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在南方
冬至的愛一直向暖
文◎南在南方
蘇米米好長一段時間都覺得自信是留給傻子的,像她一樣耳朵不好使腦子慢好幾拍的傻子。那天本來陽光正好,她在哼著歌兒搖頭晃腦地?fù)Q衣服,要趕去參加一個宴會的時候丹東提出分手,蘇米米頭也不抬就笑著說:“好啊?!彼龑嵲谡娴臎]有任何征兆,在她心里,就算太陽從西邊升起來,她也不相信丹東會離開她??傻|又重復(fù)了一遍,這次他沒有看她的眼睛,這有些反常。蘇米米愣住了,她的裙子套了一半,很荒唐地停下來半遮半掩,她要丹東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問:“為什么?”
空氣是凝固的,他的嘴緊閉著,像有蓋兒的密封的瓶子。她接連問了好幾遍他都不動聲色。最后還是她說:“你總得給我一個不愛的理由吧?”這時他才有些不耐煩地說:“不愛了,就是不愛了,莫非不愛一定要有理由?”
也許覺得這句話太硬了一點,頓了一下仿佛下定一個許久的決心一樣又說:“我愛上別人了??赡苣阌X得挺俗的??墒俏也荒苊馑??!?/p>
可是她不信。在此之前,蘇米米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于是她外星人一樣冰冷地看著這個篤定離不開她的男人,說:“你可是發(fā)過誓說要愛我一輩子的??;你可是說過死你都要死在我的后面,免得我一個人憂傷的??;你可是說過如果你變了心要遭雷劈的啊?!?/p>
不出所料她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真誠的話,她沒聽清楚只明白了意思,因為她只看見他咧嘴一笑說:“誓言是什么?誓言不過是男人求歡時稍顯深情一些的臺詞兒?!?/p>
她仍然不死心,她想他一定是有什么事瞞著她。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故作理智地做最后的談判:“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我有什么不好,你跟我說,我一定會改的……”
丹東這次沒有猶豫,很快搖搖頭說:“是我對不起你,我喜歡上一個有錢的女孩,我因此可以少奮斗八年。求求你,成全我吧?!?/p>
她這次也確信了,這不是一個夢,是真的。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問:“那我怎么辦?”可是她怎么都沒有想到,沒有一個字的答復(fù),這個和自己同床共枕的雄性只是隨意地聳聳肩、攤攤手,然后,走了。
從此,那個曾經(jīng)在懷里的丹東就像一片落葉一樣,從蘇米米的生活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并不死心,她給他打電話,可他的電話已停機。她發(fā)了瘋似的到處找他,沒有任何消息。蘇米米的QQ一直掛在網(wǎng)上,她在跟丹東說話。她把她跟他說的話保存著,想等他回來的時候讓他看看,她要讓他知道她是多么愛他。可是他的頭像一直都是灰的,那個可愛的企鵝像是得流感了,死氣沉沉的。但她一直在等著他的QQ活過來,活成一抹亮色。
房間里還是丹東走時的樣子,床底下還擺著他的拖鞋,煙灰缸里還放著半支他沒有抽完的煙。
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丹東還是沒有回來。蘇米米的心就有了一些怨恨,忍不住哭了,哭了一陣子,她又覺得特沒意思,忽而又笑了?!笆裁茨甏税?,還孟姜女哭長城?”冬至在網(wǎng)上笑話她說。
蘇米米的隔壁搬來一個男子,叫建安?!敖裉炷莻€建安對我笑了,他的牙很白?!彼龑Χ琳f。冬至是她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一個讓她養(yǎng)成習(xí)慣去話嘮的人。
丹東走后,蘇米米整晚整晚地失眠,數(shù)羊不好使,喝紅酒不好使,后來她放棄了強迫自己睡覺的欲望,干脆隨性掛在網(wǎng)上,像一只沒有什么想法的蜘蛛。她心底有過一絲小希望:怕丹東也失眠,也上網(wǎng),她想哪怕是在網(wǎng)上見一面也是好的。
音箱里傳來“嘟嘟”的聲,有人請求加她為好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拒絕了。可是那人不死心,繼續(xù)請求,她再次拒絕。反復(fù)幾次后,她突然有點好笑,給了自己一個理由:伸手不打笑臉人嘛!于是她就通過了他。
他一上來就發(fā)一張圖片,一個人咧著嘴笑,一會兒牙齒就落得一顆不剩。她問他是誰,他說:“是誰并不要緊,只想跟你說說話?!彼f:“素昧平生的,為什么要說話?!彼f:“因為你寂寞?!彼读艘幌抡f:“我寂寞?”他說:“一個半夜兩點還在網(wǎng)上的人,如果不是失眠,就是寂寞?!?/p>
聽到這話之前,她一直都以為自己很堅強,可是這個陌生人的一句話卻讓她有些崩潰。像一只蘋果,忽然讓一支箭射中了,想撤下箭頭,卻會帶下一塊兒果肉來。
后來她每次上線都能遇到他。有時她和他會隨意聊上幾句,那種云淡風(fēng)輕,不若茶、不若酒的淡然,她慢慢喜歡上這種交往。他沒有問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問他,她只知道他的網(wǎng)名叫冬至,有一回說起東湖的春天,才知道原來他也在武漢這個城市里生活著。
如約而至地聊了很久,蘇米米忍不住跟他說到了丹東。她說如果你介意,我想跟你說一下丹東,你做一會兒我的情緒回收站吧。
她自顧自言自語地說:她和丹東愛了一年,一年里有風(fēng)有雨,但他們一直在一起。她說丹東說過會愛她一輩子,直到現(xiàn)在那些誓言還用記號筆寫在江邊的石頭上,可他卻像一陣風(fēng)一樣消失了,永遠(yuǎn)地消失了。
冬至問她恨他不恨?蘇米米沒說話。后來又幽然長嘆說:“不恨,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恨又能怎么樣呢?”她沉默著。過了很久他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離開你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呢?也許是他覺得給不了你幸福才離開呢?”她說她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夠了。
他說:“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愛。而且,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男子都有可能成為你的男友,而丹東只不過是一個過客?!?/p>
這樣的話她從前也說給別人聽,但輪到自己,這樣的話卻成了廢話。但在這個夜晚,她決定松一口氣,既然愛情沒有了,恨與不恨又有什么分別呢?自那次后,她再和冬至網(wǎng)聊時不提丹東了。
冬至勸她說投身一場新的戀愛吧,用愛化解愛。冬至說:“你的隔壁不是住著一個叫建安的男子嗎?那可是近水樓臺啊?!彼α苏f:“你的想象力很豐富啊?!?/p>
建安是在丹東走后第二十天搬來的,在他搬進(jìn)來之前隔壁的房子一直是空著的。建安搬來的第三天下雪了,那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蘇米米怕冷,以前每次下雪,丹東總會生個小煤爐,她沒來由地喜歡爐火,她覺得明火暖和,而電暖器雖然也暖,但看著卻是冷的。以前買的煤球還有,煤爐子還在,她用心燒,可燒不著,煙熏得眼淚直流,她只好開了門窗,風(fēng)就刮進(jìn)來了。她把手藏在袖子里斜靠在墻上,像是一幅冷色調(diào)的油畫。
建安就是那時站在她的門口的。他手里提著生好的煤爐,紫藍(lán)色的火苗像孩子的手,忽右忽左的。建安沖著她咧嘴笑,溫和而又憨厚。他說:“這樣的冬天就暖和了?!?/p>
他正要轉(zhuǎn)身離去時她喊住了他。兩個人圍著煤爐說話。他居然說她他早就知道她叫蘇米米,租房子的時候房東仔細(xì)檢查了他的身份證,說有個叫蘇米米的女孩住在隔壁。他說當(dāng)時就相當(dāng)開心,有芳鄰誰都?xì)g喜。
他說你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她聽著他說這話時臉上有一抹淡淡的笑。后來她問:“怎么想著生個爐火給我呢?”他拍拍腦門說:“巴結(jié)女芳鄰唄?!蓖A送H缓笥终f:“我聞到了你屋子的煙,猜想你肯定生疏?!?/p>
蘇米米對建安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就算是他們共用一間廚房一個衛(wèi)生間。蘇米米更喜歡和冬至說話,因為網(wǎng)絡(luò)兩頭沒有壓力,也相對安全。
有時她想冬至到底是誰呢?這個城市里的每一個男人都有可能是他。也許他們等過同一輛公交車,也許他們走過同一條街道,可那又怎樣呢?就算他站在她的身旁,她還是不知道他是誰。過去,她覺得冬至是誰并不重要,可慢慢地自己就變了,現(xiàn)在對于她來說卻不一樣了,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習(xí)慣了這種有他相伴的生活。如果一天沒有在網(wǎng)上看到他,她的心情都會失落一陣子。
隔壁的建安卻一直是快樂的,他常常哼著一支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的歌,就連在廚房里忙碌的時候也不例外。有時候蘇米米會被這樣簡單滑稽的歌詞和旋律逗笑,甚至不由自主跟著哼哼幾句。
建安還燒得一手好菜,奇怪的是他燒的菜全都是蘇米米愛吃的,這讓蘇米米會傷感,又會勾起往事。以前丹東也經(jīng)常燒這些菜給她吃。她問他為什么會燒這些菜,他說他曾經(jīng)在江南一個小城呆過兩年。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原來丹東的老家就離那個小城不遠(yuǎn)。他這樣一說,她也不覺得奇怪了,一般來說四處流浪的人都會生活。
建安邀請她品嘗他的手藝,她總是笑著搖頭。她總是做青菜面條吃。那天她看著他燒香菇,想起以前有一次丹東給她燒這道菜時被燙傷,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建安遞給她一塊手帕。
四目相對,她低下頭逃離了他的目光。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拒絕他的邀請,她說:“建安,你的手藝好極了,不知道將來哪個女孩有福氣,可以一直吃你燒的菜?!?/p>
冬天就這樣在建安的煤爐和笑臉中過去了,沒有丹東的冬天蘇米米沒有感覺到寒冷。她跟冬至提起過建安,她說他有一張好看的臉;說他總喜歡唱一首不知名的歌;說他燒得一手好菜。說得多了,冬至就問她:“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她沒來由地一驚,卻沒有說話。那邊冬至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可是蘇米米心里卻在問自己:難不成我真的喜歡上他了嗎?想了很久,還是沒有答案。
第一次和建安有了親密是很意外的一個夜晚。那時候已是三月,三月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打雷了。丹東沒走以前的那些雷雨夜,蘇米米都是躲在他的懷里度過的。那個夜里響起了第一聲春雷,蘇米米被雷聲嚇壞了,她用被子蒙著頭,可還是阻隔不了耳邊隆隆的雷聲。
她很想哭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給誰聽,只能縮成一團(tuán),任憑自己瑟瑟發(fā)抖。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的時候,她再也顧不上什么了,飛快地打開門,是建安,她撲在他的懷里,哭了起來。建安摟著她,撫著她的頭發(fā)。
雷聲已經(jīng)停止了,可她并沒有離開他的懷抱。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寬厚的肩膀讓她依靠了,也好久沒有這樣溫暖的手指撫摸過她的頭發(fā)了。她的目光有些迷離,她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
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龐,落在她的唇上,他在她的耳邊呢喃著,他的唇親吻著她的耳垂、臉頰,然后,深深地吻她。她的臉上泛起潮紅,她把他摟得更緊了。
某個時候他想突破一些什么,他卻莫名突然清醒了過來。他一下子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就像看一個情節(jié)漸趨高潮的電視劇卻突然停電了。他說了一句“對不起”就退了出去。關(guān)門的時候,他看見了她眼里的淚水,可他一聲輕嘆后還是離開了。
第二天再見面,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以前的樣子,那晚上的事好像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只是看她時他的眼神卻有了一絲游離。她跟冬至提起過那個有著雷電的夜晚,她說她不知道建安為什么會突然停下來了。
他沉默著,于是她自言自語,過了一會兒,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下線了。這讓她有些奇怪,她想,她依然不了解冬至。她在等著冬至問她喜不喜歡建安,可是冬至卻沒有問。
過了兩天,她又遇見了冬至,她第一次說想和他見一面,他卻問她為什么想見他,她說想知道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說她要謝謝他這么久以來一直陪伴她安慰她。像是很失望的樣子,他說:“還是算了吧,我還怕見光死呢。”她不聽,還是堅持要見他。最后他只好答應(yīng)了她,他們就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是彼此都熟悉的午后的濱江公園。
蘇米米還是很精心地打扮了自己,提前五分鐘來到約會的地方,她有了一種悸動和期盼??墒菚r間就那么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冬至卻并沒有出現(xiàn),直到夜色降臨他還是沒來。她沒有繼續(xù)等下去,自己說不出是失望還是解嘲亦或釋然,轉(zhuǎn)身扯下一把路邊的野草就回去了。
回到家里的時候房間里一片漆黑,她想讓自己在光亮下進(jìn)去,就喊了幾聲建安,卻沒人答應(yīng)。打開自己的房門,忽然有個東西絆了她一下。是一個大大的信封,里面有一封信和一本日記。
信是建安寫的,他在信里說:蘇米米,對不起我走了,我不得不走,我怕再繼續(xù)下去,我就離不開你了。很久前我無意間撿到了一本日記,應(yīng)該是丹東留下來的,在公園的小樹林里,上面蓋了很多葉子,也許他覺得沒地方放這本日記。我看了他的日記,所以我知道開始的時候可能他是真的愛你,可是后來他卻要離開你,他是真的喜歡上了別人……于是我決定走近你,以他的內(nèi)心走近你,直到我愛上了你。
我會在落雪時給你一個煤爐;我會雷雨夜出現(xiàn)在你身邊;我會做他做的菜給你吃;會在夜半時在隔壁陪伴著你。我知道我愛上了你,可就在那個夜晚,我卻突然迷失了自己,因為我搞不懂如果我是他,那么我又是誰呢?這樣的愛就是雷同,不管誰是誰的替身,對于你來說都不公平。也許愛是自私的,對不起,我以驚喜的心走向你,可離開時我是惆悵的,如果可能的話你一定要忘記他,忘記我……還有,也許你沒有想到,我也是冬至。
她看著那本日記:那本日記本被建安用繩子密密地扎起來了,也許他怕她打開傷心。那一刻,蘇米米出奇地安靜,她一點都不想打開那本日記,那仿佛是她的前世,她只記得今生的淚水小溪一樣地歡快著。
她清醒過來,飛快地打開電腦,她的心在緊急地跳。果然,她看見冬至在線,她驚呆了,又驚喜得要飛起來。她顫抖著雙手和他說:“原來你在這里,我想你了?!倍琳f:“我發(fā)現(xiàn)我很難一走了之,我在車站徘徊了很久,舍不得你?!?/p>
蘇米米沒回答,她在那一刻很清明,她不要打字了,她笑靨如花沖出了房間,她要馬上見到他。
編輯 /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