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燕娜
(浙江樹人大學 人文與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5)
語言與文學
副文本視角的譯本制作者控制
——以魯迅小說藍詩玲譯本為例
胡燕娜
(浙江樹人大學 人文與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5)
針對譯界對藍詩玲翻譯的魯迅小說全集研究只關(guān)注其譯文正文本、忽視譯文副文本研究的現(xiàn)狀,借鑒熱拉爾·熱奈特提出的副文本理論,探索副文本在源語語境和目的語語境之間所起的架構(gòu)作用,揭示譯本制作者如何通過副文本控制譯本的生成、推介和傳播,最終為中國文化順利“走出去”提供新的路徑。
副文本;譯本制作者;魯迅;藍詩玲;藍譯本
魯迅是新文化運動的倡導(dǎo)者之一,他以鞭辟入里的分析,將那個黑暗時代所造成的人性與社會的陰暗面描畫得入木三分,其作品被翻譯成各種語言在國內(nèi)外廣為傳播,深受讀者青睞。有關(guān)翻譯作品的研究也持續(xù)展開。本文以魯迅小說的藍詩玲譯本為例,重點關(guān)注副文本視角的譯本制作者控制問題。
通過中國知網(wǎng)(CNKI),截至2017年9月20日,分別用“藍詩玲”“藍譯本”作為篇名進行檢索,共得到與魯迅小說翻譯相關(guān)的文章21篇,包括11篇期刊論文、3篇會議論文和7篇碩士論文。研究對象主要集中在《阿Q正傳》《孔乙己》和《藥》等篇目,研究成果也僅限于對譯本正文的分析與具體翻譯策略的探討,對于藍譯本中的副文本研究尚無人問津,更無人從副文本的角度解讀譯本制作者在譯本生成、推介和傳播等方面實施的控制。藍譯本總共463頁,副文本共有49頁,占全書10.5%的篇幅。目前學界對其研究存在明顯不足,對藍譯本副文本關(guān)注的匱乏無疑會局限對該譯本的全面研究。因之,通過對藍譯本的副文本分析,能全面展示譯本制作邊緣地帶所體現(xiàn)的翻譯現(xiàn)象,揭示副文本在作者、譯者、讀者、源語語境和目的語語境之間所起的架構(gòu)作用,從而拓寬研究視野,完善研究領(lǐng)域。此外,從副文本角度分析藍譯本的譯本制作者控制,能更客觀、全面地考量譯本制作者如何通過副文本助力譯本域外推介的模式和方法,為弱勢文化向強勢文化傳播提供啟示,為中國文學“走出去”探索新路徑。
魯迅一生創(chuàng)作了二三十種文學作品,包括小說集、散文集、雜文集、通信集和文學史著作等。除此之外,還有數(shù)量可觀的外國文學翻譯作品和中國古籍材料匯編。魯迅的小說作品從上世紀20年代初開始陸續(xù)發(fā)表,迄今已有40多個國家、50多種語言對魯迅作品進行了譯介和傳播*蔡瑞珍:《文學場中魯迅小說在美國的譯介與研究》,《中國翻譯》2015年第2期,第37-41頁。。根據(jù)楊堅定等考證:“國內(nèi)外共有18位學者和翻譯家把魯迅小說譯成了英文并在國內(nèi)外報紙雜志以及以譯著形式出版。”*③楊堅定、孫鴻仁:《魯迅小說英譯版本綜述》,《魯迅研究月刊》2010年第4期,第49-52頁。他們根據(jù)代表性譯文和譯著出版的時間先后,把魯迅小說英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26年到1949年;第二階段從1953年到1981年;第三階段從1990年至今③。第一階段譯者人數(shù)較多,譯者隊伍中中外學者都有,但大多數(shù)譯者只是零星翻譯了各自感興趣的幾篇,出版沒有規(guī)律性,也不成體系。第二階段以外文出版社的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譯本為代表,譯文忠實可靠,在國內(nèi)外著名出版社多次出版。然而以現(xiàn)在的讀者眼光來看,楊氏夫婦的譯本出版已距今50余年,語言有些陳舊,急需用當代語言復(fù)譯。魯迅小說英譯第三階段以英國學者藍詩玲(Julia Lovell, 1975— )的譯本(以下簡稱“藍譯本”)為代表。她把魯迅所有33篇小說第一次完整地翻譯成英文介紹給西方讀者,包含《吶喊》《彷徨》《故事新編》以及魯迅在1911年寫的古文小說《懷舊》。該譯本于2009年11月在英美同步出版,一經(jīng)出版便獲得廣泛的關(guān)注與熱議,備受好評。美國漢學家、加州大學爾灣分校歷史學教授華志堅(Jeffrey Wasserstorm)于該書出版后一個月在《時代》周刊上撰文,稱之為“有史以來出版的最重要的一部企鵝經(jīng)典?!?Wasserstorm J. China’s Orwell, Time, International (Asia Edition), 2009, No.47.但對該譯本的研究目前還存在很大的進步空間。
副文本(paratext)概念由法國敘事理論家熱拉爾·熱奈特(Gérard Genette,1930— )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他撰寫了一系列學術(shù)論文闡述這一議題。1987年,熱奈特關(guān)于副文本理論的法文版著作《門檻》(Seuils)誕生,英文版由Jane E. Lewin翻譯,并于1997年由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英文版題為《副文本:闡釋的門檻》(Paratexts:ThresholdsofInterpretation)。在書中,熱奈特詳細論述了副文本的概念、種類和功能等關(guān)鍵性問題。副文本是“所有使一文本與其他文本產(chǎn)生明顯或潛在關(guān)系的因素?!?熱拉爾·熱奈特:《熱奈特論文集》,史忠義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69頁。熱奈特還將副文本類型歸為13大類,即出版商的內(nèi)文本、作者名、標題、插頁、獻辭和題詞、題記、序言交流情境、原序、其他序言、內(nèi)部標題、提示、公眾外文本及私人內(nèi)文本。在他看來,副文本的功能是“包圍并延長文本……保證文本在世界上在場、接受和消費?!?轉(zhuǎn)引自葛校琴:《副文本翻譯中的譯本制作者控制——以譯本〈當中國統(tǒng)治世界〉為例》,《山東外語教學》2015年第1期,第96-101頁。筆者將副文本的作用概括為:圍繞在正文本周邊,強化正文本內(nèi)容,形式多樣,促進文本整體順利地流通與被接受。
近年來,該理論被引入國內(nèi)后得到長足發(fā)展,研究視角多樣,研究成果豐碩。殷燕、劉軍平統(tǒng)計了1986—2016年間在中國知網(wǎng)上關(guān)于副文本研究的論文,用CiteSpace信息可視化技術(shù)定性定量分析了這一理論近30年來的發(fā)展軌跡、趨勢和研究熱點,認為國內(nèi)副文本研究大體上經(jīng)歷了“1986—2005年發(fā)展初期,2006—2010年穩(wěn)步增長期和2011—2016年快速激增期”*殷燕、劉軍平:《國內(nèi)副文本研究三十年( 1986—2016)——基于CiteSpace 的科學計量分析》,《上海翻譯》2017年第4期,第22-26、94頁。三個階段。有些學者對這一理論作了深化和拓展*翟全偉:《副文本理論概述》,《刑臺學院學報》2015年第4期,第131-133頁。,有些把副文本理論運用到文學研究中*金宏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副文本》,《中國社會科學》2012年第6期,第170-183、209頁。*蔡志全:《副文本視角下戴維·洛奇的〈作者,作者〉研究》,《國外文學》2013年第3期,第144-150頁。,還有些學者將副文本理論用來闡釋翻譯現(xiàn)象*葛校琴:《副文本翻譯中的譯本制作者控制——以譯本〈當中國統(tǒng)治世界〉為例》,《山東外語教學》2015年第1期,第96-101頁。,副文本理論研究呈現(xiàn)出“由文學領(lǐng)域逐漸向語言領(lǐng)域,再向翻譯領(lǐng)域擴展延伸”的態(tài)勢。
翻譯研究領(lǐng)域的副文本因素至關(guān)重要,它能全面、清晰地揭示譯本制作邊緣地帶所體現(xiàn)的翻譯現(xiàn)象,協(xié)調(diào)文本與語境之間的關(guān)系。作為譯本制作者的各主體通過譯本中的副文本元素,對譯本制作過程中涉及的產(chǎn)生、推介和流通實施各自的控制。譯本制作是一個各環(huán)節(jié)緊密相扣的過程,包括文本的選擇、文本的翻譯和譯本的出版發(fā)行等。在這個過程中,譯本制作者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譯本制作者涉及文本的選取者、文本的翻譯者、譯本的出版方、贊助人和推介者等,往往由一個團隊合力構(gòu)成。副文本是整個文本的有機組成部分,在譯本制作過程中,譯本制作者通過對副文本的控制,助力譯本在目的語語境中的生成、推介和傳播。
認真研讀藍譯本發(fā)現(xiàn),該譯本的副文本主要由以下部分組成:封頁、企鵝出版社寫的序言、出版信息、目錄、致謝、魯迅大事年表、藍詩玲親自撰寫的長篇序言、魯迅研究資料、譯者翻譯絮語、中國人名和發(fā)音注釋、尾注以及后記。按照副文本制作者不同,大致分為三類:出版社提供的副文本、譯者藍詩玲提供的副文本和譯本推介者之一的李翊云提供的副文本。副文本制作者發(fā)揮各自的主觀能動性,控制藍譯本在目的語語境中的生成、推介和傳播。
1.出版社提供的副文本催化讀者的文化遐想,樹立譯本的經(jīng)典地位。譯本制作者之一的出版社提供的副文本內(nèi)容主要有封頁、序言和出版信息。藍譯本封面分成上下兩部分,上部分占整個封面的2/3,是一戰(zhàn)時期法國攝影師斯提芬·帕瑟(Stephane Passet)于1912年6月23日在北京郊外的大同橋上拍攝的一個男子背影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子撐著油紙傘拖著長辮子,屬典型的民國初期普通百姓的打扮;版面余下部分是原著作者名字和英文版的書名TheRealStoryofAh-QandOtherTalesofChina:TheCompleteFictionofLuXun(中文意思是:《阿Q正傳及其他中國故事》)。封面的上下兩部分被企鵝出版社的標志性圖案小企鵝分開,小企鵝的左右兩邊分別是兩個大寫的英文單詞PENGUIN CLASSICS(中文意思是:企鵝經(jīng)典)。封面上醒目的撐油紙傘、拖長辮子的人物背影飽含東方文化特色,很能吸引西方讀者的眼球,催化西方讀者的文化遐想,賦予譯本某種象征性隱喻,激發(fā)其閱讀興趣。同時,封面上PENGUIN CLASSICS這兩個單詞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副文本。自1935年創(chuàng)建以來,“企鵝經(jīng)典”叢書堪稱書界的奧斯卡,是最負盛名的文學叢書之一,能夠入選的都是最杰出、最卓越和最吸引讀者目光的精品。藍譯本被收錄進企鵝經(jīng)典系列,等于向西方讀者表明了原作的文學價值和譯本的翻譯水準。大型商業(yè)出版社的出版發(fā)行足以證明藍譯本的成功,而他們的參與更加確保了譯本在讀者中的推廣與傳播。企鵝出版社撰寫的序言還對譯者藍詩玲的翻譯和寫作經(jīng)歷作了介紹,列舉了近年來她完成的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有關(guān)的主要作品。同時詳細介紹了寫后記的美籍華裔作家李翊云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的成就。對這些信息的透徹介紹,目的是讓目的語語境的讀者對原作的文學水準、譯者的翻譯功底產(chǎn)生不容置疑的信任,從而激發(fā)讀者對譯本的重視,最終達到推進譯本傳播的目的。
2.藍詩玲提供的副文本引導(dǎo)讀者的閱讀,強化讀者的理解。譯本制作者之二的藍詩玲提供的副文本內(nèi)容主要有魯迅大事年表、譯者本人撰寫的長篇序言、魯迅研究資料列舉、譯者翻譯絮語和關(guān)于譯本的注釋。魯迅大事年表能讓西方讀者對魯迅生平及寫作的心路歷程有全面的了解。同時,藍詩玲寫了一篇27頁的長序言,對魯迅生平和中國當時歷史背景的介紹、對魯迅在該時期的思想與寫作重心的分析,有助于西方讀者對魯迅作品思想內(nèi)容的準確把握。魯迅研究資料列舉了楊憲益、戴乃迭合譯的四卷本《魯迅選集》、威廉·萊爾翻譯的《狂人日記及其他小說》以及杜博妮翻譯的《兩地書》,還列舉了夏志清、李歐梵和杜博妮等著名漢學家撰寫的關(guān)于魯迅及現(xiàn)代中國文學研究的專著。譯者翻譯絮語是藍詩玲對英漢語言與文體之間差異的理解。她坦言,在目的語語境中“尋找魯迅風格和用法的文學對等項是一個不斷的挑戰(zhàn)?!彼褂谩皉eword”(變化說法)、“faithful recreation”(忠實性再創(chuàng)造)和“explanation”(解釋翻譯)*Lu Xun, The Real Story of Ah-Q and Other Tales of China: 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 Lovell J Trans, Penguin Books, 2009, pp.xliv-xlv.等方式照顧譯入語讀者的接受視域,為西方讀者閱讀英譯本掃清障礙。此外,藍詩玲列出的關(guān)于譯文的尾注多達72條,這些注釋有助于專業(yè)人士和普通讀者把握魯迅作品的精神實質(zhì),了解當時中國的社會現(xiàn)狀和人們的思想動態(tài)。藍譯本譯介結(jié)合的呈現(xiàn)手法,有效提高了譯本的可接受度。
3.李翊云提供的副文本宣揚魯迅作品的普世意義,助力譯文在目的語文化語境中的推廣。譯本制作者之三的李翊云提供的副文本內(nèi)容主要是其執(zhí)筆的后記。李翊云1973年出生于北京,是旅居美國使用英文寫作的華人作家。她曾在《巴黎評論》《紐約客》和《葛底斯堡評論》等知名文學刊物上發(fā)表過大量的短篇小說,曾獲得首屆“普利姆頓新人獎”“弗蘭克·奧康納國際短篇小說獎”和美國海明威基金會/美國筆會為小說處女作設(shè)立的最佳小說獎。李翊云在藍譯本后記里深情回憶了兒時閱讀魯迅作品的經(jīng)歷,概要講述了魯迅小說中代表性主人公的形象特征,并深刻闡發(fā)了魯迅小說在當下社會的普世意義。她的文字使目的語讀者清晰地體會到魯迅作品的思想價值已在西方文化語境中生根發(fā)芽,從而起到了宣傳與推廣譯本的作用。
藍譯本的副文本提供了大量與翻譯相關(guān)的事實和隱含的信息,反映了譯文文本語言外行為的潛在影響,揭示了影響和操縱翻譯過程的各種因素如何在翻譯活動中得到體現(xiàn)。藍譯本的副文本在客觀上引導(dǎo)讀者沿著它提示的路徑最大限度地還原譯作的意圖和價值,引出很多有啟發(fā)意義的話題。本文嘗試動搖傳統(tǒng)譯界在研究藍譯本時只注重譯本正文本研究的思維定式,全面審視譯本的副文本,彌補對藍譯本副文本研究的不足??陀^地揭示藍譯本的整體價值,為譯作研究提供新的視角,并有助于更全面、客觀地展開翻譯評論。鑒于該譯本已入選在英美國家久負盛名的“企鵝經(jīng)典”叢書,譯本被華志堅教授譽為“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為重要的企鵝經(jīng)典”,探究作為該譯本有機組成部分的副文本,有助于厘清譯本制作者如何通過控制譯文中的副文本因素,推動該譯本在西方世界的生成、推介和傳播,從而有助于全面與客觀地揭示中國文學“走出去”的新途徑,探索譯本在目的語文化中被成功接受與傳播的新模式。
(責任編輯金菊愛)
Producers’ Control over the Paratext: A Case Study of JuliaLovell’s Translation of 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
HU Yanna
(HumanitiesandForeignLanguagesSchoolofZhejiangShuren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 310015,China)
Aiming at the imbalance of current research on Julia Lovell’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phenomenon that emphasis has always been laid on its translated text regardless of its paratext. In this paper, the paratextual theory proposed by Gerard Genette is applied to link the source culture context with the target culture context. By exploring the producers’ control over the paratext, the paper objectively and comprehensively examines how producers translate, promote and transmit texts through paratext. Thus, it provides inspiration for developing new attempt on the “going out” of Chinese culture.
paratext; producers; Lu Xun; Julia Lovell; Julia Lovell’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
10.3969/j.issn.1671-2714.2017.06.012
2017-03-24;
2017-09-23
浙江省社科聯(lián)研究課題(2018N115)
胡燕娜,女,浙江寧波人,講師,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