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虛無之戰(zhàn)

□閆文盛

與虛無之戰(zhàn)

□閆文盛

夢境紛紛的下午

長久的胸悶使他變得困苦。即使在睡夢中也是如此。有時下午是一管長曲，伴隨著紛紛夢境，他看到密林、破碎、戰(zhàn)爭和時光崢嶸。這是在一所溫暖房子的內(nèi)部。高處，霧靄深重。

這是在他心靈暗房子的內(nèi)部。每隔一個時段，他就訴一次苦。漫長的詛咒如同鄉(xiāng)間歧路。

每隔一個時段——有時是幾分鐘，有時是幾年，有時是幾個月，有時是數(shù)十年，他去參觀海洋和藍天，而后，在仍是一無所知的情形下離開了那里。身后的塵土飛揚。一行行海鳥記錄了那無盡的玄妙，宇宙之虛無。它們從未啟動歸途。

他從未清晰地看到未來。然而，哪怕只是短短的幾秒，他也急需獲得一種確定。在言語及不可求的溝通之中，他只是覺得胸悶。冬季干燥的烈火燃燒，他一動不動的軀體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平靜。我拿來了照相機——許多年來，我一直在鉆研一種技術(shù)，設(shè)想通過復(fù)制表面看到內(nèi)在的激變。那個下午的居所，平淡，僵直，笨重如牛。

這些年，他總是從善如流。

他疲于奔跑。他種植罌粟。他生產(chǎn)格格不入的奇巧。

而這一切被排除在夢境之外。我的鉆研毫無進展。我看不到攝像機鏡頭下的絲毫波瀾。他的面容靜謐得如同已逝。高古。在所有的凝定之中，或有一種共性為我們所無。

在清醒和喧囂之中，我是局外人。

站在如此高的高處，我度過了一生。葬在塵埃里，我的夢如故。

在夢境紛紛的下午，我收起了我的工具，手冊，密語和彈性。站在一個如同已逝的夢中人床前，我覺得悲哀。他當然看不到這一切了，在一個被阻絕的短暫時空，我們無法相互擁有。

我遇到了我的困苦，愁悶。我想使自己無所不能。

我想驅(qū)除那不應(yīng)有的，可是萬物冰冷，如同秩序嚴密的北方四季。

天空如同暗影。

可是在叵測之夢中，有疾驅(qū)的孩童。有不相識的恐懼。有他自己事后所言之莫名所以。

在一些剎那間，我自以為已經(jīng)能夠解脫，看淡所有的榮辱。在一些直覺不在的日子里，我就那樣行走。我們無法合一，何談彼此共求。

我們已經(jīng)分離。內(nèi)在與夢接通，外部離開故土。

我看不到自身目光所在之周遭的一切事物。在大量被預(yù)測的幻景中，當我們設(shè)身處地地體驗著那里的冷熱交替，這北方的四季已經(jīng)過去。它們超越了那最直感的最初的季節(jié)，現(xiàn)在，一切都變得松弛，散漫，合理而輾轉(zhuǎn)。

我只是寫下我意念的微光。

這并非格外之談。

我們已然變形，成長，如同怪獸猛烈。

夢已四散。黯淡。

與虛無之戰(zhàn)

首先，我是看到了大師的村莊，但大師已歿，村莊如同北方的荒草一般寒冷。頹唐。冬風(fēng)彌漫。站在我們身周的皆為大師故人。這是永久而無更改的村莊，那夕陽下隱藏的光線如數(shù)十年前一般無異，這灰色的天際，曾經(jīng)籠罩無數(shù)前人的身影。

對于這位并不熟識的大師，我毫不癡迷。

然后，我被無數(shù)人追趕，一撥人緊接著另一撥人，都手持短棒。他們把我逼到小巷。一條條小巷里，寫滿了無處可逃的絕望。

首先，我只是在記錄，持續(xù)而無新意。在為數(shù)不多的寂靜里，我寫下自己的所需。

在空蕩蕩的夤夜，我寫下：一個夢境和另一個夢境。我不知道夢境緣何如此之多。

做夢使我疲憊。

一切虛幻，它們占據(jù)我殘余的領(lǐng)地。我無處可去，直到被一群人追趕，在那沒有出口的潛逃之路中，我不知道我的夢境將指向何方。

這個被驅(qū)除之夢被打斷了。

我在起夜的兒子再度睡熟后想起了大師的村莊。在這個相距三百多公里的北方的冬夜，我想象著它的消逝和全新建立。我想象著，在那并無更改的故地一切試圖超越時空的追憶都已歸于虛妄。

人間翻覆，天地吐故而納新。

我沖動地走過了一切我未曾蒞臨之地。終此一生，我將不倦于路。

在有名有姓的地方，那古村落徒增我的傷感。在夕陽之下，我看著原野如同細紗一般沉入烏有之鄉(xiāng)去了。

有時我會不可遏止地回想從前的日子。那時，這片土地上有槍林彈雨。那灰色天底下奔突的身影使我想來徒增傷感。如今，我經(jīng)常想象那些足跡。

在我的夢幻深重之夜，我何曾知道那些虛無曾經(jīng)長期地涉入某些心靈。我何曾知道我會被追趕至無出口的胡同我以狂亂之手打不破的桎梏形成了我生存的另一片天空。

如此，當我久候而至的履新變成現(xiàn)實，我行走在曾經(jīng)憧憬過的異鄉(xiāng)，那些大師們曾經(jīng)出入的土地變成我腳下的此處。我何曾明白，這一切與我無關(guān)的終究只是一種別樣的現(xiàn)實。我未曾進入他們的生活，那些草木如何可以成就他們？

或許，只是一種終將不存的關(guān)聯(lián)使人徒增傷感罷了。

相對于這片土地的絕對存在，他們似乎從未行走在這里。一切泯滅早于他們的離開，已經(jīng)黯然發(fā)生。所有的故事直指虛無。我始終不能將某人與某地很好地契合在一起。

這里是荒無人煙的土地。所有行色匆匆或悠閑之人皆為過客。那被埋沒在地底的卻為永恒。他們已經(jīng)化為泥土。

人或生于此世，豈可百慮皆無？

我時常在夢境與生存的本事之間心懷疑惑。

我無法確定那夢想是否那么確鑿地進入我的心靈，當事過境遷，一切證據(jù)都已被毀棄。我找不到可以記錄往事和心理的儀器。

在大師曾經(jīng)生活的土地，我找不到那柔情蜜意。海曠天低，這里是大水之濱。

我在夢里也時懷猶疑。

一切總是難以確定。

一切，或如夢寐？

北方草木

一入冬日，北方便無草木。

星河之下，大地上方，仍在蓬勃生長的皆非草木。那枯瘦的星河，長天與落日，皆非草木。

我們?nèi)祟?，皆非草木?/p>

那蓬勃生長的聲浪日夜喧囂，并非草木，但我們所思孤高，卻活得卑微。那最突出的部分，也在逐步隱沒，愛與沖動都被戒除，萬物蕭條。

北方進入濃重的鄉(xiāng)愁。

我喜歡的艷麗色澤已然遠離，那最活潑的綠色，此刻如入夢之國。我只是一個大自然的觀察者，從未培植。這滿目滄桑的北方，是非植物的土地。冬日，這里草木皆被屏除。

我覺得煩悶。在灰突突的地面上行走，那奇異的落日不會發(fā)生。這是何嘗枯寂的生活，然而我們的歲月太長了，它已經(jīng)被無限地分割。

冬日。

我只喜皚皚白雪的冬日。

這里不落雪、無草木的日子太長了。

在無限之中，我沉浸于思索與道白的日子太長了。

那些最神圣的道德無關(guān)草木，人間莊嚴秩序無關(guān)草木，啊，我從不否認我已經(jīng)走到了一個蹊蹺之地。那最值得質(zhì)疑的草木只在片刻間存活。在火焰的輝光之中，燃燒即為永生。

如果是暗夜星辰，它日日重現(xiàn)于鏡中。

在我的幼年，那最寒冷的事物如此巨大，無情。

在我的幼年，我何曾離開過誕下我的土地。后來，我的年歲稍長，在祖國的北方，我何曾真正洞悉我所寄住的小小村落。

古今多少人事皆非草木。

那地底下，是我們的骨頭，血液和靈肉。我用盡我的一生，來抵達這灰色、深沉的部分。

我用盡我的一生，來融入草木和虛無。

這北方的泥土，踏實而堅固。我用盡我的一生，來求取那最值得滋潤的部分。所有的荒蕪在此刻尚未真正發(fā)生，我在這一生中的無數(shù)片刻，已經(jīng)看盡了北方草木。

它們的繁盛與榮枯。

那灰白之崢嶸，永無盡頭。

我總在冬日里，期待著草木復(fù)生。

我喜歡萬物蔥蘢……

草木之盛，當永無盡頭。

我憎惡這無盡的離愁。

在草木氣息皆被消除的北方冬日，陽光和水分充足，但氣溫低落，我總在期盼著那熱烈的節(jié)候。我喜歡春日里那欣欣向榮。

我無法久居北方冬日。

但這么多年，我已見過了冰雪，我做了失蹤的旅人。

在季節(jié)的更替中，我見過了冰雪，夏日里草木扶疏，我在窮盡心力想讀懂這人間生活。

那北方草木，它便是我的孤傲之國。

我于此外在的荒蕪與內(nèi)心之躁動中過活，那數(shù)盆草木繽紛，我只是人間旅人。

在看客般的憂愁中，我已經(jīng)無限地泯滅，復(fù)生。

我只是草木，便是在無數(shù)時刻，萬物實無區(qū)分。

便只是在此刻，驕陽正好。

我們皆為人間草木。

大生活

我們準備不足，無法抵達那些大生活。

它們總是倏忽而過，在仍然充滿了陳舊空氣的院落里，那激情洋溢的歲月倏忽而過，我們迄今對它并無體察。

在我們的心底，歲月總是停滯不動，它小到了極處。

那些激情洋溢的歲月反證著流動的金色，包括那些樹木和落葉，它們對未來的一切作出預(yù)測。我們從未真正地貼近那金色的，未來的時光。它們在高度污濁的空氣里變成一片灰茫。

在那過去，信服時間的人從未有過。我們總是沉浸于“細節(jié)之美”，而渾然忘卻一切物外。

在我們的心底，光陰總是停滯不動，它小到了極處。

在所有的記述之中，都包含了這樣絕對的真理。

我們并非固守一地，但光陰總不流動，它只是讓我們看見了浮塵。在我們長達數(shù)十年的懵懂之中，誕生著最為本質(zhì)的詩人。他很粗俗，像個自我愚弄的匠人。

我們從來都不寫作，只是，在欲望歡騰的舊日，我們都是樂于抒情的匠人。

那些唯一的，貼近我們自己的小的時空，它們多么莊重，懇切。

那些小的，殘缺的時空，我們并無法補救。在數(shù)不清的懷念之中，我們并不自由。

如果無法遣懷，我們大可做個手藝在身的匠人。林木森森，它們都多么懇切而莊重。

那些濃密的事物，揪心的劇情，都造訪了我們的家園，并超越我們的界限。但是，它們終究也會過去。我們無法將它們挽留，并使之成為我們的內(nèi)心。

我們只是度過了唯一的生命。它過于破碎，毫不完整。

我們總是在看到，那些磅礴如同煙云的事物，它們層層疊疊，占據(jù)著時光，如同我們骨子里的舊物。在偽造的夢幻之中我們也有自己的歷史，它們夸張而荒誕如同空心的時光。

那些燈盞。

但我們無法將自己的一生與任何他人予以置換。我們無法收獲任何所得。那種生活中的悲觀意志，即是我們思想的燈盞。我們只有這些片刻的微光。

在攀山而上的歲月之中，我們只有這樣簡潔的燈盞。它是童年的造物，趨近真實，毫不虛無。在后來，這燈光的外圍，被籠上各種各樣濃烈的晨霧。我們謹慎地領(lǐng)受，毫無沖動。

在山地和平原的連接線上，我們還可以看到天地的缺口。它是被我們的目光打開的閥門。那些神仙居處，除了山峰，便是溝壑。我們在那里，也可容身。我們在那里，也可探求。

那些宏大的潮涌也漸漸變得碎滅。這些年，生活里并不存在任何預(yù)言。

我們在此前，就生產(chǎn)這樣的思想。

但這些年過去，始信識者寥寥。我們被自己徹頭徹尾地籠罩，成為草木，蟲豸，豺狼，虎豹。

我們并不是天生的外物。

在激流之中，我們也不是天生的自身。

那些講故事的人，他們過去了，在他們的軀干之中，并無任何相似的基因足以使我們警醒。我們從來無法再造自己。這些路徑，總是充滿了荊棘。

但它仍然是唯一的。

它使我們?nèi)f分充盈，滿腹小心。

所見

須晴日，極目蒼天，便見往事遙遠。

我們已經(jīng)離開那里多年。在告別之日，也不見故土污濁，也不見來日惆悵，更妄議今日，似只須臾剛過，我們已經(jīng)心同暮年。那一切所歷，是光陰敘述，盡管我們從不認同，總是遍眼所見，虛實之間，歲月層疊如此。我們的內(nèi)心是多少事物構(gòu)建起來的？只印證那夢幻的蒼穹，紛繁復(fù)雜如創(chuàng)世的宇宙，便見端倪。我們的心里從來不是沒有事情，那源頭，是小小的靈魂，無限擴張的靈魂，與我們所見的血肉，往來之中相互救贖。但我們?nèi)允枪录?，獨我相處，滿目塵土。我們就是這些死亡，質(zhì)詢，無限舊人。

關(guān)于夢之紛繁，內(nèi)心之紛紛噪音，是我們內(nèi)在所思，又是內(nèi)在所見。我們對自己開了天眼。那些雜亂圖像，清醒時有，夢中有，病中有，健康時有，快樂時有，憂愁時有。但我從來沒有及時地寫下。原來，我極喜讀那些譫妄者的寓言，大概只為彌補自身空缺。那曾經(jīng)曲折涌動的河流也在干枯，我幼年涉足垂釣的池塘，早已變成了濃煙匝地的工廠。我在那年春節(jié)走過彼處，守衛(wèi)的幼犬沖我狂吠，追咬，使我心懷憤怒，轉(zhuǎn)身；這大概已經(jīng)不是我的故土。那些田園，草木，都開始變得生疏。工廠側(cè)翼，居住在我目光中的鄉(xiāng)鄰，我都已不識，他們或許來自異地，無情地占據(jù)了我的童年記憶。這并非憨實的故人。他們滿是警覺的臉，像在防備著我的造訪。我覺得自己是不速之客的感覺很重，我離開了我童年常去的池塘。

我不知自己該隱向何方。我實不知，人，仍有各種欲望。情欲。功名利祿心。那時落日西沉，我感知到了我的憂悵散漫。那天空襯托著我們的胸襟，它多么高遠。站在任何高處，都可以極目蒼天。它多么高遠，俯瞰著塵埃。一次一次，我看到了我們的同類和敵人在四處游走，他們的后裔，在匆匆問世。在天與地的分界之間，隱沒了那憂愁寥落的邊際線。我們只能抬眼望青天。在高熱的目光之中，不一定皆是夢寐者的虛無。是那種殘酷的無法挽救的流動，它在帶走我們滿身創(chuàng)傷的圖騰。我們在受困，被侮辱，萬般念中，不見相思樹。我們時常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壓抑，沉痛。那多數(shù)人，都在萬般掙扎和不自由中度過一生。

我們被困于各種燥熱的企圖。那些樹木殘軀，也還端正，它們必須直線上升。它們也有企圖。那些根深蒂固的老樹種，它們必須鎮(zhèn)定地上升，鋪展自己的時光；那些濃蔭，覆地生長如重錘慢擊，用力勻緩。我們度過了這些街談巷議的小說時光。那一切細碎的故事，它們占據(jù)了歷史的暗處，是為色彩之芬芳。而所有的震動都令入睡者不安。我見過灰色的，黑色，紅色，白茫茫的大地，它們都使人惶恐而頓悟。我見過蕭瑟，熱烈，濃艷，熾熱的大地，它們都是天空孤兀而高懸的見證。那些人物，背景，皆為敘事之輪廓。而這所有的故事多重，它導(dǎo)致了我們的夢境紛紛。它導(dǎo)致了我們的思緒紛紛。我們只是活在這些散亂的意象之中，那上蒼所見者，既不審慎，也與我們并不雷同。剎那間，我們看到了那些黑黝黝高峻的外物。

我們沒有錯過；它們快如閃電。

所指

原來此處方是根本。我們在此建立標尺，結(jié)連故事，歡騰如佛，悲喜莫名，如同經(jīng)歷一次次再生。后來，因為有諸多噪音干擾，我們方轉(zhuǎn)移了陣地。

但是，整個世界上，能夠令我們傾心的工作區(qū)域并不很多，基于種種束縛，我們變得愈加敏感，多思，謹慎。那充斥我們此生中的種種可能？誰知道呢，也許都不存在。

如果不單單是寫作，我們可以經(jīng)歷的自然很多。那山區(qū)滑坡，地理形勝，種種揪心事物……江山或許如故，但人間總是嘈雜。有一段時日，我迷戀上了讀歷史書；是這樣，每讀一本，我就像過了一生。如果我不但讀得仔細，而且投入，甚至誠懇，那么，我也可能會變成歷史中人。我習(xí)慣了閱讀權(quán)謀，殺戮，種種機心和智慧。當然，還有諸多滄桑，對生命的唏噓，感慨叢生。當然，這是整體性的悲觀。后來，整個國家都禁止生產(chǎn)這樣誤導(dǎo)人的歷史。因為只要有人沉入進去，就會對當下生活的部分或全部產(chǎn)生消解作用。

我們都一樣的，最終總要滅亡。

這些虛無感，曾經(jīng)統(tǒng)治了我們多數(shù)人。

我們被很多情緒追趕，因此，心不自安。那些抽象，寓言，印證了我們這段時期的生活。但是，它們什么都沒有說出。

在壓抑感盛行的時期，我放棄了人生中的許多抉擇。我無法清晰地看到各種道路。我視各個方向為歧途，畏途。但我無法在不自由的生活中度過一日。我在漢字中求選擇。我喜歡閱讀別人的生活，并且占有他們生活中與我深相契合的那一部分。除此之外，我?guī)ё吡怂泻孟袷裁炊紱]有剩下。我看見他們的欣悅，我感覺到了古怪的歡樂。那靜謐至于神奇的一刻，它們誕生的時分，我的渾身上下，洋溢著幸福。

這真是古怪的人。整個地球只轉(zhuǎn)動一瞬。

我看著那蒼茫宇宙。我多么喜歡這個蒼茫宇宙。他是雄性造物。從不自欺有各種偉大的胸臆和刻骨銘心的自由后來，他一息尚存，撥動最初廣大的風(fēng)鈴，于是，一陣風(fēng)聲，使我們通體舒泰。

我的渾身上下，洋溢著幸福。

這些年的開初時分，我們能感受到創(chuàng)世神的余溫。后來，卻似乎沒有了。人間各種嘈雜，使他的雷音亦自隱去。

我們，漸漸地成為孤獨的人。我被各種違心的思想統(tǒng)治的時刻，仍是在此處討生活。那時，我不能確定我將會將自己的思緒持續(xù)到幾時。我所看到的許多故事，都十分盲目，甚至，在那些秩序感全無的時刻，我還可以感到自己內(nèi)心的徹底混亂。那些時刻，我只能沉默。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經(jīng)過這里看起來，每一個人都十分地開心，他們從不孤寂。他們很快樂、安寧地穿過了那些街區(qū)。我與這些好人交朋友的那些時刻陽光恣意出沒。

當然，我迄今很難判斷，這種種預(yù)測，飄蕩，到底何者會占據(jù)更大的篇幅。

我們在此建立標尺，填充故事；那些時分，如同經(jīng)歷一次次再生。

在歷史中，最輝煌的人都有始終。他們從未抵達永恒。有時，我會為這種突入的情緒產(chǎn)生一陣疼痛。我從來沒有看到他們，但是，我讀歷史，就像讀兩三本日記書。

他們待人也不全是偽飾。他們有時也很誠懇。

最誠懇的人當然會訴之以詩，沉默，各種教席。但是，明白了這些，并不說明什么。

畢竟，“在那里，一切都不會被毀滅，一切只是從水面靜靜消失?！?/p>

寫作如歲月

以前，她只向我提供細節(jié)之美。后來，她將情感和濃烈的相思賜我。再后來，她將安穩(wěn)之心及焦灼之心賜我。直到如今，我能從她那里獲取的皆已獲取，她依然在反復(fù)地將那濃烈的情感賜我，將熱愛賜我，將身處歲月之中的焦灼賜我，將黯淡的月色與熾熱的光芒賜我。我將從她那里獲得的返還給她。直到如今，我只剩下空蕩蕩的事物，那房間和城市，直至整個天地，輕如一物。

她將那些歷史和身處其中的幻覺賜我。

她將時間賜我。

我只是歲月中的一個小小細節(jié)，那些無比充盈的空間里滿含著修行者的慈悲面目。他們的足音重如山岳，他們的人世輕若浮云。我們從未相逢，但那些刻苦的相爭，充滿了整個歷史的天空。

活著是種大咧咧的虛無。

雖然寫作，但并未抵達任何根本；在歲月之中，我們常有迷茫和求索之重。直到如今，那見證和追索往事的人都已作古，我們只能向著未來，常有失重者的刻骨悲哀。

那些細節(jié)中，有欣悅和憂傷。每當新舊歲相交，穿過喧天鑼鼓，我都有回到童年和鄉(xiāng)村的沖動。直到如今，那見證鄉(xiāng)村和細節(jié)之美的人都已作古，我們從那枯干的季節(jié)中找不到循環(huán)往復(fù)的大路。那些泥土，樹樁，野外秋色，它們蒼茫如古銅。

我們已經(jīng)很少被感動了，那些被截斷的路徑中，只有堅硬的自矜的骨頭。

那些遭受困苦的時光早已逝去，日復(fù)一日，我們看到了自己日漸堅硬而自矜的內(nèi)心。那些溫情，困苦，都不曾觸及事物的根本。那些閃爍的迷燈，也會漸漸變得沉重，如鐵石遭遇銹蝕；我們既無細節(jié)，自然鮮少血肉。那些空蕩蕩的框架之中，裸露出龐大無極的鄉(xiāng)村。

如同古人所見，它們數(shù)千年未曾一變。

在幾莖荒草和幾縷暮色之中，它們數(shù)千年未曾一變。那些相關(guān)生死的細節(jié)即是鄉(xiāng)愁，我們在烈日之下的行走，以及在寒冬中的行走都如此等同。那些我們窮盡心力都無法抵達的本質(zhì)性鄉(xiāng)愁襯托著逐日逐日的暮色，然而它們在最細微處，仍然變幻莫測。那些駐守野外的亡命之徒，他們最懂得縱馬長空的好處。他們也可能是自足而沉默的巨人。那些山峰很少翻身，它們穩(wěn)定而凄苦。

那些樹木很少挪動位置，它們只是播撒種子。

而我們無法捕捉的命運之思，既無關(guān)鄉(xiāng)愁，又無關(guān)太空，卻為何藏之，匿之？

千萬年里，只有少數(shù)人寫書，念書。天地豐腴，我們只據(jù)其“荒蠻的一角”。

但是我們無法捕捉的命運之思卻在生長，它不止抵達荒蠻，而且抵達細節(jié)，那流水般的時光，那化成冰雪的溫情都在如此勃然生長，頹然消亡。它們?nèi)绱舜液鲆资?，像風(fēng)雷激電。

“月影恍惚”。

——我們已經(jīng)很少被撼動了，那些被截斷的路徑中，只有堅硬的自矜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