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孩

老妖

我公公，就是當年那個以醫(yī)生的專業(yè)水平勸我老公：“這小姑娘一看就生不出孩子，你想好了沒……”;就是我們才結婚，第一周就說：“你看，我們這身體都不好，心臟什么都不好使了，我們怕見不到孫子的那一天呀！”;就是拿著我的孕檢報告直接就號啕大哭起來;就是那個老大才出生沒幾個小時就著急喂茶喂咖啡給他喝的這個老頭兒！

十幾年過去了，公公也七十幾了，身體雖然沒有當初說的那么受不起等待，也是每況愈下。因為大姑姐還沒有嫁，老公又是家里唯一的兒子，按阿拉伯人的習慣，沒有嫁出去的女兒要不跟著父母住，要不就得跟著兄弟住了，所以我一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公公長命百歲的人，最好活得比我還久，因為在這個家里只有他會管教一下大姑姐，這個大姐再沒有人管，她能上天，當然她已經(jīng)上天了。

愿望總是比現(xiàn)實美好。公公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了，前幾天我看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然后呆呆地站了一分鐘，先看看廁所的門，再轉頭看看大門。思考了一下子，然后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后才向廁所慢慢挪去。我的心痛了一下，他剛剛是在想廁所在哪一邊呀！我理解了老公不能和他多聊天的感覺，看著自己的父親這樣老去，卻無能為力的痛是很揪心的。

比我們更擔心的是婆婆，只要公公在某個地方待的時間久一點，她一定要去看一眼。我從來沒見過兩個人可以恩愛到這個樣子，原來他們每天早上見到對方下樓，在客廳里的那一個就會對同樣在客廳的我們說：“哎呀，我的太陽下樓啦，我親愛的來了……”

公公下樓梯都費勁兒了，時不時會摔倒。有一次我從廚房看到婆婆站在樓梯口，一站就是好久，我好奇地過去看看，才發(fā)現(xiàn)是公公下樓梯到一半時沒力氣了，直接坐樓梯上，婆婆也拉不動他，只好站在邊上陪著，眼淚偷偷流著。公公逞強，不要我們拉，說坐一會兒吧，等下體力好些了就站起來。

我想帶公公出去走走，但他怕自己走不動，不怎么愿意出門，我偷偷問老公要不買個輪椅吧，他說自己其實早看中一款可高級了，但怕爸爸不肯坐啊。于是我們帶著他們?nèi)ド虉?，一到商場就租一個輪椅，先讓婆婆坐一會兒，告訴她這不是給你一個人坐的哦，誰累了都可以坐，但坐車的那個人要抱著所有的購物袋哦。每過一段時間，我們就輪流坐輪椅，這樣，公公才勉強愿意坐一下。

我朋友常常說，這么一大家子人，你怎么可以應付呢？其實真的沒有，他們沒有身臨其境，當你看到一個老人越來越老;看到一個原來這么開朗愛動的人現(xiàn)在卻喜歡看那些又臭又長的連續(xù)劇;看到一個原來一聽到吃飯就各種精神的人，現(xiàn)在常常盤子里的食物原封不動地留在那兒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說不出的難受。我們可以做的，只是讓他過得更舒服些，讓他了解到我們是多么的希望天天被他罵一下、天天被他挑剔一下;還有這么多的事情，我們想聽他的意見，雖然現(xiàn)在問他什么他都可以扯到完全不相關的事情上去。

而對我來說，雖然這老頭當初用不會生孩子來反對我和老公結婚，但后來是他勸服的婆婆，是他對所有反對的親朋說這個女孩子就是我兒媳婦，是他每次吵架都無條件地幫我說話……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輩子，有個老人，在我婚禮的那一天，很認真地跑來對我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