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賞析

摘要：《滕王閣序》繪滕王閣無邊勝景，記賢主嘉賓歡宴盛況，述人生失意之悲、言不墜青云之志。藝術(shù)風(fēng)格上，融南北文學(xué)之長，文質(zhì)彬彬，在唐代文學(xué)史上具有開辟之功。

關(guān)鍵詞：《滕王閣序》；勝景；賞析

公元675年，27歲的年輕詩人王勃因罪離京，南下交趾探親，途經(jīng)滕王閣，會閻公歡宴，遂屬文，成千古名篇——《滕王閣序》。

序文第一部分?jǐn)⒛喜と宋牡乩怼⒂涬蹰w歡宴盛況?！霸フ鹿士?，洪都新府”統(tǒng)領(lǐng)全段，“故”“新”二字為對，氤氳南昌古城深沉厚重的人文積淀，點染唐代建制以來不同流俗的清新氣象。以“故”字引領(lǐng)，鋪南昌城獨特險要的地理位置，陳重賢任才的文化傳統(tǒng)。“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蹦喜び成涮鞂m翼軫二星宿之野，毗連衡廬二岳，通達(dá)長江、勾連五湖，為荊楚之要沖。作者以如椽巨筆勾勒磅礴開闊之勢，一掃六朝纖靡，著此一句，氣象全出，可窺唐人風(fēng)貌。后兩句接連用典，“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出自《晉書·張華傳》：“斗牛之間，常有紫氣。豫章雷煥曰：‘寶劍之氣，上徹于天。華問在何郡？煥曰：‘在豫章豐城。即補煥豐城令。煥到縣掘獄基，入地四丈余，得一石函，光氣非常。中有雙劍，并刻題，一曰龍泉，一曰太阿。是夕斗牛間氣不復(fù)見焉?！贝司渫ǔ１唤忉尀槟喜の锂a(chǎn)珍異，實則不然，在中國文化中，多以寶劍喻指人才，寶劍的流落埋沒象征懷才不遇，以寶劍重見天日喻指人才因有識之士賞識而重見光明，“可惜龍泉劍，流落在豐城”，“雖復(fù)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皆用此意，此句與下聯(lián)“徐孺下陳蕃之榻”語義相關(guān)，構(gòu)成標(biāo)準(zhǔn)扇對：南昌郡自古人杰地靈，重賢任才，星光俊熠，與全文主旨暗相關(guān)合?！靶隆弊诸I(lǐng)啟，敘滕王閣賓主歡宴之盛況?！靶壑蒽F列，俊采星馳。臺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比興起句，承上啟下，得風(fēng)人之旨。洪都城繁華險要，此番雅集，賢主嘉賓：懿行雅望、人品清華，文韜武略、格調(diào)高雅?！凹揖髟祝烦雒麉^(qū)；童子何知，躬逢勝餞”，十六字作流水對，述際會緣起，嘆人生有幸，通俗曉暢，清音朗潤。

第二部分繪滕王閣勝景。首句點明時令，農(nóng)歷九月、暮秋時節(jié)，自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悲秋便成為遷客騷人的普遍情懷，“自古逢秋悲寂寥”，而王勃筆下卻有獨特的秋之體驗：“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積水散盡，碧潭寒澈，愈見秋之疏朗蕭闊；水霧凝聚，絢彩迷蒙，隨著時光流轉(zhuǎn)，暮色中的山巒籠罩上夢幻迷離的色彩。此般景致，于迷離寒渺中見疏俊朗闊，如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所言“一切景語，皆情語也”。在這樣的景致情韻中，“儼驂于上路，訪風(fēng)景于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天人之舊館”，以對仗工整的六字句鋪排敘事，一氣呵成，曉暢自然。登高攬勝，“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極摹高閣情狀，滕王閣所處的群山因植被繁覆一發(fā)蒼翠，山巒起伏、直沖九霄；凌空飛架的滕王閣上，朱紅色的油彩鮮艷欲滴，云端俯瞰，一片茫然飄渺，極寫滕王閣之高、閣樓之美?！帮w”字用得最好，化靜為動，不僅賦予畫面流動的美感，更描摹出滕王閣峭拔凌空、超塵俊逸的仙姿。環(huán)視四宇，“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盡狀滕王閣周邊風(fēng)景之美，用蘭桂之木修葺的殿宇依山而建、蜿蜒錯落，珍禽游憩的島嶼屈曲回環(huán)，星羅棋布。憑欄遠(yuǎn)眺，洪都風(fēng)光盡收眼底?！伴傞悡涞?，鐘鳴鼎食之家；舸艦彌津，青雀黃龍之軸”，平原漫布，山川煥綺，優(yōu)渥豐饒的自然條件涵養(yǎng)濡潤，南昌郡自古繁華。鐘靈毓秀，世多禮樂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地處要津，游人商賈如織，絡(luò)繹不絕，艦彌津渡。待云雨初霽，碧空如沐，“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寫景之句，以此冠絕，視角由俯而仰，感官由視即聽?！奥湎肌甭?lián)仿襲庾信《馬射賦》“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卻翻陳出新意，遼闊天宇，夕嵐晚照，余霞散綺，孤鶩離群，振羽凌波；目之所及，澄江如練，水天一色相接。畫面開闊宏大，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四個經(jīng)典意象組合疊加，構(gòu)成遼闊高遠(yuǎn)、沉靜唯美的秋之意境。漁舟唱晚，歌聲清越悠揚，搖曳于水天之間，雁群驚寒，鳴聲陣陣，畫面益發(fā)蒼涼廖闊，構(gòu)造起秋之立體圖，千載之下讀之猶神思悵惘，此二句一洗六朝鉛華，狀盡秋色，獨步千古。

序文第三部分述人生失意之悲，言不墜青云之志。“望長安于日下，目吳會于云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yuǎn)”，登高望遠(yuǎn)，游目騁懷，天高地迥，面對宇宙空間廣闊無垠，時間綿亙不絕，頓感人生有涯，時光迫促，功業(yè)無成，不覺悲從中來。以吳桂望長安遙不可見，暗喻帝都之渺不可期，北望長安，不禁慨嘆“南溟深”“北辰遠(yuǎn)”，樂極而悲，感情生發(fā)自然、一氣流轉(zhuǎn)，沉郁而濃烈?！瓣P(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自然之景觸發(fā)幽思，觸景生情，不覺悲從中來，關(guān)山險阻，英雄失路，前路渺茫，書劍飄零?！捌妓喾辍本?，又重新將目光聚焦于此刻歡宴，以宴飲之歡反襯內(nèi)心之悲，以高朋滿座反襯知音難覓。在這里，“萍水相逢”不單純指朋友或知己，更指能賞識、舉薦自己的人。失望和孤獨使痛苦進(jìn)一步加深，感情的弦已經(jīng)越繃越緊?！皯训坶挾灰?，奉宣室以何年？”以問句直抒胸臆，郁積的感情終于噴薄而出。然而，作者并沒有將強烈激蕩的情感繼續(xù)加深，而是宕開一筆，“嗟呼”一嘆，用舒緩的語氣平復(fù)激昂的節(jié)奏，連用馮唐、李廣、賈誼、梁鴻四典，懷才不遇、命運多舛自古即然，自己并非古今第一傷心人，是自我寬慰語。面對人生的困境，是向孟嘗一樣空有報國之情而無所作為？還是像阮籍那樣頹然自牧、放浪形?。坎?，詩人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老當(dāng)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身處逆境，哀傷卻不消沉，愈發(fā)珍重自己高潔純正的品性；逝去的光陰不可逆轉(zhuǎn)，但珍惜未來的歲月，堅信自己一定能像大鵬一樣扶搖而上，直沖云霄。

序文最后，詩人重申欲乘風(fēng)破浪、鴻鵠萬里的人生理想，再述懷才難遇、“撫凌云而自惜”的繾綣情懷?！胺侵x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對禮遇而未舉薦自己的賢主嘉賓表達(dá)殷勤酬謝之意，措語天然，結(jié)意深婉，進(jìn)退得宜，無寒乞相。

“江左宮商發(fā)越，貴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zhì)。氣質(zhì)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1]王勃《滕王閣序》可謂“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1]之典范。藝術(shù)手法上，通篇駢體，四六成句，工于對仗，嫻于用典，音韻鏗鏘，文辭綺麗，乘南朝“清綺”。用典恰切，渾融無跡，如自己出；對偶精工，騰挪跌宕，富于變化。繪高閣勝景，言青云之志，意隨筆到，天機駿發(fā)，筆力勁健，“生氣遠(yuǎn)出，不著死灰”[2]，秉河朔“風(fēng)骨”。在唐代文學(xué)史上具有開天辟地之功，一代詩圣杜甫盛贊：“王楊盧駱當(dāng)時體，輕薄為文曬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誠為不刊之論。

注釋：

[1]魏征.隋書·文學(xué)傳序[M].北京：中華書局，1973：1730.

[2]喬力.二十四詩品探微[M].山東：齊魯書社，1983：73.

作者簡介：李振晶（1983— ），女，河北省唐山市教師進(jìn)修學(xué)校講師，研究方向為古典文學(xué)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