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挽裳
一想到顧紹和國子監(jiān)里一眾白白嫩嫩的小公子,我就坐不住了,趕忙跑到正廳把要去國子監(jiān)念書這件事告訴了阿爹。
此時阿爹正坐在太師椅上,蹺著腿閉著眼,悠閑地喝著茶。聽到我的話,他顯然受到了驚嚇,嘴里的茶水沒咽下去,全給噴了出來。
他一把將手里的杯盞塞給身邊的管家,而后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像見了鬼一樣,詫異道:“也沒病呀,怎么說起胡話來了?”
阿爹這種反應(yīng),也怪不得他,之前他給我請了那么多先生,每次讓我念書都比殺了我還難。
我拿開阿爹的手,雖然念書很肉疼,但是一想到貌美的顧公子,我的內(nèi)心就格外堅定:“阿爹,女兒沒有說胡話。女兒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之間就很想學(xué)習(xí)。萬一女兒不小心成了才女,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啊。雖然可能性很小,但咱們也得有夢想是不是?”
阿爹上下審視了我一番:“不行?!彼亟^得很堅定,痛心疾首道,“女兒?。∧阒绹颖O(jiān)是什么地方嗎!那是皇子貴女們的學(xué)堂啊,朝中重臣家的孩子才能進去讀書。你爹沒有官職,你能進得去嗎?雖然皇帝最近是想打仗了,可是阿爹也不想自己送上門讓他宰呀。你想念書,阿爹自然支持你,馬上給你請臨安城里最好的先生來教你。但是國子監(jiān),你就別想了!”
說完,他就從管家手里搶回茶杯,抿了一口,不再看我。
我在心里狂翻白眼,抖了抖裙角,嘆息道:“女兒去國子監(jiān)念書,一來想給阿爹掙些臉面;二來,聽說顧紹顧公子也在國子監(jiān)里念書。如果女兒去不了國子監(jiān),就不能接近他,如果女兒不能接近他,還怎么讓他喜歡上女兒?萬一他跟著國子監(jiān)里其他的小妖精跑了,女兒也不嫁了!”
我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偷瞄阿爹。只見阿爹的手猛地一哆嗦,他咳嗽了兩聲,一本正經(jīng)道:“得去!難為我蘇某人的女兒這么有志氣要做才女,不就是國子監(jiān)嗎,蘇家有的是錢!”
阿爹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主兒,他似乎覺得只要把我送到國子監(jiān),顧紹很快就能娶了我。于是他也不再耽擱,立刻派人送銀子去了。
沒多久,宮里就回了話。昭帝帶著一眾大臣和皇子去了西郊狩獵,在山中遇到刺客,顧太傅的長子死在賊人手中?,F(xiàn)在行宮里亂成一團,昭帝沒工夫理會我。
我一邊感慨,皇帝也不是好做的,連人身安全都沒有保障;一邊想,顧太傅的長子,那不就是顧紹他哥嗎?
我的花花腸子在肚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白清寒勾著腳倚在門框上,看著我賊眉鼠眼的模樣,不確定地問道:“你是不是又想去顧紹身邊搞幺蛾子?”
我抓住白清寒的手,特真誠地問:“清寒,顧紹這會兒剛沒了哥哥,一定很難過,如果我去他身邊陪著他,安慰他,他會不會被我感動?”
白清寒也緊緊抓住我的手,眼睛里溢滿濃濃的悲傷:“顧紹上輩子造了什么孽,都到這種時候了,還要經(jīng)受你的荼毒?!?/p>
說完她就嘆息著搖了搖頭,一撩裙角,施展小輕功離開了。
我看了看時辰,收拾一番,也帶著白芷出了府。
此時天色已晚,漆黑的夜空如帷幕一般籠罩在安靜的皇城上空。厚重的云層隱隱遮住天際的明月,如霜的月華明明滅滅鋪了一地,數(shù)不盡的星星散落在夜幕里,像流淌在九重宮闕的銀河。
我艱難地抬起腿往前挪,半個時辰還未走出府。眼見阿爹快要回來了,我生無可戀地看著蹲在地上抱著我大腿的白芷,真想給她一腳踢開。
白芷兩眼淚汪汪的:“小姐,咱們還是逛窯子去吧。顧太傅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心情肯定不好,現(xiàn)在你往他面前蹭,那就是找死呀。奴婢尚未成親,還不想死??!”
我忍住想要一腳把她蹬到一邊的沖動,笑得溫柔端莊:“如果你再不放手,我現(xiàn)在就把你嫁出去?!?/p>
白芷眨了眨眼睛,抬頭看著我,抽抽搭搭地問道:“嫁給誰呀?”
“隔壁李員外家看門的王二麻子!”
白芷咽了咽口水,也不抽搭了,認真地說:“小姐,顧公子現(xiàn)在肯定傷心欲絕,正需要人安慰。咱們還是快些去吧,免得被別的小狐貍精鉆了空子?!?/p>
北大街里皆是朝中大臣或是有些身家的人的府邸,我是從后門出去的,巷子里很黑,每處宅子的后門都緊緊掩著,門前也沒有燃燈籠。
我一邊走,一邊想怎樣才能見到顧紹。
說是愛慕者?臨安城里追顧紹的多了去了,在這種時候泡他,顧太傅肯定不會放過我。
討債的?
被拋棄的舊情人?
好像哪一種都說不過去,我低嘆一聲,難道還要本小姐去爬太傅府的墻?
我正想得出神,腳底下突然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我向前栽了兩步,一膝蓋跪在地上!
白芷慌忙跑來扶我,我揉著摔疼的膝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月黑風(fēng)高,正是尋仇的好時候。我以為是以前捉弄過的紈绔子弟來找我麻煩,于是環(huán)顧四周,怒聲道:“誰敢暗算本小姐?”
無人回答。
我又在四周打探了一遍,巷子里靜悄悄的,哪有什么人。
真是見鬼了。
白芷有些害怕:“小姐,這條巷子太黑了,咱們快點走吧?!?/p>
我點了點頭,拍拍衣服上的土,抬腳想要離開??烧l知,我剛抬起一只腳,便感覺有東西緊緊攥住了我的另一只腳。我踉蹌一步,腦袋直直地磕在身旁的墻上。
這是哪個混賬玩意兒,替本小姐問候你祖宗!
我被磕得頭暈眼花,低頭向下看去。趁著隱隱月色,我這才看清攥著我腳踝的是一只手。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在月光下像白玉一樣,只是有些地方被血染紅。
我又向前走了兩步,看到地上趴著一個男子,他穿著玄色的衣袍,不仔細瞧便會淹沒在漆黑的夜色里。他身上盡是刀傷,破爛的衣衫上布滿血口,一看便知有人想要他的性命。
我用腳輕輕踢了踢他,問道:“你還活著嗎?”
只見那人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我有些慌神,雖然我平時闖禍無數(shù),但都是些小打小鬧,如今若惹上人命,阿爹肯定會拿刀削了我。
于是,我踢了踢腳,想把他甩開,可他雖是昏迷不醒,手卻緊緊攥著我。
白芷也伸出手去掰他的手指,然而掰了半晌,他仍沒有松動半分!
我氣急,一腳蹬在他臉上,把他翻了過去,想看看到底是哪個倒霉玩意兒敢這么和本小姐作對。
只瞥一眼,我便想兩眼一翻昏過去。
這不是紅袖閣里的蛇蝎美人沈遇嗎,他怎么會在這里!
大抵是失血過多,他嘴角蒼白,狹長的鳳眸緊緊閉著,雖是狼狽至極,但也難掩華光。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想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我的手剛到他的鼻子下面,只見他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而后一條胳膊圈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拿著一把匕首抵著我的頸間。
他的動作極快,凌厲的刀光一閃,快得讓我沒有時間去思考。
我不禁悲哀地想,難道我和顧紹注定是一對苦命鴛鴦?為什么我每次想要泡他,都會有血光之災(zāi)?
尖利的刀刃傳來陣陣寒意,我唯一想到的便是——這男寵怎么這么小心眼,不就是摸了他的手沒給錢嗎,他為何這么斤斤計較!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挪,怕他手一抖傷了人,哆嗦道:“一百兩夠不夠……”
他沒有理我。
我把他手中的匕首向外移了移,又說道:“不然我讓你摸回來,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話還未落,沈遇的手又是一緊,聲音有些虛弱:“去城東的破廟。”
雖然我平日里靠著蘇家耀武揚威,意氣風(fēng)發(fā),成了臨安一霸,但那是在我人身安全有保障的情況下。如今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他說的話我能不照辦嗎?你說骨氣?骨氣是什么,能吃嗎?
沈遇這么一說,我麻溜地就往上爬,想著盡快把他送到破廟,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伤撊趿?,幾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我努力了幾次,愣是沒站起來。
我瞥了身旁的白芷一眼,發(fā)現(xiàn)她嚇得跪在地上許久了。
這么不靠譜的丫鬟,我一邊想著要不要明天就把她嫁給隔壁老王,一邊伸手推了她一下:“去城東破廟?!?/p>
她終于反應(yīng)過來,慌忙站起身,扶住了沈遇。
我和白芷架著沈遇深一腳淺一腳朝城東走去,路上小風(fēng)吹著,小曲哼著,越想越覺得凄涼。這個時候,本姑娘不應(yīng)該陪在顧紹身邊和他你儂我儂嗎,為什么現(xiàn)在淪落到被人脅迫的境界?還有沈遇,一個男寵身手居然這么好,這還是男寵嗎,不做殺手真的可惜了。
走得久了,我和白芷都受不住了,連拖帶推地把半死不活的沈遇弄到了廟里。
這廟破得不能再破了,陳舊的木門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廟里的桌子?xùn)|倒西歪,蒙塵的香爐滾在地上。破落的墻角掛著一層蜘蛛網(wǎng),正中央是一尊年久看不出顏色的佛像。
我一只手揮著空氣中的灰塵,另一只手將沈遇放在地上。
經(jīng)過我和白芷折騰了一路,他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稍微一動就發(fā)出一聲悶哼,再也沒了剛才的鋒芒。
月光透過破舊的門窗灑了進來,軟軟地落在他的臉上。他長得極好,劍眉星目,輪廓深刻,臉色蒼白而病態(tài),只是靜靜地躺著,便如一株長在清風(fēng)里的玉樹,時光驚艷,歲月溫柔。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我不知為何會想到這個詞,方才還帶著敵意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雖然我平日里渾了些,但不會見死不救。于是,我不顧白芷哀求的目光,扯下她裙角下的一塊布,給沈遇包扎起來。
我承認自己是個膚淺的人,長得美的人,做什么都是對的。今天要是換成隔壁的王二麻子敢拿刀對著我,脅迫我,我早就把他打得連親媽都不認得了。
沈遇雖然昏了過去,但他的手還是緊緊抓住我的手腕。我掙脫不了,只能蹲在他面前,一只手托著下巴,看著他那張俊美的臉。
白芷也托著下巴蹲在我身邊,她看著沈遇,平靜地說:“小姐,今天宮里的人不是說刺殺顧大公子的刺客逃了嗎,他該不會是刺客吧?”
我沉浸在沈遇的美色中不可自拔,頭也沒回地點了點頭,覺得可能性很大。
顧太傅是誰呀,兩朝元老,倚老賣老。在昭帝還是皇子時,他就陪在昭帝身邊了,還娶了鎮(zhèn)國侯的女兒,還順便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昭帝。顧太傅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他妹妹在后宮只手遮天,顧家一時間位極人臣,風(fēng)光無限。
顧家這么有權(quán)勢,以致顧家的大公子就有些飛揚跋扈。在臨安城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前些日子他看中了御史中丞的女兒,想要把她留在身邊做個妾室。誰承想,那御史中丞的女兒是個烈性子,本著我死也不讓你好過的想法,在顧府花園里跳湖自盡了。御史中丞不樂意了,鬧到了昭帝那里。昭帝也覺得顧大公子這次有些過了,就判了他流放之刑。
西北蠻夷出沒,寸草不生。圣旨剛下來,顧太傅就跪在御書房前哭,從昭帝年幼時他陪昭帝念書一點一點說到昭帝登基做了皇帝就不再認他這個師傅。顧太傅年紀大了,頭發(fā)白了一半,在御書房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追憶他和昭帝之間溫馨的點點滴滴。讓昭帝有一種,為師為你付出這么多,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yǎng)大,你卻忘恩負義,要置為師的兒子于死地。
昭帝被他哭得頭疼,揮手赦免了顧大公子的罪。他這邊話剛落,那邊顧太傅的眼淚就收住了,讓下人扶著顫顫巍巍地回家了。整套動作行云流水,看得昭帝瞠目結(jié)舌。
因這件事,顧大公子越發(fā)放肆。穿著官服逛窯子、拉著朝臣喝花酒這些混賬事沒少做。
我平日做的那些與他相比簡直是小打小鬧,顧大公子——真·臨安一霸。
白芷這么一說,我不禁腦補出顧大公子看見沈遇的美色,想要據(jù)為己有。可沈遇不堪忍受顧大公子的丑,刺傷顧大公子重獲自由,想想就覺得是一個愛恨情仇的故事。
我在這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感覺到攥著我手腕的那只手越來越燙。我感覺不對,便伸手摸了摸沈遇的額頭,發(fā)現(xiàn)他簡直就像一個行走的湯婆子。
雖然沈遇不地道,但他長得好呀。若是燒成了傻子,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么好的臉面。于是我轉(zhuǎn)頭對白芷說:“快去紅袖閣通知鴇娘,順便再請個大夫?!?
白芷有些擔(dān)心,猶豫地說:“小姐,你自己在這里萬一遇到危險怎么辦?”
我覺得她想太多,誰大半夜的不睡覺,有那么多閑工夫來如此荒涼的地方找我麻煩?于是我連推帶踢地把白芷打發(fā)走了,希望她能在沈遇死之前找來鴇娘,我還不想陪著一個尸體過下半夜。
然而,我覺得我和我家顧小公子的八字有些不合,自從遇到他,現(xiàn)實總是啪啪啪地打我臉。
白芷剛走沒多久,我正蹲在地上打盹,突然就聽見一陣嘈雜聲。而后大片的光亮漸漸靠近,廟堂里也亮了起來。
大概是習(xí)武之人的習(xí)慣,剛剛還在躺尸仿佛下一秒就要歸天的沈遇在聽到動靜后睜開了眼睛,啞聲道:“藏到佛像后面?!?/p>
我第一次經(jīng)歷這么刺激的事,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只能把他拖到佛像后。
整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后緊閉的廟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冷風(fēng)吹著他們手中的火把,在寂靜的夜里發(fā)出噼啪的聲音,破舊的廟堂里一時間亮如白晝。
我從佛像后的小洞里悄悄地朝外看去,只見數(shù)百手持佩刀的侍衛(wèi)堵在門口打量著四周,站在最前面的是一身素衣、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的顧紹!
我立刻就精神了,雖然我知道現(xiàn)在出去非常不好,但我控制不住??!多么可憐的小公子,眼睛都哭紅了,正需要本姑娘的安慰呀!為什么本姑娘要窩在這個狗洞里,白白浪費顧小公子的美色。
大抵是我眼冒亮光的模樣太猥瑣了,沈遇從袖子里摸出他的匕首,噌地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立馬就安分下來,我覺得沈遇這樣不對,長得這么美,整天只想著打打殺殺多不好。我剛要說一說他這種行為,他便伸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蹲久了,腿有些麻,一下子站不穩(wěn),就跌在他懷里。那只手涼涼的,帶著些血腥氣,又有些寒梅的冷香。他的呼吸灑在我的耳畔,癢癢的,略微有些急促。我還是第一次和男子離得這樣近,一時間有些心猿意馬。
我暗暗唾棄自己。
顧紹打量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有人后,轉(zhuǎn)身離開。看著他的背影,我欲哭無淚,感嘆相遇為什么來得總是這么不是時候!
我放松下來,剛想扒開沈遇的手,卻發(fā)現(xiàn)本已走到門口的顧紹突然回過身來!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一步一步朝佛像走來,緊張得心要跳出來。我腦子想的都是,怎么辦,顧紹看到我和沈遇在一起會怎么想!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會不會誤會什么?他能聽進去我的解釋嗎!他能明白我想泡的是他嗎!
沈遇顯然也是有些緊張了,我不知道他是緊張和我在一起會連累他的名聲,還是他真的像我想的那般,殺了顧紹的哥哥。我只知道,他捂著我的手越來越緊,再不放手我真的想打爆他的頭。
顧紹帶了這么多侍衛(wèi),沈遇又身受重傷,現(xiàn)在這種情景,沈遇必死無疑。我突然有些心疼,又有些可憐他。
我回頭看他,卻發(fā)現(xiàn)他也看著我。那雙燦若星河的眼睛深得像漆黑的夜幕一樣,讓人看不到他在想什么。他突然對著我笑了笑,俊美的笑容像瑩白的月光一樣,讓世間萬物都失了顏色。
雖然他笑得很好看,但我心里卻直發(fā)毛。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笑,尤其像沈遇這樣的美人。他一笑,我總覺得他在算計我。
果然,沈遇沒有讓我失望。下一秒,我就感覺自己被人一腳踹了出去。
我從佛像后的小洞里沖著顧紹直直撲了上去,在顧紹驚詫的目光中,撲到他的懷里!
顧紹驚得連手里的劍也忘記放下了,我撞在他的劍上,小腹一陣鉆心的疼。
我突然有點難過,我以為我將沈遇帶到廟里,即便他不會念我的好,但我們之間也會有點革命友情??涩F(xiàn)在,他居然把我往顧紹的劍上撞,簡直一點良心都沒有。
而沈遇也借此機會,蒙了臉,施展輕功朝房頂飛去。
本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可是沈遇沒有想到,自己身受重傷,氣力不足。所以,我眼睜睜地看著他飛到半空中,然后像泥巴一樣吧唧摔在地上。
那聲音摔得我心頭一顫,果然,人是不可以做壞事的。
顧紹也于一系列超乎想象的變故中回過神來,他兩只手架著倒在他懷中碰瓷的我,然后對著那些侍衛(wèi)大聲道:“還愣著做什么,趕快把他抓起來?!?/p>
侍衛(wèi)們也反應(yīng)過來,一擁而上。
就在此時,一抹紅色的身影突然破窗而入,暗器一出,將侍衛(wèi)砍倒一地。在這瞬間,他伸手拎起不省人事的沈遇,跳出窗外逃走了。
雖然他戴著帷帽,長紗敷面,裹得像木乃伊一樣。但從那小身段和妖艷的緋紅長袍來看,不難猜出是那日在紅袖閣中被白清寒刺傷的妖嬈男。
難道一開始是我想錯了?他們倆才是姘頭?身受重傷還能不顧危險來救沈遇,他們之間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抓到手的人又給跑了,顧紹肯定不樂意,他想推開我?guī)е绦l(wèi)們?nèi)プ贰?/p>
我剛才看熱鬧看得歡快,沒有察覺到小腹上的傷口?,F(xiàn)在顧紹一推我,痛意鋪天蓋地而來。
顧紹扶著我,想讓我站起來。我摸了一把小腹,手上瞬時紅了一片,碧色的繡裙已經(jīng)被染成了紅色。我覺得自己挺嚴重的,顧紹怎么能在我受傷之后又棄我于不顧!
于是,我把自己那只血糊糊的手伸到他面前,虛弱地說:“顧紹,血……”然后,暈在顧紹的懷里。
我醒來后,已經(jīng)回到了蘇府。白清寒蹺著腿坐在床邊,把白芷給我削的蘋果咬得咔咔響。她一邊感慨我最近的血光之災(zāi)有些多,一邊說著我暈了之后的事。
顧紹把我送到顧府時,氣得臉都黑了,我還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顧紹生氣我能理解,但這也怪不得我,明明是沈遇故意把我往他劍上推的。
但我一想到經(jīng)過這件事,顧紹估計不會再理會我了,我心里就有些難過。
顧紹的劍有些鋒利,我在床上養(yǎng)了半個月,悲傷了半個月。
半個月后,宮里傳來了消息,我可以去國子監(jiān)念書了!
我在家中悶了許久,甫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從床上跳了下來。
阿爹被我興奮的樣子震得一愣一愣的,他捅了捅身旁的管家,不可置信地說:“看她這模樣,咱們蘇家不會真的要出才女了吧?”
管家摸了摸鼻子,訕笑了一聲:“應(yīng)該……不會的?!?/p>
國子監(jiān)雖然不比宮里,但也是規(guī)矩森嚴。阿爹怕我闖禍,便從宮里討來了一個教引嬤嬤,讓她教給我一些詩書和規(guī)矩。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我腦袋里裝著教引嬤嬤硬塞給我的詩文和禮儀,昏昏沉沉地坐上了馬車。
紫金華蓋的車轅慢馳在臨安城幽靜的街道上,車輪碾過整齊的青磚路,發(fā)出咕咕嚕嚕的聲響。我伸出手指挑開繡金線的車簾,好奇地朝四周看去。
朱紅色的三丈宮墻,金黃色的琉璃瓦,沉木雕刻而成的飛檐上繪著彩畫,檀香木鏤刻三交六菱花窗。正殿前是九十九層白玉臺階,依稀之間,恍若聳入天際。落日西沉,緩緩隱在遠處的宮墻下,最后一抹余暉灑在威嚴的古老皇城里。
車轅一路向東,經(jīng)過一處牌樓后,終于停了下來。
白芷扶著我下了車,又走了百十步,這才到了國子監(jiān)。
此時天已漸漸變亮,金色的朝霞鋪滿天際,映在黃色琉璃瓦朱紅門楣前的老槐樹上。
走過牌樓,迎面而來的是一處假山園,白石玉欄,流水淙淙,層巒疊嶂,長著翠竹,而學(xué)堂就在這層層疊疊的花園后。
大抵是我頑劣慣了,甫一來到這么莊嚴的地方,我居然有些不適應(yīng)。
我與白清寒約了辰時在學(xué)堂前見,然而,我等了她一刻鐘,還未瞧見她的影子。
白清寒與我一樣,是個不愛念書的。她的爹娘都是武將出身,以至于她從小就愛舞刀弄槍,武力值極高。幼時,我們與那些世家小姐一起玩耍,她們欺負誰也不會欺負我和白清寒。我是臨安一霸,拉幫結(jié)派的事沒少做,手下小弟無數(shù)。白清寒則是一個冷面閻王,一腳將欺負她的世家子弟踹飛后氣場全開,再也沒人敢接近她。
她經(jīng)常逃課遲到,夫子每次看到她都會教育一番。我覺得這次她讓我來國子監(jiān),并不是想要幫著我追顧紹,而是想用我來吸引夫子的火力。
越來越多的世家子弟從我身邊經(jīng)過,白芷看了看天色,說:“小姐,清寒小姐定是又睡過頭了,不如我們先進去吧,第一天就遲到,很容易被夫子列為重點觀察對象?!?/p>
我覺得白芷說得有道理,就起身向?qū)W堂走去。剛走兩步,身后就傳來一聲略微尖厲的聲音:“喲,這是誰呀?”
我回過頭去,但見幾個世家小姐走了過來。其中一人道:“昨天就聽父親說,蘇家的小姐要來國子監(jiān)念書了。商賈之家,滿身銅臭氣,也不知昭帝為何會讓這種人與咱們在一起念書?!?/p>
白芷氣得瞪圓了眼睛,想走上前去理論一番。我伸手拉住了她,笑著對那世家小姐說:“你爹來蘇家哭過窮?!?/p>
世家小姐氣:“你有沒有教養(yǎng)?”
我笑得端莊:“你爹來蘇家哭過窮。”
世家小姐臉都紅了:“不就是有錢,有什么了不起?!?/p>
我笑得溫柔:“你爹來蘇家哭過窮。”
世家小姐:“……”
雖然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小姐,但朝中的官員幾乎都來過蘇家,總不會錯的。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中間站著的世家小姐卻笑了笑。
她穿著鵝黃繡裙,發(fā)髻上插滿了金釵步搖,膚白勝雪,杏眼紅唇,當(dāng)真是好看至極。
看著她笑得溫婉的樣子,我似乎還能記起當(dāng)初我爬到她閨房,她花容失色的模樣。那時我爬進她的閨房,當(dāng)著將軍府下人的面不小心踩掉她裙子,她氣得險些拿刀捅了我。
我揪著衣襟,突然覺得心口疼。為什么我這么倒霉,來國子監(jiān)的第一天,遇到的不是顧紹,卻是恨我入骨的傅鳶容。
傅鳶容伸手攔下了那世家小姐,一眾人徐步離開了。
她走得溫柔端莊,殊不知她在心里捅了我多少刀。
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覺得來國子監(jiān)就是一個錯誤。
此時時辰尚早,學(xué)堂里只有幾個學(xué)生,我尋了一處位置坐了下來。因為今日起得早,現(xiàn)在我有些犯困,于是托著下巴在桌子上打盹。
我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到本來安靜的學(xué)堂突然嘈雜起來,周圍盡是壓抑的興奮聲和激動的竊竊私語聲。
我疑惑地睜開眼睛,捅了捅身旁翠綠衫子、娃娃臉的小公子,問道:“發(fā)生了何事?”
小公子的臉紅彤彤的,整個人是壓不住的興奮,連聲音都顫抖了:“今日陳太學(xué)身體抱恙,故沈珩沈相前來給我們講學(xué)。”
我有一瞬間的怔愣,沈珩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激動什么。莫不是個小斷袖?
“小斷袖”說完就接著和他左側(cè)的人繼續(xù)討論去了。
說起這沈珩,我是有印象的。
寒玉公子,少年丞相,善權(quán)謀、精算計、懂兵法,十七歲時只帶一萬精兵去圍剿蠻夷王城,自此一戰(zhàn)成名。喜白衣,白玉冠,手持象牙折扇,生得風(fēng)流韻致,是臨安城里的世家小姐競相追逐的對象。
我看著“小斷袖”興奮的模樣,覺得他特沒出息。姑娘我自小閱人無數(shù),閱過的美人更是無數(shù),我就不信那沈珩能美到天上去。
我嗤笑一聲,抬起眼朝學(xué)堂的前方看去,這一看,便愣在了那里。
六月光景,清晨的曦光透過淡青色的簾幕灑了進來,籠在他的周身。素白的袍子,衣袖上繡著銀色的花紋,玉冠別著一枚雕花羊脂玉發(fā)簪,暗花錦帶上垂著碧色的玉佩。狹長的眉眼如寒星疏月,單薄的嘴唇似朱砂描繪。溫潤如美玉,淡雅如青竹,清冷如月華。他只是靜靜站在那里,便讓世間萬物都失了風(fēng)華。
果然是寒玉公子。
我怔了許久,只不過,看著那張和沈遇一模一樣的臉,我很想問他一句——
皇上,你還記得當(dāng)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