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誠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東蒙民歌選》的搜集與推廣
劉思誠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東蒙民歌選》的搜集與推廣,反映了新中國初期我國民間文藝搜集工作能夠延續(xù)延安文藝注重搜集和學習民間文藝的傳統(tǒng),搶救了一批寶貴的民族民間文藝遺產(chǎn);在新文藝方針、政策的指導下,推廣了一批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資源,有利于促進民族交流和民族團結(jié);在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藝的推廣方面積累了蒙漢合作的歷史經(jīng)驗,有利于新文藝的建設(shè)。
《東蒙民歌選》;民間文學;搜集史;蒙漢合作
《東蒙民歌選》具有重要地位,它是新中國初期我國民歌搜集工作的代表作之一。本文使用文獻法和田野作業(yè)法,搜集了《東蒙民歌選》的四個完整版本,并以此為基礎(chǔ),從延安文藝搜集傳統(tǒng)與新文藝搜集政策、推廣難題與工作方法兩方面,介紹和討論了《東蒙民歌選》搜集與推廣工作的意義和經(jīng)驗。
(一)四個版本的先后關(guān)聯(lián)
新中國初期,我國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各民族民間文藝的搜集和出版工作,成果豐碩[1]111?!稏|蒙民歌選》是這一時期我國民歌搜集工作的代表作之一。筆者先后于2014年2月14日、2015年1月2日和2015年2月2日,在北京對搜集者許直先生進行了三次田野訪談;又于2015年2月5日,在呼和浩特對翻譯者胡爾查先生進行了田野訪談。結(jié)合文獻法和田野作業(yè)法,筆者搜集的《東蒙民歌選》的四個版本如表1。
表1 《東蒙民歌選》的四個版本信息及來源一覽表
《內(nèi)蒙民歌》(油印本)這一珍貴版本,是筆者在對重要當事人——《東蒙民歌選》的記錄者、編者許直先生的田野訪談時搜集到的。其余三種版本來自于文獻搜集。
《內(nèi)蒙民歌》收錄了105首民歌,是手寫體油印本。它記錄了民歌的曲譜、蒙語歌詞的漢字諧音、傳統(tǒng)蒙文歌詞和漢文譯文。許直指出,它不是正式的出版物,但它是《蒙古民歌集》的雛形。
《蒙古民歌集》收錄了156首民歌,是正式的印刷本[2]。它記錄了民歌的曲譜、新蒙文歌詞、傳統(tǒng)蒙文歌詞和漢文譯文?!睹晒琶窀杓愤€補充了大量的注釋,使其帶有研究性質(zhì)。許直指出,勇夫和安波都是第一次文代會的代表,出版《蒙古民歌集》就是第一次文代會的決定,安波安排許直和胡爾查去內(nèi)蒙古日報社落實出版工作[2]。胡爾查指出,安波寫了一封介紹信,許直和胡爾查來到烏蘭浩特,把介紹信交給內(nèi)蒙古共產(chǎn)黨東部區(qū)工作委員會王鐸書記,他們被安排在內(nèi)蒙古文工團住宿,在內(nèi)蒙古日報社編排《蒙古民歌集》。曲子、新舊蒙文歌詞和漢文四種樣式的文字排版在一起有難度。
《東蒙民歌選》收錄了85首民歌,是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主編的叢書之一[3]?!稏|蒙民歌選》分為歌詞和歌曲兩個部分,兩部分都拿掉了蒙文。歌詞部分由漢語歌詞和注釋構(gòu)成,突出了民歌的文學、文化價值;歌曲部分由曲譜和漢語歌詞對應(yīng)構(gòu)成,使蒙古民歌轉(zhuǎn)化成了能夠用漢語傳唱的蒙古民歌。關(guān)于《東蒙民歌選》收錄的民歌來源,安波在《東蒙民歌選》的《編后記》中指出:“現(xiàn)在本集中所用的材料,主要是選自東北文協(xié)文工團出的本子,有一些是未發(fā)表過的,有一些是選自內(nèi)蒙文工團油印出版的‘蒙古民歌集’?!盵3]333可見,《東蒙民歌選》是在《內(nèi)蒙民歌》(油印本)和《蒙古民歌集》搜集民歌的基礎(chǔ)上,補充了一些未發(fā)表的作品,還吸收了內(nèi)蒙古文工團搜集的部分成果。
《內(nèi)蒙東部區(qū)民歌選》收錄了84首民歌,是1952年版《東蒙民歌選》的第三次印刷本[4]?!秲?nèi)蒙東部區(qū)民歌選》與《東蒙民歌選》基本上是一致的,《內(nèi)蒙東部區(qū)民歌選》刪掉了在《東蒙民歌選》中作為附加內(nèi)容的《內(nèi)蒙古解放歌》;而最大的改變是作品選名稱的改變,即由“東蒙”變成了“內(nèi)蒙古東部區(qū)”。
(二)兩個版本的文藝地位
這四個版本,尤其是《蒙古民歌集》和《東蒙民歌選》具有較高的文藝地位。1950年初,文藝家嚴辰在《文藝報》上發(fā)表《讀<蒙古民歌集>》,高度評價了《蒙古民歌集》[5]。1950年,音樂家安波在《民間文藝集刊》發(fā)表了《談蒙古民歌》,熱情地介紹了接觸和搜集蒙古民歌的歷程,闡釋了蒙古民歌的思想內(nèi)涵、藝術(shù)價值和民俗文化等內(nèi)容[6]。1950年,民間文藝家、民俗學家鐘敬文在《一年來的新民間文藝學活動》中特別指出:“在這種出版物中比較優(yōu)秀的,要算去年11月出版的、安波編輯的《蒙古民歌集》。這不但是介紹我們兄弟民族(蒙古族)民歌的第一個集子,而且就它的數(shù)量或質(zhì)量看,也都是值得我們稱許的?!盵7]《蒙古民歌集》的重要地位可見一斑。
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主編了一套民間文學叢書,以期在全國推廣。出版的第一本是何其芳、張松如(公木)編的《陜北民歌選》[8],第二本就是安波、許直合編的《東蒙民歌選》??梢?,《東蒙民歌選》這一版本當時在全國具有代表性和示范性。
(一)延安文藝搜集傳統(tǒng)
鐘敬文主編《民間文學概論》描述了延安時期解放區(qū)的民間文藝工作的情況:
在解放區(qū),各文化單位搜集、油印了許多流傳于人民中的抗日歌謠和其他革命歌謠,并進行了推廣,使這些作品在動員群眾、團結(jié)群眾、教育群眾方面發(fā)揮了巨大的鼓舞作用。尤其是1942年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解放區(qū)的民間文學的搜集整理工作大規(guī)模地開展了起來。[1]4
1942年毛澤東發(fā)表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影響深遠,形成了文藝工作者致力于搜集和學習民間文藝作品,改編和創(chuàng)作群眾喜聞樂見的文藝作品的工作傳統(tǒng)。
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延安魯藝是重要的革命文化陣地,匯聚了大批的革命文藝家,培養(yǎng)了大批的抗戰(zhàn)文藝人才,發(fā)揮了打擊敵人和凝聚革命力量的宣傳作用。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由于革命需要,部分延安文藝干部來到東北。1947年,冀察熱遼聯(lián)合大學魯迅藝術(shù)文學院(簡稱“聯(lián)大魯藝”)成立。它按照延安魯藝的模式進行建設(shè),承擔著培養(yǎng)革命文藝干部和培訓文藝宣傳隊的職責。它具有戰(zhàn)時性質(zhì),搶救了一部分珍貴的文藝遺產(chǎn),培養(yǎng)了包括少數(shù)民族文藝干部在內(nèi)的三期學員,為新文藝的建設(shè)儲備了人才?!稏|蒙民歌選》中的多數(shù)民歌是這一時期在聯(lián)大魯藝院長安波的號召下,由許直記錄、胡爾查翻譯而保留下來的。安波、許直和胡爾查這三位當事人都深受延安文藝思想的影響,搜集工作延續(xù)了延安文藝的搜集傳統(tǒng)。
安波是延安文藝干部。據(jù)其回憶,在延安時期,呂驥和劉熾先后采集過蒙古民歌,使安波有機會接觸蒙古民歌資料,萌生了采集蒙古民歌的興趣,1945年日本投降后,安波在下鄉(xiāng)時期搜集過七八十首蒙古民歌[2]3。1946年,安波到熱河喀喇沁右旗這一蒙漢雜居區(qū)幫助群眾做翻身工作,搜集了四十幾首,其他同志也記了一些。在聯(lián)大魯藝,七八十位能唱民歌的蒙古族同學的到來,成為安波等人搜集蒙古民歌的契機[3]331。呂驥認為,安波在冀察熱遼時期從事內(nèi)蒙古民歌的收集研究工作,體現(xiàn)了對民族民間音樂的熱愛和重視,更重要的是認識到了向民間音樂遺產(chǎn)學習的重要意義[9]。許直也高度評價安波的音樂創(chuàng)作,認為其音樂語言具有深入群眾、深入生活和簡單易學的特點,創(chuàng)作的歌曲在士兵和群眾中廣為流傳;安波還引入了延安的音樂創(chuàng)造,如上滑音、下滑音,自己還有散板等音樂體裁的創(chuàng)造。
許直和胡爾查在革命工作中,在聯(lián)大魯藝充分濡染了延安文藝精神,能夠認識到搜集和學習民間文藝的意義。
許直是北平藝專音樂系的第一期學生,曾參加“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運動,后秘密奔赴冀察熱遼解放區(qū)參加革命,在解放區(qū)自覺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思想,參加土改,體驗群眾生活,后來被分到了聯(lián)大魯藝,成為戲音系教員。許直深切地回憶,1948年6月30日是自己見到安波的日子,記住這個日子比記住自己的生日還重要。安波是自己的入黨介紹人,對自己的影響特別大。1950年,許直在《我采集蒙古民歌的經(jīng)過和收獲》中指出:
我開始記錄民歌是很偶然的。那是四八年的十月間,在熱河名“那拉必魯”的一個村子里,——冀察熱遼聯(lián)大魯藝的短訓班所在地——在短訓班里有五六十個蒙古同學,他們來自東蒙各處,一直到最北的達古爾蒙古。先是有位同志用四胡拉蒙古小曲,我覺得很動聽,便隨意的記錄了一些,那知隨著記錄其他的同志便縱情的唱起來,這時我才了解到這些同志雖是文藝工作者,但卻與漢人中生長在城市里的文藝工作者不同,他們是熟知自己的民歌、民間故事,以及民間習俗的,不但會唱很多民歌而且能源源本本的把有關(guān)于民歌的故事,產(chǎn)生的地點,以及最初的創(chuàng)作者,加以詳細的說明。[3]324-325
許直采集蒙古民歌的緣起是被蒙古族同學演奏的音樂吸引。許直具有較好的音樂素養(yǎng),偶然的記錄過程中卻認識到了蒙古民歌的藝術(shù)魅力和文化價值,認識到這些蒙古同學是寶貴民歌遺產(chǎn)的真正傳承人。
胡爾查在參加聯(lián)大魯藝之前,接受過東北抗日軍政大學的短期培訓,客觀上已經(jīng)是民族干部的儲備人才。畢業(yè)后,17歲的胡爾查就被任命為土改工作團組長之一,后來成為聯(lián)大魯藝的第二期學員。胡爾查近距離接觸了延安文藝干部,如趙毅敏、安波和羅文,受到延安文藝精神的熏陶。
(二)新文藝搜集政策
我國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學資源是非常豐富的,但在新中國成立后才具備大規(guī)模搜集、整理、翻譯和出版的條件。勇夫?qū)?nèi)蒙民歌得以搜集的原因歸為兩點:一是內(nèi)蒙地區(qū)流傳著豐富的民歌,具有深遠的民族音樂傳統(tǒng),二是中共領(lǐng)導下的新內(nèi)蒙的文化政策重視和扶植人民的文化。[2]1
1949年7月,第一次文代會召開,周恩來在《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代表大會上的政治報告》中提出了文藝的“團結(jié)問題”“為人民服務(wù)問題”“普及與提高的問題”“改造舊文藝的問題”“全局觀念問題”和“組織問題”,并指出第一次文代會的召開是“在新民主主義旗幟之下、在毛主席新文藝方向之下的勝利大團結(jié)、大會師”[10]。這六個問題明確了新文藝的方針和政策,即要有全局觀念,統(tǒng)籌全國性和地方性的文藝工作;樹立為工農(nóng)兵服務(wù)的文藝方向,深入群眾生活;團結(jié)廣大舊藝人,改造舊文藝等。
許直指出,出版《蒙古民歌集》是第一次文代會上的決定。安波、勇夫參加完文代會,就安排許直、胡爾查出版《蒙古民歌集》。1949年11月,《蒙古民歌集》出版,很倉促,但體現(xiàn)了國家對這批蒙古民歌的重視和扶持。安波寫信給內(nèi)蒙古東部區(qū)黨委聯(lián)系出版工作,黨委書記王鐸、內(nèi)蒙古日報社社長勇夫、編輯額爾敦陶克陶及那森巧克圖、內(nèi)蒙古畫報社社長尹瘦石等人,都為《蒙古民歌集》的出版做出了貢獻??傊?,《蒙古民歌集》的出版體現(xiàn)了新文藝方針、政策對民族民間文藝的重視。
許直強調(diào),《蒙古民歌集》的可貴之處在于忠實地記錄和保護了這批蒙古民歌的原始資料。《東蒙民歌選》收入的民歌是精華,是優(yōu)秀的,以推廣為目的?!睹晒琶窀杓分械摹抖d子》版本,最后兩段涉及“睡覺”的部分被忠實地記錄了下來[2]153-156;但在《東蒙民歌選》中的《禿子》版本中,這兩段就被刪掉了。[3]153-156許直認為作為搜集資料,這部分內(nèi)容也不是糟粕,是具有文學價值的,不能絕對地評判它。在新文藝搜集政策的觀點里,這部分內(nèi)容是應(yīng)該接受改造的舊文藝。
1950年,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簡稱“民研會”)成立,領(lǐng)導和組織全國的民間文藝搜集和研究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在會上,周揚指出:“成立民間文藝研究會是為了接受中國過去的民間文藝遺產(chǎn)”。[11]2郭沫若指出成立民研會的研究目的是“保存珍貴的文學遺產(chǎn)并加以傳播”,“學習民間文藝的優(yōu)點”,“從民間文藝里接受民間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發(fā)展民間文藝”[11]5-6。
安波在《東蒙民歌選》的《編后記》中指出:“今年六月,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即給我以任務(wù),要我重新加以編選,并編成漢文歌詞,配上曲調(diào)?!盵3]332在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的組織下,《東蒙民歌選》經(jīng)過部分改編,成為反映蒙古人民生活、保存珍貴民歌遺產(chǎn)、符合新文藝政策的全國性民歌范本。
(一)翻譯難題與蒙漢合作
少數(shù)民族民歌的推廣面臨的一個難題就是翻譯。這種難題是語言上的,是藝術(shù)形式上的,也是民俗文化上的。
對于語言翻譯的困難,安波在《東蒙民歌選》的《編后記》中指出蒙文和漢文在語系上的差異,其語詞結(jié)構(gòu)和表達翻譯起來非常艱難。漢文譯文與蒙文原文不能完全對應(yīng)。[3]332許直、胡爾查在《蒙古民歌集》的《關(guān)于采譯本集民歌的幾說點明》中介紹了翻譯蒙古民歌的困難和方法。
關(guān)于本集民歌的翻譯方法,為了使?jié)h人研究民歌的同志能比較直接的理解蒙古民歌的內(nèi)容,除遇有特殊困難時,一般都以直譯為主,但有時在漢人生活里找不出適當?shù)恼Z句,(比如蒙古話形容馬的走法就有十幾種,在漢詞中只有幾種)也只得用近似的詞句代替。[2]7
以上文字指出《蒙古民歌集》的翻譯方法以直譯為主,但在蒙漢詞語對譯的過程中有時出現(xiàn)難以找到對應(yīng)表達的不平衡現(xiàn)象。
關(guān)于搜集少數(shù)民族民歌的方法,鐘敬文主編的《民間文學概論》指出:
1949年后,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的學者和文藝工作者親密合作,大規(guī)模地搜集整理了大量優(yōu)秀的民歌、故事,打開了少數(shù)民族燦爛奪目的民間文學寶庫,極大地推動了各兄弟民族民間文學的繁榮發(fā)展。[1]74
以上文字介紹的開展少數(shù)民族民歌搜集工作的方法是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文藝工作者合作搜集。
安波在《<蒙古民歌集>出版感言》中指出:
就在這一時期,許直同志與胡爾查同志親密合作,記錄了二百余首民歌,他們整理、抄寫、翻譯,前后經(jīng)過了半年之久,到現(xiàn)在總算完成了初步的工作。[2]4
搜集蒙古民歌需要漢族和蒙古族民間文藝工作者的通力合作。許直精通音樂和漢文,胡爾查兼通漢文和蒙文,二人的通力合作使得記錄、整理和翻譯蒙古民歌的詞曲,進而編纂出我國第一部少數(shù)民族民歌集《蒙古民歌集》成為可能。除此,還有漢族民間文藝工作者安波的指導,蒙古族文藝工作者勇夫、那森巧克圖、額爾敦·陶克陶,[3]331-332奇木德道爾基、奧德斯爾、葉賀、奇哈拉哥等人的翻譯意見。[2]8
談到《東蒙民歌選》的翻譯工作時,安波將《東蒙民歌選》的出版首先歸功于許直“熱情而專心的勞動(包括選材、編詞、配歌、抄寫等工作)”[3]332,其次歸功于胡爾查提供的材料和翻譯工作,還有魯藝同學扎木蘇的口譯和民歌背景的介紹。[3]333這種蒙漢合作搜集和翻譯的工作模式,對少數(shù)民族文藝的搜集與推廣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但是,涉及蒙古民歌藝術(shù)形式和民俗文化的翻譯是更大的難題,更需要采取蒙漢合作的方式。安波在《談蒙古民歌》(代序)指出:
由于語言的要求,構(gòu)成蒙古詩歌最顯著的特征是用韻的不同。它不同于漢文只要腳韻,而是除了腳韻之外,還用“頭韻”與“半諧音”。……所以蒙古民歌歌唱起來立即會感到詞的音韻之美,這是譯成漢文后所不能彌補的損失。[3]8
這是安波通過自己的翻譯實踐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蒙古民歌語言與韻律密切聯(lián)系,翻譯成漢文后,蒙語的一些藝術(shù)表達則很難傳達。
安波曾談到自己在翻譯蒙古民歌中的一些做法。他指出,當提到蒙古族的民間歌手、說唱藝人等名稱時,采用保留蒙古語的漢語音譯,在后面用括號注明漢語對應(yīng)稱謂的方法,如“道親”(即民間歌手)、“郝什切”(即說唱藝人)、“脫利齊”(歌手名)。在蒙古族的民俗觀念中,民間歌手等稱號是非常受人尊敬的,“在東蒙現(xiàn)今,‘道親’(即民間歌手)與‘郝什切’(即說唱藝人)仍是最受尊敬的人。據(jù)說,在西北蒙古奧伊拉特族中的職業(yè)歌手多系世襲的貴族出身,‘脫利齊’(歌手名)是最輝煌的稱號……”。[3]1在提到蒙古民歌體裁時,采用保留蒙古語的漢語音譯并加以解釋的方法,如“圖林道”“育林道”?!扒罢呤窃谇f重嚴肅的場合唱的,后者則是在日常生活中所唱的”[3]2。歌手的稱謂在漢語中沒有類似情感的用語,民歌的名稱在漢語中也沒有對應(yīng)類型的用語。蒙古族是一個歌唱的民族,民歌、說唱在蒙古族的日常、節(jié)日和儀式生活中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因此,在音譯的基礎(chǔ)上加上文化注釋,能夠彌補蒙漢對譯過程中民族特殊民俗情感的缺失。
(二)傳唱難題與改編配歌
少數(shù)民族民歌的推廣面臨的另一個難題是傳唱,這對漢語歌詞和配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許直在《我采集蒙古民歌的經(jīng)過和收獲》中,談到蒙古族民歌語言的翻譯問題,是從理解和學唱蒙古族民歌的角度提出的。他主張“把蒙古歌詞變成漢文歌詞”,這樣雖然削弱了蒙古民歌的美,但在思想情感和藝術(shù)體驗上帶給人更深入的理解。[3]328-329這是許直在搜集和學習蒙古民歌過程中的經(jīng)驗之談。某種程度上講,將蒙文譯為漢文是很必要的,這有利于蒙古民歌思想情感的傳達,有利于各民族民歌的交流。同時,我們要深入理解蒙古民歌,學習語言學、音韻學,力求更好地展現(xiàn)出蒙古民歌的魅力。
把蒙語歌詞變成漢語歌詞,并與蒙古民歌的曲子融為一體是困難的。但不解決這一難題,就不能實現(xiàn)蒙古民歌的漢語傳唱問題,就不能在全國推廣。
賈芝在《記民間文學萌芽時代的澆灌者》中指出: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第一次理事會決定出版一套中國民間文學叢書,安波、許直合編《東蒙民歌選》就是選題之一[12]72。安波指出,在《東蒙民歌選》的編輯過程中,遇到了很大的困難:
這是一件很吃力的工作,除了我日常工作的繁雜之外,還因為,(一)我是不懂蒙文的,對于內(nèi)蒙民歌的認識亦只是一知半解。(二)翻譯可唱的歌詞本來就是很難的,又配上原來的曲調(diào)更是難而又難。因為蒙文與漢文根本隸屬的語系就不同,有許多句子由蒙文口譯而加以意會覺到甚美,但一經(jīng)譯成漢文,就覺得十分蹩腳了。而且句子的長短與漢文同一意義的句子就相差甚遠,一般是兩段蒙詞才能譯成一段漢詞,但有時既不夠一句,比半句又多,真是麻煩得很。[3]332
安波指出蒙文和漢文在語系上的差異,其語詞結(jié)構(gòu)和表達翻譯起來非常艱難。漢文譯文與蒙文原文不能完全對應(yīng),使之與原有曲調(diào)相配更增添了歌詞的翻譯難度。賈芝是積極整合延安時期培養(yǎng)的黨的文藝工作者,他指出安波曾到民研會與他一起商定《東蒙民歌選》中幾首民歌的譯文問題,反復推敲,以便入樂。[12]74
《東蒙民歌選》是用漢文歌詞傳唱的蒙古民歌,通過改編配歌,突破了《蒙古民歌集》不能用漢語演唱的局限,有利于蒙古族民歌在全國的推廣。推廣《東蒙民歌選》,可以使更多人在思想上了解蒙古人民在舊社會經(jīng)受的苦難,在藝術(shù)上領(lǐng)略蒙古族“天籟”的音樂魅力,在民俗文化上增進對蒙古族民俗觀念和民俗活動的理解。
總之,《東蒙民歌選》的搜集與推廣,反映了新中國初期我國民間文藝搜集工作能夠延續(xù)延安文藝注重搜集和學習民間文藝的傳統(tǒng),搶救了一批寶貴的民族民間文藝遺產(chǎn);在新文藝方針、政策的指導下,推廣了一批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資源,有利于促進民族交流和民族團結(jié);在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藝的推廣方面,積累了蒙漢合作的歷史經(jīng)驗,有利于新文藝的建設(shè)。
[注 釋]
①被訪談人:許直,男,1927年生,指揮家、音樂家,《蒙古民歌集》搜集者,《東蒙民歌選》編者。訪談人:劉思誠。訪談時間:2014年2月14日。訪談地點:北京許直家中。錄音樣本整理:劉思誠。
被訪談人:許直。主訪人:董曉萍。訪談助手:劉思誠、徐令緣、高磊、鄢麗娜、黃美玲。訪談時間:2015年1月2日。訪談地點:北京許直家中。錄音樣本整理:劉思誠。
被訪談人:許直。主訪人:董曉萍。訪談助手:劉思誠、王文超。訪談時間:2015年2月2日。訪談地點:北京許直家中。錄音樣本整理:劉思誠。
被訪談人:胡爾查,男,1930年生,蒙古族,民間文學家、翻譯家,《蒙古民歌集》漢譯者。主訪人:董曉萍。訪談助手:劉思誠、王文超。訪談時間:2015年2月5日。訪談地點:呼和浩特胡爾查家中。錄音樣本整理:劉思誠。
②“《東蒙民歌選》的四個版本信息及來源一覽表”,制表人:劉思誠,制表時間:2015年4月10日。
[1]鐘敬文.民間文學概論[M].2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2]東北文協(xié)文工團.蒙古民歌集(蒙漢文雙語)[M].烏蘭浩特:內(nèi)蒙古日報出版發(fā)行部,1949.
[3]安波,許直.東蒙民歌選[M].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2.
[4]安波,許直.內(nèi)蒙東部區(qū)民歌選[M].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6.
[5]嚴辰.讀《蒙古民歌集》[N].文藝報,1950-01-25.
[6]安波.談蒙古民歌[J].民間文藝集刊,1950(1):23-30.
[7]鐘敬文.一年來的新民間文藝學活動[M]∥鐘敬文.民間文藝學及其歷史.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495-496.
[8]何其芳,張松如.陜北民歌選[M].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1.
[9]呂驥.紀念安波同志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M]∥紀念著名革命音樂家安波誕辰七十周年活動委員會.安波紀念文集.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29.
[10]周恩來.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代表大會上的政治報告(1949年7月6日)[J].人民文學,1950(1):13-20.
[11]賈芝.新中國民間文學五十年[M].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4.
[12]賈芝.記民間文學萌芽時代的澆灌者[M]∥賈芝.播谷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
Study of the Collection and Popularization ofEastMongolianFolkSongs
LIU Si-cheng
(School of Literature,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Dalian Liaoning 116081,China)
The collection and popularization work ofEastMongolianFolkSongsreflected that in the early days of PRC,our literary collection work on the one hand had inherited the Yan’an literature tradition in focusing on collecting and learning from folk literature, which had saved some precious national folk literature legacy; on the other hand were guided by new literary policy, which had popularized a number of national cultural resources of high quality. These efforts had helped to promote communication and unity among all ethnic people, and accumulate historical experience in popularizing folk literature of minority nationalities, and were a contribution to build our new literature and art.
EastMongolianFolkSongs; folk literature; collection history; cooperation between Mongolian and Han
2016-06-12
大連市社科聯(lián)(社科院)2016-2017年度重點課題“大連民間文學與城市文化建設(shè)研究”(dlskzd066)。
劉思誠(1990- ),女,助教,碩士,從事民間文藝學、民俗學研究。
J642.21
A
2095-7602(2017)01-019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