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段┣妪S全集》序跋研究

文 / 黃文

鐵保（1752—1824），字冶亭，號梅庵，滿洲正黃旗人。他是位高權重的清廷重臣，也是文采斐然的文人。他以先進的創(chuàng)作理念、思想追求、處事原則成為時人爭相追捧的對象。戴鈞評論其“文名清望朝野同聲”[1]443。鐵保一生的著作頗豐，主要保存在《惟清齋全集》中。其中序跋與文學作品互為表里，別具一格。雖然相關序跋已經(jīng)為世人知曉，但其價值沒有得到充分發(fā)掘。本文擬以其序跋為研究對象探討之。

一、《惟清齋全集》序跋的概況

《惟清齋全集》由鐵保親自編訂，保存的作品數(shù)量多且質量佳，其中序跋能夠以小見大，從更廣泛的范圍獲取鐵保的生活閱歷、性格特點、思維方式以及創(chuàng)作追求。這些序跋有以下特點：

首先，從類型上看，自序他序均有。鐵保詩文集中有序16篇，跋6篇，其中自序4篇，他序18篇。鐵保自己所作之序跋，受到的關注較多，如《梅庵詩鈔自序》就是研究乾嘉時期詩學思想的重要文獻。他序多系受鐵保請托之作，包括他的親友、同門以及門人，數(shù)量多，涉及的內容廣。汪廷珍表示自己是受邀作序：“命廷珍為之序其端。”[2]139阮元也稱，鐵保出示《自編年譜》及詩文全集供其閱讀之后作序。英和表示自己受命作序言。這些與鐵保有密切交往的人作序，為我們研究鐵保其人其作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其次，從質量上看，品級頗高。鐵保一生足跡遍布各地，交游范圍廣，十九歲之前隨父前往甘肅、陜西任職，二十一歲開始步入仕途，輾轉京城、江南、山東、浙江、江西等多地為官，晚年貶謫，到新疆和吉林。豐富的人生閱歷，讓他結識了各個領域頗有作為之人。為其作序者多為名人，如作家、刊刻家、思想家阮元；藏書家王芑孫；學者汪廷珍、徐端、吳鼒；史學家劉鳳誥；書法家英和、馮元錫；畫家金湘；詩人曾燠等。這些人的文學素養(yǎng)高、理論意識強。他們在熟讀鐵保作品之后，經(jīng)過精心構思成文，撰寫出品質上乘的序文。

再次，從篇幅上看，短小精干。詩文集所有序跋的字數(shù)都在1000字以內，篇幅最長的馮元錫《梅庵全集序》，也不過922個字，篇幅最短的是慶格所作《玉門詩鈔跋》，僅175個字，卻能對鐵保的人品作出評價、對其作品進行介紹。這種篇幅符合序跋寫作的基本要求，正如王先霈所言：“序跋在藝術上的第一位要求是簡——簡嚴、簡勁、簡峭、簡拔?！盵3]8連續(xù)用四個“簡”字來表達這種特征，擲地有聲，足見簡要對于這種文體寫作的重要性?！段┣妪S全集》中序跋作者用簡明扼要的文字，或點明要旨，或辨彰學術，凝聚作者對于政治、文學、文化等領域的深刻思考，也蘊含著他們對于鐵保思想的理解，具有概括性、集中性和透徹性的特質。

二、《惟清齋全集》序跋的主要內容

（一）關于鐵保的人物評價

多則序跋對鐵保進行介紹，撰寫人目睹過真人風采，記載可靠。

首先，敘述了鐵保奇特的經(jīng)歷。鐵保人生閱歷豐富，頗具傳奇色彩。汪廷珍《梅庵全集序》云：“先生早輟科第通籍，以后由曹司陟詞垣，登卿貳師封疆，行河轉漕，歷試艱巨?！盵4]139三言兩語將鐵保早年仕途順遂，晚年貶謫新疆的經(jīng)歷進行概括，“艱巨”二字飽含作者對恩師的關切之感。劉鳳誥在《梅庵全集序》中言：“進為翰林學士，更進拜尚書，皆塞外所遷官。遭遇之奇，古所絕無。”[5]141他以簡潔流暢的文筆遍述鐵保曾經(jīng)擔任過的職務，尤其以謫戍西域最為奇特。

其次，高度評價鐵保的人品。鐵保以知識淵博、性格博大、寬容待人得到時人贊許。他非凡的人格魅力，成為后生晚輩紛紛膜拜的對象。阮元就在序文中談到恩師鐵保，說他與人接物和易推誠，慷慨敦氣。阮元被尊為“一代文宗”，與鐵保之間的交誼時間長，交情深厚，對鐵保的為人極其了解，對其作品必定熟讀之后才予以評價。劉鳳誥也在《梅庵全集序》中作出同樣的點評：“師性博達，當事敢為，無少顧忌，與人交和易可親?！盵6]141他以質樸的語言勾勒出和善、直率且豁達的儒雅導師形象。

最后，肯定了鐵保在為官期間作出的貢獻。鐵保為官幾十載，在任期間恪盡職守，為當?shù)刈鞒鲋T多貢獻，時人對他的政績有所贊嘆，如阮元云：“凡河防、財賦、兵誥、禁察吏，惠民諸善，政靡不畢舉?！盵7]141這說明鐵保從政以來，對國計民生高度關注，使當?shù)匕傩斋@益不少。魏成憲在《梅庵全集序》中細數(shù)鐵保的功績：“濟東兗曹之災區(qū)，賑恤半載，無一道殣，竟事無一訴牒。”[8]144從這篇序文可以知道，鐵保在山東任職期間，整頓綱紀，疏通運道，賑災濟民，為百姓排憂解難，成績突出。

（二）關于鐵保的詩學思想

首先，詩文要力主性情。鐵保在《續(xù)刻梅庵詩抄自序》中有詳細闡釋，一針見血地指出當時詩歌創(chuàng)作境界變窄的原因。他認為，作詩的門道是假藉，然而這種方式經(jīng)過眾多詩家演繹，就會造成：“詩境益窄，一經(jīng)假藉，便落窠臼，拾前人牙慧，忘自己性情”[9]233-234的局面，為了遏制這種弊端，需要推陳出新，獨抒性情。他自己在進行詩文創(chuàng)作時，也注重抒寫性情，如吳鼒在《梅庵詩鈔序》中談及鐵保的創(chuàng)作特點是以性情為本，兼顧忠孝。笪立樞為鐵保的西域詩歌集《玉門詩鈔》作跋時認為，鐵保論詩以真意為宗。這種“真意”就是鐵保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的核心[10]147。

其次，反對擬古，追求自然。鐵保認為，創(chuàng)作不能將情感拘束在前人構建的框架里，不能一味模擬古人，需要跳出固定思維。他指出，無論何時，都需要記錄真實，用自然萬物之奇特，來鋪陳文章的波瀾壯闊，這樣寫出來的文章才不雷同。他強調在學習古人的基礎上有所創(chuàng)新。這種詩歌創(chuàng)作的門道就是要將生活中的事物入詩。他在另一篇《自編詩文集序》中抨擊詩壇弊病，直指如果不從古人的語境了解作品全貌，而是斷章取義地選擇一些詞章進行模仿，就失去了自然的本真。

最后，詩歌創(chuàng)作的境界與環(huán)境變化有關。鐵保認為，不同的作品體現(xiàn)不同時期的心境變化，正如《梅庵詩鈔自序》所提出的觀點：“詩隨境變，境變則詩亦遷?！盵11]275創(chuàng)作的環(huán)境變化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境界也會隨之發(fā)生變化。為了闡釋詩歌創(chuàng)作與詩人境遇的關聯(lián)性，他結合自身創(chuàng)作情況進行分類說明，將詩歌創(chuàng)作按照人生階段分為四個時期，分別是：少壯時“詩出于性情流露者”；通籍后“志氣發(fā)揚”；入世后“意氣初斂，詩格亦為之稍變”；以及擢升后“感荷殊榮，自慚非分”，不同時期創(chuàng)作的詩歌有不同境界。

（三）關于鐵保的文學成就

鐵保全集中不少序跋對于他的文學成就予以盛贊，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認為鐵保作品中詩歌成就最高，贊其自成一家。鐵保詩歌上承風騷、漢魏風骨、宋代詩風，又能有所新變，形成獨特的風格。阮元《梅庵詩鈔序》就從詩歌流變的過程中，為鐵保詩歌追溯歷史淵源，言及宋代大書法家、文學家黃山谷、蘇東坡以及王龜齡的作品之后，評鐵保詩歌特色：“陶寫性靈?！盵12]272徐端也在序言中說，鐵保以詩若干卷令其閱讀，經(jīng)過精讀后，撰寫序文，從詩歌中可以“見其薄風騷，窺漢魏，沉浸濃郁，卓犖紓余”[13]276，并且用“美哉”二字感慨梅庵詩歌之至精至良，擁有過人才華。

其次，認為鐵保作品諸體皆備。《惟清齋全集》共19卷，收表1篇、疏20篇、賦10篇、傳6篇、序14篇、記10篇、說7篇、雜文9篇。而詩歌篇目最多，包括應制詩49首、古樂府14首、五言古65首、七言古48首、五言律149首、七言律144首、五言排律8首、五言絕句8首、七言絕句80首、西域詩112首，另有詞為余卷共32首。馮元錫《梅庵全集序》總述鐵保文學方面的成績：篇帙之中，諸體盡善。這可謂評價客觀中肯。英和的《梅庵全集序》還指出，鐵保不同的文體具有不同的功能：“讀之而可以見公體國公忠之誠，則有奏議。讀之而可以見公學術之正，才識之大，則有古文集。其他自賡飏明盛以及交友懷人、感時觸物、榮瘁欣戚，咸寄諸有韻之文?！盵14]276這不僅涉及到對各種文體的介紹，更涉及到生平、性格、學識等方面的評價，同時闡明閱讀詩文作品的路徑，評價精到，可謂經(jīng)典。

再次，對鐵保作品風格進行評析。鐵保全集序跋盛贊其文章，把他的詩文成就推舉到極高的地位。魏成憲《梅庵全集序》評：“公之詩古文詞，駕愚山先生而上之。”[15]143愚山先生為施閏章，文章純雅，尤工于詩，在中國文學史上享有盛名。文評鐵保之作品凌駕于這位著名詩人之上，足見成就之高。百齡《梅庵詩鈔序》開篇即總結冶亭先生詩名滿天下，說明鐵保詩歌在當時產生的影響之大。金湘作跋談論鐵保不同文體的詩歌有不同的特色，成就斐然，認為他的五七古詩歌渾灝沉郁，七律詩歌為唐十子遺音，而五律則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三、《惟清齋全集》序跋的價值

（一）文獻價值

《惟清齋全集》中序跋成為研究鐵保作品最直接、最原始的文獻資料。祝尚書認為，序跋可以“述身世，陳友情，考版本，感時事，無施而不可”[16]2。鐵保詩文集序跋對于考證生平經(jīng)歷、創(chuàng)作心態(tài)以及創(chuàng)作意圖都有重要作用。慶格提到：“先生以碩德重望，出鎮(zhèn)疏勒撫馭，余閑寄情歌詠，著《玉門詩鈔》二卷?！盵17]361這部詩集是鐵保貶謫到西域之后的力作，表現(xiàn)了西域之風土人情、地理地貌、氣候環(huán)境等。這篇序文交待了詩集創(chuàng)作背景。鐵保長子瑞元為《梅庵年譜》作跋曰：“大人褫職謫戍吉林，到戍后閉門思過日，惟以學書自遣?！盵18]146其論述鐵保晚年遭遇貶謫之后，在謫居地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為進行貶謫時期文學作品分析提供了線索。以上幾則序跋文都介紹了鐵保文學創(chuàng)作的背景，成為考察其創(chuàng)作動機的直接材料。

（二）文學價值

序跋文以精煉的文字抒發(fā)作者自己的真實感受，表達個人的真知灼見，文筆優(yōu)美，頗具文學研究的價值。笪立樞所作《玉門詩鈔跋》，不到兩百字的篇目卻寫得生動傳神。他提到鐵保晚年的身體狀況，牙齒已經(jīng)松動，雙目逐漸昏暗，流露出對恩師鐵保深切的關心，讀來感人至深，潸然淚下。有些序跋或說明，或論證，或考究，把理性的分析和感性的理解結合得天衣無縫，如徐端的《梅庵詩鈔序》從書家、詩家、選家之間的區(qū)別著眼，以褚遂良、歐陽詢、杜審言、虞永興、顏平原、張旭、蘇軾、黃庭堅等名人所取得的成就為引入展開論述，表達清晰，文采斐然。

（三）學術價值

把鐵保作品結合一生之經(jīng)歷進行評論，起到既評文又評人的作用，深度、厚度、力度皆備，有較強的學術價值。吳錫麒的《梅庵詩鈔序》論述西域詩歌的創(chuàng)作與貶謫經(jīng)歷的關系，對于鐵保詩境拓展與人生閱歷關系密切的論述，都極有藝術見地。序跋的學術性還體現(xiàn)在作者對學習與實踐的問題的獨到見解，金湘的《梅庵詩鈔跋》中言：“書神與之化要，皆自萬卷中來甚矣”[19]344。這種關于創(chuàng)作理論方面的論述，與古人倡導的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相契合。這些文人在評價鐵保的同時，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觀點浸透到序跋當中，值得進一步推敲與研究。

《惟清齋全集》中保留的序跋，創(chuàng)作者不乏學術大家或某一領域有所開拓創(chuàng)新的人物。他們所作序跋雖篇什短小，但能探幽析微，不乏見解高妙之言。這些序跋除少數(shù)包涵溢美之詞，大多有感而發(fā)，或直抒胸臆，或委婉曲折，觀點突出，佐證充足，評點多面，為進行全面深入的鐵保研究開啟了一扇探析之門。

[1]戴鈞.國朝書人輯略[C]//周駿富.清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85.

[2][4][5][6][7][8][9][11][12][13][14][15][17][18][19]鐵保.惟清齋全集[G].續(xù)修四庫全書本:第147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王先霈.古代小說序跋漫話[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

[10]張菊玲.清代滿族作家文學概論[M].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90.

[16]祝尚書.宋集序跋匯編:第一冊[M].北京:中華書局,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