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寫作：為抒情而“動”

盧 輝

感動寫作：為抒情而“動”

盧 輝

生活在二十一世紀人們，深深感到全媒體時代的眩目與便當，我們這個時代最普遍也是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它的信息化、碎片化、娛樂化和浮華化。那么，作為處于這“四化”最邊緣地帶的詩歌，如何建立和延拓有效的精神和感情領(lǐng)地，驅(qū)使詩人把一種特殊的體驗帶到嶄新的精神和感情領(lǐng)域，從而去激起人心的力量。由《新詩代》倡導的“感動寫作”曾在詩壇引起不小的“震波”，從詩人海嘯的《感動寫作：21世紀詩歌的絕對良心》、南鷗的《感動寫作——重構(gòu)精神元素和詩歌文本》，到馬知遙的《感動寫作論綱》、南方狼的《有些感動》；從盧輝的《保持詩歌的重心》，佘協(xié)勇的《新世紀詩歌：狂歡之后》，到王明文的《感動寫作：一面獵獵大旗》，孫擁軍的《感動，是詩歌精神的絕對“權(quán)威”》……這一部部為“感動寫作”營壘“抒情高地”的論文，已經(jīng)從不同側(cè)面，不同層次，向詩壇發(fā)出了來自《新生代》的“呼聲”。這絕對不是一般意義的“活動”，在中國這樣一個“習慣于活動”而粉墨登場的林林總總的存在式樣不可謂不多，有的留下印跡，有的自生自滅，有的長歌當哭，有的偃旗息鼓，有的貽笑大方，能成為承接現(xiàn)代與歷史的“節(jié)點”并不多，因而，《新詩代》在這樣一個“節(jié)骨眼”上提出“感動寫作”不僅有其深遠的歷史背景，更是對當下詩壇的一次最有力的“反動”。

一、感動寫作：風起“情”絕處

就物質(zhì)生活水準來看，現(xiàn)代恐怕遠遠超出了以往任何歷史時期的最奢望的想象，而且人類所顯示出的征服、改造自然界的力量，也同樣遠遠超出以往任何一個英雄時代或巨人時代的最偉大的崇高，但是它的文化精神生活，為什么較之古典時期的理性主義遠為“低下”呢？而且這種“低下”，或者避開它的“價值判斷”，改為“下降”(與“上升”相對)，這種“下降”是全面的：由理性主義降解為非理性主義，由崇高良知降解為玩世失信，由激情寬容降解為放任自私，由悲愴曠達降解為自戀放肆……這里，我們遠沒有必要僅從文化的“景觀”里去“捕捉”這樣“下降”的“跡地”，事實上，物質(zhì)生活的“畸形”高漲也伴生著社會把工業(yè)化(現(xiàn)代宗教)推到了主宰一切的王位，這時，人們才猛然省悟，自己像布利丹的驢子，被驅(qū)趕到兩堆同樣的青草之間——一堆是“飛機——坦克”，一堆是“加速器——計算機”，它們同樣是人獲取自身目的手段，也同樣葬送了或正在葬送人的目的。由此看來，一個時代的精神貧乏，感情稀缺，就在于它缺少對痛苦、死亡和愛的本質(zhì)揭示。那么，“感動寫作”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新詩代”的詩人們的“吶喊”，就是想使這個問題獲得一次“喚起療救”的注意，至于它的解答，無論是海嘯用“情感，書寫永恒的宿命”，還是南鷗堅持“生命意識的皈依，救贖和精神元素的重構(gòu)”；無論是馬知遙的“努力恢復(fù)詩歌的尊嚴，恢復(fù)詩歌對人類靈魂的作用”，還是南方狼的“終極和歷史雙重感動”；無論是盧輝從“反差——包容——終極，尋找‘感動’的‘落幅’”，還是佘協(xié)勇的“狂歡——感動——本真——終極關(guān)懷”；無論是王明文的“回歸——超越——人文精神”，還是孫擁軍尋找“精神的權(quán)威”……這一切都為“感動寫作”拉開了“大幕”。

二、感動寫作：尋找“情本體”

每當望著大街上匆忙競逐的人流，我總禁不住生出隱隱的悲哀：人類在忙什么？為生計，為事業(yè)，為理想？人類為什么不可以像水中的魚兒那樣，除了覓食、生殖，而將更多的時間用之于三五成群自由嬉游，為什么不可以像天上的鳥兒那樣，愿飛就飛，不愿飛就尋一叢綠樹，站在枝頭上唱幾嗓子。許多哲人說：人是偉大的，人是有理性的，人是會制造工具的動物，人是會思想的動物，然而，人類找到幸福了嗎？按照維柯的說法，人是富有詩性智慧的，甚至人本身就是詩性智慧的產(chǎn)物，但可悲的是，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演化，人類的智慧是越來越多了，可"情本體"卻越來越少了，情懷,情感,情愫本是人類的詩性天空，抒情,作為文學的“精靈”更是古往今來，人類抬起頭來才能見到的“星空”。無論是古代《詩經(jīng)》“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還是白居易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無論是泰戈爾的“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的心已經(jīng)飛過”，還是艾略特的“這么多人魚貫式流過倫敦橋，我沒想到戰(zhàn)爭毀滅這么多人”；無論是柳永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還是舒婷“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無論是海明威的“一代人走了，一代人來了，太陽每天升起，大地永遠存在”，還是李發(fā)模的“我跪在母親的墳頭，成為死者的墓碑”……如今，我不曉得還有多少人為此而深深“感動”。是的，這份“感動”首先基于人類對苦難、對生死、對磨礪、對沉浮、對愛恨、對終極的“占有”、“趨從”和“超越”。在我看來，人類生活從來都不是指人的自然的或世俗的生活現(xiàn)象，而是人的精神生活的本體，這種精神生活本體，總是具有一種神秘而永恒的意味，正是這種本體，幻化為存在的神秘的境界，創(chuàng)造了人類的永恒的生命，詩人在呈現(xiàn)這種“生命感動”的同時，也就是在展示“情本體”?？上У氖?，在我們當下詩壇：一種以浮躁、夸飾、嬉皮、發(fā)泄、瑣碎為“表征”的詩作，另一種以矯情、冷艷、標準、甜膩、僵化為“面具”的詩作充斥在詩壇，使詩壇的“情本體”真的變得越來越稀缺了。

三、感動寫作：突圍抒情高地

抒情，作為《新生代》提出“感動寫作”的標簽，其影響就“轟動”效應(yīng)來說，好像不值得一提，因為，面對“抒情”這兩個早已被許多人“司空見慣”的詞匯，仿佛壓根兒就沒把它“當回事”，事實上任何僅靠“轟動”的“一陣風”來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至多只是“過眼煙云”，《新詩代》提出“感動寫作”的本身，從其字面上與任何一個“詩派”，任何一次“詩歌運動”似乎都格格不入，然而，不以所謂“先鋒”來“推波助瀾”的新詩代“感動寫作”的詩人們，以一貫的沉入，堅實，致遠“亮”出了一把把“利刃”，其中海嘯以其一連串“敗北的往事”高筑起萬劫不復(fù)的“精神高地”，而南方狼的“詩芽”全都“爛”在歷史的詞根里，他懂得用“爛”來反哺“靈魂的豪氣”，他一系列追問式的內(nèi)?。河谩兑话训久住?、《午門的烏鴉》、《唐代的田埂》使人無法安然于世：視察一場“心與火”的博殺；至于擅長用“發(fā)現(xiàn)與尋思”交疊的袁偉，一直以“平視”的姿態(tài)介入“物事”，盡管他不喜歡用“切痕”來代替感覺，但在看似“平視”的下面，我們會聽見風聲在他的骨骼里“作窩”，細心的人去“那里”尋找袁偉的“情感吧”；比起“老氣橫秋”的南方狼，冬簫卻是另一番面孔，即使是“黑暗”對他來說都有一個“破口”，即使是“疼”都會迅即被他“拿捏”著，他一直保持著自己內(nèi)心的“陽光”和“火焰”；還有那柯健君可以用一、二個細節(jié)，一二個“干凈”的“詞”就可以把一生的“經(jīng)歷”掏空，這是情感的井噴呀！我的確無法一一再列出常年固守在《新詩代》中的“中硫砥柱”：像曠達的柏銘久、老道的漢江、知性的馬知遙、通透的張建新、穩(wěn)健的蔡寧、干練的三色堇、激情的劉博……應(yīng)該說，從這些詩人的身上拆射出的沖突、矛盾、飄游就是精神與生命的內(nèi)在本質(zhì)，也就是說，他們不是人為地制造“事端”引起沖突，也不是空洞地抒情為詩壇造勢,而是把這種矛盾運動看作精神活動的事實，看成是悲憫情懷和敬畏之心的外延。在我看來，《新詩代》詩人表現(xiàn)最為“搶眼”的是：都有一種內(nèi)在的精神困惑，這種困惑與其說是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不如說是大家“情感外溢”的表征。比如,南方狼的《唐代的田埂》：“在唐代，田埂更濕一些/那時候沒有雜交水稻/純粹的綠，確鑿的蛙鳴/本真的谷香/一只小鳥靜立，它來自何方”；漢江的《今晚，誰在傾聽我的聲音》：“孤獨，如對面的墻/我欲突圍而出，卻聽到背后一盞燈破裂的叫聲！”；劉博的《雨淋濕了我》：“十幾平方米的黑暗/足足可以裝滿一個女人/一生的情欲”……恰如歌德所說：“最大的困難就在我們不去尋找困難?！辈蝗ふ依щy的詩人自然不會有困惑，更進一步，困惑對詩歌創(chuàng)作來說并非是才能低下的表現(xiàn)，而是相反，抒情是“感動寫作”尋求“情感高地”的動力，在屈原身上，那種“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決心，魯迅那“彷徨”中的“吶喊”才能有一顆偉大而又彷徨的心靈令世人仰之。

四、感動寫作：生命與激情的融滲

作為《新詩代》“濃墨重彩”的一筆，無疑是呈現(xiàn)生命的“深度”和激情的“寬度”，在當今中國詩壇，《新詩代》“感動寫作”詩歌創(chuàng)作群體的出現(xiàn)近乎是奇跡，以“情”為其動力和內(nèi)核的新詩代詩歌群落的創(chuàng)作文本，比起那些致力于借助西方現(xiàn)代語言哲學，明悟詩語與既成語言的差異，卻破壞既成語言世界的格局，無力為讀者重構(gòu)一個以“有”為標志的嶄新的意義世界的“知識分子寫作”，比起那些致力于借助現(xiàn)代藝術(shù)的“行為”方式，一味自戀迷醉，歇斯底里，無力為讀者提供“有意味的形式”的民間口語寫作，新詩代“感動寫作”顯然與這二者有著“天壤之別”。“感動寫作”群體執(zhí)著地探尋生命的價值和意義，表現(xiàn)了對人文精神和終極價值的深刻關(guān)懷，他們常常能在簡約篇幅和純凈的意象中，凝鑄進生命與歷史的情思。不可否認，在新詩代“感動寫作”群體中，就其與“儒”的關(guān)系而言，作為生命個體，許多人身上(詩品)實際上凝結(jié)者二重人格，論現(xiàn)實，他們一腔熱血，談時勢慷慨激昂，論英雄曠世悲歌，道古今縱橫開闔，在我看來，他們的詩品都能促使人的生理官能感覺全部升入“靈”的層次，并疏之使其“通”，以喚起人們的“良知”與“靈性”，尤其是許多詩人由情而生的感悟，是一種緣自內(nèi)心的獨特發(fā)現(xiàn)，是一種合于詩理的“理趣”，可見，在更深層次上，“感動寫作”沒有狹義地去否認詩之功利，只不過他們肯定的是真正屬于詩的功利而已。如海嘯的《安魂曲：第八首》：“落葉天使般靜美/沒有聲音，聲音啞于/弦斷，一只憂傷的蝶，翩躚而舞/一次次破窗而入，并保持水的咸度”，海嘯“感動寫作”的“承載物”融滲著：悲憫，良知，宿命等諸多“復(fù)合體”，而這個“復(fù)合體”因“觸擊心靈”而變得“尖銳”而不是“渾圓”，這是海嘯詩品耐人尋味，厚重曠達的“質(zhì)地”；南方狼的《一把稻米》也是極其“醒目”的“公雞奔赴刑臺之前/外婆向即將騰空的籠子灑了一把米/我說，省了吧，米價漲了/外婆反問，誰能剝奪饑餓？我滿面通紅/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羞愧”。這是南方狼詩品中最具心靈沖擊力的一首短詩，詩歌的“截面”“刑”所衍生出的“沖突”的“場景”儼然是一場“心靈拷打”，這種自責、悲憫的發(fā)問，實際上是一次“人性”的對答，這種“情滿紙背”、“生命無?！钡脑娨庠谀戏嚼堑脑S多作品中隨處可見；至于冬簫的《白》：“母親全白了，溫度/在最后的手指上一節(jié)節(jié)滑落/六月結(jié)霜冰冷/我們添白衣裹白襖/將一張慘白的臉窩在里而”，冬簫的《白》，是他很多詩中最“冷”的一首，也是他的經(jīng)歷、感悟、體察、情感、“交織”得最為“透徹”的一首，可以說，詩，因生命的“無?！焙汀胺睆?fù)”而精彩，讓人“感動”。在新詩代“感動寫作”群體中，不是單純以守候“生命”和放縱“情感”作為其詩寫的技法，在我看來，焦慮“情結(jié)”在這批創(chuàng)作隊伍中表現(xiàn)得十分“搶眼”，這種焦慮決不是游戲人生的人所能獲得的精神體驗，這是一種悲劇性的精神，是一種智慧的痛苦，記得托爾斯泰說過：安寧乃是精神上的卑鄙。我想，作為詩人，更是一貫地和永恒地處于驚惶和激動之中，這才是“感動寫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頭”。

的確，正如世界著名美學家施萊爾瑪赫人所說，人的精神應(yīng)該有一種虔敬的沉迷狀態(tài)，它是溝通有限自我與無限整體的酒神式的情感，是宇宙的意義的意識，是存在的詩的意識。也就是說，詩意化的世界，是以“我”的精神和情感為核心的。只有情感才是最真實可靠的，因此，施萊爾瑪赫尤其反對那種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裝腔作勢的學究化，那種道貌岸然的哲學和倫理學。同樣，感動寫作堅持認為，只有情感，才能保證詩的世界的純度，它是詩的根本條件；就感動寫作的審美情趣而言，他們對抒情的認識是把情感作為現(xiàn)實與理想、有限與無限的對立趨達同一的中介來思考的。很顯然,當兩顆心能一同領(lǐng)受、體味一種靜寂的心境，能一同感領(lǐng)、體悟一種情緒的渾穆，能夠為同一種夢想、情境、關(guān)注而激動顫栗，那么，這是抒情的魅力，這是愛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