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陰陽面孔背后的精神危機
——以《我的陰陽兩界》論王小波式反抗的困境

許晶

（河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隱藏在陰陽面孔背后的精神危機
——以《我的陰陽兩界》論王小波式反抗的困境

許晶

（河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我的陰陽兩界》一書中的兩部小說描繪了一幅陰陽對立、共生和互轉(zhuǎn)的陰陽圖。王二因長相奇特、疾病等原因飽受折磨，與擁有話語權(quán)的“大多數(shù)”在空間上形成了陰陽兩界的對立的格局，身體被限制，精神被孤立。面對權(quán)力話語的壓制，王二進行了多種形式的反抗，其身體與精神始終處于陰陽的矛盾對立與和諧互轉(zhuǎn)中，一場勝利的反抗背后是另一種困境。他在不斷的妥協(xié)與反抗中承受了陽界力量的多次閹割，終究沒有擺脫權(quán)力話語的控制。陰陽互轉(zhuǎn)的背后是對權(quán)力話語的無力反抗，是王小波在荒誕生活中的精神危機。

陰陽互轉(zhuǎn)；權(quán)力話語；精神危機；反抗；困境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當時王小波正值十四歲，16歲的時候到云南兵團勞動，19歲在山東插隊，1973年他在北京牛街教學儀器廠做工人，后在北京西城區(qū)半導體廠做工人?！拔母铩庇洃浐凸S生活是《我的陰陽兩界》①中兩部小說重要的構(gòu)成因素。從王小波的雜文中可以看出他深受羅素的影響，追求自由和民主。對英美經(jīng)驗主義的推崇使得王小波始終站在體制之外，與身處的主流社會處于對立狀態(tài)，這也影響了其作品“存在”與“自由”的主題?！瓣帯迸c“陽”是王小波的小說中非常重要的兩個概念，陽代表虛偽、權(quán)力，是一種壓制力量，是施虐者；陰是受虐者，處于弱勢地位的同時代表一種反抗的象征性的存在。大多數(shù)研究者都把陰陽置于對立的位置。例如，王永生以陰陽對立的思維論證了王小波的精神世界[1]，張伯存以陰陽對立的思維論證了王小波的精神結(jié)構(gòu)和小說藝術(shù)結(jié)構(gòu)[2]，李尚徽的突破之處在于分析到陰與陽不是完全對立的關(guān)系，但沒有進一步分析這種復雜的關(guān)系[3]。陳曉明以辯證的視角對待陰陽兩界，并分析了王小波在“消極自由”的書寫中所呈現(xiàn)的歷史意義[4]。的確，王小波對于陽界話語始終是一種懷疑的態(tài)度，他要以文學“攻擊整個陽的世界”[5]。但是，陰陽對立的固化的思維模式限制了對《我的陰陽兩界》的研究，也不利于走進王小波的精神世界。筆者認為，陰和陽不僅是對立的關(guān)系，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相互轉(zhuǎn)化，就像太極八卦圖。如果不能看到陰和陽的多重關(guān)系，便不能把握王小波更深層次的精神內(nèi)涵。

一、小說中描繪的陰陽圖

《我的陰陽兩界》和《革命時期的愛情》兩篇小說的故事都發(fā)生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內(nèi)，醫(yī)院和工廠。王二的活動場所地下室、房頂、小黑屋等，相對隔絕，與“大多數(shù)”形成一種對立。由此形成封閉空間內(nèi)的兩種勢力，即以王二為代表的少數(shù)人和大多數(shù)人。王二處于被壓制的狀態(tài)，沒有權(quán)利發(fā)聲?！按蠖鄶?shù)”是權(quán)力話語的代表，權(quán)力話語通過“大多數(shù)”向王二施虐。?？抡f，話語即權(quán)力，王小波對此很同意，并說權(quán)力即話語，他論述了權(quán)力與話語狼狽為奸的共生狀態(tài)：“你要給人講‘五講四美’，最好是戴上個紅箍?！盵6]。然而，“大多數(shù)”并沒有真正擁有話語權(quán)，他們是權(quán)力話語的發(fā)聲器，實際上也處于一種沉默狀態(tài)，是失語者。但因為他們在大多時候處于施虐者的地位，所以本文將他們視為權(quán)力話語的代表。至此，形成了本文中應用的陰陽兩界的概念，即以王二為代表的失語者處于陰界，“大多數(shù)”處于陽界。

在空間上，王二與“大多數(shù)”區(qū)隔開來，二者形成一種對立的姿態(tài)。生活空間的相對封閉性構(gòu)成一種規(guī)范，在陰陽兩界的人之間形成一種權(quán)力機制，即陽界對王二的規(guī)訓，權(quán)力話語也因此實現(xiàn)了對陰陽兩界的管理和統(tǒng)治。王二自覺地不去觸犯陽界，他認為自從創(chuàng)世之初，世界上就有兩種人存在，一種是“我們”，一種是“他們”。事實上，他不斷地與陽界發(fā)生關(guān)系：一方面，陽界力量主動介入，老魯想方設(shè)法地想要捉住他，將他困在房頂上。x海鷹要從思想上改造他，讓他變成“小跟班”。另一方面，王二主動接納，他接受護士小孫給自己治療陽痿的建議。即使在地下室這一陰界，也存在陰陽兩界：“我和小孫談這些事時，她的床在窗口射入的燈光中，我的床在陰影里，我們住的地方就像陰陽兩界?！盵7]小孫屬于“他們”之列。最終，王二回到陽界。他與陽界力量的互動型關(guān)系呈現(xiàn)出一種咬合狀態(tài)。

陽界力量的介入造成王二思想上的陰陽轉(zhuǎn)換。以《我的陰陽兩界》為例，王二生活在陰界的時候自得其樂。他居住的地方到處都是破爛，他卻說像藝術(shù)館，別人叫他小神經(jīng)，他不去爭辯，卻享受小神經(jīng)的“福利”：不必參加開會、學習活動，寫小說、投稿，即使有思想問題也不會被教育。這時他在思想上是自由的。在小孫的介入下，王二的性意識開始覺醒，小孫發(fā)出的性信號讓他整日整夜不得安生，渴望像“他們”一樣生活。治療陽痿是一個夫婦雙修的事，為了治好陽痿，王二要跟小孫戀愛結(jié)婚，雖然小孫處處要管著王二使他有所反感，但他并沒反抗。治好病后，他像“他們”一樣“掃掃地，打一壺開水，泡一壺茶，然后就坐下來看小報，打呵欠，聊大天，打瞌睡，直到天黑。”[8]融入了陽界的虛偽和無聊，他違背了自己的價值觀與信仰，精神世界產(chǎn)生危機，甚至可以說是顛覆性破壞。

總之，在施虐與受虐的過程中，王二的身體與精神的陰陽狀態(tài)是顛過來倒過去的，陰陽角色在不斷地變化。通過陰陽的對立、轉(zhuǎn)換，小說敘事呈現(xiàn)出對立性的結(jié)構(gòu)。在這種對立之下，存在著陰陽共生、相互轉(zhuǎn)化的文學機制，需要進一步探索。

二、由陰而陽——反抗暴力的成功

陽界作為權(quán)力機制中的施虐者，對處于弱勢的陰界施以暴力，王二采取多種方式進行反抗。

（一）身體和精神上的多重暴力

性在王小波敘事中有重要作用，《革命時期的愛情》序有言：“性愛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推動，但自發(fā)地做一件事在有的時候是不許可的，這就使事情變得非常的復雜?！盵9]圍繞性，王二與陽界形成環(huán)環(huán)較量。王二個人的性關(guān)系形成對社會關(guān)系的一種映射，反映了在民主不健全的社會中，生存權(quán)利受到的極限挑戰(zhàn)。

權(quán)力對人的壓制直接體現(xiàn)在對身體的控制。身體在無意識中進入政治，性成為人生存的重要條件。王二因陽痿被稱為“小神經(jīng)”，因長相怪異被認為是“壞蛋”。權(quán)力話語試圖直接參與對王二身體的改造，馬大夫治療陽痿，采用了內(nèi)科療法、外科療法、心理療法，建議他動手術(shù)甚至做變性手術(shù)。這些方法大多類似酷刑的折磨，沒有治好他的病?！芭e世皆醉我獨醒”也是王二陽痿的原因，“假如在革命時期我們都是玩偶，那么也是些會思想的玩偶……想到了這一點，我就開始陽痿了?！盵10]看透了生活的本質(zhì)——不自由，王二的身體發(fā)生了變化。在福柯的身體政治理論中，權(quán)力是通過對身體的控制來維護其核心地位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直接控制它，干預它，給它打上標記，訓練它，折磨它，強迫它完成某些任務、某些儀式和發(fā)出某些信號?！盵11]如果說權(quán)力話語對人身體進行控制是為了維護一個穩(wěn)定的秩序，那么革命話語對身體的控制進入極其隱私的部分則與這個初衷相悖而行。身體與意識的對抗、沖突就是人所面臨的精神困境。想要擺脫這種困境，要么屈從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包圍，要么遵從身體的本能進行反抗。大多數(shù)人往往自覺或不自覺地選擇前者，王二則勇敢地嘗試了另一種可能，即后者。巴耶塔的色情分析表明，人的秘密埋藏在兇蠻的身體和理性的自我意識的殘酷對決的過程中，埋藏在撕裂的色情經(jīng)驗中?！扒∏∈窃谙騽游铽F性的返歸中碰到了阻力，色情才更具有一種震顫的爆發(fā)力量?！盵12]陽痿是一種隱喻，指向權(quán)力話語的政治暴力，王二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世駭俗的反抗力量，以至于他為陽界所不容。這是陽界力量對王二的第一次壓制——把他打入陰界。

權(quán)力的控制進而進入精神領(lǐng)域。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tài)與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建立起關(guān)于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認為意識形態(tài)是各種勢力的斗爭場所，其改造是歷史變革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在革命時期，學習班、毛主席語錄、幫助會等是生活的主旋律，革命話語極力向政治和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進行滲透。陽界對王二的私生活以及精神世界進行明目張膽的窺視，造成了他的陽痿。陽痿之后，他所承擔的精神困擾更甚，要忍受各種調(diào)侃和歧視，會計擔心他不會數(shù)數(shù)，飯票管理員大媽怕他是色盲，陽痿似乎成了智障的同義詞。在陽界權(quán)力機制內(nèi)，性能力代表人的能力。性意識的覺醒讓王二感到寂寞，為了得到認可，重塑自己的身體形象成為王二迫切的個人任務。他尋求馬大夫的幫助，配合小孫的治療，源自于一種想要擺脫某種控制的欲望。當他返回陽界過起“磨屁股”的生活時，“我沒有再次陽痿的打算，我認命了。”[13]至此，權(quán)力話語完成了對王二的意識形態(tài)的兩個階段的控制。

（二）不作為與有所作為的多種反抗

《萬壽寺》有言：“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盵14]王小波詩意的想象形成了筆下王二獨特的反抗方式。他離群索居，寫小說、投稿、翻譯不能出版的Story ofO、欣賞小孫的身體?？梢哉f，王二在陰界詩意的存在本身指向了對權(quán)力機制的反抗。

王二的反抗是獨特的：首先是語言的狂歡，極盡戲謔的語言形成了對陽界虛偽話語的反抗。惡搞經(jīng)典以及“響屁”“狗屁”等戲謔的語言與道貌岸然的權(quán)力話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并形成一種諷刺。第二，敘述死亡。他住的地方有很多人體標本，離死亡很近，并多次使用“一百年”想象未來的世界，表現(xiàn)出對死亡的期待。向往死亡表達的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強烈不滿。第三是想象的邏輯，“我在寫作時，也討厭受真實邏輯的控制，更討厭現(xiàn)實生活中索然無味的一面?！盵15]王小波的邏輯不僅體現(xiàn)在小說文本的構(gòu)建中，也體現(xiàn)在王二的言談舉止中。李先生搞西夏文研究，“文革”取消稿費險些被餓死，李先生很生氣，王二說：“其實這件事也是蠻公平的——為什么只許老天不下雨，餓死非洲的游牧民，就不許中國搞‘文化革命’，餓死你這搞翻譯的游牧民？”[16]兩件沒有相似邏輯的事情被強扯到一起，對不講情理的主流話語形成一種映射，以此“化解”李先生遭遇的不公平，是對陽界邏輯暴力的辛辣嘲諷。很多事情因果邏輯的不確定指向了社會秩序的不合理。面對無理秩序，王二的生存法則是以無聊戰(zhàn)勝無聊，開會的樂趣是用煙頭射擊蒼蠅，“一只蒼蠅正在飛著，忽然火花四濺，它就掉在地上翻翻滾滾，這景象看上去也蠻刺激?！盵17]王二的反抗僅僅是對壓抑性力量的嘲弄，無力，卻是王小波抵抗被權(quán)力全盤控制的最便捷的方式。

王二的反抗是有一定效果的。在與x海鷹的斗智斗勇中，他成功地撕下了所謂領(lǐng)導的虛偽面具。x海鷹沉醉于王二講的“姓顏色”的問題，這是一種偷窺心理，也是欲望無處發(fā)泄的掙扎。同樣，《黃金時代》里組織上要求王二寫材料，要求他把和陳清揚做愛的細節(jié)描繪清楚。代表組織的個人通過閱讀在尋求生理上的趣味，“組織”作為審閱、批評教育王二思想作風的主體意識已經(jīng)隱蔽，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在身體的快感面前不見了。作為施虐者的個人變成了一個思想與身體不一致的矛盾體，表現(xiàn)出來則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羅蘭·巴特從閱讀的角度將身體置于至關(guān)重要的地位，將個人放在閱讀的核心位置?！坝崋栒咴诜磸偷乇P問受訊者的享樂細節(jié)時，往往也沉醉于受問者的享樂回憶中。權(quán)力最終被性快感所俘獲。”[18]在這個意義上，王二俘獲了“組織”，是一種勝利。

王小波以性的困頓與追求來表現(xiàn)人生的困頓與追求。王二所承受的是政治暴力和性暴力的雙重暴力，在第一個階段的施虐中，他失去了人身自由和性自由，卻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精神上的自由。而且，從反抗的結(jié)果看，他治好陽痿，融入了陽界。個人與集體的對抗，這是陰與陽的第一層較量，王二獲得成功。

三、由陽而陰——追求自由的失敗

陰與陽是一種隱喻策略，表現(xiàn)人在政治權(quán)力的統(tǒng)治下的自由與不自由。在王小波的世界里自由與不自由是循環(huán)轉(zhuǎn)化的，沒有終極的自由。在陰界，心靈自由，身體不自由；在陽界，身體自由，心靈不自由。

王小波通過身體的困擾來思考社會壓抑與個人存在的自由問題。靈魂和精神是由意識形態(tài)決定的，是權(quán)力的創(chuàng)造物，因此觀念的自由是權(quán)力的產(chǎn)物，不是真正的自由。身體是誠實的，只有身體擺脫了外在權(quán)力的桎梏，達到一種自然的身體狀態(tài)，所表現(xiàn)出的思想才是真誠的，身體的自由才是終極的自由。正如尼采所說：“身體乃是比陳舊的靈魂更令人驚異的思想。”[19]王二從陰界轉(zhuǎn)入陽界后被制度管得服服帖帖，婚姻也陷入危機。在陽界，性是不自由的，身體上的自由也只是觀念上的自由，他陷入另一種身不由己的狀態(tài)，終究淪為不自由。他追求自由得到的結(jié)果是精神上被控制，身體不自由，這時他的整個生命狀態(tài)開始全面萎縮，進入了思想上的陰界。

陽界與陰界都有對立的或正反的雙重意義，從王二的精神世界進行關(guān)照，陽界恰恰是王二的受壓迫的世界，而陰界才是他重獲自由的世界。伯林在《自由論》里提出了“消極自由”[20]的概念，指的是主體（一個人或人的群體）被允許或必須被允許不受別人干涉地做他有能力做的事、成為他愿意成為的人的那種自由。無論是在陰界還是陽界，王二所獲得的都是這種“消極自由”。這種自由不是源于主觀的選擇，而是因為外界的某種力量。王小波說：“在我小的時候，話語好像是一池冷水，它使我一身一身起雞皮疙瘩。但不管怎么說吧，人來到世間，仿佛是來游泳的，遲早要跳進去?！盵21]他早就認清了現(xiàn)實的本質(zhì)——你別無選擇。

這是陰與陽的第二層較量，陰敗陽勝。

四、陰陽共生——人生作為的荒誕

王二的反抗既成功，又失敗，上述兩個層次的較量是一個事件結(jié)果的雙重效應。這是陰與陽的第三層較量，陰與陽對立的沖突有所緩和，趨向共生。在他的作品中我們也能看到馬克·吐溫式的“黑色幽默”，風格上的特立獨行也是王小波的反抗形式之一。然而，證偽手法的不足之處就在于它不能提出有效的正面建構(gòu)，實際上，這與王小波的精神世界是相通的。幼年時期的絕對信仰的垮塌使他處于極度的矛盾與掙扎之中，脫離主流社會試圖構(gòu)建一個理想的烏托邦，王小波的精神世界面臨倒塌與重建的激烈動蕩。

王小波強調(diào)獨立思考的重要性，認為能夠獨立思考是最幸福的事。他說：“我們國家自漢代以后，一直在進行思想上的大屠殺?！盵22]屠刀之下，人們的精神世界處于極度空虛的狀態(tài)，“大多數(shù)”的無反抗意識滋生了盲目的順從和變態(tài)的樂趣。廁所里的淫畫是他們追求的猥瑣樂趣，淫畫的受害者仿佛也從這個活動中獲得了某種快感?！按蠖鄶?shù)”的無反抗意識導致沉淪，王二的有意識反抗導致毀滅，這是革命話語的思想屠殺所具有的令人驚顫的摧毀性力量。革命成為一種倫理是一種暴力，其恐怖之處在于延伸到了生活的各個方面，成了一切事物的評價標準。例如，“在革命時期里，漂亮不漂亮還會導出很復雜的倫理問題。首先，漂亮分為實際上漂亮和倫理上漂亮兩種。實際上指三圍和臉，倫理上指我們承認不承認。假如對方是反革命分子，不管三圍和臉如何，都不能承認她漂亮，否則就是犯錯誤?！盵23]革命倫理扼殺浪漫情調(diào)，使生活喪失了有趣的可能性。所以，當王二回到陽界后開始懷念李先生，一個因為執(zhí)著于西夏文研究而被當作有毛病的人，他以這種懷念來祭奠過去的自己。王小波對浪漫情調(diào)的追求可見一斑。

王小波曾說：“在我看來，春天里一棵小草生長，它沒有什么目的。風起時一匹馬發(fā)情，它也沒有什么目的。草長馬發(fā)情，絕非表演給什么人看的，這就是存在本身……我要抱著草長馬發(fā)情的偉大真誠去做一切事，而不是在人前羞羞答答地表演?！盵24]他以極大的熱忱創(chuàng)造了王二這一形象，王二在周圍世界中呈現(xiàn)出一種局外人的姿態(tài)，可以說王二就是王小波。王小波談到小說創(chuàng)作時說：“真正的主題，還是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反思?！盵25]王二是王小波對生活的尷尬困境的自覺反省，指出了充滿光明的生活中不合情理、不和諧之處。特殊年代的權(quán)力話語給一代人造成了永久的精神創(chuàng)傷，以致王小波的作品擺脫不了這個主題，這一點在他的雜文里更為明顯。他用獨特的文字表現(xiàn)自己的態(tài)度，例如，用豬來表現(xiàn)理想，創(chuàng)作了《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寄寓情懷，并坦言：“在革命時期里，我隨時準備承認自己是一頭豬，來換取安寧?！盵26]蕓蕓眾生是被設(shè)置了的豬，而他則是只特立獨行的豬，即使眾生說他不正經(jīng)，領(lǐng)導痛恨他，他依然我行我素。他筆下王二反抗荒誕的荒誕性在于反抗是不可能成功的，其結(jié)局是在話語權(quán)力和幫閑勢力的共同暴力中完成了兩次獻祭。王二抗爭得出的結(jié)論是：“假如某人總中負彩，他就會變成受虐狂。假如某人總中正彩，他就會變成虐待狂。其他解釋純屬多余?！盵27]王小波仿佛已經(jīng)看清了革命生活的本質(zhì)，在不斷的焦慮與尋找中，他變成了一個悲觀主義者，“根本沒有指望，我們的生活是無法改變的。”[28]正如《革命時期的愛情》結(jié)尾：“我仿佛已經(jīng)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輕。革命時期好像是過去了，又仿佛還沒開始。愛情好像結(jié)束了，又好像還沒有到來。我仿佛中了頭彩，又好像還沒到開彩的日子。這一切好像是結(jié)束了，又仿佛是剛剛開始?！盵29]生活陷入無盡的輪回，追求、妥協(xié)、再追求、再妥協(xié)……貝克特借《等待戈多》中的兩個流浪漢之一弗拉基米爾說：“最可怕的是有了思想?！盵30]人一旦有了思想，就有了清醒的生命意識，也就不再瞞與騙。

注釋：

① 此處指江蘇文藝出版社2006年3月出版的《我的陰陽兩界》一書，包括《我的陰陽兩界》和《革命時期的愛情》兩篇小說。

[1]王永生.王小波小說精神結(jié)構(gòu)中的陰陽兩界 [J].阜陽師范學院學報，2009（5）：69-71.

[2]張伯存.王小波的精神結(jié)構(gòu)及其小說的結(jié)構(gòu)藝術(shù) [J].棗莊師專學報，2001，18（6）：10-13.

[3]李尚徽.《我的陰陽兩界》陰與陽的混沌關(guān)系[J].文學教育（下），2007（7）：100-102.

[4]陳曉明.重讀王小波的《我的陰陽兩界》[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1（12）：55-72.

[5][6][21][22]王小波.王小波全集：第七卷 [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4，2，4，19.

[7][8][9][10][13][16][17][23][26][27][29]王小波.我的陰陽兩界 [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06：50，3，63，207，60，23，112，151，106，151，218.

[11]福柯.規(guī)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27.

[12][18]汪民安.身體、空間與后現(xiàn)代性[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16，79.

[14]王小波.王小波全集：第三卷[M].北京：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1：206.

[15]王小波.未來世界[M].上海：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8：2.

[19]尼采.權(quán)力意志[M].張念東，凌素心，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38.

[20]伯林.自由論[M].胡傳勝，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189.

[24]王小波.黃金時代[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1：78.

[25]王小波.王小波全集：第二卷[M].北京：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09：64.

[28]王小波.青銅時代[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516.

[30]黃晉凱.荒誕派戲劇[M].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259.

The SpiritualCrisisbehind the Transfer of Yin and Yang——The dilemma ofWang's resistance from book The Yin and Yang OppositesofMy Life

XU Jing
（SchoolofChinese Languageand Literature,HebeiNormalUniversity,HebeiShijiazhuang050024,China）

Two novels in the book The Yin and Yang Opposites ofMy Life have described the relations between Yin and Yang-opposites,symbiosis and transfer.Wang Erhas suffered a lotdue to his strange looks and illness,therefore his body is limited and spirit is isolated in a position opposing to themajority who holds the power of discourse.Faced with the suppression of the power of discourse,he has resisted in variousways,making himself always in the transfer of Yin and Yang.However,the victory isalways followed by another difficulty.Afterallhe can notget rid of the controlof the powerof discourse and he is castrated by the power of Yang during his continuous concession and revolt.The fact behind the transfer of Yin and Yang is the powerless resistance to the power of discourse and spiritual crisis ofWang Xiaobo in his absurd life.

the transferof Yin and Yang;the powerofdiscourse;spiritualcrisis;resistance;dilemma

I206.7

A

1674-7356（2017）-01-0090-05

10.14081/j.cnki.cn13-1396/g4.2017.01.017

2016-12-05

許 晶（1992-），女，河北保定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時間：2017-01-10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396.G4.20170110.1641.006.htm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