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寧
街頭給你違規(guī)的擁抱
文◎安寧
林桑的心里塞塞的,生無可戀的心灰意冷,感覺自己像沒有去處的流浪狗。鬼使神差地只身做了二十個小時的火車,沒吃沒喝跑到北京來,面對車來車往,仿佛順其自然地第一個電話便打給了顏格。響到第四聲的時候,林桑有點心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么突兀的決定,忐忑一瞬間她有了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在收線的前一秒鐘,電話通了。等顏格接起來的時候,林桑也恢復(fù)了常態(tài),仍然是一貫的語氣松松地嬉笑說:“大哥,在北京混得好了唄,也不說沒事想想我,還記不記得你這落魄的小妹?愿不愿意從你身邊的某個人那里分一點時間救濟(jì)我一下?”
電話那端的顏格依舊是朗聲大笑:“丫頭,試探我是不是還單身?這么多年死性不改,那點小心眼兒都用我身上了,你那點小聰明,大哥我早在 6年前就看透啦?!?/p>
林桑照例是裝作討?zhàn)垼骸按蟾?,別這么不給人面子好不好?我好歹是女生嘛!還有,你也別那么自以為是啊,我是想試探你是否被人掠奪了,因為怕你成了懼內(nèi)的不方便,可是也沒說要把你殖民了啊?!?/p>
顏格嗔怒她:“小妮子,你還野心勃勃,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還是專心點吃,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否則,這碗里鍋里小心都被人給搶占了去。”
林桑在電話這端聽著,眼淚便嘩一下便流了出來。其實她很想在顏格面前敞開心扉,去大哭上一場,如果顏格在身邊,那么她一定會將他抱住,因為她需要一個肩膀,讓她結(jié)實地依靠;她亦需要一只大手,在她身邊留下溫暖的愛撫,而不是在她臉上,留下深深的掌痕。而顏格的肩膀在記憶深處,永遠(yuǎn)是最安全舒服的,也可以讓她肆無忌憚地抹擦淚水和鼻涕。
林桑這次是打算與那個叫恩修的男人真的分開了。當(dāng)初大學(xué)畢業(yè),她選擇了恩修。任性地沒有聽顏格關(guān)于兩人個性不會相容的勸阻,義無反顧地,跟著這個自詡可以讓她幸福的男人,去了繁華的南方大都市。這一年,她暫時地將陪伴了她四年,為她免費解憂心理疏導(dǎo)的顏格忘記,她甚至連文學(xué)社的畢業(yè)聚餐也沒有去吃,而是只跟著富家子弟恩修,去電影院看了一場豪華的大片。顏格告訴她不要這樣癡迷愛情,還告訴她戀愛中的女孩兒智商歸零,說林桑此時的智商已經(jīng)是負(fù)數(shù)了,可是林桑不服氣,甚至睨著眼睛,表示對顏格的嫉妒恨理解。幾番勸阻無效,顏格也就沒再說什么,畢業(yè)聚餐林桑拋棄四年榮辱與共的集體,顏格喝多了,這是后來林桑聽別人說的。
林桑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有沒有過小小的虛榮,只是因為恩修有錢,可以時時地請他去喝咖啡,或者看電影,買名牌的衣服,作為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她自知無法抵御光鮮的誘惑,所以她便樂得甩掉顏格,跟其實感覺并不是很多的恩修廝混在一起。
但她的確明白,是自己因此冷落了顏格。而此前她跟顏格,雖然不是情侶,但卻比情侶更加出入成雙。周圍的人見了,每次都開玩笑說:“干脆,你們?nèi)ッ裾诸I(lǐng)證結(jié)婚算了?!绷稚O騺硐矚g奚落顏格,總是一梗脖子說:“哼,讓我做他老婆,等他先把額頭那個胎記,洗去了再說吧?!?/p>
顏格當(dāng)然不會與她計較,否則,林桑是不會與顏格稱兄道弟地混了四年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了顏格,可以讓顏格總是在原地等著她回去訴苦;也不知道顏格究竟是什么地方,吸引了她,可以讓她一有了委屈,就跑去拿眼淚將他淹沒。
是的,大學(xué)四年,就是這樣一個模式:林桑因反復(fù)甩人又被人甩而流的眼淚,足以淹沒掉顏格。二十一天就可以形成一個習(xí)慣,而林桑和顏格的習(xí)慣早就牢不可破了。
但這一次,林桑下定了決心與脾氣暴烈時常打她的恩修分開,卻對是否要跟顏格傾訴,生出了猶豫。她知道自己累了,這次需要的不只是顏格的習(xí)慣,而是從內(nèi)心有種不知名的期許,她也說不清楚理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總之,和以往是不同的。
顏格依然像往昔那樣,沒有問她此番來京的原因,而是帶她去吃小吃,四處游逛。如果是以往,林桑早就喋喋不休地哭訴開了,然后便等著顏格分門別類地幫她控訴那些看不清她未來身價的男生們,說他們鼠目寸光、目光短淺,不知道我們林桑,是遲早要出名,成為一代才女的嗎?而林桑,也會享受這樣的吹捧,并不失時機(jī)地,以貶低顏格抬高自己的小伎倆,比如“好好照顧我哦,等我日后發(fā)達(dá)了必定罩著你”之類的話以獲得更大的滿足。
但這次,林桑卻是只談一些與情感無關(guān)的話題。她還調(diào)侃說:“看顏格你這身阿迪,就知道在北京混得闊氣了,所以呀就忘了落難朋友了,這么長時間都不聯(lián)絡(luò)?!鳖伕駝t開玩笑地伸過長長的右臂,一把將林桑攬住說:“茍富貴,勿相忘,走吧,哥請你吃大餐?!?/p>
若是兩年以前,顏格這樣攬著她的臂膀,在街上晃悠,不僅她身邊的朋友不覺得有什么不妥,連林桑本人,也沒有絲毫的羞澀。她已經(jīng)享受慣了顏格的這種呵護(hù),感覺就像一個大哥對于小妹悉心的照顧。她在這樣的關(guān)愛里,向來覺得有穩(wěn)妥踏實的幸福。
可是現(xiàn)在,她顯得心事重重,一直偷偷在想:“真的要放棄掉昔日的那段生活,那么顏格會像他曾經(jīng)許諾的那樣,牽著她這只小猴子的手,去做一對流浪的江湖藝人嗎?”
那一段時間,林桑似乎忘記了過去的不快,恩修打在她臉上的耳光,像是陰雨天里鞋子上一塊濕泥,太陽一出來,便在馬路上,不經(jīng)意間被甩掉了。
林桑開始背著顏格,參加各式的招聘。她知道如果她說一句,顏格便會拼盡全力給她幫助。可是她偏偏什么都不說,她希望顏格能夠猜出,她此時所處的已經(jīng)是無路可走的境地。她希望顏格還是那個不點就透的聰明男人,一如既往懂得她心里所有的好,還有并不讓人討厭的小奸小壞。
可是,這次的顏格卻是讓林桑那樣地失望,他至始至終,對于林桑此次來京的目的,保持了沉默。盡管等著林桑在他肩頭傾訴,還是他一貫的習(xí)慣。
可是,林桑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那個林桑了,感覺到顏格的變化,她開始恐懼,怕這依舊是一段會夭折的愛情,而沒有愛情后的生活,她是尋不到腳下的泥土的,她這樣飄著、飄著,始終不知道,應(yīng)該在哪一塊土地上,可以將心安全地植下。
如果不是那天在西單與另外一個網(wǎng)上認(rèn)識的男人約會,林桑會有許多的故事可能連自己不知道吧。而她與顏格,此生的命運走向,亦會了無波瀾。
林桑來北京后的幾個月里,盡管顏格會時常地約她出去,但終究因為離得太遠(yuǎn),常常需要轉(zhuǎn)兩次公交與地鐵,而這讓林桑從一到北京就生出許多孤單與疲憊。
林桑并不怕距離,假若顏格愛她,肯將一顆心,全部捧來給她,那么,她不會因為這樣的距離而覺得畏懼,或者疲憊。她甚至?xí)焯炫苋タ此?、等他下班、陪他坐地鐵回家,或者買一塊巧克力,分一半給他。她在他的面前,一直以來,都像一個孩子,她那樣地依戀他。這樣的依戀,是從心底來的,只是,在讀書時,她未曾察覺,直到去了那個燈紅酒綠的城市,失去了他的臂膀,她才突然明白,原來她在心底,是那樣地深愛著顏格,愛到她愿意為他,離開一個人,遠(yuǎn)走一座城市。林桑自己知道,離開那個恩修也不是全然因為家暴,是自己厭倦了再去換個人戀愛的方式,她已經(jīng)只有一個方向要去,那就是顏格的方向。
可是,顏格對于林桑的到來,卻是表現(xiàn)得如此淡然,甚至,這樣的淡然已經(jīng)讓林桑的心覺出一絲絲的涼意。
林桑在失望之中,開始與形形色色的男人頻頻約會。她輾轉(zhuǎn)于北京不同的咖啡館和電影院,她還學(xué)會了吸煙、喝酒。她與那些男人們用剛學(xué)會的很拽的北京話,大聲地說著黃色的笑話。偶爾她扭頭,在初春帶著冰寒的窗玻璃上,會看到自己的影子:濃重的眼影,大波浪的長發(fā),波西米亞的圍巾,性感的唇彩。她在吵鬧的音樂里看著,想起兩年前校園里那個倚在顏格肩頭單純安靜的女孩子,就像是想起自己前世一樣地遙遠(yuǎn)又渺茫。而顏格好像不知道林桑的“墮落”一樣,不聲不響地和林桑過著有規(guī)律的日子,不進(jìn)不退地交往著。這讓林桑更是虛無縹緲,捉摸不透這個自己認(rèn)識了許多年,依靠了許多年的男人。
那一次在西單,林桑正與一個戴3個鉆戒的男人,吞云吐霧,胡吹神侃,突然就有一個人走過來,將一杯咖啡放下。林桑抬頭,看到顏格一臉的平淡。她以為他會發(fā)脾氣,她甚至等待著他將一杯熱咖啡,潑到她的面前,或者將對面那個她并不喜歡的財大氣粗的男人,打上一頓。
但是,林桑中斷了自己一廂情愿的遐想,事實上什么都沒有。顏格只是用咖啡,碰一下林桑的杯沿說:“林小姐,很高興見到你,看你們這么開心,何時可以喝到你們的喜酒?”
而對面的男人,看著不太友善的顏格和沉默不語的林桑,則粗俗地站起來,與顏格碰一下杯說:“何時喝,兄弟我會通知你?!?/p>
林桑在自己快要崩潰之前,終于站起來,卻沒有說話,只是忍不住將一杯咖啡端起來,潑到顏格干凈的外套上。而后,她轉(zhuǎn)身走人。
顏格并沒有去追林桑,而林桑,也沒有走遠(yuǎn)。她一個人哭著,在一個路邊的石凳上,坐下來,慢慢平息著自己心內(nèi)的傷痛。
她恨顏格,恨他假裝出來的滿不在乎,恨他這樣地冷淡于她,恨他在她最需要關(guān)懷的時候,卻故意地做出清高的姿態(tài)。就像頭頂那朵在天空里漂浮不定的云彩。但是又無從恨起,她自己明白,這些年,自己辜負(fù)了顏格多少次期待,咎由自取她還是明白的。所以她只能自己去哭,去在心里把顏格罵了一遍又一遍,卻什么也不能再要求。
而恩修的電話卻在這時打來。林桑掛斷,他又打,林桑終于接起來,哭著朝他嚷:“你還想怎么樣,我們已經(jīng)分開了,難道你要無休止地糾纏下去,讓我連尋找另外一份愛情的機(jī)會,都不給嗎?!”
一向暴躁的恩修,這一次卻異常地平靜:“我只是希望,你在北京,與顏格是快樂的。”
林桑止住了哭泣,冷冷道:“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來管,況且,我說過要與他在一起了嗎?他不過是我的哥們,是我的保護(hù)神,是我哭泣時借用的一個肩膀罷了。”
恩修嘆一口氣:“我不會糾纏與你,也希望你可以不再記恨我,不過是希望你在北京,能夠與顏格幸福,就像當(dāng)初大學(xué)畢業(yè)我領(lǐng)你去南下時,顏格曾經(jīng)對我的大度那樣?!?/p>
林桑愣住:“你說什么?說清楚點,顏格對你大度?你帶我走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嗎?他對你說了什么?”
恩修沉默片刻說:“其實讀書時誰都可以看出來,顏格他非常地愛你,只是你習(xí)慣了將他當(dāng)作哥們,而讓他始終無法開口對你表白。當(dāng)初我追求你的時候,他就曾經(jīng)與我在酒館里,喝到大醉。但走的時候,還是很清醒地告訴我,讓我好好疼你愛你寬容你,顏格還說,假若哪一天,我不再愛你了,他會接著愛你,而且他對你的愛,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有絲毫的減損。文學(xué)社的畢業(yè)飯,顏格又是大醉,聽說還將另一個女孩,誤當(dāng)作你,抱著人家大哭。你跟我分開后,盡管你們之間,沒有再發(fā)生聯(lián)系,但我出差北京時,他卻是兩次請我吃飯。他知道我脾氣暴躁,而你脾氣也急,便特意叮囑,求我要好好待你……”
林桑在嘈雜的馬路邊上,突然彎下腰去,無法再繼續(xù)聽恩修說話。她覺得自己窒息了,胸口像是憋著什么,她捂著嘴,想要大口地喘氣,可是最后,卻變成了放肆的哭泣。放肆到嚎啕大哭,旁若無人,終于將來到北京后的壓抑都迸發(fā)出來,哭得酣暢淋漓。
不知這樣哭了有多久,林桑的手機(jī)里來了一條短信,她有些恍惚地地打開來,上面只寫著一句話:“哭夠了嗎?哭完了就抬頭看一眼對面的路口?!?/p>
淚眼朦朧中,林桑乖乖地抬頭,而后便看到顏格穿越車水馬龍,甚至在交警的嚴(yán)厲注視下,闖過紅燈,大踏步地正朝林桑走過來。
林桑短暫的一失神,然后立刻站起來,飛奔到馬路的中央,一下子將顏格緊緊抱住,手指甲攥著顏格的后背的衣服,她知道掐疼了顏格的??墒穷伕駴]有動,也沒有說話,就那樣任由她虐待著。
而后,在林桑終于停止了發(fā)泄,要開口之前,身后有人拍了拍肩膀,然后聽見那個人嚴(yán)肅地說:“請跟我們?nèi)ゾ掷镒咭惶??!?/p>
幸福之中,林??吹揭荒樢?guī)矩的交警,正在目不斜視又眼神躲閃地等著她放下剛才闖紅燈違了規(guī)的顏格。
而顏格,則傻傻一笑道:“警察叔叔,你能否將這位漂亮的女士一起帶走呢?”
交警不知道怎么樣忍住的神情,公事公辦地回答:“當(dāng)然,你們在鬧市街頭,明目張膽的這違規(guī)的一抱,我們是一定要記錄在案的?!?/p>
顏格扭頭沖林桑笑道:“怎么樣林小姐,你愿意接受懲罰嗎?如果不反對,那就跟我走吧?!?/p>
林桑啪地拍了一下顏格寬厚的肩頭,展顏一笑;又在顏格額頭來上響亮的一吻。而后羞澀地低下了頭,那一刻,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昔日校園里那個簡單清澈的小女孩的身影,她一下子釋然,長出一口氣,終于找回了自己,也找回了顏格。她慶幸自己沒有錯過這樣美好的違規(guī)。
顏格把她的八爪魚的手臂拿下來,放在嘴邊親了一下,擁著她往路邊走,而她一轉(zhuǎn)身看到了年輕的交警“叔叔”,竟然像女孩子一樣,紅了臉。
編輯/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