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封疆之華表”
——明清以來廣州府番禺縣“蓮花山”之山、塔、城名演變考

朱光文 陳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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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封疆之華表”
——明清以來廣州府番禺縣“蓮花山”之山、塔、城名演變考

朱光文 陳銘新

本文通過系統(tǒng)梳理包括地方志所附地圖在內(nèi)的官方繪制的大量地圖，結(jié)合地方志和族譜等鄉(xiāng)土文獻考證廣州府番禺縣茭塘司境內(nèi)的“蓮花山”及其上的塔、城之名從明代中后期到民國后期的演變過程及其原因。文章指出，明代中后期，該山因“石蠣”附生而名“石礪”；清康熙到乾隆年間，因山上有石狀如獅子，故名“獅子”或“獅石”并與“石礪”之名并行；清同光年間以來，“蓮花”之名出現(xiàn)且與“石礪”之名并行。清末到民國后期，“蓮花山”在官方繪制的地圖上被作為整座山的總稱，而“石礪岡(山)”則只標(biāo)示在蓮花山主峰的位置上，被作為局部景觀名稱來處理，而“石礪岡(山)”之名仍廣為流傳于鄰近鄉(xiāng)村，繼續(xù)作為整座山的俗稱。同時，山上的塔康熙年間已出現(xiàn)“浮蓮塔”一名，與“獅子塔”之名并行，到乾隆以后改稱“石礪塔”，再到道光年間由地方改名為“蓮花塔”與“石礪塔”之名并行。而山上之城，則于康熙年間始建，乾隆年間名為“蓮花城”，之后就一直沒有更名。20世紀80年代以來，“蓮花山”及其上的塔、城全部被命名為“蓮花”，成為“番禺蓮花山旅游區(qū)”的主體部分。

廣州府 番禺縣 華表 鎮(zhèn)山 蓮花山 蓮花塔 蓮花城

新石器時代，蓮花山是珠江三角洲古海灣內(nèi)番禺大谷圍東緣一座孤懸于獅子洋——虎門汪洋中的長條形石島。①佛山地區(qū)革命委員會《珠江三角洲農(nóng)業(yè)志》編寫組：《珠江三角洲農(nóng)業(yè)志·一》(初稿)，《珠江三角洲形成發(fā)育和開發(fā)史》，1976年。有學(xué)者認為秦漢之際的南越國修筑南越王墓(應(yīng)該是“王陵”)的“石頭是從廣州東20海里的蓮花山采運而來的?！雹趨⒁婝溣⒑溃骸稄V州西漢南越王墓及出土珍品小記》，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廣州文物考古集》(廣州考古五十年文選)，廣州：廣州出版社2003年版。明清時期，蓮花山位于廣州府番禺縣茭塘司東南(今為廣州市番禺區(qū)石樓鎮(zhèn)轄區(qū))，東臨獅子洋，西隔水道與番禺大谷圍相望，曾經(jīng)在廣州城的風(fēng)水格局中占據(jù)重要地位，是廣州城幾大鎮(zhèn)山之一。因地處“省會水口”的特殊地理位置，蓮花山被賦予了風(fēng)水、祈求文運的文化意義并作為廣州港的航標(biāo)之一的功能?！稄V東新語》卷二《地語·禁鑿石礪》稱之為“南越封疆之華表”③(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二·地語·禁鑿石礪，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雍正《廣東通志》稱之為“郡城門戶”，④(清)雍正《廣東通志》卷十·山川。清初以來，蓮花山的軍事海防意義被凸顯出來。屈大均《廣東新語》等文獻均為蓮花山對于廣州城的意義進行過描述：“石礪山，在番禺茭塘都，四周裹海，磅礴中流。外即牂牁大洋，中有石壁，蹲踞狀如獅子，獅腹中空，可坐六七人，飛泉百丈，為虎門捍山。一巖名錦廊，石如回廊，可百余步。形家以山為南海捍門，控制內(nèi)外，險若金湯，故筑城置堠，以為御寇重地。予嘗有公揭云：粵省靈秀，全注于牂牁巨溟，所恃獅石、虎門、南岡頭諸山，屹然橫峙，以峻外防而留旺氣。所謂水口之重關(guān)，海門之金鎖，非耶？”*(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三·山語·石礪山。

可見，蓮花山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特殊的文化和軍事意義，地方文獻賦予了其為“郡城門戶”、“南越封疆之華表”、“虎門捍山”、“南海捍門”、“水口重關(guān)”、“海門之金鎖”、“御寇重地”等風(fēng)水、軍事文化意義。同時，由于蓮花山盛產(chǎn)紅砂巖“礪石”，成為番禺和珠三角各地盜采的對象。為了保護廣州城的海上門戶和水口鎮(zhèn)山，明中后期以來，地方官府、茭塘司的著名士紳、部分地方宗族人士等積極推動封禁，對蓮花山作出種種保護的努力。*關(guān)于這一主題，筆者將另文展開論述。在此過程中，從明代中后期到民國后期，蓮花山及其上的塔、城之名經(jīng)歷了一系列復(fù)雜的演變過程。本文試圖通過系統(tǒng)梳理包括地方志所附地圖在內(nèi)的官方繪制的大量地圖，借助地方志和族譜等鄉(xiāng)土文獻還原這一演變過程及其原因。為了表述方便，本文以該山今名“蓮花山”作為泛稱，以區(qū)別不同時期的“蓮花山”名稱。

一、明代中后期“蓮花山”名為 “石礪岡(山)”

1.明代中后期，被稱為“石礪”

明代，在《明代廣州府番禺縣之圖》、《廣州府境之圖》*兩圖均選自(明)永樂《廣州府志輯稿》所附的永樂番禺縣地圖。。而在嘉靖七年(1529年)，番禺縣茭塘司大嶺舉人陳昊賢為其伯父陳嗣禎(字松澗)撰的墓志銘中卻提到了蓮花山：

“……因肆力于樹畜之利，環(huán)大嶺南坑、蓮塘、石礪諸山，植松如櫛，以壯風(fēng)水，樵爨之余，售巨萬……”*(明)嘉靖七年(1528年)，陳昊賢撰《大嶺祖山碑》。

可見，從明初到弘治、正德之間，大嶺陳嗣禎、陳嗣祥兄弟開始大量開拓家族田產(chǎn)，在包括今蓮花山在內(nèi)的大谷圍東部丘陵地帶植樹造林。值得注意的是，這時候的“蓮花山”被稱為“石礪”。 這是筆者所見地方文獻中關(guān)于蓮花山名字的最早記載。

同樣是明代中葉，在官府的文獻中，蓮花山也被稱為“石礪”。同治《番禺縣志》有一大段關(guān)于蓮花山盜采和封禁的文獻記載。其中，崇禎二年(1629年)的一段的按文中就多處提到萬歷年間這座山被稱為“石礪”：

……據(jù)通省鄉(xiāng)官崔奇觀等呈稱，波羅對面有石礪山，下捍虎門，上衛(wèi)羊城，合省風(fēng)水，倚為重鎮(zhèn)。先年有棍開鑿，萬歷四十四年，通省鄉(xiāng)官舉貢監(jiān)生員張宇讓等呈察院田，蒙準(zhǔn)委縣親勘，封禁在案。詎猾匠李黃佐等假稱炮臺為名，瞞呈開鑿。觀等竊見，石礪乃省會華表。先年蒙憲批給造塔，尚欲增之使高，豈宜奸瞞開鑿，傾之使陷，致傷風(fēng)水，乞批嚴禁等情。奉批，仰廣州府查禁。奉此，案查先據(jù)通省答應(yīng)石匠李黃佐等呈，為筑建炮臺重務(wù)，取石最緊，已給示開采。去后，今奉前因，合行給示嚴禁。為此，示諭當(dāng)班石匠及地方人等知悉，即將鄉(xiāng)官所呈開采石礪岡有傷風(fēng)水，即刻封禁。各匠今后不得仍前借示開采，敢有故違，該處地方人等拿送本府究治，決不輕貸。*(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

而崇禎五年(1635年)，的按文中也提到了萬歷年間蓮花山的早期名字——石礪：

廣州府番禺縣為‘蔑憲背示、大傷地脈、全粵隱憂’事案，查先奉本司批，據(jù)梁華抱義父禮部主事梁衍泗呈，為修筑基圍，非石難堅，用價批到番禺大嶺鄉(xiāng)陳思肖天無礙荒山，土名石礪、鄧坑、曾坑、欖坑、水邊基等處，開鑿修筑等情，奉批仰番禺縣查確?！瓰榇?，合示諭軍民地方人等知悉：即將鄉(xiāng)官所呈石礪、鄧、欖、曾坑、水邊基等山，關(guān)系省會風(fēng)水，原經(jīng)封禁，以后不許奸民投勢射利，朦朧冒呈開鑿，敢有故違，許即呈官究治，決不輕貸。*(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

2.“石礪”之名源于“石蠣”附生其上

由上可知，明代中后期，不管是地方，還是官府均稱今蓮花山為“石礪”。關(guān)于“石礪”一名的由來，根據(jù)何品端先生的說法，石礪之“礪”為磨刀石，“石礪”一名源于一名叫“阿礪”的磨刀石工人，說得牽強。*何品端：《石礪崗得名說》，《番禺日報》1989年7月7日。況且，蓮花山石頭用處頗多，主要用于建筑材料，用于磨刀的石材可謂微乎其微，一個普通的石工之名能被改叫“礪”，那是要稍高的文化水平才能理解得了的。因一石工而取山名，恐怕講不通。其實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已經(jīng)明確說到“番禺茭塘村多蠔，有山在海濱，曰石蠣，其高大，古時有蠔生其上，故名?！?(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二十三·介語，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同治《番禺縣志》亦記載：“蠣石，產(chǎn)茭塘石蠣岡，色淡紫，質(zhì)堅潔，不生咸潮?！?(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八·輿地略五。屈大均《廣東新語》和同治《番禺縣志》中所用的字就是蠔蠣的“蠣”，而非“礪”字。由此可知，“石礪”之原名應(yīng)該為“石蠣”。“石蠣”是蠔的一種，附生于咸淡水交界處的石島上，死后就變成“龍骨”即蠔殼帶。蓮花山初名不叫“礪石”而叫“石礪”，恰恰就顯示“石礪”是由“石蠣”轉(zhuǎn)過來的。據(jù)宣統(tǒng)《東莞縣志》載“獵德而下至于虎門，所有沿海坦田多系蠔殼基址”*《禁止獵德至虎門挖蠔殼》，參見(清)宣統(tǒng)《東莞縣志》卷三十五·前事略六，中國方志叢書，臺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4年版。，說明至遲到清代，從廣州城附近的番禺縣鹿步司的獵德鄉(xiāng)到東莞縣的麻涌之間就存在一條寬大的蠔殼帶。也就是說，處于這條蠔殼帶上的番禺縣南部的沙茭地區(qū)周邊水域以及沙田區(qū)是珠江三角洲蠔殼分布最為密集的地區(qū)之一。而蓮花山與從廣州獵德——東江——虎門的蠔殼帶成一線，在海岸分界線時，其環(huán)山皆蠣。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提到蓮花山一旁的“番禺茭塘村多蠔……掘地至二三尺，即得蠔殼，多不可窮”。*(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二十三·介語。可見，今天的蓮花山，就是因為水下石體上附生大量的蠔(又名“石蠣”)，故名“石蠣山”(后“蠣”改為“礪”)。且蓮花山舊為采石場，采石兼采蠔殼。蠔殼用處頗多，民國《番禺縣續(xù)志》就記載了番禺境內(nèi)曾有十二處挖掘蠔殼礦的地點，大部分位于南部的沙茭地區(qū)：“海中產(chǎn)蠔，其肉可食，其殼可累墻，又可燒灰，相疊成山，蔓延甚廣。承辦殼礦，在昔頗盛：沙灣海則江惟儉，石岡一帶則巫為梁，大沙面則梁偉南，大沙尾則陸達，大沙石外海瀝則雷梓怡，新沙萌則郭日暉，新沙萌西頭則黃振興，觀音沙則張康泰，江鷗沙則黃維慶，四沙海則韓英，五番船瀝則蘇同云，張彭一帶則黃來。但開采殼礦，必壞禾田，甫經(jīng)批準(zhǔn)，旋即封禁，故至今無業(yè)此者?！?民國《番禺縣續(xù)志》卷十二·礦業(yè)。挖掘蠔殼礦在蓮花山一旁的石樓鄉(xiāng)陳族所控制的沙田中也時有發(fā)生：“宗祠嘗田數(shù)百頃，名‘海心沙’。有土棍潛率小艇數(shù)十艘，偷挖沙邊蠔殼以牟利，族人以沙成于殼，殼陷則沙沉，訟之官。而殼棍賄弄萬端，卒以景伊理直，于同治十一年(1872年)，地方官勒碑示禁，事始寢息?！?民國《番禺縣續(xù)志》卷二十·人物志三。

二、清康熙到乾隆年間“蓮花山”及塔、城名之變化

1.清康熙到乾隆年間的“獅子(石)山”和“石礪岡(山)”并稱

不早于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的《廣東總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3年版，第2頁。中，所繪的蓮花山為四面環(huán)水的島嶼狀態(tài)，上繪有塔并標(biāo)示“獅子塔”三個字。繪于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到雍正年間之間的《廣州府輿圖》*選自《廣東廣州府輿圖》，繪于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以后，雍正年間以前。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4-5頁。中亦繪有島狀的“獅石山”和塔，但塔并無標(biāo)示文字。清康熙年間所繪的《廣東全省圖》中的蓮花山亦為島狀，上繪有塔并標(biāo)示“獅子塔”三個字。*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32-33頁。

與此同時，同治《番禺縣志》中關(guān)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蓮花山保護的一段的按文中也提到“石礪”之名：“……石礪山業(yè)經(jīng)奉憲批飭行永禁，敢有奸徒再違禁令，霸占盜鑿，許該地方里民指名密報縣司，轉(zhuǎn)報本府，如系營宦密揭特參棍徒，嚴拿重處，等因，奉此合再出示嚴飭。為此，示諭諸色人等知悉，石礪禁山，今奉憲批飭行永禁，不許采鑿……”*(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的《江右王邦宷國師石樓風(fēng)水論》亦提到石礪之名：“按圖詳觀，盛鄉(xiāng)……左肩則有石礪渡頭侍衛(wèi)。西有……此真山清水秀，對向天然者也。”及“茲觀盛鄉(xiāng)有石礪之文塔矗立其前，馬鞍岡之秀麗環(huán)其后，其左側(cè)狗趾一岡聳然而特立其右側(cè)，紅、烏兩岡窈然而深藏，誠番邑之名區(qū)，禺山之勝藪也?！?(清)康熙己卯(三十八年，1699年)《江右王邦宷國師石樓風(fēng)水論》。

值得注意的是，在康熙《番禺縣志》的《番禺縣境圖》中，這時的“蓮花山”所在的島嶼有寬闊的水道與大谷圍隔開，繪圖者不但把“礪山”、“獅子嶺”、“石礪塔”(即今稱蓮花塔，只畫了圖，未標(biāo)注文字說明)標(biāo)注在鄰近的不同位置，且本來應(yīng)與石礪塔放在一處的“礪山”卻被明顯地分開標(biāo)注，表明繪圖者對蓮花山附近的地貌和地名等情況并不熟悉。*(清)康熙《番禺縣志》《番禺縣境圖》。這里顯示，當(dāng)時的蓮花山很可能同時被稱為“礪山”或“獅子嶺”，標(biāo)注同一座山的“礪山”或“獅子嶺”在官府所繪的地圖中竟然被誤以為是兩座不同山的名稱。同治《番禺縣志》中關(guān)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蓮花山的一段的按文中，蓮花山則完全被稱為“獅山”或“獅子山”：“署廣州府知府沈澄，審得番禺獅子一山，歷任院憲嚴禁開采。今有東莞縣翰林陳似源、番禺縣進士蔡名載二宦，皆以采石建坊為名，陳則于獅山之腳開獅公坑落牛步洞九處，蔡則于獅山之腰并獅山之脊開岡背、鄧坑共洞一十六處，深為地方隱憂。獅山塔腳炮臺管隊弁張功所以有乞行封禁之請，該管據(jù)情轉(zhuǎn)詳，蒙提督咨明督撫二憲備，蒙轉(zhuǎn)行到府?！?(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梢姡@時的蓮花山被稱為“獅子山”或簡稱“獅山”，其上的塔被稱為“獅山塔”。

在雍正至乾隆初年的相關(guān)文獻及官府所繪的地圖中，蓮花山亦被稱為“獅石山”和“獅子山”，如康熙年間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說道“石礪山……中有石壁，蹲踞狀如獅子，獅腹中空，可坐六七人，飛泉百丈，為虎門捍山……”*(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三·山語·石礪山。雍正《廣東通志》亦載：“獅石山，在城東南八十里，屹立海旁，高一百丈，周圍十余里，綿亙四十余峰。亦名‘礪山’。山巔有獅子塔，為郡城門戶?！?(清)雍正《廣東通志》卷十·山川。至于這座山被以“獅子”命名的原因，同治《番禺縣志》說的很清楚：“石礪山，在城東南八十里，屹峙海旁，高二百余丈，綿亙四十余峰，為虎門捍山。一名‘獅石山’，以東南有石壁，峻削狀如獅子，故名。*(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妒瘶顷愂霞易V》序亦載：“礪山，在縣東南八十里，屹峙海旁，高二百余丈，綿亙四十余峰，為虎門捍山。一名‘石獅山’，東有石壁峻削，狀如獅子，故名?！?(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石樓陳氏家譜序》。以上兩段文字說明“獅石山”或“石獅山”均因“東有石壁峻削，狀如獅子，故名”，同時亦表明此時“石礪”之名仍舊流行，并與“獅石”或“石獅”并行。

乾隆《番禺縣志》所附的番禺縣地圖中標(biāo)注“蓮花山”及周邊的情況與康熙《番禺縣志》的情況類似。乾隆年間的《廣州府圖》和《番禺縣全圖》均將當(dāng)時的蓮花山標(biāo)注為“石礪岡(山)”或“獅子嶺”，且獅子嶺與石礪岡或礪山分開標(biāo)示，說明官府對“石礪岡”、“礪山”或“獅子嶺”同屬一座山之名的認識仍比較模糊。而實際情況可能是在乾隆年間的官府文獻記載中“石礪”和“獅子(石)”之名是并行的。如同治《番禺縣志》中地方官府關(guān)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蓮花山的一段的按文就把當(dāng)時蓮花山稱為“石礪山”：

“……乾隆二十九年六月初六日，奉巡撫部院明批本司呈詳，伏查石礪山場，原為省城捍衛(wèi)，宜加保護以厚地脈，不宜采鑿傷殘?！敖?jīng)本司行據(jù)該縣確勘查覆，各商所承土名雖別，其實總在石礪一山之內(nèi)，又經(jīng)本司便道親詣該山勘明，情形無異，是石礪一山，確應(yīng)封禁以厚省城地脈，未便任商弊混采鑿，致有傷殘，應(yīng)如紳士等所請，勒石永禁，以垂永久?！瓰榇?，牌仰該府官吏遵依事理，即便轉(zhuǎn)飭遵照，速將石礪山場勒石永遠封禁，不許開采……”*(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

而乾隆《番禺縣志》卻把“蓮花山”稱為“獅子山”：“自珠江下流至波羅江三江之水會流于黃木灣以入大洋，琶洲、赤崗雙塔并峙，而獅子山迄立中流，虎門蹲踞?？冢瑸橐拇鄄粗?，尤邑之險隘也?！?(清)乾隆《番禺縣志》卷一·輿圖·縣境圖說三。

2.清康熙到乾隆年間“浮蓮塔”、“獅子塔”、“石礪塔”的相繼流行與“蓮花城”

至于山上的塔，筆者沒有清康熙以前到明萬歷之間的相關(guān)名稱記載。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曾三次提到蓮花山(時又稱“石礪山”)上的塔，并稱之為“浮蓮塔”。如《墳語·四塔》“而虎門之內(nèi)，又有浮蓮塔以束?？?，使山水回顧有情，勢力逾重，是為江上之第三道塔云?！?(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十九·墳語·四塔?！渡秸Z·石礪山》：“近者?？谝煌停瑖娏鼽S血，浮蓮一塔，迸出黑煙，崖傾石墜，歲歲壓死多人，鬼哭連村，山靈哮怒?！?(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三·山語·石礪山。《地語·禁鑿石礪》“有一浮蓮塔，上矗云霄，與赤岡、潖洲二塔東西相望，為牂牁大洋之捍門，南越封疆之華表，蓋一郡風(fēng)水之所系焉者也?！?(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二·地語·禁鑿石礪。

屈大均在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去世，《廣東新語》成書于屈大均晚年。因此，“浮蓮塔”的叫法應(yīng)起碼在康熙三十五年之前。屈大均自己為茭塘司沙亭鄉(xiāng)人士，對蓮花山一帶地名應(yīng)該了如指掌，且三次提及當(dāng)不會是誤說。石樓也有另外一座建于浮蓮岡上的塔?！犊滴跫好?三十八年，1699年)江右王邦宷國師石樓風(fēng)水論》其中有一段話：“一、文筆宜建于青龍浮蓮巽峰頂上，高丈馀，大四、五尺，以磚為之，不抹紅紫，塔上建文武帝祠。一可興起文運，文官至內(nèi)輔一品，武將至外統(tǒng)三軍。一可鎮(zhèn)砥水口，富必堆金積玉，千倉萬箱，富貴雙至。此峰宜亟建也。”*(清)康熙己卯(三十八年，1699年)《江右王邦宷國師石樓風(fēng)水論》，(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石樓陳氏家譜序》，《前事》，殘缺部分據(jù)內(nèi)容相同的手抄本《石子頭陽宅各向所宜興造飭風(fēng)水論》補錄入。以上說明石樓鄉(xiāng)的“浮蓮塔”始建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邀請王邦宷睇風(fēng)水之后，起碼晚于康熙三十五年。且石樓鄉(xiāng)這個浮蓮塔只“高丈馀，大四、五尺”，與屈大均所說“上矗云霄”的“浮蓮塔”高度相去甚遠。因此，可以肯定屈大均所指的“浮蓮塔”就是蓮花山之上的塔。

如前文所言，雍正至乾隆初年，該塔曾被稱為“獅子塔”。而雍正初年的《廣州府圖》*選自《各省地圖》，圖集繪刻于(清)雍正初年，與《古今圖書集成》所收地圖同源。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38-39頁。，雍正十一年到乾隆三年之間所繪的《廣州府圖》*選自《廣東各府輿圖》，雍正十一年(1733年)以后，(清)乾隆三年(1738年)以前所繪。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36頁。中均繪有塔并標(biāo)示“獅子塔”三個字。同樣是雍正十一年到乾隆三年之間所繪的另外一幅《廣州府圖》*選自《廣東各府輿圖并說》，(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至(清)乾隆三年(1738年)間。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37頁。亦繪有塔，并兩次標(biāo)示為“獅子塔”。不早于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的《廣東總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2-3頁。已繪有塔并標(biāo)示“獅子塔”三個字。同治《番禺縣志》中關(guān)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蓮花山的一段的按文中，稱其上的塔為“獅山塔”。*(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從前文提到的直到雍正至乾隆初年官府所繪的地圖上，仍將蓮花山上的塔稱為“獅子塔”，說明“獅山塔”或“獅子山”可能是晚于“浮蓮塔”之名或者與“浮蓮塔”之名同時存在。至于石礪一名，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的《江右王邦宷國師石樓風(fēng)水論》已提到：“一、涌口宜收起向石礪塔而出，以接大河，用塔鎖水，更建一小廟以鎮(zhèn)之?！薄捌澯^盛鄉(xiāng)有石礪之文塔矗立其前，馬鞍岡之秀麗環(huán)其后，其左側(cè)狗趾一岡聳然而特立其右側(cè)，紅、烏兩岡窈然而深藏，誠番邑之名區(qū)，禺山之勝藪也?！?(清)康熙己卯(三十八年，1699年)《江右王邦宷國師石樓風(fēng)水論》，(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石樓陳氏家譜·序》 《前事》，殘缺部分據(jù)內(nèi)容相同的手抄本《石子頭陽宅各向所宜興造飭風(fēng)水論》補錄入。

乾隆以后，蓮花山上的塔被官府改稱為“石礪塔”。乾隆《番禺縣志》載：“……萬歷四十年邑舉人李惟鳳、劉如性、林彥樞、崔知性、梁瑛等告官封禁，復(fù)建浮屠其上，今呼‘石礪塔’，高九層……”*(清)乾隆《番禺縣志》卷之四·山水十一。同治《番禺縣志》亦載“石礪山……萬歷四十年(1612年)建浮屠其上，高九層，今呼‘石礪塔’?！?(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

綜上所述，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所說的“浮蓮塔”之名，很可能在“獅子(山)塔”、“石礪塔” 兩名出現(xiàn)之前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或者與“獅子(山)塔”之名并行了一段時間。后來“獅子(山)塔”之名被“石礪塔”之名取代。

此外，康熙三年以來，蓮花山還出現(xiàn)了一座“城”。前文所引同為乾隆年間的《廣州府圖》和《番禺縣全圖》都無標(biāo)示“城”的名稱。到乾隆年間，“城”改稱為“蓮花城”。乾隆《番禺縣志》載：“……康熙三年，徙海民于內(nèi)地，劃山屬禁界外，設(shè)立磚城、營房、墩臺于其上。今名蓮花城?！?(清)乾隆《番禺縣志》卷之四·山水十一。同治《番禺縣志》載“石礪山……國朝康熙三年(1664年)，徙海民于內(nèi)地，劃山屬禁界，外設(shè)立磚城，營房、墩臺于上，今名‘蓮花城’?！?(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

三、清嘉慶到民國時期“蓮花山”一名的出現(xiàn)及塔名之變化

值得注意的是，從清嘉慶到同治之間，在官府繪制的地圖中，蓮花山的總稱似乎出現(xiàn)了“真空”，因為這些地圖中只標(biāo)注了山上的塔和城等局部的景觀名稱。如清嘉慶二十年至同治五年(1815年—1866年)間的《廣州府總圖》*選自清嘉慶二十年至同治五年(1815年—1866年)間官方繪制的《廣東省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41頁。蓮花山位置只標(biāo)示了“蓮花城”三個字。同一時期的《番禺縣圖》*選自(清)嘉慶二十年至同治五年(1815—1866年)間的《廣東省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42-43頁。、清同治《番禺縣志》的茭塘司圖，同治年間的《番禺縣十七鄉(xiāng)堡輿圖》等地圖上均只在“蓮花山”的位置標(biāo)注了“蓮花城”和“石礪塔”。不過，道光年間，在地方人士的筆下，蓮花山仍被稱為“石礪”。如《石樓八景詩集》在介紹石樓八景之一的“獅江帆影”時說：“村之東，石礪山外，流枕獅江，夷舶賈船，帆檣上下，交加倒影，備極奇觀。”*參見(清)道光年間陳龍韜等輯：《石樓八景詩集》。

1.關(guān)于“蓮花山”一名出現(xiàn)的說法

關(guān)于“蓮花山”一名出現(xiàn)的時間和原因，流行著多種說法。

第一種是將位于鹿步司的蓮花山、蓮花塔及其相關(guān)傳說與茭塘司的石礪岡、石礪塔混淆。*陳樹明：《石子頭野史拾遺》(未刊稿)，2014年12月。清前期的廣州城附近有的蓮花山、蓮花塔，不過并非今番禺區(qū)的蓮花山、蓮花塔，而是位于廣州城東的番禺縣鹿步司。乾隆《番禺縣志》所附的番禺縣地圖中就同時標(biāo)注了與當(dāng)時石礪塔并存的鹿步司石崗及其上矗立的“蓮花塔”。同治《番禺縣志》載：“蓮花山，在相對岡東五里。頂上大石峰銳如千葉芙蓉，故名。又名‘亂石岡’。”*(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同一志又載：“石岡，在相對岡西五里，茅岡村飛鵝嶺西南二里，雍正六年(1728年)建文閣三層于岡上，左有石岡書院?！?(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光緒《廣州府志》亦載：“相對崗在城東南四十里……石崗在相對崗西一里，頂平多石，上建萃堵陂三層，名‘蓮花塔’。舊有讖云‘鹿步一都無進士，除非石上起蓮花’。自立塔后，里人鐘獅丁巳登進士，林誕禹甲戌入翰林……”*(清)光緒《廣州府志》卷十·輿地略二·山川。可見，即使是番禺縣鹿步司的“蓮花山”(即亂石岡)與雍正六年(1728年)所建的“蓮花塔”亦并非位于同一處地方。上文顯示，蓮花山在相對岡東五里，上有石頭狀如蓮花，而修建蓮花塔的石崗則在相對崗西一里，石崗頂平多石，并無蓮花石頭。

第二種是認為1949年前“蓮花山”之名從未出現(xiàn)過。有研究認為清乾隆之后，蓮花山和山上的塔從未被冠以“蓮花”之名，唯城叫“蓮花城”。直到民國時期，“礪山”或“石礪山(岡)”才開始被稱為“蓮花山”。*康薇：《方志所見番禺蓮花山、塔與城名小考》，廣州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廣州市文物博物館學(xué)會編：《廣州文博(捌)》，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年版，第207-209頁?！妒瘶秋L(fēng)物》亦載：“假如要在番禺縣的民國版《番禺縣續(xù)志》中查找‘蓮花山’這個地名，肯定是查不到的。為什么？因為解放前，凡番禺的文獻，均沒有載‘蓮花山’這個地名?！?石樓鎮(zhèn)人民政府編：《石樓風(fēng)物》(未刊稿)，2007年12月。

第三種是有地方人士認為“蓮花山”一名是從1937年后才開始使用的。他們認為“七七事變”后，日本駐華特務(wù)機關(guān)派遣漢奸特務(wù)化裝成僧人潛入禺南地區(qū)，以宗教迷信作掩護進行間諜活動，目的就是繪測珠江口虎門一帶的山川、村落的地圖，以便侵華日軍從水路進入廣州。據(jù)說國民黨當(dāng)局將繪制的地圖收繳后，發(fā)現(xiàn)圖中對獅子洋一帶水道、山川、地域的標(biāo)名，見圖中將“石礪岡”標(biāo)注為“蓮花山”，便沿襲“蓮花山”之名代替了舊日的“石礪山”。*據(jù)父老言，這些地圖繪制得十分精細，石樓的大井頭、白馬廟，赤崗的“毓秀里”的位置，都有清晰的文字標(biāo)明。甚至大嶺、赤山、明經(jīng)、潭山、石碁、大龍、官涌等大村落蓄養(yǎng)的犬只的數(shù)量及處的位置，都有詳細的記錄。其中，有關(guān)石礪崗的地形圖上，標(biāo)明“蓮花山地形圖”六個醒目大字。并在“蓮花巖”的位置上，注明“蓮花巖，狀似蓮花”七字。從此，“蓮花山”的名字便開始在珠三角一帶流傳開了。而以上原文作者則堅持，“蓮花山”名字的由來，實賴“蓮花巖”而得名，非由美麗傳說而得之，更(非)賴不光彩的政治背景而傳名也！*以上參見，陳樹明：《石子頭野史拾遺》(未刊稿)，2014年12月。此說不無道理，因為“蓮花巖”在道光年間已成為名聞省垣的景點，又被評為石樓八景之一的“蓮巖懺佛”*參見(清)道光年間陳龍韜等輯：《石樓八景詩集》。，且石樓鄉(xiāng)紳陳龍韜等輯的《石樓八景詩集》里已有詩句將山上的塔稱作“蓮花塔”了(下文將有說明)，*“石樓八景詩”評選的第一名、南海舉人何子彬《石礪歸樵》詩句“蓮花孤塔聳江邊”，第十七名、番禺生員崔廉《石礪歸樵》詩句“蓮花塔影臥斜暉”，陳龍韜等輯：《石樓八景詩集》。故在此時“蓮花山”很可能已因“蓮花巖”而得名。

2.清同光年間“蓮花山”一名出現(xiàn)的證據(jù)

其實“蓮花山(岡)”之名早在同治、光緒年間的地方文獻已正式出現(xiàn)了。據(jù)收錄于石樓陳氏族譜資料中的一篇同治十年(1699年)《江西朱子謨石樓風(fēng)水論》(殘本)載：“(善世堂)一、接蓮花山筑基至大浮蓮止，多種高樹，一則遮護馬頸脈，不受海風(fēng)吹劫；二則遮護通鄉(xiāng)四風(fēng)。”*(清)同治十年(1699年)《江西朱子謨石樓風(fēng)水論》(殘本)。同一文中的涉及尚樸公祠(即行恕堂)的文字亦提及“蓮花”之名“盛祠催官在巽，現(xiàn)巽位有蓮花岡文塔?！?(清)同治十年(1699年)《江西朱子謨石樓風(fēng)水論》(殘本)。

除了地方文獻外，在光緒年間官府繪制的地圖中也屢屢出現(xiàn)“蓮花山”之名。這一時期的多幅地圖(包括兩幅廣州府圖和兩幅番禺縣全圖等)此前的“石礪山(岡)”確實已經(jīng)被雅化改為“蓮花山”。光緒十三年(1887年)以后的《廣州口圖上》*選自光緒十三年(1887年)以后的《沿海七省口岸險要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48-49頁。蓮花山的位置標(biāo)示了第二淺灘塔(即今蓮花塔)和炮臺(即蓮花城或蓮花炮臺)。光緒十八年(1892年)的《廣州府圖》*選自光緒十八年(1892年)三月兩廣總督李瀚章等撰寫進呈的《廣東輿地圖說》。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77頁。，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廣州府附佛岡廳赤溪廳圖》*選自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廣州石經(jīng)堂承印出版的《廣東輿地全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番禺縣圖》*選自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廣州石經(jīng)堂承印出版的《廣東輿地全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60頁。蓮花山的位置亦只標(biāo)示了“蓮花山”三個字。另外一幅《番禺縣圖》*《(地圖三)華南海盜擄掠珠江三角洲內(nèi)河地區(qū)圖》，(清)袁永綸著《靖海氛記》(道光十年刊、丁酉年(1837)續(xù)刊，蕭國健、卜永堅箋註)中所附地圖，《田野文獻：華南研究資料中心通訊》2007年1月15日，第46期?！?清)袁永綸著〈靖海氛記〉箋註專號”。從該圖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沙茭局，且與永寧通判并存的情況看，該圖繪制于咸豐以后光緒之前。亦只標(biāo)示“蓮花山”三個字。不同的是，前者“蓮花山”一旁的位置標(biāo)注了“獨洲”，而后者同一位置標(biāo)注了“茭塘”。根據(jù)以上兩個版本的地圖上均標(biāo)注了光緒年間修建的“沙路炮臺”，初步判斷其均為光緒年間繪制，介于同治和宣統(tǒng)之間。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的《廣州府圖》*選自成書于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的《大清會典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77頁。蓮花山的位置只標(biāo)示了“蓮花山”三個字。

宣統(tǒng)修、民國版的《番禺縣續(xù)志》的文獻記載和所附的分塊地圖顯示，該志不但延續(xù)了光緒年間“蓮花山”的叫法，而且已經(jīng)顯示等高線和標(biāo)高，其上的景觀更為具體化了。

民國《番禺縣續(xù)志》在正文中也提到“蓮花山”之名。如卷二《輿地志二》載：“又東南八里為飛鵝嶺，迤東為荔枝岡，又東為蓮花山，南為浮蓮岡，去城東南四十八里?！?民國《番禺縣續(xù)志》卷二·輿地志二。卷二《輿地志二》(謹按)部分又載：“又東蓮花山，有蓮花城、石礪塔，與浮蓮岡對峙，又南浮蓮岡有浮蓮塔，東瀕獅子洋，去城東南五十里。”*民國《番禺縣續(xù)志》卷二·輿地志二。卷二《輿地志二·水源》又載“鹿步水自西來注之(鹿步滘水自東江別出)。又東南經(jīng)南江口，東江自東北來會。又東南為獅子洋。又南經(jīng)蓮花山，又南分流繞海心沙復(fù)合。”*民國《番禺縣續(xù)志》卷二·輿地志二。《續(xù)志》《番禺縣全圖中》中并沒有標(biāo)注“蓮花山”位置，只在其分塊地圖中“蓮花山”的位置標(biāo)注了蓮花炮臺(即原蓮花城)、石礪岡、獅子巖、蓮花巖四處景觀。從分塊地圖上看，整座山盡管已經(jīng)沒有標(biāo)明“蓮花山”，但從標(biāo)示的位置看，石礪岡與獅子巖、蓮花巖、蓮花炮臺一起都被作為蓮花山的局部景觀來處理，且石礪岡只是被標(biāo)示在蓮花山主峰的位置上，不再作為整座山的全稱，而塔則沒有標(biāo)示，很可能與該塔當(dāng)時被荒廢有關(guān)。*鄉(xiāng)間有諺云：“(石礪塔)予爛唔予塌，(浮蓮塔)予新唔予舊?！笔Z塔在抗戰(zhàn)期間，曾被日寇作為耙子用大炮轟擊，第四層、第七層被炮彈轟擊了一個大窟窿，但依然屹立不倒。

民國建立以后，官方繪制的一些地圖基本延續(xù)了宣統(tǒng)修、民國版的《番禺縣續(xù)志》所附的分塊地圖標(biāo)示的內(nèi)容。如民國六年(1927年)4月再制版的《廣東省粵海道番禺縣石樓鄉(xiāng)》圖*廣東陸軍測量局：《廣東省粵海道番禺縣石樓鄉(xiāng)》，宣統(tǒng)元年刊圖，民國六年四月再制版。延續(xù)了宣統(tǒng)元年刊圖對蓮花山的標(biāo)注。民國1930年代黑白版的番禺縣南部地圖上“蓮花山”的位置標(biāo)注了蓮花炮臺、石礪岡、獅子巖、蓮花巖。1930年的彩色版本的番禺縣南部地圖上“蓮花山”的位置標(biāo)注的內(nèi)容與黑白版的相同。*廣東陸地測量局：《番禺縣黃埔》，中華民國十八年測繪，十九年制版。1949年版的番禺縣南部地圖上“蓮花山”的位置上只標(biāo)注了蓮花炮臺、獅子巖(沒有“石礪岡”)，標(biāo)注的文字的順序已經(jīng)改為從左到右的順序。*GSGS4691-M8-SE-Kuang-Chou-廣州,-Kwangtung-50K_1949。到了1930年代所繪的地圖1917年的《廣州進口水道圖》*該圖由1917年督辦廣東治河事宜處實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92-93頁。上蓮花山的位置標(biāo)示了“蓮花山”三個字，山體繪有等高線。

3.“蓮花塔”一名的出現(xiàn)并與“石礪塔”之名并行

至于這一時期“蓮花山”上的塔的名稱，約繪于清嘉慶二十年至同治五年(1815-1866年)的《番禺縣圖》*選自清嘉慶二十年至同治五年(1815-1866年)間的《廣東省圖》。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第42-43頁。，清同治年間繪的番禺縣全圖和茭塘司圖，同治《番禺縣志》的茭塘司圖，同治年間的《番禺縣十七鄉(xiāng)堡輿圖》等均沒有山的總稱，只在山上標(biāo)注了蓮花城和石礪塔。同治《番禺縣志》正文中亦仍稱之為“石礪塔”：“石礪山……萬歷四十年(1612年)建浮屠其上，高九層，今呼‘石礪塔’?！?(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輿地略二?？梢?，從嘉慶到同治年間的官方文獻和地圖中看出，這一時期“蓮花山”上的塔的仍被稱為“石礪塔”。

然而，從道光年間《石樓八景詩集》收錄的詩中有“蓮花孤塔聳江邊，巖洞真修面壁年”；*“石樓八景詩”評選的第一名、南海舉人何子彬的《石礪歸樵》詩句，道光年間《石樓八景詩集》?！吧徎ㄋ芭P斜暉，幾隊樵夫下翠微”的詩句。*“石樓八景詩”評選的第十七名、番禺生員崔廉的《石礪歸樵》詩句，道光年間《石樓八景詩集》。可見，道光年間“蓮花山”上的塔在地方已被明確稱為“蓮花塔”，20世紀80年代重修山上的塔，并嵌上了“蓮花塔”三字的題匾，蓮花山成為旅游區(qū)之后*1981年3月28日蓮花山旅游區(qū)建成，并正式對外開放。參見：番禺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番禺百年大事記》，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蓮花塔”之名就流傳更廣了。

四、結(jié)語

明代中后期，不管是地方還是官府均稱番禺縣茭塘司的“蓮花山”為“石礪”，就是因為該山的水下石體上附生大量“石蠣”，故名“石蠣山”(后“蠣”改為“礪”)，同治《番禺縣志》亦稱該山所產(chǎn)之石為蠣石。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已經(jīng)明確說到今蓮花山初名不叫“礪石”而叫“石礪”，恰恰表明“石礪”是由“石蠣”轉(zhuǎn)過來的。

清康熙、雍正、乾隆年間，番禺“蓮花山”除了延續(xù)明代中葉以來就在當(dāng)?shù)亓餍械摹笆Z岡”的叫法之外，還因山上有石狀如獅子，被冠以“獅子”或“獅石”*獅子洋很可能亦因其西岸蓮花山上有石“狀如獅子”而得名。之名。這一時期實際上同時并行著兩組不同的叫法：第一組被稱為“獅石山”、“獅山”、“獅子山”、“獅子嶺”、“石獅山；第二組被稱為“石礪”、“石礪山”、“礪山”。 從清嘉慶到同治之間，在官府繪制的地圖中，蓮花山的總稱似乎出現(xiàn)了“真空”，因為這些地圖中只暫時標(biāo)注了山上的塔和城等局部景觀名稱。而乾隆以前山上的“塔”被稱為“浮蓮”、“獅子”或“獅山”，到乾隆年間則改稱為“石礪”。山上的城，從康熙年間始建，到乾隆年間名為“蓮花城”之后就一直沒有更名；

同光年間，番禺“蓮花山”的“蓮花”之名出現(xiàn)并與“石礪”之名并行?！吧徎ㄉ健币幻紫瘸霈F(xiàn)在一篇同治十年(1699年)的《江西朱子謨石樓風(fēng)水論》中。而光緒年間官府繪制的兩幅廣州府圖和兩幅番禺縣全圖等圖中也屢屢出現(xiàn)“蓮花山”之名，證實“石礪岡”確實很可能已被雅化改稱為“蓮花山”。到宣統(tǒng)修、民國版的《番禺縣續(xù)志》的文獻記載和所附的分塊地圖中亦顯示，該山當(dāng)時繼續(xù)被稱為“蓮花山”，且很可能被作為包括石礪岡、蓮花巖、獅子巖、蓮花城等在內(nèi)的整座山的總稱，而“石礪岡(山)”則只標(biāo)示在蓮花山主峰的位置上，被作為局部景觀名稱來處理。同時，“石礪岡(山)”之名仍在地方社會仍被保留，廣為流傳于鄰近鄉(xiāng)村，繼續(xù)作為整座山的俗稱。到民國以后，與蓮花山相關(guān)的地圖除了更為精確化外，基本延續(xù)了清末民初的地圖標(biāo)示方式。

至于萬歷年間在山上修建的塔在當(dāng)時的文獻和地圖上均沒有明確標(biāo)示其名稱。至遲到康熙年間，“浮蓮塔”一名很可能在“獅子(山)塔”、“石礪塔”兩名出現(xiàn)之前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或者與“獅子(山)塔”之名并行了一段時間。雍正至乾隆初年，出現(xiàn)“獅子塔”之名。到乾隆以后改稱“石礪塔”，再到道光年間由地方改名為“蓮花塔”并與“石礪塔”之名并行。當(dāng)代重修后，更直接嵌上了“蓮花塔”三字的題匾。20世紀80年代以來，“蓮花山”及其上的塔、城全部被命名為“蓮花”，成為“番禺蓮花山旅游區(qū)”的主體部分。

[責(zé)任編輯]劉曉春

朱光文(1976-)，男，廣東廣州人，廣州市番禺區(qū)文化館(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副研究館員。陳銘新(1948-)，男，廣東廣州人，廣州市番禺區(qū)寶墨園顧問。(廣東廣州，51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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