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濤 其實，我收藏的本意就在于分享

王薇

汪海濤的收藏動力源于一種對藝術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為此他將大部分的時間與精力投入其中，且樂此不疲。于他而言，遵從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永遠是選擇一件作品時的重要依據(jù)。相比于商業(yè)回報，他更看重的是收藏所帶來的精神享受；相比于將藝術作品束之高閣，他更愿意將它們呈現(xiàn)給同樣喜愛藝術的人們。汪海濤相信，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能為生活制造歡樂，也理應得到傳播，而收藏的本意正在于分享。

藝術匯：你的當代藝術收藏起步很早。最初是如何開始的？

汪海濤：最早要算到80年前后的“星星畫會”，我買過嚴力和馬德升。再后來就是云南重彩的丁紹光和蔣鐵峰。他們創(chuàng)作的云南重彩也算是中國當代藝術的萌芽，或者是一個過渡期的藝術現(xiàn)象。談到80年代在國際上產(chǎn)生影響的中國藝術，還不能完全拋開云南重彩。它也講究變形，以及色彩上的處理。它的裝飾性決定了它的階段性歷史使命。我的早期收藏就是從這一批作品開始的。

藝術匯：“跟傳統(tǒng)劃清界線”一直是你的一條收藏準則，但這里所談到的傳統(tǒng)顯然并非是以形式作為劃分的依據(jù)，那么能否談談你對“當代性”的理解？

汪海濤：更多的是一種觀念上的劃分。我重視的還是作品與當下時代的關聯(lián)性。當代性意味著全面記錄當代文化，客觀反映時代精神，引領展現(xiàn)未來趨勢。說到未來趨勢，我覺得藝術還是會向著更生活、時尚、簡約、抽象的方向發(fā)展。我們這個時代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具有強烈時代特征的文字，比如網(wǎng)絡語言，而且普羅大眾很樂于接受它。這個時代也同樣會產(chǎn)生與文字相對應的新的藝術語境，力求達到與時代風貌的趨同。

藝術匯：青年藝術家的作品構成了你收藏的一條重要線索。你認為相對于前輩藝術家，或者說在創(chuàng)作上更為成熟的藝術家而言，促使你更傾向于收藏青年藝術家作品的原因是什么？

汪海濤：我喜歡青年藝術家的作品，他們的作品更能感動我。跟前輩藝術家相比，他們作品的時代性更強，語境更新，觀念更前衛(wèi)，個人風格更突出。每年中國藝術院校培養(yǎng)出的專業(yè)藝術人才超過一萬多，經(jīng)過優(yōu)勝劣汰，最后可能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能夠從事藝術職業(yè)，但這依舊是一個很大的資源優(yōu)勢。

在這個網(wǎng)絡共享的時代，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全世界最好的藝術創(chuàng)作、最新的藝術流派、最前衛(wèi)的藝術觀念，青年藝術家的視野一下子就被打開了，相比老一輩藝術家他們也更能接受這些新鮮事物，因為他們的本能就是使用這個時代的語言。

藝術匯：你也經(jīng)常會到國外參觀畫廊、美術館、博覽會。在你看來，中國青年藝術家的作品從藝術角度及市場狀況，與同類國際藝術家的作品相比較，是怎樣一種情況？

汪海濤：從藝術的角度來說，他們的作品非常優(yōu)秀。盡管他們從事創(chuàng)作的時間還并不很長，但是他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卻很強，藝術上的進步也是很快的。而且藝術創(chuàng)作這種事，有志不在年高。實際上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段就是他們這個年紀。盡管經(jīng)驗、技巧、成熟度可能還有欠缺，但20歲到30歲正是才能、精力、想象力最好的階段。我自己也走過這種創(chuàng)作的路程，當然是文學，所以有這個體會。

有些門類，比如抽象雕塑和Naive（天真幼稚畫風）可能就是中國年輕藝術家的短板，因為這些跟一個民族的審美習慣和幽默感是有關系的。中國式幽默可能很難生成西方式的抽象雕塑和Naive畫風。其實他們的老師在這兩項上也都不大靈光，這些學生完全靠自學，可能要有個過程。但看過大量國外藝術作品之后，感覺中國藝術家整體水平真的很強，絕對不比國外藝術家差。我甚至問過幾個國外美術館和老牌畫廊的負責人，他們由衷地認為中國中青年藝術家的總體水平比國外同代藝術家更好。

如果說有差距的話，就是觀念上的差距。中國的當代藝術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現(xiàn)在的體系比較牽強附會、支離破碎，在這樣一種體系中，想要完全建立科學理性的知識結構，我覺得不太可能。況且很多東西是建立在為商業(yè)服務的基礎上，比較實用主義，青年藝術家也會因此受到局限。此外，由于英文水平的問題，他們接觸國外的學術性文獻有限，這是一塊兒大短板。翻譯過來的文獻是有限的，是有個人取舍的。但未來隨著翻譯手段的進步，以及自身語言能力的提升，他們有可能會跨越這個門檻，獲得更大的突破。

市場方面，我覺得問題比較大。相比國外中青年藝術家而言，中國同代藝術家的作品市場定價是完全缺乏性價比的，也是不具優(yōu)勢的。這和中國大的商業(yè)環(huán)境有關，要建立一個成熟、公正的秩序環(huán)境需要一個過程。在這次香港巴塞爾上，有很多藏家就把關注點轉移到了西方藝術家的作品上，而中國藝術家的作品卻受到了冷落。我覺得這是好現(xiàn)象，說明中國市場成熟了，是一種進步。另外，也顯露了中國的短板。雖然我們的選擇余地還是很大，但是一旦跟國外同年齡、同水平的藝術家做橫向比較的話，價格差距會讓你停滯，會讓你把一部分的關注度分撥出去。

此外，過高的價格還會帶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就是把中國藝術家的市場綁定在了本土，導致他們很難真正走出去，最終只能成為“中國制造”和“中國專賣”。很多當紅藝術家在國外做個展的時候，一定要把價格下調(diào)，甚至下調(diào)一半到三分之二，因為他們知道原來的價格國外藏家不會接受。同理，我們的一些畫廊在國外博覽會上的銷售業(yè)績很低，除非調(diào)整價格。這使人對未來產(chǎn)生不確定感。這個問題如果得不到解決的話，會影響到中國藝術家的發(fā)展。我對青年藝術家的擔心也更多的在于他們所處的商業(yè)環(huán)境和商業(yè)秩序，如果缺乏一個好的引導就會把他們的前程耽誤了。

藝術匯：青年藝術家的未來創(chuàng)作發(fā)展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不確定性。這就意味著，在你大量收藏的青年藝術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不排除有一些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現(xiàn)今所顯現(xiàn)出的杰出才華也許在未來不會延續(xù)的可能性。那么，你是如何看待在這種情況下收藏青年藝術家作品所具有的積極意義的？

汪海濤：你講的這種情況是完全可能的，有些藝術家的后勁不足，江郎才盡，因為搞藝術還是講究天賦的，這是我一向的觀點。面對這個問題，我用了另外一種方法?，F(xiàn)在人們都在運用大數(shù)據(jù)平臺，在遴選青年藝術家作品這件事上，我也借助了這樣的方式。具體來講，我會關注比較成熟的、有品牌的青年藝術家的推廣平臺，比如“新銳獎”和“青年藝術100”。這兩個平臺都是很學術、很嚴謹?shù)摹Ｋ鼈冇凶约旱钠放?、自己的系統(tǒng)，而且這兩個獎都以自媒體或紙媒作為依托。另外，由于它們的品牌效應，眾多的青年藝術家會很認真地參與進去，把自己的精品送進去。從這個層面來講，這就是一種大數(shù)據(jù)的方式，我把它稱為“大數(shù)據(jù)優(yōu)選法”。相當于他們運用品牌效應、機構優(yōu)勢，在全國優(yōu)秀青年藝術家這個層面上進行了一次優(yōu)化。我是享受他們的成果，在他們的基礎上選擇自己喜歡的作品，根據(jù)自己的判斷去做取舍。我不指望我所收藏的這些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都能成功，如果有百分之五的勝出率我就很滿足了，百分之十我就中獎了。這樣的目標是不難實現(xiàn)的。

收藏分很多種。有一種收藏是別人都說好，自己覺得不喜歡，還有一種就是自己喜歡，別人不以為然。那么如果讓我在這兩種里選，我選第二種。當然，如果能夠做到自己喜歡，別人也喜歡，這就是很高的褒獎了。很多人看過我的藏品之后覺得我的收藏還是有道理的。和現(xiàn)在收藏中出現(xiàn)的同質(zhì)化潮流不同。其實，同質(zhì)化收藏的根源還是因為收藏者的熱情過度集中，而焦點卻不是藝術，是錢。只要堅持自己的趣味，努力開放藝術視野就不會隨波逐流。而我始終堅守的一點是，絕不會僅為升值去買任何一件自己不喜歡的作品。

藝術匯：你曾談到，對美學價值的判斷是你收藏的重要依據(jù)。它超越了你對作品的經(jīng)濟價值考量。那么。這個美學價值的判斷標準是什么？它又是如何確立的？

汪海濤：我理解這個美學價值包含兩層，一種是藝術作品的審美判斷，還有一種是藝術作品的學術評價。換一個角度來說，在很多年前我就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是什么原因讓一件藝術作品傳世？概括而言，有兩個核心條件。一、同代或者隔代的核心收藏家的審美判斷。比如美術館、博物館。二、同代或者隔代權威批評家的學術評價。當然，學術評價會影響到核心藏家的判斷，核心藏家的動作反過來又會左右、干擾學術評價，二者是相輔相成的。至于要以兩代為界，是因為有些作品在第一代時并沒有被認知，要等到第二代才見分曉。連續(xù)兩代的肯定，作品就傳世了。

我其實是比較強調(diào)主觀的，自己喜歡是一個大前提，實際上“喜歡”的里面也包含了很多因素，比如自己的一些儲備。對藝術作品的感覺也是一個從量變到質(zhì)變的過程。感性判斷不是憑空的，而是經(jīng)過準備、潤養(yǎng)、沉淀的，它已經(jīng)包含了理性的鋪墊，慢慢形成了自己的體系和線索。

藝術匯：在決定收藏一件作品之初，你是否以對作品的充分理解作為收藏前提之一？

汪海濤：應當做到相當理解?！跋矚g”不是一個簡單的詞，我喜歡直白的表述，我永遠相信兩點之間直線最近，我喜歡大話小說，深話淺說，我不喜歡在小事物上用大字眼，小命題上用大概念，所以我經(jīng)常用“喜歡”這個詞，但它包含了很多，當然也包含理解。有些當代藝術作品的觀念是開放式的，完全讀懂是不可能的，因為好的作品像一個蠶繭，任何角度都可以拉出一條絲，又像是一個有著無數(shù)出口的迷宮。你需要有自己的理解、感受，你覺得它很真實、很飽滿，這就夠了。

藝術匯：你總結過關于收藏的三字經(jīng)：選對路、上對船、交對人。能否結合自身的收藏經(jīng)歷具體談談這些心得？

汪海濤：早期收藏的時候，自己的修養(yǎng)不夠，自然而然就走不下去了，經(jīng)歷了四起三落。真正選對路還是在中國當代藝術市場化這十幾年中。真正的學術性畫廊基本都是這些年涌現(xiàn)出來的。把學術作為大前提，路就好找。

“船”就是畫廊，選成熟的、有眼光的畫廊。我和國外的畫廊也有過一些接觸，但最喜歡的是中國本土的，觀念性強、學術品味高、眼光好的畫廊，比如站臺中國、蜂巢、玉蘭堂&Hi藝術、唐人、星空間、博爾勵、亞洲藝術中心、北京公社、名泰空間&青年100、空白空間、亦安畫廊、空間站和上海的天線空間等等。

收藏這件事不能一個人干，要有人交流、討論，要互相學習、影響。在這個過程中，與同道的朋友要有交流，但我不希望這種交流和商業(yè)利益有什么關聯(lián)。有些畫廊主和我已經(jīng)是好朋友了，包括伍勁、夏季風、陳海濤、趙力、鄭林、房方、張明放、李宜林、華雨舟，等等。他們對我很友好，給我的建議都是很由衷的，我會聽取他們的意見。藝術本身就是見仁見智、成嶺成峰，這對于我做判斷也多一份保障。此外，很多藝術家、批評家、策展人也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我最大的朋友圈還是藏家，共同的愛好和志趣，把我們緊緊地粘在一起，我們之間的交流和互動對彼此都顯得十分需要。所以，交對人很重要。

藝術匯：你曾說，“收藏就是一場人生的藝術旅行。目的并不重要。”那么在這個過程中，你所獲得的是什么？

汪海濤：獲得的東西太多了。到了我這個年紀，名和利都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了，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才是更真實、更重要的。人這一生要真的熱愛一個事物就會很著迷，這本身就是一種幸福。收藏藝術品就是這樣，會讓你覺得世界太美好了。我?guī)缀醢汛蟛糠謺r間都用在了這件事上。我經(jīng)常夜里看作品資料。這種堅持、熱愛有時到了一種近乎癡迷的狀態(tài)。但是我獲得了太多的享受。我家里的墻上就掛了近200件畫作，當由于擺放位置固定而產(chǎn)生視覺疲勞后會進行各種調(diào)換。這給我?guī)砹颂嗝篮谩⑻鄻啡?，讓我的人生更多彩、更有意義，這是種很實在的感受。我在收藏中堅持選擇自己喜歡的作品，在這個前提下，作品的聲望、價值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藝術品收藏并不是一個純粹的投資方式，它有升值的可能，但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不要把升值當成一個終極的目標。這樣一來，即使沒有升值，還是收獲了歡樂，收獲了一個美妙的人生。我覺得不虧。

藝術匯：去年，你創(chuàng)建了“哈哈當代美術館”。能否介紹一下有關美術館的藏品情況，及其創(chuàng)建初衷、未來功能方面的考慮？

汪海濤：哈哈當代美術館面積一千五百平米，有好幾個客廳、茶室和咖啡廳，展示了近200件大件作品，且經(jīng)常更換。我們有一個館藏藝術家名單，以70后、80后為主，大約170人，它能很清晰地體現(xiàn)我的收藏趣味線和審美取向。能讓一群真正熱愛藝術的朋友在這個有著多元氛圍的空間里一起交流藝術，海闊天空的暢聊神侃，暫時忘卻世事，真正沉靜到藝術收藏的本源之中，去享受藝術欣賞的無限快感。反之，如果只是把收來的作品放進庫房太沒勁了，對藝術家而言也不公平。好的藝術品能給生活制造歡樂，它應當?shù)玫絺鞑?。作為收藏者，自己快樂還不夠，能跟懂藝術的、熱愛藝術的朋友交流，那種快樂才是莫名的。收藏的本來屬性和意義就在于分享，所以，創(chuàng)建哈哈當代美術館的目的就是共享。通過這個空間給自己和喜愛藝術的人帶來更多的樂趣，也能夠給藝術家、藏家提供一個好的交流環(huán)境。僅此而已，真沒有什么高大上的想法，這是很simple的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