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少年浪子老來彌勒

美亞

他曾被譽為寫漢字最多的人，而且從沒拖過稿或被退稿

他曾創(chuàng)下每小時4500字，每天2萬字的寫作紀錄

他創(chuàng)作了衛(wèi)斯理、原振俠、六指琴魔等角色，還替金庸古龍代過筆

他和金庸、黃霑交往甚密，有個妹妹叫亦舒，兒媳則曾風(fēng)靡華人娛樂圈

讀者稱他為華人科幻小說祖師爺

倪匡卻說，我就是個寫小說的，我的話你可別信。

“我們五十幾年夫妻，現(xiàn)在像初戀一樣。上次她在醫(yī)院，我在家睡不著喝酒助眠，突然一下子心口急痛，我想這下完了，這么老了，心臟病突然肯定死了，結(jié)果也沒死。第二天去醫(yī)院，醫(yī)生趕緊給我打針，給我照X光，結(jié)果什么事情都沒有，血管很好。我問為什么會痛，醫(yī)生說也許是肌肉抽搐導(dǎo)致心臟痛，有可能這就叫真的“心痛”。

倪匡說完哈哈大笑，繼而轉(zhuǎn)頭喚了聲左手邊的倪太：“對吧妹妹豬？”倪太莞爾一笑，并未接話，顯然習(xí)慣了倪匡的這種“肉麻”。

此刻的倪匡已過八旬，我們在香港一家酒樓用餐。采訪接近尾聲，他突然來了這么一段自白，讓我眼角一濕，險些失態(tài)。

之前的近兩小時中，我一直追問著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江湖地位、傳奇經(jīng)歷，期望烘托出這位曾縱酒狂歌，快意恩仇的傳奇人物，但這最后關(guān)頭卻產(chǎn)生了一種前功盡棄的慚愧感。

落入耄耋之身的他，每日所念所思，不過是結(jié)發(fā)老妻，不過是能朵頤天下美味無礙健康，不過是身體平順不用吃三種降壓藥。而對往昔那些戎馬倥傯的暢所欲言，無非是他深諳大眾想要的唏噓和噱頭，大大方方配合罷了。

倪匡的標簽數(shù)不勝數(shù)，每一份都名至實歸：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華語科幻鼻祖、武俠作家、獲電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的電影人、風(fēng)流成性的浪子……

而盤桓在他身邊的至親摯友，幾乎囊括港臺文化盛世時期的人物：金庸、黃霑、蔡瀾、亦舒、三毛、古龍、張徹、胡金銓。和金庸的亦師亦友，和黃霑蔡瀾的《今夜不設(shè)防》，和古龍三毛的“生死之約”，排列組合，段段驚心，件件佳話。

金庸說他：“無窮的宇宙，無盡的時空，無限的可能，與無常的人生之間的永恒矛盾， 從這顆腦袋中編織出來?！?/p>

蔡瀾評論他：“倪匡不是人，是外星人，他的腦筋很靈活，他想的東西都很稀奇和古怪，所以跟他講話非常愉快，我們常常哈哈大笑?！?/p>

說倪匡是個作家，已經(jīng)不足以概括其身份。作為一個“有漢字以來寫字最多”的人，他寫科幻、奇情、偵探、神怪、推理、文藝、雜文、散文評論、劇本，甚至還有養(yǎng)魚心得，貝殼論文，全都似模似樣，有板有眼。他就像一只巨型八爪魚，每一道伸出的觸角都遒勁有力。讓人不知如何下筆，才能稍入皮毛。

在倪匡最著名的武俠小說《六指琴魔》里，最后居功弒魔，成為武林新泰斗的是飛燕門女少俠端木紅，曾誤吃“至陰至寒的尸蹩內(nèi)丹”，后又吞下了“至陽至剛的藍田玉石”，兩股內(nèi)力交會融合，才能“打通生死玄關(guān)，從此獨步武林，天下無雙”。

而倪匡的那些南轅北轍的矛盾，也相互輝映，成就了一個“外星人”倪匡。

在乎不在乎

倪匡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精力過人的他，曾經(jīng)過“HI-FI時代、養(yǎng)魚時代、貝殼時代”。每一份愛好都當術(shù)業(yè)專攻，潛心鉆研，甚至出書，可一旦絕念放棄，便盡數(shù)送人，毫不留戀。

有段時間他迷上了養(yǎng)魚，給自己取個筆名叫“九缸居士”，以養(yǎng)魚心得針砭時事。他家中的碩大精致的魚缸可不止九個，一共二十個，宛如私家海洋館。在美國時，倪匡更是購置了三個魚缸專門養(yǎng)水草。

他養(yǎng)魚不但量大，還品類繁多，出奇制勝。他養(yǎng)過食人魚，但凡有小孩子去他家，必定從冰箱拿出一只雞腿，用繩子綁在雞腿上現(xiàn)場表演“瞬間白骨”，小朋友們拍手叫好，倪太則大怒。

兒子倪震小時候調(diào)皮，把玻璃桌跳碎，被碎玻璃夾掉一塊肉。倪匡不去查看兒子是否安好，轉(zhuǎn)身就把那塊肉放進食人魚缸。“我想看看它們到底吃不吃人肉”。

如此走火入魔，一朝興趣全失，就毫無眷戀轉(zhuǎn)贈親友，還擔保親自送上門。朋友們卻搖頭擺手無情拒絕。倪匡長嘆“人情之薄，可嘆也?！辈虨懧犃T揶揄他：“結(jié)束女朋友時代的時候不見你那么大方?！?/p>

對于自己的作品，他也持同樣態(tài)度，一旦寫完從不更改，賣出版權(quán)從不過問，多年高產(chǎn)從不留底。好友蔡瀾曾問他要幾本早年的散文，他說早就全部送人了。出他散文的香港某出版社，曾通知他說，還剩下60幾本，如果再賣不掉，就要把書毀掉，不過可以三折賣給他。倪匡哈哈大笑，“別人都不要看，我自己看來干什么？還要賣給我，真是匪夷所思?！?/p>

真正匪夷所思的是，聽聞我提及衛(wèi)斯理系列即將在內(nèi)地開拍，他面露猶疑。在這個IP獨尊的時代，倪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影視版權(quán)在哪里，只把這件事委托給好友，賣給了誰，版稅幾何，他毫不在乎。

他說網(wǎng)上到處都能免費看到自己的作品集?！昂脦讉€網(wǎng)站，還給我排序，還有八部偽作！”提到這件事，倪匡居然興奮不已，“偽作寫得很好。年輕人有那么好的才能不自己去寫，要去寫衛(wèi)斯理的偽作，太可惜了！卿本佳人，何必去冒牌別人去寫小說呢？”一絲憤懣都無，全然是惜才之色。

他也毫不在乎別人對他的評價。我委婉提出，在許多網(wǎng)友看來，他的“科幻小說”更接近“玄幻文學(xué)”，“就像某些氣功大師引用量子力學(xué)解釋自己發(fā)功一樣?！?，也有人覺得與伊恩·佛萊明的007系列、日本田中芳樹的傳奇小說類似。不少讀者還專門質(zhì)疑過書里的科學(xué)成分，在論壇上吵得天翻地覆。

他聽完哈哈大笑說“他們說我的小說不是科幻，我也不追究，我只懂得寫好看的小說?！边@不禁讓人想起他自傳《哈哈哈哈》里提到的一段往事：

當年《地心洪爐》在《明報》連載，有一段講衛(wèi)斯理從飛機上掉下南極，饑寒交迫，見一只白熊跑來，便把它殺了，剝皮取暖，吃肉充饑。有讀者來信罵倪匡：“南極沒有白熊！ 南極只有企鵝！”

從來不理讀者的倪匡漠視之。結(jié)果這位讀者每天一封信，越寫越長，說他不負責(zé)任，要他解釋，否則再寫下去就是厚顏無恥。 倪匡很火，在原本250字的專欄上，用大字體只寫了兩句：“ XX 先生： 一、南極沒有白熊； 二、世上也沒有衛(wèi)斯理?！?/p>

金庸也出來瞎攪和：“原來南極是有白熊的，現(xiàn)在沒有，因為給衛(wèi)斯理殺掉了?！蹦莻€讀者氣得吐血，最后一次來信，只寫著兩個大字，“無賴！”

但他其實也在乎。他告訴我，“幾代人在看我的書，現(xiàn)在還有十幾歲的小孩追上來找我簽名?！?/p>

在銅鑼灣世貿(mào)中心四樓，倪匡吃了晚飯步出餐廳，門口等位的一圈年輕人認出倪匡，歡呼雀躍，拿出相機要與他合影。倪匡笑瞇瞇地說：“合影可以，你們是否真的看過我的書??？”一個男孩隨即從背包取出倪匡新版小說：剛剛從書店買的，正好求得簽名。

隨意不隨意

采訪結(jié)束后需要拍照，倪匡拄起拐杖，笑瞇瞇地說，“早知道要拍照，就整理下儀容了?！?/p>

他那天穿著一條扎眼的寬大深藍色睡褲，配套的睡衣外面，隨意地套了件淺藍色長袖襯衫，再外面是米色的確良背心。這讓人想起他定居美國時，金庸和蔡瀾去看望，他也穿著一條“淺紅色格子，布料帶著絨質(zhì)，皺得一塌糊涂”的睡褲。倪匡似乎總是視肉身為麻煩。

盡管已吃遍天下，倪匡仍認為天底下最好吃的，是叉燒飯，他年輕時從內(nèi)蒙古一路顛沛流離，偷渡到香港，第一餐吃的就是“油汪汪香噴噴的叉燒飯”。幾十年后，早已脫離窮困潦倒的他，看到熱騰騰的白米飯依舊就心生富足之感。

這種把人生閱歷摻進味蕾的飲食審美，讓倪匡對吃充滿寬容和振奮。采訪當晚，每上一道菜，他都點評兩句，多數(shù)是“好吃得不得了！”一道咸骨芥菜湯，他再三和服務(wù)員確認，能否把剩下的全數(shù)打包回家。那條特地為他點的蘇眉魚，更是向倪太“焚身推薦”。

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哪有什么失眠抑郁，上山下鄉(xiāng)時，抓到只老鼠吃就是人間美事。”二十來歲時，倪匡被派到人跡罕至的內(nèi)蒙古草原，孤寂中尋樂，讓自己的狗和草原狼配種，生了四只兇悍的小狼狗，結(jié)果把視察的領(lǐng)導(dǎo)咬傷了，結(jié)下了梁子。

后來遇到暴雪，取暖的煤運不過來，他又把河邊小木橋劈柴暖炕自救。本來打算開春再建造。沒想到“破壞公共交通”的反革命罪行扣下來，只能將自己的檔案一把火燒光，騎著一匹老馬，再胡亂扒上一輛火車，一路南逃到上海，再偷渡去了香港。

剛到香港，倪匡做一天兩毛七日薪的建筑工人，下班后躺在維多利亞公園的草地上，看藍天白云，想著“若能在香港過10年自由生活，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p>

閑暇他看工友讀報津津有味，掃了一眼那連載小說，揚言“這個我也會寫嘛”。于是真的寫了一篇寫土地改革的《活埋》，成功發(fā)表，拿到了90塊港幣稿費。從1957年的《活埋》開始，倪匡從未被退稿。稿酬也從90塊升到500塊，再到后來無人能及的天價。

22歲前顛沛流離的經(jīng)歷，給倪匡留下諸多后遺癥，比如他始終沒有方向感，需要戴有指南針的手表；比如他從來都以“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的態(tài)度俯瞰生命。

四十歲時，“衛(wèi)斯理之父”生日時自撰對聯(lián)：“年逾不惑，不文不武，不知算什么；時已無多，無欲無求，無非是這樣”。

到了73歲，他又作詞自嘲：居然捱過七十三，萬千千山睇到殘，日頭擁被傚宰予，晚間飲宴唔買單。人生如夢總要醒，大智若愚彈當贊。有料不作虧心文，沒氣再唱莫等閑。

但在寫作上，他的勤奮又無人能及。他當年自稱 “自有人類以來，漢字寫得最多的人”。有幾年時間，他一天寫2萬字，同時為12家報紙寫長篇連載，從不拖稿。一本10萬字的小說，10天殺青。他說這叫“專業(yè)操守”。一夜花天酒地，翌日醒來，頭痛欲裂也要撐著寫。

當年《明報》把一捆捆的稿紙送到他家，一直堆到天花板。倪震去國外讀兩三年書，回來那一屋子的稿紙已然殆盡。硬生生在百花齊放的香港武俠小說時代，另辟了一條科幻奇情的蹊徑。

劇本創(chuàng)作也如此。邵氏400多部武俠劇本，有261部是他撰寫。加上臺灣、東南亞其他電影公司慕名而求的，因為合同問題未拍攝的，總共561個之多。倪匡寫劇本速度令人咋舌，三天就能完結(jié)，曾被制作方質(zhì)疑快工出糙活，后來他堅決捂到一星期再交貨。

《鐵齒銅牙紀曉嵐》的編劇陳文貴曾回憶：“當年我進邵氏當編劇，有職員告訴我，倪匡每天上班，打開抽屜甲寫甲劇本，一小時后打開抽屜乙寫乙劇本，據(jù)說那桌子有八個抽屜”。

倪匡的多產(chǎn)，似乎只能用“天賦”來解釋。早年輟學(xué)北上的他，只有初中學(xué)歷。后來他參加臺北的文學(xué)座談會，與好友三毛相鄰而坐，與會者都是鑲金邊的碩博。臨到倪匡自我介紹說只有初中學(xué)歷時，臺下一片嘩然。三毛理直氣壯地接話“我小學(xué)畢業(yè)”，兩位好友相視莞爾。

但倪匡卻把這種“天賦”，歸結(jié)為愚笨造成的無可奈何 ：“我也沒有其他的本事，其他的工作能力都沒有，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很笨的一個人，什么都不會。就像李亞鵬說她的前妻那樣，這個女人什么都不會，只會唱歌?！?h3>宿命不宿命

倪匡是基督教徒，又對佛教頗有研究，作品里有很多輪回、因果的故事結(jié)構(gòu)。他的武俠科幻多是泛靈論的，猿猴蟒蛇都有靈性，可與人為伴。他又是一個宿命論者，認為每個人的劇本都是由基因譜寫好?！昂煤⒆訉櫜粔?，壞孩子教不好?！?/p>

在他看來，抽煙喝酒，愛好職業(yè)，一飯一蔬都有其配額。配額到了，順之了結(jié)。

倪匡從16歲開始吸煙，有35歲煙齡，家里伸手可及的地方都有煙灰缸，甚至連“刷牙都在抽煙”。有一天他突然感受到上帝給他的信息：“你吸煙的配額用完了，可以不吸了?！便裸露B續(xù)聽到三次后，倪匡恍然大悟：他一定是犯了什么罪，被判了35年煙癮，現(xiàn)在刑期已滿，可以釋放了。從此他再沒吸過煙。

倪匡也曾嗜酒如命，說世間最好的酒叫“再來一杯”，規(guī)勸別人空腹喝酒會傷身時，他的建議是“先來幾杯啤酒打打底”。他的好酒量始于16歲被派到江蘇雙溝鎮(zhèn)駐守時，當?shù)匕拙茪v史悠久，窖香濃郁。倪匡每天把酒坊贈送的白酒當水喝，練就了千杯不醉之身。

采訪當天，我將托人找來的兩瓶雙溝相贈。他見到感慨萬千，說拿回去做個青春的紀念。轉(zhuǎn)頭卻只向服務(wù)員要了一瓶“青島”啤酒。他說喝酒配額也被上帝收回了，只剩下15%，偶爾喝點好酒。

本職寫作也如是。2004年他突然感到字句困頓，靈感殆盡，磕磕碰碰完成后，甚不滿意，索性把書名改成《只限老友》，怕讀者“讀了以后罵娘”。這也是橫行幾十年的《衛(wèi)斯理》系列的第143本，溫寶裕以“消減大量人口以拯救地球”之名，邀請衛(wèi)斯理和一眾主角離開地球。從此衛(wèi)斯理隱遁在宇宙中的光怪陸離，無人得知。倪匡也“隨遇而安，斯真隱矣”，47年寫作生涯自此封筆。

生性灑脫不羈的他，即便與喜愛攀高踩低的港媒斗智斗勇幾十年，也鮮有負面新聞。1992年，他從三藩市搬回香港時，狗仔隊如影隨形，他索性坐上采訪車，讓他們送去目的地?！拔也挥么钴?，他們也不用苦苦跟蹤，車上就問完了，一舉兩得”。采訪中他看出我的緊張，還好意提點：“你采訪我，抓住一點就可以了，全部要問就難寫了”。語罷哈哈大笑。

但當我就他傳記里的事情確認真相時，他又露出狡黠一面：“我的話你都信？親口所說也不算，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寫小說的人就是不斷地在撒謊啊?！彼杖慌e好友三毛的例子：“你認為荷西是真的嗎？人家是寫小說的??！”我惶然失措，再三追問，他又露出了狡黠頑皮的笑容：我不知道真假，她寫得太真啦。

他安然于自己的命運，腦洞卻并不因此關(guān)閉。他慎之又慎地告訴我，這個宇宙一定有外星人?！叭祟愐惨欢ㄊ菑耐庑莵淼?，因為人類有幾萬年沒有化石，而且到現(xiàn)在都沒有適應(yīng)地球的氣候?！?/p>

說完他又指著桌上的酒杯，神秘兮兮地說：其實這個酒杯不是酒杯，它有四條腿，正在爬。我大驚失色，他哈哈大笑：“我們看到的東西都是大腦視覺神經(jīng)決定的，大腦有局限性，所以眼見并不為實，科學(xué)也是人為的，所以無論科學(xué)家再怎么辟謠，宇宙中一定有外星人?！?/p>

他最喜愛的自己作品是衛(wèi)斯理系列的《頭發(fā)》，在這本小說里，人類因為傲慢、妒忌、暴怒、懶惰、貪婪、饕餮、色欲等罪孽，被母星格式化記憶和高功能，流放到地球。母星同時還派遣了四個守衛(wèi)來看護引導(dǎo)人類，看幾百年后的人類后代，能否演化回真善美，再次回到母星。這四個人就是：耶穌、釋迦牟尼、穆罕默德、老子。

新潮老古董

倪匡的作品有個共性，無論是科幻還是武俠，即使主角不是女人，也總會把男主角寫得怯懦魯莽，身邊放一位心智頗高的女人來主持大局，推動情節(jié)?！芭司褪潜饶腥撕冒?，歷史上有極度混蛋的男人，沒有極度混蛋的女人?！蹦呖镎f起女人，臉上流淌著柔情似水。

倪匡對女人的推崇，首先在其母性，“女人光是生孩子這件事就非常了不起，一個人變兩個人，魔術(shù)都做不到啊?！彼麑ε悦赖亩x為溫柔：“女性美之中，溫柔占極重的比例。溫柔的女性讓男人如沐春風(fēng)；不溫柔的女人，會令男人如坐針氈?！?/p>

他心中最理想妻子的典型，是《鹿鼎記》里的雙兒。玲瓏剔透，嫻靜溫順。也難怪他在幫金庸代筆期間，一上來就把阿紫的雙眼寫瞎了，只因為覺得這女孩“實在討厭”。

從這兩點看來，他的兩性觀著實傳統(tǒng)。我們討論起現(xiàn)代女性越發(fā)獨立時，倪匡評價：“這只是歷史的波動，女人很快就會意識到，這樣是不對的。過于追尋獨立的結(jié)果就是，男人會越來越不愛女人?！闭Z罷也許覺得過于露骨，加了一句自嘲：女人獨立也不能忘記家庭，我是很老派的人，差不多是清朝時候的人啦。

這樣一個“差不多清朝”的人，手機用的是最老的直板機。他留了電話給我，囑咐我不要發(fā)短信、微信、whatsapp，說不會使用。我笑說沒關(guān)系，我可以發(fā)郵件，您不是已經(jīng)進入“電腦時代”了嗎。

倪匡和倪太在1992年飛去美國三藩市定居，做了14年山中宰相。他從未曾起念近處游玩，唯一的出行，就是駕駛一輛美國殘疾人三輪車，去菜場買食材。

在美國的宅男時光里，倪匡每天除了悉心烹制一日三餐，就是擺花弄魚，間閑寫作，自稱“三藝老人”：“廚藝第一，園藝第二，文藝第三”。家中的四個冰箱都滿滿當當裝滿食材，他還要求倪太給他買一個棺材大的冷凍箱——倪家約法三章，倪匡的稿費和倪太一人一半，去美國前，倪匡的那一半花天酒地千金散盡，所有支出自然都要得到倪太的審批。

倪太拒絕了倪匡的請求：“我當然不肯，你怎么知道他有一天發(fā)起神經(jīng)來，不會自己躺進去?！?/p>

“三藝老人”就在美國，學(xué)會了用電腦看新聞，寫作、回郵件。

倪匡對電腦等一切現(xiàn)代科技向來排斥，不屑擺弄。他聽收音機，要聽五個臺，就讓倪震買五個收音機固定好頻道，打開對應(yīng)的收音機即可?！缎l(wèi)斯理》系列里的《玩具》《圈套》兩本書，就講述了一個未來世界，智能機器人統(tǒng)治地球，把人類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故事。倪匡對智能機械始終心有戚戚焉。

一次倪太從香港省親回美國，帶了一個手提電腦回來，倪匡大驚“按了幾下，什么東西都找出來，我和我女兒都給她嚇得一跳，大叫電腦怪妻！”

在美國不用爭分奪秒寫稿，足不出戶多了閑暇，他又念及香港的一切，無奈之下向“電腦怪妻”學(xué)習(xí)用電腦瀏覽網(wǎng)頁，大驚 “太神奇了！”又因時差，比香港早半天讀到《蘋果日報》，向蔡瀾洋洋得意炫耀。

在華人電腦專家粉絲的幫助下，他還學(xué)會了聲控寫作。每天勤加練習(xí)，不斷加新詞語存儲，最后電腦已經(jīng)不能識別標準國語，已然習(xí)慣了倪匡的風(fēng)味國語。學(xué)會聲控寫作后，他得瑟的方式是取人名不再從簡，越復(fù)雜越過癮，從前手寫越簡單越省事，人物名字都叫“王一中、丁一山”，現(xiàn)在電腦代筆，就成了“鑾鑾”之類。

硬件更新跟得上，倪匡的軟件也更迭得迅猛。他玩過一陣微博，還和蔡瀾受邀直播。在微博上和粉絲互動，談的都是現(xiàn)代文學(xué)和藝術(shù)，還說自己因為《潛伏》成了姚晨粉絲，連她的廣告都覺得煞是好看。

采訪中，他吐槽看不懂現(xiàn)在的粉絲電影、心靈雞湯。說到流行的“小鮮肉”，他說不男不女那都是“屁精”，嫌說得不夠兇猛，又用粵語形容“屎忽鬼”。

盡管如此，跟我聊起近期上映的《我不是潘金蓮》，他卻喜形于色?？滟潉⒄鹪频脑适戮式^倫，荒謬至極。又責(zé)怪馮小剛女主角選得不好：“你說哪個男人會放棄范冰冰那么美的老婆去找小三啊？沒道理的嘛！”

他還跟我探討了最近困心不已的問題：“親子鑒定和父親基因重合度有99%，那母親只有1%嗎？我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所云?！彼蛭业难凵?，焦灼得像一個十幾歲的渴學(xu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