一邊尖叫，那尖叫且真且幻，半是實(shí)在半是虛夸，有豁出去的精神，也有游戲的快感。他當(dāng)然知道被淋在雨里的那個女人不是他老婆，他老婆早在十年前已經(jīng)病故，墳地就在玄帽嘴的背面。不過，這并不影響他的擔(dān)心，甚至是揪心，他心里一直在念叨：她沒事吧？她沒事吧？

還有一只麻雀——照壁下原本有四五只麻雀，稀疏的雨滴剛落下來時，同伴們立即飛走了，它卻獨(dú)獨(dú)留下來，要逞能的樣子，終究頂不住時才匆忙飛走，只飛了照壁那么高，就打著旋墜下來，跌在房檐下，一開始翅膀還能有力地?fù)浯?，可望躍上臺階，這時，最早形成的房檐水河流一樣滾下來，砸翻了它的身子。

老李木匠坐在堂屋后方的椅子上，故意不關(guān)門窗，讓粗野的雨聲和黏潮的濕氣沒遮沒攔地灌進(jìn)屋子，整個堂屋立即像氣球一樣脹滿了氣，幾乎要破開了。但老李木匠一直不站起來，不去關(guān)好門窗。老李木匠這個樣子似乎是別有用心，似乎想讓這屋里的另一個人處在命懸一線的境地，就像跑出玄帽嘴的那個女人和跌在房檐下的那只麻雀。其實(shí)這屋里除了他自己，并沒有第二個人。整個院子里，也沒有第二個人。沒有豬，沒有雞，沒有牛，沒有馬，沒有狗，沒有任何喘氣的東西。他心里知道，自己現(xiàn)在列著的這個架勢就是等死的架勢。一個八十三歲的老人，不種田，不養(yǎng)雞，不看人眼色，不要人伺候，獨(dú)來獨(dú)往，實(shí)在是無事一身輕！“我可是無事一身輕?。　边@話他常對左鄰右舍說，也常對兒子女兒、家孫外孫說，但他知道，話里的真正意思大家并沒有聽明白。

海棠在下雨，縣城也在下。

小李木匠站在家具廠門口給老家打電話，一直沒人接，心里就有些發(fā)慌，害怕爸爸此刻正走在從家里到玄帽嘴的山路上。那條路是翻越玄帽嘴的捷徑，很陡，像一根長長的繩子逶迤地垂下。他每次回家，都要跟爸爸上山一趟。山背后其實(shí)有另一條路，可以直接開車上去的。那條路也是多年前由他出資五十萬修成的。但是，爸爸一向不許他開車上山，爸爸總是說：“走走路好?！彼靼祝职值脑捓锊刂硪痪湓挘骸耙延绣X的日子當(dāng)沒錢的日子過?！卑职值脑捤荒懿宦?，因?yàn)榘职植粌H是他的爸爸，更是他的師傅，是老李木匠帶出了小李木匠，然后，小李木匠才有了今天的家具廠。

他知道他不在家的時候，爸爸每天都要上一趟玄帽嘴，在媽媽的墳頭坐夠一小時再回來。他不反對爸爸每天上一趟玄帽嘴，八十三歲的爸爸至今仍然健健康康的秘密就在這兒：每天，都要爬一趟山，來回三十里山路。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雨，如果是今天這樣的白雨，如果剛好走在玄帽嘴底下那段路上，就糟糕了。

老李木匠后來終于站起來，仍不理會門窗，而是走出堂屋，沿門前的臺階向左，再向前，推開東房的門，一進(jìn)門就看見了他此刻想看見的東西：棺材，自己給自己割的棺材。這已經(jīng)是他的第四個棺材了，前三個都被人借走了。身為木匠的他，洗手不干已經(jīng)很多年了，其后果就是，他自己的棺材總是被人借用。

老李木匠割的棺材之所以受歡迎，甚至成了眾多的鄉(xiāng)村迷信之一，原因很多，首先是，他的活實(shí)在太好，他割的棺材可以沉進(jìn)湖里泡一年半載，棺里的糧食仍然干干爽爽，不濕不潮，也可以用更簡便的辦法試驗(yàn)，棺材做好后，點(diǎn)著一塊厚一些的布子，擱在碟子里，放進(jìn)棺材，合上棺蓋，布子燃盡了，一絲煙也不漏出來；其次是，他的手藝是祖?zhèn)鞯?，一代一代往下傳，他是第五代傳人；更重要的是，他也繼承了很多禁忌，比如只許叫割棺材，不能叫打棺材，割，就像割草割肉一樣，有割回來、割回家的意思，割棺材，就是把官和財割進(jìn)來，叫打，就很不吉利，把官和財都打飛了；再比如，木頭好壞不拘，板子薄厚均可，但長短只能是五尺八，“棺材五尺八，長短一起納”，無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高矮胖瘦，一律五尺八——五尺八，“吾去發(fā)”的諧音，我不是去死，是去發(fā)，替兒孫后輩發(fā)；整個割棺材的過程，只允許徒弟在旁邊，閑人一律不得挨近，徒弟和師傅之間也只能用眼神和手勢交流，不得說話，如果沒徒弟，就從頭到尾一個人干。這些禁忌讓人們不能不把割棺材視作宗教，也不能不相信，請老李木匠割棺材就是吉利。

遺憾的是，他的手藝即將失傳，兒子不學(xué)，家孫外孫也不學(xué)，原因明擺著：政府提倡火葬已有兩三年，目前是自愿，愿意火葬者，獎勵兩千元，翻過年將會強(qiáng)制推行。小學(xué)生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都在唱“火葬好”的歌：

火葬好呀火葬好

火葬要比土葬好

不割棺材不費(fèi)料

不占耕地不挖窖

近來村里的老人紛紛自盡，相互效仿，幾乎成了風(fēng)氣，最近兩個月內(nèi)，已經(jīng)接連死了三個老人，有喝老鼠藥的，有上吊的，有跳井的。表面看來，他們或大或小都和誰慪過氣，實(shí)際上卻是另有奧秘：趕在年底前帶一方棺材匆匆走人。其中一個年僅六十歲，準(zhǔn)備壽材的事還沒提上議事日程，只好借走了老李木匠的第三個棺材。此刻，老李木匠正在撫摸著的這一方棺材，是幾天前剛剛割好的。依然是老習(xí)慣，拒絕幫忙，不許旁觀，一個人同時是師傅、是伙計(jì)、是監(jiān)工、是主人、是貴客，慢工出細(xì)活，用長達(dá)半個月的時間割出一副棺材。人人知道，他的手藝是這方圓最好的，實(shí)在是好得沒法再好了，可是，每次他仍然把自己視作學(xué)徒，自己給自己找茬，主動在雞蛋里挑骨頭，角角落落里里外外都用盡心思，直把冰冷的棺材做得暖風(fēng)習(xí)習(xí)、溫情脈脈。不過，此刻他并不喜歡眼前的這玩意，他覺得它昂首欠尾的樣子很難看，根本不可能出自善人之手，它顯得那么輕佻，那么成竹在胸，覬覦之心不死，它如果真是他的手工無疑，那么，他應(yīng)該感到羞愧感到丟臉才對。它身上散發(fā)出的辣味和腥味也是新木頭才有的輕薄味道，刺得他頭皮發(fā)麻。他急忙就退出東房，逃兵一樣回到了面南的堂屋。他重新坐在那把老式的椅子上，擱在椅背上的兩只手明顯在抖，像兩只喘著粗氣的小狗，平生第一次，他如此討厭自己的手藝。

沒打通電話的小李木匠，回家給老婆孩子說了一聲，就急忙開著車冒雨趕往海棠。他當(dāng)然知道，近來村里流行什么風(fēng)氣。家具廠的工人百分之七十是老鄉(xiāng)，十五六歲的有，五六十歲的也有，只要是海棠人，只要本人愿意，都可以來廠里謀一份合適的工作。這也是爸爸的意愿，爸爸再三提醒：任何人可以惹，唯有老鄉(xiāng)不能惹，老鄉(xiāng)的唾沫星子能把你家的祖墳沖個底朝天。小李木匠是一個聽話的兒子和徒弟，每年都要再三回村里貼廣告招工，和善，不忘本，早已到了矯枉過正的地步。于是，縣城邊上的這座占地三十畝的新式家具廠就成了另一個海棠村，和山溝溝里的那個海棠村血肉相連，山溝溝那個村子里的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會令這邊的人牽腸掛肚。小李木匠有十天半月沒回老家了，但是，他知道最近村里的老人形跡可疑，聽說他們經(jīng)常三五成群湊成一堆嘀嘀咕咕，一見年輕人靠近就不說話了，似乎在密謀什么改天換地的事情，比如，設(shè)法一夜之間讓年輕人變成老人，讓老人變回年輕人。但是，事實(shí)上他們沒有那么大的奢望，他們只打算把全村二三百號老人組織起來，步行到縣城，去縣政府門口靜坐示威，抗議以火葬代替土葬。他們有一個現(xiàn)成的理由，和海棠村僅僅一河之隔的古坡村，先前即沒有鼓勵火葬，近期也沒有收到任何將要強(qiáng)制推行火葬的通知。古坡村雖然隸屬于另一個縣，終歸都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既然計(jì)劃生育的政策一模一樣，喪葬制度也應(yīng)該毫無區(qū)別。好在老年人畢竟是老年人，他們身上僅剩的血性只夠發(fā)發(fā)牢騷，他們的宏偉計(jì)劃像他們熟悉的螢火蟲，只有一個晝夜的宿命。再說，古坡村的老人聽見風(fēng)聲后不依了，他們擔(dān)心海棠村的老家伙們會靜坐出一個可怕的結(jié)果，自己沒得著便宜，反而把別人拉下水。古坡村雖然在另一個縣，卻不過隔了一條小河，五歲的孩子都能跳過去的小河，兩個村子之間難免有一些舐犢之情，他們急忙派人以走親戚的名義前來潑冷水，別的不講，只強(qiáng)調(diào)一點(diǎn)：靜坐示威可是違法的事，而且不是一般的違法，比殺人放火嚴(yán)重多了！效果十分顯著，那些最先倡導(dǎo)靜坐的老人甚至不敢出門，以免被逮捕法辦。小李木匠打電話問過爸爸，爸爸不乏得意地反問兒子：“我是誰？我沒長腦筋嗎？”

天黑前，雨終于停了。雨停后沒多久，老李木匠聽見外面有小車開過來的聲音，而且已經(jīng)停在了家門口，老李木匠知道兒子冒雨從縣城趕回來了，天啦，這多危險，從縣城到海棠的路，有一半掛在懸崖邊上！老李木匠陰著臉，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訓(xùn)斥兒子的話，沒想到，兒子一進(jìn)門先發(fā)了火，紅著臉喊：“爸爸你怎么不接電話？”他反問：“你打電話了？”兒子的聲音更大了：“打了幾十遍！”他說：“沒聽見，一點(diǎn)沒聽見?！眱鹤舆€在喊：“我還以為……”他笑著說：“你可別咒我，我還不想死?！?/p>

小李木匠又出了院子，從車上抱來一堆東西，有茅臺酒，有中華煙，有燒雞，有臘腸，準(zhǔn)備陪爸爸喝兩盅。他看見爸爸的眼神一亮，露出了貪酒的樣子。小李木匠去廚房準(zhǔn)備剁雞、切臘腸，順便把鍋蓋揭開看了一眼，看見了半鍋黏稠的面條。這鍋是媽媽用過的鍋，很大，能煮七八口人的飯。黑乎乎的大鍋蓋也是他從小就熟知的。他想起了家具廠流傳的一個故事：老李木匠做飯的手藝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割棺材的手藝，而且做一頓飯能吃三天，吃剩的飯不盛出來，始終留在鍋里。出門從來不鎖門，一次，鄰居家一只狗進(jìn)了院子，又進(jìn)了廚房，身子一縱，像一個披著狗皮襖子的人站在那兒，撥歪鍋蓋，把頭探進(jìn)鍋里撲騰撲騰吃起來，吃一半，留一半，然后就順原路回去了。老李木匠回來后看見鍋蓋是歪的，鍋里的飯少了很多，二話不說，盛出來就吃，吃著吃著就嘗到了狗的味道。有一次，他碰著了正撅著屁股偷吃的狗，狗回過頭愣愣地看著他，不敢再吃，也不敢跑，他說：“沒吃飽就再吃吧！”狗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他說：“我走了，你吃?！彼晦D(zhuǎn)過身又出了院子，去村里轉(zhuǎn)了一圈后又回來，狗不見了，鍋里面干干凈凈，像洗過一樣。再后來，他每次做飯都要多做一點(diǎn)，出門的時候，院門和廚房門照舊不鎖。那只狗眼看著一天比一天胖了，終于被主人殺掉賣給狗肉販子了，倒是沒忘送給老李木匠一疙瘩肉。

小李木匠很快備好了一炕桌東西，有一樣便是粥一樣的面條，滿滿一大碗，放在自己這邊。老李木匠當(dāng)然看見了，卻假裝渾然無覺。小李木匠斟好酒，懶洋洋地看了爸爸一眼，端起來和爸爸一碰，揚(yáng)起頭一飲而盡。老李木匠也喝干了，還大聲咂了咂嘴。小李木匠取來酒瓶弓身給爸爸添酒的時候，老李木匠瞧準(zhǔn)時機(jī)，伸手捧來大碗，轉(zhuǎn)身擱在自己身后的窗臺上。小李木匠急忙喊：“我要吃我要吃！”老李木匠不理兒子，臉上露出一點(diǎn)調(diào)皮的笑容。小李木匠放下酒瓶，站起來，繞過炕桌，要去奪回那一碗面。老李木匠斜過身子，護(hù)住大碗，像老雞護(hù)住小雞。小李木匠站在燈泡前面，遮黑了半個屋子?！敖o我，我想吃嘛。”小李木匠的口氣的確不乏誠懇。這種口氣倒讓老李木匠有些怕，他說：“我去給你熱一下?！毙±钅窘惩蝗粌聪喈吢叮f：“我自己有手！”老李木匠只好坐直身子，由著兒子端走大碗。小李木匠真的下了炕，卻沒有去廚房，而是坐在門檻上，面朝外，撲哧撲哧吃起來，那聲音目空一切，繞了個彎從窗戶里傳進(jìn)來，很嚇人。老李木匠原本要笑的，卻已是淚汪汪。小李木匠一口氣把面條吃完，回過身，重新上了炕，說：“明天咱們一起上縣城。”老李木匠神志恍惚，沒在意兒子說了什么，小李木匠又說：“我可不想背不孝的罵名！”老李木匠明白兒子的意思了，說：“莊里人都知道，我在縣城呆不住，不是兒子不孝，也不是兒媳不孝，是我死活聽不慣廠里的聲音，電鋸、電刨子、射釘槍一起吵，能把人吵死?！毙±钅窘痴f：“這次去了不住廠里，住縣城。”老李木匠說：“我哪兒都不去！”小李木匠一拍桌子，說：“我聽了一輩子的話，這次絕對不聽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有人敲門，聲音粗野。

小李木匠提著手電筒跑出去開門，看見門外的人戴著孝，是小李木匠的一個遠(yuǎn)房表弟，家住古坡村，平時往來稀少。進(jìn)了堂屋，看見老李木匠，戴孝的人先哭了起來，哭聲里含著言外之意，老李木匠和小李木匠已經(jīng)明白了。戴孝的人哭完后說，自己的媽媽在下午那場大雨中不慎滑進(jìn)山溝摔死了，還沒準(zhǔn)備好壽材。小李木匠明知故問：“你是啥意思？”戴孝的人臉紅了，說：“我們，想借一下舅舅的棺木?！毙±钅窘硢枺骸澳銈兘枳吡耍司嗽趺崔k？”戴孝的人說：“你們海棠，允許土葬的時間只剩半年?！毙±钅窘吵鰵庠絹碓酱?，幾乎想動手打人了，戴孝的人說：“我們愿意出兩倍的錢?！毙±钅窘承α?，說：“兩倍少了吧？”戴孝的人說：“當(dāng)然了，表哥是富翁，最不缺的就是錢，但我們也不能占便宜?！崩侠钅窘尺@時開口了：“抬走吧，不就是一副棺材嘛！”

戴孝的人出去三分鐘后又帶著五六個壯漢回來了，有人扛著椽子，有人提著繩子，轟轟烈烈把棺材從東房搬出來，抬走了。

“這哪里是借，明明是搶！”

小李木匠沖著院門的方向大聲喊。

老李木匠奮力給兒子擺手。

“我偏要喊：這哪里是借？這明明是搶！明明是搶！”

老李木匠一臉驚恐極了的樣子。

“哼，我知道現(xiàn)在你高興了?！?/p>

“我？我高興什么？”

“你其實(shí)天天盼著別人來借棺材，是不是？”

“我天天盼著早死?！?/p>

“別裝了，我敢保證，你老人家肯定是技癢了，明天你就可以把鋸子、錛子、刨子、鑿子、墨斗全找出來，丁丁咣咣大干一場?！?/p>

老李木匠沒話說了，等于承認(rèn)了。這個底終于兜出來，也好。自己的兒子有錢了，但是自己身為木匠，只要還活著，就想干活。

小李木匠哈哈笑了。

次日清晨，屋里仍然灰暗，父子倆還在熟睡中，又有人敲門，老李木匠急忙推開窗戶，問：“誰呀？”傳來一個病怏怏的聲音：“李總今天回縣城嗎？我想沾個光上趟縣醫(yī)院?！边@時小李木匠吭聲了，喊著說：“好，你等等，馬上就走。”小李木匠穿上衣服，臉都沒洗，就匆匆開著車回縣城了，并不要求爸爸一同前往。大院子里只剩下老李木匠一個人時，老頭子心里酸酸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找不到該干的事情。后來推開東房門，盯著原來放棺材、眼下只剩下兩把凳子的地方，有些不習(xí)慣，好像五臟六腑被掏空了，但是，若要重新割一方棺材給自己，又覺得有些厭惡，很難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