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名人的“春運”之路

沈參

由于民國不發(fā)達的交通網(wǎng)絡，回家成為一樁十分困難的事，讓人不禁有天天春運之感。

1930年，湖南遭遇了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1月30日，大年初一，湖南《大公報》照常出報，看不到一點春節(jié)的痕跡。只有第6版一個不顯眼的位置，寫著當天各機關照常上班。春節(jié)不放假，元旦放7天，這讓上班族頭痛的假期，也造成了民國時候元旦才是“春運”的真實圖景。

但由于民國不發(fā)達的交通網(wǎng)絡，回家成為一樁十分困難的事，讓人不禁有天天春運之感。

1934年1月初，離春節(jié)還有十多天，擔任報刊副刊編輯的沈從文因為母親的病，選擇回家。那是他到北京之后第一次回湘西，一路上，他從北京出發(fā)，坐火車、汽車、乘輪船、坐轎子，把近代古代的交通工具都用了個遍，花了近半個月才到家。與現(xiàn)在讓人“神傷”的春運相比，民國時期的春運則更加驚心動魄。那時候的故鄉(xiāng)，在人們眼中，不僅僅是魂牽夢系的歸宿，更是人在囧途。

春節(jié)不放假

民國時候元旦是“春運”的真實圖景。

元旦放假，不少人趕回家過年

公元1930年1月30日，農(nóng)歷1930年正月初一，湖南省政府機關公務員收到一項命令：各機關本日照常辦公。過年還在辦公，并非因為事兒多，是“為提倡國歷起見”，而且其他地方的機關，也沒有決定放假。（湖南《大公報》1930年1月30日）這則命令將春節(jié)稱為“廢歷元旦”，“廢歷”就是陰歷、農(nóng)歷，“國歷”就是陽歷、公歷。

后者在民國建立之初就獲政府承認。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1929年1月1日又再次下令：全國使用公歷，廢除舊歷和禁過舊年，舊歷年國民政府各機關禁止放假過年，年假只在元旦時放，意圖辭“舊”迎“新”。

所以國民政府公務員春節(jié)不放假。學生也是如此，1931年，國民政府《修正學校學年學期及休假日規(guī)程》規(guī)定，各級學校寒假固定為1月18日到1月31日，這一時間段很難保證春節(jié)期間放寒假。公務員與學生如要回家過“團圓年”，大多選擇在元旦。

1929年12月14日，教師冰心決定回家“過年”，看望患病的母親，此時是農(nóng)歷十一月十四，離春節(jié)還有一個多月，但離元旦只有半個多月，由于農(nóng)歷大年初一要上班，趕在元旦節(jié)前回家，順便度假就成為首選。相比之下，一心趨新的魯迅更早地養(yǎng)成了過公歷年的習慣，他在1934年農(nóng)歷正月初二時，寫了一篇《過年》，其中提到自己不過舊歷年已有二十三年了。

有意思的是，整個民國時期，新歷元旦始終尚未深入普羅民眾的人心。1947年《世紀評論》對此形容道：“大都市的民眾在‘國歷一月一日雖然要虛應故事，在大門外掛起青天白日的國旗，在大門上貼一副春聯(lián)，而大門以內卻若無其事，照常生活。一到‘農(nóng)歷的臘月，小康之家從二十三日送灶起便忙碌起來，一直到正月十五夜元宵以后……兩兩相形，冷暖頓見?！泵袼鬃罱K打敗了政令。

買票也很難

要“拼上性命”才能買到車票

在民國，要回家的人們，如果在長沙火車站坐火車，會看到這樣的場景：一排售票窗口前，有幾個窗口人流稀少，另外幾個窗口，一等售票窗口打開，大伙便一擁而上，你推我擠，亂作一團。

相較于現(xiàn)在的“春運”，那時的客流量是小巫見大巫，但買張票難度不亞于現(xiàn)在，可說是天天“春運”，梁實秋曾經(jīng)形容，“買票的時候，氣力稍微虛弱一點的人，就有性命之虞?！边@跟鐵路售票制度有關，1936年，國民政府鐵道部頒布《中華民國鐵路客車運輸通則》，把旅客客車車廂分為頭等、二等、三等。各等級火車票顏色分別以紅色、白色、藍色印制，不同等級的車廂，舒適度、待遇、價格，均有差別。

差別由來已久，早在1912年，湖南粵漢鐵路公司制定了長株鐵路客票票價表，就把票分做三六九等：頭等為二等的二倍，二等為三等的二倍，頭等與三等之間差距甚大。1935年，衡山人劉揆一坐火車回家，他看到，在武漢到長沙路段的頭等車廂空無一人，“就是二等車廂，我也是獨霸一整個房間。”（《湖南大公報·回湘紀程》1935）大多數(shù)人坐的仍是三等車廂。

能搶到三等票就意味著能夠坐上火車，當時鐵路沒有預售制度，規(guī)定大站在開車前2小時、小站開車前l(fā)小時售票，開車前5分鐘停止發(fā)售。買票都得排隊，回家的人們要想搶一張便宜的“三等票”，時間、耐力和拼搏精神缺一不可。郁達夫就曾經(jīng)吃了個大虧，1923年，他從上海乘火車到杭州，找到了一個人很少的窗口買了張票，“我還是上那靠近大門的窗口去買罷！這里買票的人正少得很！”正自鳴得意，結果發(fā)現(xiàn)居然是一張二等座，把接下來的膳宿費都一次性報銷了。（1923年《還鄉(xiāng)記》）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坐上火車回家，更是成為了一件“低概率”事件，胡風曾經(jīng)講述，“現(xiàn)在上海是水陸交通完全斷絕，除了軍事運輸以外，昨天滬杭車還通，不過擠得要命，又在車站上等幾天都擠不上車子的?！背岁懧?，水路也買票不易，長江輪船在1937年船價漲了兩三倍，“而且還買不到手，非提前一星期預定不可?！保ā逗L家書》）

晚點是常態(tài)

陳光甫晚了28小時才到武漢，吳宓長沙苦等一夜

買到了票，歸鄉(xiāng)的人們不一定能準時搭上火車，也不一定能夠到達目的地，火車晚點驚人。

1931年，銀行家陳光甫乘車從鄭州到武漢，車足足晚了28個小時才到達武漢。見識過歐美先進列車技術的他，在日記里大發(fā)牢騷：“特別快車而遲刻如此，為世界所罕聞，我國鐵路無過人之點，獨腐敗甲于天下，噫！”

民國《鐵路客運通則》說，“行車時刻，鐵路應以力求準確為主;但因事故，不能擔保稍無遲緩”，火車晚點、誤車被官民上下默認為常態(tài)。晚點頻現(xiàn)一大原因是秩序混亂，因為民國鐵路不實行對號入座，為了搶座位，大家一窩蜂地往車廂里擠，由于沒有排隊檢票程序，上車極為費時，加上此后上百站的搶位”大戰(zhàn)，一趟車下來，晚點“28小時”，并非罕事。

民國鐵路的基礎設施極為脆弱，偶發(fā)的事故，也能導致列車晚點或停發(fā)。

湖南《大公報》的一則《株萍鐵路又出軌》報道：1933年12月28日，株萍鐵路因為有人放了幾塊石頭在鐵軌上，導致機車全部出軌，壓壞枕木百余根，鋼軌七根，損失達6萬余元，因為損失巨大，不易修復，途經(jīng)的列車只好改道。回看12月20日的湖南《大公報》，發(fā)現(xiàn)長沙到武漢的鐵路路段也有出軌的新聞，標題中也有“又出軌”字樣，可見鐵路出事率較高，記者感嘆：“似此亦為路政前途之不景氣云?！?/p>

因為晚點太過頻繁，行車時刻表成為廢紙一張，也由此滋生了“看車”服務，不少旅館都會派人專門在火車站盯防，避免客人在火車站傻等。但在非常時期，“傻等”成為唯一選擇。1937年12月1日，吳宓攜行李冒雨到長沙火車站乘車到南岳文學院，原本在當晚11時可以乘上的火車，到第二天凌晨5點還不見蹤影，苦等一夜。吳宓在《日記》中寫道，“中間兵車開過數(shù)列，傷兵滋鬧，且欲毆站長。此一夜，宓等疲憊已極，且威風凜冽，實不能耐。于是宓主張回歸圣經(jīng)學院。人員復歸本校后，擠在教室里待至天明，各自散去?！敝钡?2月6日，他才擠上了奔赴南岳衡山的火車。

歸途多坎坷

坐完火車，沈從文坐了7天船、2天轎子才回家

坐上了火車，也不一定到家了。民國時期，大多數(shù)人的老家仍在鄉(xiāng)村。要回家，還得坐船、坐汽車，乃至乘轎子。比如沈從文，他到北京之后的第一次回鄉(xiāng)，就備受顛沛之苦。

那是1934年1月7日，因為母親病重，沈從文決定回家探母。他從北平坐火車到了長沙，轉車去常德、到桃源，此間花去5天，再往前便沒有公路了，他從桃源坐船到浦市后，在船上呆了7天，到家還得走陸路，他就又坐了2天的轎子才到鳳凰，期間花去近半個月的時間。

漫長的路途中，他給妻子張兆和寫信講述沿途過程。在信里，沈從文多次表達了對于路途遙遠的不滿，“我有點點不快樂處，便是路上恐怕太久了點，聽船上人說至少得四天方可到辰州，或許還得九天方到家?！薄懊恳粯氯?，我皆希望它去得遠一點，每一蒿撐去，我皆希望它走得快一點?！?除了路途遙遠，一路上也是風險頗多，“中間小船在灘上歪了一下……”“又遭遇大灘了，我抱著你同四丫頭的相片，若果浪把我卷去，我也得有個伴！”因為路上耽擱時間太長，沈從文不得不推遲回北平，在信里他也還叮囑張兆和為其請假。

身在北平的沈從文后來給大哥寫信解釋自己不回家的原因時說，回家要花很多錢，而且回家之后未必能夠回到北平。田漢回湘的歸途同樣無比艱難。1924年，田漢妻子在滬染病，他決定送她回故鄉(xiāng)，費了三個多月，才從上海趕到了長沙，途中到漢口時，他只剩下了一元，經(jīng)朋友幫忙才回到湖南。那時候的故鄉(xiāng)，在他們眼中，似乎不僅是魂牽夢系的歸宿，更是人在囧途。

編輯/韓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