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r id="yyy80"></tr>
  • <sup id="yyy80"></sup>
  • <tfoot id="yyy80"><noscript id="yyy80"></noscript></tfoot>
  •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作為挽歌和史詩的《詩論》

    2017-02-12 15:27:51連晗生
    詩書畫 2017年1期
    關鍵詞:沃什詩論波蘭

    連晗生

    作為挽歌和史詩的《詩論》

    連晗生

    一九五五至一九五六年,即《被禁錮的頭腦》出版后的兩三年,“叛離”故國而居于巴黎、前途未明的米沃什又寫下了一部非凡的長詩《詩論》。在這部詩中,他以哀憫而高貴的筆調,全景式地回顧了二十世紀上半葉波蘭和歐洲令人扼腕的歷史命運,追覓現(xiàn)代波蘭詩人們不同的詩歌軌跡,揭示慘痛的歷史災難并悲悼逝去的人們,由此沉思詩與時代、自然和文明的關系。寫作《詩論》時米沃什年約四十四歲,正處于“生命中最大的痛苦”時期,極大的思想負擔(“左”“右”不適:他既不可能獲得法國左派的歡心,又沒有徹底投入西方的懷抱)以及經(jīng)濟狀況(用他的話來說,“窮得像教堂里的老鼠”)令他陷入困境之中。

    《詩論》由六首詩組成,包括《序詩》《一、美好的時代(克拉科夫,1900~1914》《二、首都(華沙,1918~1939)》《三、歷史精神(華沙,1939~1945)》《四、自然(賓西法尼亞,1948~1949)》《頌歌》。除了彰顯題旨的《序詩》和作為“結束語”的《頌歌》,依照整部詩的主體部分(即中間的四首長詩)副標題的提示,便可了解它的雄心:即以詩為主題和線索,呈現(xiàn)二十世紀前半葉波蘭及歐洲的歷史真實和人類命運。

    《詩論》的每一章和以及結尾的《頌歌》每一首均可獨立成詩,而在具體的內容、手法和情緒上各有側重,同時,又相互關聯(lián)相互呼應,形成一個整體。作為詩的第一章,《美好的時代》的標題頗有反諷意味,名為“美好的時代”實則相對之后接連而來的世界大戰(zhàn)的殘酷和災難而言,這一章著力捕捉一九○○至一九一四年的克拉科夫(以至整個歐洲)的時代氛圍,揭示這一階段(主要是“新藝術運動”)中的詩人及作家的追求和探索?!妒锥肌芬砸痪乓话酥烈痪湃拍甑娜A沙為立足點,試圖勾勒包括“斯卡曼德”小組在內諸多波蘭詩人在二十年間不同的藝術路向,并預感著殘酷戰(zhàn)爭的到來。第三章《歷史精神》作為關鍵的一章,也是最具悲壯色彩的一章,著重于戰(zhàn)爭歲月中波蘭人及猶太人的災難,以及詩人們在戰(zhàn)爭中的犧牲和表現(xiàn),而對于“歷史精神”這一黑格爾式(及馬克思式)命題的沉思,也使這一章有一種哲學式的疼痛。第四章《自然》可謂是戰(zhàn)爭風暴過后的寧靜,在此作者處于美洲的自然環(huán)境,反思人(以及詩)與自然的關系,不時回溯了歐洲文化。而作為結束篇的《頌歌》,是全詩在內容和情緒上的收結,一方面對優(yōu)美自然風光由衷的贊頌,一方面又再次沉浸于對波蘭命運及人類文明的痛苦冥思。

    對于中文讀者而言,《詩論》已有少量內容見諸中文世界,首先,《序詩》可以在詩人張曙光的譯作《米沃什詩選》中見到(他將其譯名為《前言》),而《美好的時代》的一部分也曾由他譯出并在文學刊物上發(fā)表過。而顯然,要把握這部長詩悲壯的情緒和史詩性的氣魄,當應從頭到尾地閱讀這部詩,而它的效果也恰如美國詩歌批評家海倫·文德勒所說的:“進入這首詩的激流是順流而下地猛沖,跟隨一種雄辯和激情的語言的洪流穿越歷史,這種語言依次是哲學的,諷刺的,溫柔的,憤怒的,反諷的,感官的,而首先是,挽歌的。”①Helen Vendler, A Lament in Three Voices, from A Poetry Criticism Reader, Edited by Jerry Harp and Jan weissmiller, University of Iowa Press, 2006,p.88.《詩論》不同凡響的藝術效果,得益于長詩中的每一首詩的獨立自足和不俗表現(xiàn),以及它們之間完善的前后銜接和相互呼應。在整部詩中,一種沉潛的反思視角,一種質樸有力的語言,一種努力抑制的情感,一種隨時變換的音域,使整首詩充滿調性的豐富和瑰麗的色彩。為此,文德勒說:“正是米沃什的天才為《詩論》找到一種交響樂的綜合風格,從優(yōu)美的東西到悲慘的東西,從令人震驚的災難的東西到牧歌的東西”。②Ibid. p.98.

    對于米沃什作品特有的、由詩與時代交融而成的奇異的、極具悲劇色彩的景觀,中文讀者并不陌生,如早先翻譯成中文的《鮮花廣場》、《艾德里安·齊林斯基之歌》和《歌謠—致耶日·安杰耶夫斯基》等詩,米沃什對戰(zhàn)爭場景和人們心理痕跡的刻畫,以及對逝去人們的緬懷,許多人都了然于胸。而近十多年來米沃什幾部散文體書籍《米沃什詞典》、《詩的見證》和《被禁錮的頭腦》相繼被譯介也加深了人們對這些詩的了解??梢哉f,《詩論》是以上提及的詩的“集大成者”,是作者一生中里程碑性的作品,其精煉集中和完美表現(xiàn),顯示了米沃什五十年代就已具備的大師氣象。

    應當說,以詩為體式來談論詩并不是一種好的選擇,近代以來也少有詩人采用這種形式,因為詩在文字上的簡約不適宜于闡發(fā)復雜的詩學問題,其次,詩所本有的抒情性,更與詩學敘述彰顯的理性表達難以匹配。很顯然,一篇論文或一部論文集能更好地說明問題,這在米沃什后來的《詩的見證》一書也可以得到證明。但是,對米沃什而言,寫于一九五五至一九五六年的《詩論》最重要的是既勾勒二十世紀前半葉的波蘭詩人群像,又畫出宏闊背景下波蘭及歐洲的歷史長卷,既在文明困境中反思“詩”的意義,又為那些犧牲者唱出一支悲慨壯烈的挽歌。

    回視西方詩史,以詩作為體式來談論詩的,最有名的當屬賀拉斯的《詩藝》和布洛瓦的《詩的藝術》,在《詩論》的結尾(也即《頌歌》的結尾),米沃什也意味深長地以賀拉斯的詩句作為結束語。而與《詩藝》以及《詩的藝術》中那娓娓而談的對話體筆調談論作詩法的不同,《詩論》最強烈的特征是它的時代感,以及與波蘭民族命運的融合,這一點不禁讓人想起米沃什在諾貝爾獎獲獎演說中的名言:“我不知道怎樣一般地談詩。我談詩,必然會談到它與特定時空環(huán)境的關系?!雹倜孜质病恫鹕⒌墓P記簿》,綠原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89年,第220頁。應當說,從落筆起《詩論》即擁有一種不同凡響的歷史視野,因此翻開這部詩,撲面而來的是那熱氣騰騰的時代感:

    馬車夫在圣瑪麗教堂的塔旁打盹。

    克拉科夫小如一枚彩蛋

    剛從復活節(jié)的染罐取出。

    戴黑帽的詩人們在街上閑蕩。

    今天沒人記起他們的名字,

    然而他們的手一度是真實的,

    他們的袖扣在桌上閃亮。

    一個侍者領班取來架上的報紙

    和咖啡,然后像他們沒有名字地

    消逝??娝箓儯L披肩的拉切爾們,

    別起發(fā)辮時舌頭舔住嘴唇。

    —《美好的時代》

    在第一章《美好的時代》的開頭,米沃什即以鮮活的語言,將讀者置于一種時代氛圍中,感受其脈搏的跳動。在這里可以看到米沃什描繪時代環(huán)境的精彩手法,海倫·文德勒在其論《詩論》的文章中,曾啟發(fā)性地提到米沃什的筆法宛如電影鏡頭的移動,如果參照電影手法,我們便知確實如此:從局部的在塔旁打盹的馬車夫入手,緩緩拉遠,攝入標志式的建筑物以展示全景的克拉科夫(一個鮮明的形象:從復活節(jié)染罐中取出的彩蛋),然后再把鏡頭搖到中景的戴黑帽走動的詩人們(注意:他們及其后輩是這部“詩電影”的主角),再到咖啡廳(詩人們主要的活動場所),到披著披肩的女人們(詩人們靈感的源泉和時代風尚的征象)……同樣地,《美好的時代》之后的幾章,即《首都》和《歷史精神》中,這一手法又一次得到嫻熟的運用。

    應當說,對歷史真實和時代精神的把握賦予米沃什在《詩論》中的語言既充滿細節(jié)又要言不繁的特征,而這可以在《美好的時代》身上看到:在一種內在情緒的帶動下,作者在各種畫面和片斷中自然地切換:先是克拉科夫的城市景色,然后筆調緩緩移動,展開一幅歐洲時代風俗長卷(工廠鎮(zhèn)的生活狀況、塞滿移民的輪船、沙龍的方舞曲、電影、露天咖啡館……),然后是“新藝術運動”的時代風潮,多位波蘭詩人的詩歌世界,再到康拉德和韋斯皮安斯基,最后以一個戴帽紗的時髦女人和一首歌結束。

    就如前文所言,《詩論》各章節(jié)各有自己的主調和內容,而又緊密相連,有著一定的發(fā)展性。如果說《美好的時代》多少帶有“美好的時代”的閑適性,那么《首都》在情緒上更為激烈,色調也更為沉郁,這在它的開頭即可看到:

    你,一個多塵平原的外來者的城市,

    在東正教大教堂的圓頂下,

    你的音樂即軍團橫笛,

    騎兵衛(wèi)隊是你士兵中的士兵。

    從敞篷四輪馬車揚起下流的高加索小調。

    就這樣,人們應撰寫一首給予你的頌歌,華沙,

    給予你的悲傷、墮落和慘痛。

    這里,直接的抒情性筆調迥然不同于《美好的時代》那種平靜輕快的語言,對一戰(zhàn)后的環(huán)境,以及敞篷四輪馬車、街頭小販、哥薩克騎兵和烏克蘭的難民等事物的描繪和悲痛的挽歌語調,顯示此時的世界全然不同于“美好的時代”。應當說,從開始起《首都》即無時無刻地預感著即將到來的災難:“多年來畢蘇斯基在了望臺踱步。/他從未相信持久。/而會再次說:‘他將攻擊我們?!?誰?他指的是東方,西方?!币虼?,其語調也無比哀婉:

    哦城市,直到?jīng)]有一塊石頭

    留存于石頭上,而你也將消逝。

    火焰將吞噬瑰麗的歷史。

    你的記憶將化為一枚被掘出的硬幣。

    “就在那兒,萬物萌芽,發(fā)酵,/比一個完美的詞能抵達的更深入?!毕啾扔诤髞響?zhàn)爭的殘酷,在一九一八至一九三九年期間,盡管世事如風云變幻,但由于此時“美/有一點點成長的空間”,米沃什在《首都》中主要著墨的是此時期的詩人群像,也就簡明地勾勒出波蘭現(xiàn)代詩歌的輪廓。

    總體而言,在《詩論》的每一章(尤其在前三章)都有幾個主題作為主線:1.對波蘭歷史命運的思索;2.對波蘭詩人(或作家)的回顧、評論及詩的沉思;3.戰(zhàn)爭的殘酷和人類文明的前景,它們相互交織和映照形成了一個個意味深長的片斷,而這其中,當數(shù)《歷史精神》的內容最為駁雜,手法最為多樣。而如果說《美好的時代》和《首都》以詩人為詩的主要內容,那么《歷史精神》便著重于歷史的真實狀況,在這首詩的開頭,即以帶有象征主義色彩的三節(jié)三行詩顯明一切文明秩序的崩潰,奠定整首詩的基調:“當書頁飄落在燥熱的廢料中,/在粉碎的樹葉和扭曲的金屬上,/善惡樹被剝得精光?!笨梢哉f,對時代場景和風物的傳神寫照奠定了整部詩的史詩品格,這方面在《歷史精神》中可以看到—在接下來的對農婦的特寫中,以及對雞鵝、人行道、老猶太人和河流等事物的掃視(有如電影的搖鏡頭)中,顯示了米沃什描寫歷史全景時舉重若輕的能力和從容不迫的風度:

    雞咯咯地叫。鵝從籃子伸出脖子。

    在鎮(zhèn)上,一顆子彈正在人行道劃出

    一道干燥的痕跡,擦過一袋袋本地產煙草。

    整晚,在城市的郊區(qū),

    一個老猶太人,在土坑翻轉,垂死之中。

    他的呻吟只當太陽升起時才停息。

    維斯瓦河灰暗,刷洗著柳樹

    并形成淺灘扇形的砂礫層。

    一只承重過多的汽船,帶著它的走私貨,

    槳輪攪起了白色泡沫。

    斯塔尼斯瓦夫,或亨利克,用一根桿測探河底。

    “一米?!睋溥辍!耙幻住!睋溥辍!岸?。”

    在多年前譯為中文并廣為人知的《鮮花廣場》中,中文讀者早已領略了米沃什把戰(zhàn)爭的殘酷場面同人們的日常生活平行展示的能力,在此我們再次看到這種手法:咯咯地叫的雞和伸著脖子的鵝,與飛行的子彈的并置,垂死的老猶太人的慘狀,與汽船上人們用桿測探河底的時平靜的相互映照。同時,對實物的“移情觀照”伴隨著對“歷史精神”的痛苦冥思,米沃什的擬人化處理令“歷史精神”獲得一個冷酷無情的神衹形象:

    風帶來火葬場的氣味,

    鄉(xiāng)村敲響了祈禱鐘,在那里

    歷史精神外出散步。

    他吹著口哨,他喜歡這些

    被大洪水沖洗、剝去外形而現(xiàn)在準備著的國家。

    從《歷史精神》可以看到,米沃什藝術上的成功正是他善于從一種宏觀視野俯視眼前之物,又把眼前之物提升到普遍或哲學的高度,善于不斷轉換視角獲得多層次的展開,以及白描和象征的兼用,善于以虛寫實,以實入虛,虛實相生,從而免于像同代波蘭詩人描繪戰(zhàn)爭詩歌那樣的簡單直露和缺乏回味。這樣,經(jīng)過一系列張弛有度的鋪墊或發(fā)展后,《首都》中暗示戰(zhàn)爭的暴烈得到直接的描述,米沃什如此呈現(xiàn)波蘭詩人的犧牲:

    哥白尼:一座德國人或波蘭人的雕像?

    留下一束花,波雅斯基凋亡:

    一個犧牲應當是純潔的,非理性的。

    澤賓斯基,波蘭新的尼采,

    死前他的嘴被石膏封上。

    他把一面墻的景象,把他的黑眼睛只在片刻之間

    不得不留意的低云帶在身上。

    巴欽斯基的頭歪落在他的步槍上。

    起義驚飛了成群的鴿子。

    加伊西,斯措因斯基升向天空,

    一個紅色的天空,在一個爆炸的盾上。

    在這里,整部詩篇來到了一個高潮,來到《歷史精神》以及整部詩篇最為悲壯的場面。米沃什在此以“盾”這一相當有希臘意味之物,暗示著這種犧牲的希臘悲劇式的崇高。而這些詩人的犧牲,不僅僅是他們本身的犧牲,更象征著整個波蘭民族的犧牲。

    與同代人以及后輩波蘭詩人相比,在處理歷史和現(xiàn)實問題中,米沃什的不凡之處在于善于從世界文明(以至于冷漠自足的自然)或者神學的角度反思波蘭的民族性和悲劇,這一點在《詩論》中也可以看到??v覽整部長詩,《詩論》不僅僅有對波蘭民族大詩人亞當·密茲凱維奇詩句的摘引,也有對英國詩人馬洛和美國詩人史蒂文斯詩句的征用;不僅僅注視著波蘭本身的命運,也關切著整個歐洲的風云變幻;不僅僅著力于非猶太人的波蘭人的災難,也聚焦于猶太人的浩劫;不僅僅以人的角度考察人類的災難,也以自然的角度……同時,《詩論》的豐富性還表現(xiàn)在它多樣的詩歌形式上,這方面在《歷史精神》中尤為突出—在詩篇后半部分以三行詩的體式,以一個死去的猶太人的口吻講訴猶太人的浩劫,從而使這首詩充滿悲痛的語調和強烈的挽歌色彩;同時,又引入(或化用)亞當·密茨凱維奇的詩句、猶太人的歌謠和基督圣歌,伴以回環(huán)反復的音樂性手法,從而讓全詩在布置有度的描述和抒情中,在悲憫和激憤中搖曳生輝。

    應當說,包括《歷史精神》在內的前三章完成一部交響樂最為波瀾壯闊的部分,之后這部詩便來到它平緩的尾聲—《自然》。在前三章歷盡人間的苦痛和悲歡之后,《自然》打開另一扇思考世界和詩的大門:

    自然的花園打開了。

    門檻邊的草地翠綠。

    而一棵杏仁樹開始開花。

    相比之前的各章,《自然》自有一種安寧的詩意。在這里,在渴望美洲的童年視角的伴隨下,米沃什深情抒寫了愛麗爾、梅菲斯特、桑樹叢、杜鵑、蜂鳥、黑荊棘、捕鯨人和海中怪獸等自然和傳說之物,精心描摹海貍、花栗鼠、干樹皮、藤蔓、郁金香和知更鳥等美洲生物在自然中的自足,而在如此靜謐無人的環(huán)境中,米沃什對詩和文明的回眸,又增添了與之前幾章的沉思不一樣的意義。

    “毫無疑問,我的《論詩歌》(Treatise on Poetry)借用了年輕的卡爾·夏皮羅的詩歌《談韻腳》(Essay on Rime)中的某些想法。兩篇作品都是長詩。然而由于波蘭語言文化對我的浸淫,以及我小心養(yǎng)成的‘小地方’人姿態(tài),我保持著決然的獨立?!雹偾小っ孜质病睹孜质苍~典》,西川、北塔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第27頁。米沃什在《米沃什詞典》中談到《談詩韻》(即《談韻腳》,在此我采用我的譯法)對《詩論》的啟發(fā)。《談詩韻》以歷代的英語詩人為主要談論的對象,而與之相比,《詩論》另一個強烈的特征即是:波蘭性,即在對波蘭現(xiàn)代詩人的談論中,在對波蘭歷史和時代的談論中,引出對詩的思考。在這里,米沃什或從詩人的詩歌傾向入手,或注視詩人的生平經(jīng)歷,或化用他們的詩句,直接或間接進入他們的詩歌世界,就如《美好的時代》中對于波蘭現(xiàn)代詩歌的前輩們的描畫:

    卡斯普羅維奇咆哮著,撕裂絲制的系繩

    卻不能撕斷它們:它們是無形的。

    而不是系繩,它們更像蝙蝠

    在飛行中從言辭吮出鮮血。

    萊奧波爾德·斯塔夫是蜂蜜的顏色。

    他贊美女巫、土地神和春天的雨水。

    他的贊美仿佛在一個仿佛的世界。

    ……

    在整部詩中,對詩(及詩人)著墨最多的當屬《首都》,此章中呈現(xiàn)的波蘭詩人最多,對他們的描摹也是最為詳盡的:

    杜維姆鼻孔掀張,當他在格羅德諾

    和提科辛誦讀,叫喊“?a ira!”時,

    而讓這群本地青年在

    一個遲到百年的聲音上顫抖。

    ……

    斯沃尼姆斯基呢,悲傷,心靈高貴?

    他認為理性年代就在眼下,

    將自己獻予未來,以威爾斯的或其他的

    某種方式來宣告它。

    ……

    加烏琴斯基將諸多要素融為一體:

    嘲笑中產階級,召喚西徐亞人

    武德,寫作波蘭的霍斯特·威塞爾之歌。

    他的名聲已穿越兩個時代而飛升。

    ……

    切霍維奇呢,這牧羊人,全然不同。

    茅草屋,一塊時蘿和胡蘿卜的土地,

    一個清晰的、光亮的河邊早晨,

    溪邊洗亞麻布的女人的

    歌聲回蕩,庫雅維人舞蹈的歌。

    ……

    對于《首都》中米沃什所列舉的詩人,中文讀者可能較陌生,但如果聯(lián)系已譯為中文的米沃什著作,那么就會發(fā)現(xiàn),米沃什在此提到的某些詩人,在其他場合中他也有所涉及,如,對于伊瓦什凱維奇,米沃什在他的文章和書多次提到(不僅僅如此,米沃什也為他寫下《為華沙國家劇院詩歌之夜選詩》和《我技藝的一位教師》等詩);對于切霍維奇,在早年綠原所譯的《拆散的筆記簿》(在此書其譯名為“柴霍維奇”)中,米沃什曾有一首詩(《拆散的筆記簿》“第三十七頁”)獻給他,詩中他這樣勾畫這位曾當過兵的詩人:“黑發(fā)少年,身著藍色步兵制服,戴一頂飾小白鷹的帽子,打著綁腿”。而對于加烏琴斯基,在《被禁錮的頭腦》中米沃什更以之為戴爾塔的原型加以重點刻劃,為此,這部書的精彩剖析深化了我們對這位詩人的了解:“他的詩歌既是悲劇風格的,也是滑稽的;雖看似無聊空洞,卻又頗有意思。他的詩歌是他自己特有的荒誕和許多不同元素所構成的大雜燴,令人聯(lián)想到處于低迷時期的現(xiàn)代詩歌;但另一方面,他的詩歌與現(xiàn)代詩歌又有所不同;盡管稀奇古怪地混雜了很多場景,但也并非不能理解?!雹偾小っ孜质病侗唤d的頭腦》,烏蘭、易麗君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02頁?!八脑娭械某鋈艘饬系募鞭D彎會引得讀者發(fā)笑。總而言之,讀他的詩會使人在不知不覺之間陷入一個非日常生活法則所控制的領域?!雹谕稀?/p>

    在米沃什的回憶文章《青年人與神秘事物》中,他曾分析自己年輕時對詩歌道路的選擇,坦露了對流行于當時波蘭詩歌的種種風潮的看法。而在《詩論》中,他也直言不諱地指出這些波蘭詩人的優(yōu)長或缺失之處,即使對他贊賞的某些詩人,他也直言他的遺憾:“從未有這么一個昴宿星團!/然而他們言辭中有某種瑕疵,/一個和諧的瑕疵,正如在他們的老師之中?!保ā妒锥肌罚?/p>

    在《首都》中,米沃什對詩人們逐個簡要地列舉,敏感的讀者會感到仿佛在平緩的河流中隨著波浪而流動,同時作者對這些詩人的精煉點評有如水流沖擊突出的巖石激起的水花。這樣,在一次次峰回路轉中讀者領略了一個個志趣相近或相異的、然而命運截然不同的波蘭詩人:臉容“驟然潮紅”的激動的杜維姆,“心靈高貴”的斯沃尼姆斯基,構筑著自己“壯麗的石房”的伊瓦什凱維奇,理性主義者的普日博希、聲名飛升的加烏琴斯基……這些詩人與《美好的時代》提到的卡斯普羅維奇、斯塔夫和萊齊米安等人一起,與《歷史精神》中那些犧牲的年輕詩人波雅斯基、澤賓斯基和巴欽斯基等人一起,形成一組波蘭現(xiàn)代詩歌史的詩人群像,凸顯于波蘭血色濃重的歷史畫卷之上。

    應當說,《詩論》中的觀點,反映了米沃什對時代環(huán)境下詩應為何物的整體看法。在戰(zhàn)爭時期,人們往往會把詩作為宣傳工具(這一點具有普遍性,就像我們所稱的“救亡”壓倒了“啟蒙”),用以鼓舞士氣增強勝利的信心,面對這種普遍的意見,米沃什在慘痛的歷史情境中仍不忘自己的堅持:

    詩感覺太多的東西。然后它靜寂。

    它仍回應一個遙遠的召喚……

    —《歷史精神》

    在《詩論》的注釋中,米沃什清楚地表達了對戰(zhàn)時詩歌的看法(在《詩的見證》中他也有更充分的分析)。而盡管米沃什以主張詩人應面對真實及強調詩人的良知與道德為我們所知,但在《首都》中,他也沒有忘記在具體的詩歌實踐中,詩與道德和政治的關系的復雜性:

    詩無關道德,正如

    申瓦爾德,一個紅軍副官,所予以證明。

    在北方的古拉格,當

    一百個民族的尸首變白之時,

    他正撰寫一首獻予西伯利亞母親的頌歌,

    眾多精美波蘭詩中的一首。

    —《首都》

    很顯然,米沃什對波蘭詩人的談論,表達了自己的具體觀點,在探求詩是什么的同時也保留著對詩的困惑,但在一切之上,整部詩最引人注目的、最為悲愴動人的,是對波蘭詩人及命運的悲憫和喟嘆:“這一切的一切,是一種憂郁的命運?!保ā妒锥肌罚┮约皩Σㄌm民族那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的悲悼和對逝去的波蘭詩人的緬懷:

    他愛細微之物。他制作一塊

    沒有政治沒有防御物的土地的田園詩。

    好好對他吧,你們這些鳥兒和綠樹。守衛(wèi)他吧,

    保護他在盧布林的墳墓免受歲月的蹂躪。

    —《首都》

    這一切,都令人聯(lián)想到他在《歌謠—致耶日·安杰耶夫斯基》和《不幸人的歌》中的哀婉語調?!巴絼?,一切都徒勞”,盡管《頌歌》(文德勒稱之為“一首寂靜的淚水的詩”)中的悲愴彌漫在《詩論》的字里行間,然而在《首都》、《歷史精神》和《自然》中仍有相當多的詩句,表明詩歌對波蘭民族以至于整個人類的意義:

    而這是你的災難的回報:

    作為一個標志—只有語言是你的家—

    你的壁壘將由詩人所建。

    —《首都》

    ……為何不痛哭

    一種歷史感摧毀了我們的基礎,

    準確地說,是否它給予我們的權力,

    我們頭發(fā)花白的父親,希羅多德的一次沉思,作為我們的配備我們的工具,盡管

    不容易使用它,強化它,

    因而,像一個有著純金中心的鉛錘,

    它將再次拯救人類。

    —《自然》

    在《首都》中,米沃什以自身為原型描繪了一個“男學童”的形象,顯示自己為這些詩人們的“未來讀者”,應當說,米沃什在這部詩中對這些波蘭詩人的呈現(xiàn),對他們的命運紀念碑性的處理,讓他自己也成為波蘭詩歌忠誠的守護者:

    多云的天空,烏鴉的叫喚不能穿越

    歪斜的圍欄,他活在他的奇跡之中,

    而且,如果他幸存于毀滅,正是他將

    輕柔地護衛(wèi)他的導師們,

    伊瓦什凱維奇,萊霍尼和斯沃尼姆斯基,維耶津斯基和杜維姆將永遠存活,

    因為他們居于他年輕而熾熱的心房。

    他不問誰更偉大,誰稍卑微,而發(fā)現(xiàn)

    他們每人的細微之別,

    當獨木舟帶著他在某段亞馬遜河漂流。

    《詩論》的英譯本由米沃什和美國詩人哈斯合譯而成,而哈斯在前言中如此介紹:“這首詩以一種相對嚴格的韻律寫成。英語中的對等物可能會是一種平實、規(guī)則而有力的素體詩。它也不時中斷為更為抒情的形式。”①Czeslaw Milosz, A Treatise on Poetry, Ecco Press, 2001, p.x.哈斯所指的更為抒情的形式是指《詩論》中插入的歌謠和頌歌等,“總體上,我們已試圖給出—并不一定要—一種英語五音步的詩”②Ibid. p.xi.。而我所譯出的中譯本(在主體部分上)并不有意跟從原詩(及英譯本)的韻律,而基本以詩內在的節(jié)奏來安排詩行,甚至在某些段落,有意把詩行錯落開,突出詩的畫面感和戲劇性,以及呈現(xiàn)詩行本身的參差不齊所形成的美感。在英譯本(后來又在波蘭文再版)中,米沃什自己也對整部《詩論》作了長長的注,這對不熟悉波蘭文學及歷史背景的讀者在理解這首詩上有莫大的幫助。此外,通過這些注釋,米沃什自己對詩中的事件、人物、典故和某些問題的看法和態(tài)度也得到更清晰的顯明,同樣,為了讓中文讀者對《詩論》和米沃什有更好理解,中譯本中對這些注釋也作簡要地、有選擇地采用。

    誠如米沃什在《米沃什詞典》所言,《詩論》受到卡爾·夏皮羅的啟發(fā),不僅如此,它也與其他美國詩人有著某種關系,如《自然》中對史蒂文斯詩句的引用,對艾略特《四個四重奏》的中心觀點的回應。此外,在風格和手法上,《詩論》或許也從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聲譽如日中天的艾略特的作品中得到靈感,這表現(xiàn)在:作為主體的四首長詩在體例上與《四個四重奏》有意無意的吻合;《詩論》某些戲劇性場面簡練傳神的刻畫,皆可以聯(lián)想到《荒原》的某些片斷;《詩論》中(尤其《歷史精神》)片斷性的穿插、不同詩體的拼貼和并置,以及所有這些因素所形成的復調性,令人想到《荒原》相應的處理手法。當然,相比于艾略特作品的隱晦、多義性以及陰郁的調子,《詩論》更為明晰、開朗和直接,更少典故和隱喻,更包含著“我們需要有所作用”(見《頌歌》)和“至少詩、哲學和行動對于我們/不可分離”(見《頌歌》)的意欲行動性,更富有波蘭詩歌中那種不甘于沉淪而要奮發(fā)的民族性,更富于東歐詩歌那種熱乎乎的現(xiàn)實感,誠如米沃什所說的“保持著決然的獨立”。

    毫無疑問,《詩論》的主旨不在于像以往的《詩藝》、《詩的藝術》和同代的《談詩韻》那樣平靜地談論詩的藝術,而在于以詩(及詩人)寫史、以史(為背景)寫詩(及詩人)、詩史交融來把握波蘭和歐洲的世紀之痛,來緬懷自己國度的詩人,以及在文明困境中苦苦追尋“詩”的意義。就詩的表現(xiàn)效果而言,《詩論》以悲憫的情懷對歷史及細節(jié)的真切揭示,對波蘭式“國破山河在”的史詩性描寫,以及沉郁瑰麗的色彩和壯觀的復調性,令它成為五十年代世界詩歌中不可多得的杰作。在這部詩中,描寫、思辯和抒情的完美交融中對歷史真實的擔當及由此呈現(xiàn)的視野和深度,完全無愧于阿多諾的“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否可能”的質問。因此,敏感的讀者在進入這部詩時,隨著行間情緒的跌宕起伏,自會贊嘆其全景式描寫的氣魄,服膺其氣氛的烘托和直接的呈現(xiàn)的相互滲透的效果;此外,許多耐人尋味的處理也可能受到留意,如《美好的時代》中時代風潮和詩人(面和點)的銜接,《首都》的結尾中,一種宏大歷史場景和兩個小人物的行為(黑夜中的工人和小妓女)的并置(以“小”襯“大”,以“大”觀“小”),在《歷史精神》中對殘酷事件的揭示和“歷史精神”的思辯的糅合(虛實相生),《自然》中自然的自足與人間的喧囂的對比。正因為作者得心應手的筆法,所以,當讀者在飽覽整部詩后,在心緒激蕩之馀,那些雋永的詩句仍會回蕩于耳邊,證實米沃什在《序詩》中所稱的(“一個清澈的詩節(jié)比詳盡散文的/整輛運貨馬車承載更多的份量”)所言非虛,比如,關于波蘭新一代詩人對新詩歌的渴望:

    他們真正想要一個新的惠特曼,而

    他,在馬車夫和伐木工人中,

    會讓每天的生活像太陽般閃耀。

    會在鉗子、錘子、飛機和鑿子中看到

    明亮的人奔跑著穿過宇宙。

    —《首都》

    關于詩應是何物的直覺和揮之不去的困惑,以及它們之間的矛盾:

    用什么樣的詞向未來延伸,

    用什么樣的詞庇護人類幸?!?/p>

    它有新烤的面包的味道—

    如果詩人們的語言不能找到

    使用準則給以后的世代?

    我們沒有被教導。我們根本不知道

    如何融合自由與必然。

    —《歷史精神》

    關于波蘭的悲劇性歷史命運,以及波蘭詩人的犧牲,其聲調哀婉:

    波蘭是斯維雅托維德,

    這古代的兩面神,傾聽戰(zhàn)鼓在平原

    東部,在平原西部逼近。

    而在睡眠中,這國家夢到蜜蜂們

    整個中午時分嗡嗡飛行于柑果小樹林。

    是否因此他們才射擊他的腦袋

    并把尸體埋在斯摩棱斯克森林?

    —《首都》

    而最為難忘的是那似乎信手拈來的、作為見證者的史詩筆調:

    一個美麗的夜晚。一個巨大的、輕搖的月亮

    瀉下一種只出現(xiàn)在

    九月的光線。黎明前的時辰

    華沙的空氣完全靜寂。

    拉截氣球懸掛如成熟的水果,

    在一個隨拂曉而變銀色的天空。

    —《首都》

    猜你喜歡
    沃什詩論波蘭
    在此消彼長中幸存的波蘭
    杭州(2023年3期)2023-04-03 07:22:24
    一篇精辟獨到的現(xiàn)代詩論——讀《毛澤東的詩詞觀》有感
    中華詩詞(2023年8期)2023-02-06 08:52:22
    杜甫《戲為六絕句》詩論對我們的啟示
    中華詩詞(2022年6期)2022-12-31 06:42:34
    進軍波蘭
    禮物
    北方人(B版)(2022年3期)2022-06-04 14:19:44
    《詩論與詩評》近日出版
    中華詩詞(2020年6期)2020-11-18 22:00:08
    米沃什詞典
    文苑(2019年24期)2020-01-06 12:06:50
    在波蘭,遇見地下仙境
    網(wǎng)絡時代
    龙井市| 泸西县| 姚安县| 界首市| 疏附县| 黄龙县| 叙永县| 卫辉市| 西乌珠穆沁旗| 科技| 永泰县| 本溪| 九龙坡区| 麻江县| 安多县| 依兰县| 台州市| 团风县| 弥勒县| 嘉善县| 娱乐| 毕节市| 阳高县| 阳东县| 连城县| 康马县| 城市| 永丰县| 宁都县| 罗江县| 林西县| 铁力市| 行唐县| 栾城县| 云林县| 定西市| 商城县| 三亚市| 武功县| 德阳市| 荃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