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哈貝馬斯為切入"/>
趙紅豆
南京大學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
“適度”的法哲學分析
——以哈貝馬斯為切入
趙紅豆
南京大學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市場資源配置的低效導致市場失靈現象之出現,政府基于其特有的資源和理性優(yōu)勢,而采取干預行為以促進和保證市場的健康運轉。然則政府失靈的可能性意味著干預“失當”的可能性。正當的適度干預不僅要求考慮政府能力,也應關注對政府干預行為的評價機制,同時尊重市場主體的經濟權利?;诖?,本文意欲引入商談論來解讀“需要國家干預說”,探討商談論下的政府適度干預經濟正當性之可能。
適度;干預行為;需要說;商談說
當代法社會學大師盧曼以法律自生長說來闡述法律系統(tǒng)理論,恰如其所說“法律與其他部門如經濟的關系,不再是直接作用,”而是耦合的關系。但在具體經濟法領域,盧曼教授并未解決法律與市場經濟關系問題,如若以簡單的“編碼”方式(在此合法與非法為編程系統(tǒng))來處理,未免會失去更為廣闊的精細耕作?,F實展現過程的經濟法律如何影響現實生活,為盧曼教授的觀察增添的不僅是豐富的事例證實,更有經濟案件的思索。
最為典型的干預是各式突然出臺的限購公告。如2014年某市汽車限購的公告,深夜發(fā)布,市民嘩然,雖然早已謠言四起,但依舊激起了輿論的各式討論。該市政府以機動車增長過快,超出市政公路載壓,并致環(huán)境惡化,市民生活質量下降為由,推出了這一限購的調控方案。相應的,市政府認為,征收停車費等其他經濟調控措施并不能適應當前市政之需要,故而市政府提出該調控方案是應有之義。然而,市民對于方案突然實行,反映出加緊火線購車的舉動,報復性購買在短期內加重了市政公路的承載壓力。
一紙公告引發(fā)了激烈的市場反應,政府的干預行為是否正當與適當?這無疑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民眾或是理解政府的調控行為動機,卻質疑頒布公告的時間點選擇;或是反對政府的限購令,卻質疑調控行為的程序運作。討論的豐富性證實,政府干預行為與經濟行為的關聯性成為了現代社會回避不了的問題。隨著市場運作的復雜性與艱巨性日趨嚴重,政府僅作為守夜人的觀點漸漸為人們所棄,政府漸以市場維護者身份自居,而干預經濟的正當性卻不能僅僅因為政府的先天優(yōu)勢而得到簡單證明。故而,拷問政府適度干預經濟的正當性何在,成為我們繞之不去的話題。換言之,當并非異常復雜的交易行為(私法行為)遇到非因自身主體原因,而致使交易不能時,這樣的現象是否是正當,以及在多大程度內適當,這成為了本文所欲關注的問題。
而這一問題最為直接的面向就是政府干預手段的評價機制問題,即政府如何選擇干預手段,干預在何種范圍內最為恰當。這些不限定性問題如何走向相對限定,政府干預行為如何得到一定的合理約束?筆者認為,這就是“適度”問題?!斑m度”的節(jié)點選擇應是政府失靈的主要集中點,恰當的干預意味著供給公共產品效率的有效把握,意味著對政府行為的有效約束。而對此問題的傳統(tǒng)看法是“需要干預說”。
恰如亞里士多德對法的理解:“要使事物合乎正義,須有毫無偏私之權衡,而法律恰恰就是這中道的權衡?!狈勺鳛橹械乐畽嗪?,即法律既非絕對的超越,也非柔韌的左右搖擺,而是恰好存在于事物的最佳需求中。在面對市場行為時,政府由于自身之特性,不得不面臨“適度”問題。干預的適度,或許可成為檢驗干預合法性的標尺,因為干預直接指向市場失靈,這意味著將由具有干預能力的政府來面對這一窘境。可干預具備合法性的同時,政府的可干預范圍,政府的干預手段成為這問題另一表達層面,即存在政府失靈現象,究其源即是“適度”問題。
那么,如何才能界定“適度”呢?對這一問題的直接回應是:對“國家干預說”的“需要”之語詞的界定。正如該學說所認為的,適度問題實為對需要干預問題的另一表述。適度,即何時干預,采取何種干預手段,干預范圍多廣。而這可以看作是經濟法基礎理論的模糊性問題。因為“需要”本身是一個異常模糊性的詞匯。首先,從市場失靈的現象來看,市場上出現的失靈情形不是立刻性的全部顯現,其伴隨著每一個不同的經濟階段逐步地展開。故而,其對于干預行為的需求也常常會有不同的要求。在完全競爭市場與不完全競爭市場的干預手段與需求是當然的不同。其次,從政府干預行為自身來看,政府因其特有的能力可以應對與處理市場失靈問題,但這并不意味著政府可以無節(jié)制。比如說,現代政府往往承擔了公益服務的職能,而公共產品的提供功能,可以采取政府獨立經營的方式來展現,比如說鐵路公共運輸。但政府直接承擔運輸功能卻容易顯現其不適宜之處,效能低下、賬務不清等情況極易發(fā)生,頻繁出現的問題表明市場失靈情況依舊存在,并未得到妥善解決。因此,政府如何選擇是否干預以及何種干預手段?此時最簡單的比較方式就是干預成本與干預收益的比較。再次,從市場失靈與政府干預的互動來看,適度的干預亦需要在法度適宜的法律背景之下,市場交易屬于私法行為,若對私法行為進行干預,私法領域內的合法性判斷將是局限于私法領域內的判斷。但排除私法自主行為之外,政府以干預改變私法現有秩序,則要求考慮干預行為在何種程度內維持與重新整合法律秩序的問題,“適度”成為了我們不得不去尊重與思索的話題?!靶枰倍ㄕZ的加入,是對市場經濟規(guī)律的肯定,也是對政府干預行為的思考,是對現有的法律秩序體系的考量。
通過“需要”對“適度”的回應,可以得出,首先“需要”不是任性任意之舉,而是適應經濟規(guī)律之舉動;其次“需要”不是相對的客觀依據,因為對于何為適度,往往會采取“成本—收益”的比較方法考慮。換言之,此處的“需要”指的“雙向需要干預說”,一方面取決于市場需要,一方面取決于國家職能需要,亦要參考國家干預的實際能力?!靶枰深A說”在回應“適度”問題時,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但是如何把握標準本身,“需要說”只是較為模糊的表示“需要時需要”,只要尊重相應地市場規(guī)律,進行恰當的成本收益比較即可。但此刻這一說法并未解決,何為適度自身?換言之,適度的標準依舊在需要的模糊性語言之中徘徊,對于如何把握這一標準,最終的落腳點只是干預者自身。干預者自身在回應需要時,他采取自身認可的方式的干預標準,自身認可的干預手段來直切“適度問題”,回到亞里士多德的法諺“法律乃中道的權衡”,此處的立場把握卻是不再中道,相反卻有著特拉敘馬霍斯“正義是強者的利益”之觀念。而“需要說”并未從更為根本的地方解決“適度”問題。
“適度”在此似乎遭遇到了解釋困境,而通向問題的道路也在思索“需要說”之后逐漸清晰。“需要說”雖然尊重市場運行之規(guī)律,尊重政府干預之能力,但標準過于模糊。與此同時,“需要說”雖致力于克服國家主義立場,但其干預者自身把握干預標準使得“需要說”終究顯得自說自話。那么如何才能一方面尊重市場運行之規(guī)律,一方面又能對干預行為進行妥當的評價呢?換言之,如何在保證市場主體合理的私法權益的同時又使得干預行為處在法治軌道上,二者得以相統(tǒng)一呢?本文據此提出的路徑的是:從商談理論出發(fā)重新認識適度理論。
(一)商談論的基本旨趣
何為商談理論?商談理論是對達成基本共識而形成的理論。哈貝馬斯先生曾說:“有效的只是所有可能的相關者作為合理商談的參與者有可能同意的那些行動規(guī)范?!边@意味著我們對于特定的干預行為的認知首先奠基于干預效果可能達致的受眾的討論,或是各人實用的理由,或是基于國家利益、倫理利益的理由。凡此種種理由,皆可進入商談的語境下,得出共識而被受眾接受。那么商談理論為何能具有這一效果?在此筆者做簡要的闡述:
商談論基于的是交往理性,即充分認可商談者自身的理性能力,在平等交往情境下,借助于語言達成共識。交往理性以語言為媒介,將社會現實與個人生活相連,據此來重新認識我們的行為,而語言作為人類自身的特性,其在一個十分不同的層面內創(chuàng)造著合理性。商談理論將一種有效性主張分為兩種類型:即結構性的與關系性的。結構性的條件,即要求命題之表述需符合基本語法,在被認同的具體的語言規(guī)則中進行表述。然而結構性的條件僅僅是一種語義性的基本要求,其脫離了特定之時空,有效性的主張還需滿足三個條件,即關系性條件,以使得主張與現實進行關聯。首先“真誠性”,將句子置于內在現實之中,即言說者在表達自身內在的意向經驗世界,可真誠、真切或者不真誠、不真切,如我真心認為這朵花是紅色的;其次“真實性”,將句子置于外在事實之中,是正確或錯誤表達了外在對象世界或世界,如花是紅的,與外在對象世界相一致;最后“正當性”是指將語句表達置于生活世界的規(guī)范現實之中,我們在生活世界中承擔著價值、規(guī)范、角色等,我們的行為可能合適于它,也可能不適合于它,當然這一規(guī)范事實本身卻也是可以再次商談的,如我認為這朵花是紅色的,他人對此可以表示認可。言語此時的表達則不再是僅僅符合語法規(guī)則,語言的意義也掙脫了語句之內,其與內在事實、外在事實、規(guī)范事實構成的整個社會生活世界聯系在了一起。真誠性、真實性、正當性也早已擺脫了一般語言學規(guī)則的束縛,在更為具體實踐的情景中表現了其自身意義。這一表達與現實之間關系的嚴密性確保了表達的有效性,也就揭示了語言不僅僅具有交流之功能,更可承擔社會整合之功能。
這就表明,我們通過商談可以認定一個行為是否正當,依賴于主體是否真誠地說出它,是否真實地表達與外在一致的觀點,以及能否得到他人承認。
我們據此可以看出,商談理論的基本旨趣在于得到受眾合理的承認,而承認的原因不是因為他人的強制而是基于自身理性的運用。這在法權社會里是尊重私權的行為,是表達受眾的認可。同樣,在市場行為下,一項干預舉措的提出,“適度”的標準在于能否在干預受眾中取得共識。這是尊重市場主體間的合法交易行為,同時也在對政府的干預行為進行合法性評價。主體的私權與政府的干預行為在商談論語境下可以解決上述“需要說”遺留的問題。
(二)“適度”的商談式解讀
關于通過“適度”的“需要說”解讀遺留下的問題前已詳述,然而“適度”在商談論語境下能否解決“需要說”的困境?上文中提出從商談論出發(fā),提出了商談論的基本優(yōu)勢,即,在關注交易主體的權利之同時,為干預行為的合法性提供更為正當的證立。
首先,商談論的出發(fā)點在于交往理性,而非簡單的手段目的理論?!斑m度”的寓意在前述分析中有提及,意味著合理的“國家干預說”,然而若以單純政府之干預來切中市場之需要,其目的只能是滿足市場需求。此時的問題是,“適度”意味著不僅僅是市場缺陷的克服,更是對市場主體的尊重。“手段——目的”的視野在政府干預立場下,直接根據政府自身所欲達成之目的,而采取相應之行為,在目的實現過程之中就忽視了市場主體。吊詭的是,我們已經知悉了市場中進行的法權行為,首先服務市場主體之利益,其次克服市場失靈也是在為市場主體的長遠預期給予衡量。那么“手段——目的”這一傳統(tǒng)方式,往往在尋求適度中忽視了“適度”的要求。商談論提供的交往理性尊重市場主體之權利,也尊重市場經濟之規(guī)律。因為無論是外部性行為,還是市場微觀主體的有序理性與整體無序失范的情形,其均依賴相關主體方彼此的商談,在充分的利益討論與法理爭論中完成最佳的博弈。
其次,商談論意味著“適度”滿足標準的變更。上文已分析傳統(tǒng)學說逃不出政府自身制定“適度”標準的立場。而商談論下以關涉各方利益的商談來確立標準,從而擺脫固有缺陷,這無疑是對“適度”問題的一次更為深層的回應。限購令提出時,市民最先認為自身的知情權受損,并缺失合理的表達訴求之渠道。干預手段發(fā)布時,對干預手段之評價同樣沒能直接面對相關利害關系人,這對“適度”的認定本身而言就是意味著不足。在本文開篇提出的限購令里,盡管有理由相信政府在作出決策前已經進行了大量的論證與方案策劃,但是作為公眾自身,卻難以知悉該政策提出的系列原因,方案可能實施的時間限度,方案實施后可能的效果評估等。這樣,公眾在此情景下受到了影響,卻對該干預手段的前緣與后果一無所知,那么作為市場參與的主要主體,又將如何完成自身在市場之中的角色?干預標準自身變的虛無而縹緲,但是相應地聽證制度展開,卻使得整個公眾都可納入到問題的討論之中,本由政府單獨面對的問題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公共問題,這便可使得干預所達成的效果與原因等諸多問題被置于一個彼此尊重的環(huán)境下得到商談,私權得到尊重而干預也將適得其效。
再次,商談論在具體的干預場景中更為具象的表現是“程序”。商談式解讀這一概念,哈貝馬斯先生在自己的后續(xù)理論中,明確地提出將這一理論稱為“程序主義法律觀”。正如聽證制度在我國不斷普及,究其原因,正是政府對市場主體的尊重,對市場經濟現象規(guī)律的認知。若政府部門在發(fā)布限購令前,召開聽證會,使得商談通過程序制度予以展現,則一方面給予市場主體訴求表達的渠道,保障市場主體的權益,另一方面也給予政府更為宏觀的思考范圍,畢竟固守于己方的理性判斷不可能有眾人之智慧,集思廣益來的更為直接與全面。政府在干預手段的選擇,干預強度的認可,干預后結果的評估等方面皆可在這程序中不斷得到思量。而“適度”的寓意在這里可以相對完美地得到展現,擺脫舊有不足。
聽證制度在某種意義正是商談論最為集中的體現,正如各省市已經對諸多涉及公益事務的價格明確聽證制度為實施的前置要件,如水價提升、出租車份子錢等。適宜的聽證程序讓關涉市場難以有效規(guī)制的問題在更自由寬容的場景下得到討論,擺脫了政府獨斷干預帶來的不良后果。也有人會提出聽證程序的召開會使得政策的效率性降低,商談論同樣考慮到了這一點,在商談論視野下,注重合規(guī)性的論證的同時,讓程序自身也有其適宜的規(guī)范。作為主體需要在時效內最大限度地完成有益的思考。
汽車限購帶來的不僅僅一次政府干預行為效果的思索,更是對市場行為與政府行為關系互動的討論。政府依其自身特性面對市場失靈情形,而具備了干預之正當性。但是適度的干預行為又是對干預行為自身正當性的檢驗。失去適當的干預行為,其結果只會是市場依舊失靈,甚至更為糟糕,失去干預的應有之義。適當的干預是尊重政府主體的能力,也是尊重市場主體的私權。換言之,政府干預,是因為市場失靈,但市場失靈需要的干預是適度的干預,是需要尊重私權的干預,主體雖是沉重的,但也是適度的。
[1]賓凱.社會系統(tǒng)論對法律論證的二階觀察[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1(5).
[2]李昌麒.經濟法第四版[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39-40.
[3]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97.
[4]李昌麒.經濟法第二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25.
[5]趙紅豆.公民的規(guī)范性認可——以哈貝馬斯商談論為視角[J].社會中的法理,2014(8).
[6]柏拉圖.柏拉圖對話集[M].王太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453.
[7]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M].童世駿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132.
[8]萊斯利·A.豪.哈貝馬斯[M].陳志剛譯.北京:中華書局,2014:31.
D
A
2095-4379-(2017)20-0001-03
趙紅豆(1993-),女,漢族,江蘇連云港人,南京大學法學院,法學理論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法哲學、法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