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喬
2015年的夏天,筆者有幸參觀了薩德伯里中微子觀測站實驗室,實驗室位于加拿大東部的魁北克省的小鎮(zhèn)薩德伯里,距離多倫多約400千米。
薩德伯里是一座在100多年前因采礦業(yè)而興建起來的小城,以豐富的鎳礦聞名于世。如今漫步城中,很難想象這座美麗的生態(tài)城市曾經(jīng)遭受過重度的工業(yè)污染,近幾年才逐步恢復生機。
淡水河谷公司(Vale)的克萊頓礦區(qū)在這座城市的最西邊,那兒有加拿大最深的鎳礦礦井。礦業(yè)公司將礦井2 100米深處的一處礦道租借給了科學家們建造地下實驗室,進行粒子物理學的研究。在初期,實驗室的建造是為了開展薩德伯里中微子觀測(SNO)實驗,這也是實驗室名字的由來。在SNO實驗進行的同時,人們又擴建了實驗室,給當前和未來的實驗研究提供更大的實驗空間和更先進齊全的設備。這個實驗室里誕生了2015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加拿大物理學家阿瑟·麥克唐納。
說到這里,讀者們肯定會有疑問:為什么要在地底下建造實驗室?中微子是什么?為什么要探測中微子?以下就讓我們?nèi)媪私庖幌逻@個全球著名的極深地下試驗室之一的SNO實驗室。
“狡猾”的中微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SNO實驗的開展,是為了測量太陽中微子,因而在介紹這個實驗室之前,我們必須先要了解中微子是何方神圣,聽說是個非?!敖苹钡募一?。
中微子是一種微觀粒子,它是在核反應或放射性衰變等過程中產(chǎn)生的。在1930年,人們通過β衰變的實驗結果,首先從理論上預言了它的存在。在這個過程中,原子核內(nèi)的中子通過釋放電子和中微子轉(zhuǎn)變成了質(zhì)子(這里產(chǎn)生的電子在早期被稱為β粒子,因此這種放射性衰變稱為β衰變)。它的質(zhì)量極小,大約是電子的1/200,在空間里自由飛行時的速度接近光速。中微子不帶電,幾乎不會和日常物質(zhì)里的原子發(fā)生反應,所以它可以輕而易舉地穿過物體,如同神話里穿墻的茅山術士。中微子的這個性質(zhì)讓它很難被人們捕捉到,顯得非?!敖苹?,想象一下:在中午的時候,翹起你的大拇指,每秒鐘都會有大約幾百億個來自太陽的中微子穿過你的大拇指指甲,但是你卻沒有任何感覺。盡管捕捉中微子的難度極大,人們依舊憑借聰明才智和努力的汗水,先是在1956年的時候證實了它的存在,隨后又開展了各項捕捉和研究中微子性質(zhì)的實驗。研究中微子可以幫助粒子物理學家更好地理解基本粒子的行為,從而對物理學有更深層次的理解;另外,研究恒星、超新星的天體物理學家也對中微子情有獨鐘。
位于加拿大的SNO實驗室為什么要建在地底下呢?
太陽在熱核反應時會釋放出大量中微子,這些中微子攜帶有太陽內(nèi)核的信息,可以幫助人們認識太陽內(nèi)核的反應。為了探測太陽中微子,來自加拿大、美國和英國的科學家在地下空間里建造了這個實驗室。可是為什么要將實驗室建在地下呢?
原來,中微子在探測裝置里產(chǎn)生的信號非常微弱,在宇宙中還存在其他粒子組成的束流,稱為宇宙射線。它們的能量一般很高,與大氣層中的分子作用,又會產(chǎn)生大量其他的粒子。這些粒子的信號會干擾中微子的探測信號。但是,由于它們大部分都帶電,可以與物質(zhì)相互作用從而被吸收掉。就像核電站采用厚厚的混凝土板來阻擋反應堆里產(chǎn)生的有害射線一樣,這里把實驗室放到很深的地底下,利用實驗室上面的土壤和巖石來阻擋這些干擾射線,把這些干擾降到最低。SNO實驗室原來是世界上最深的地下實驗室(距地面約2 000米),現(xiàn)在已被中國的錦屏山地下實驗室所超越(距地面約2 400米)。
認識世界的本原,怎么這么難?
莊子云:“一尺之錘,日取其半,萬世不竭?!鼻f子認為:拿一尺長(約33厘米)的木杖,先切掉一半,然后剩下的再切一半,可以永遠切下去。然而,科學家們卻有一種信仰,莊子所設想的每天切木杖,并非“萬世不竭”,而是總有一天會到達極限,得到的是世界上最基本的物質(zhì)——組成世界的本原。我們繽紛復雜世界,最終可以還原成這種最基本的物質(zhì)的排列組合。
然而目前,電子、夸克、中微子和其他幾種微觀粒子是科學家們所發(fā)現(xiàn)的最基本的粒子。科學家們對此遠遠不滿意,依然希望能研究清楚它們的性質(zhì)和相互之間的聯(lián)系,從而找出它們背后更本質(zhì)的東西。其中,中微子有著非常神秘的性質(zhì):早期的太陽中微子探測實驗發(fā)現(xiàn),所探測到的太陽中微子數(shù)量大致為預測的1/3到1/2,是描述太陽核反應的理論錯了,還是“狡猾”的中微子有未知的性質(zhì)?認識世界的本原,怎么就這么難!
當時有一種理論認為,從太陽內(nèi)核產(chǎn)生的電子型中微子在飛向地球的途中會“變身”成其他類型的中微子,而之前的實驗只能測量電子型中微子,所以造成了丟失。到了1984年,加州大學的教授,美籍華人陳華生提出了一種利用 重水作為探測介質(zhì)來測量太陽中微子的實驗方案。由于不同種類的中微子和重水里的氘、電子發(fā)生反應,會產(chǎn)生三種不同的信號。通過區(qū)分和比較這些不同的信號,就可以清晰地看出電子型中微子和未知種類的中微子在數(shù)量上的比例和中微子的總量,從而解決太陽中微子問題。陳華生為了實現(xiàn)他的想法,在美國和加拿大之間奔走,最終決定利用在加拿大薩德伯里礦山中的地下空間,建造實驗室和實驗用的重水探測裝置——SNO探測器。
SNO實驗的建造和測試運行前后歷經(jīng)了18年,其中還包括了長達8年的瓶頸期。在這漫長的時間里,加拿大科學家亞瑟·麥克唐納德率領研究團隊最終在2001年完成了太陽中微子的測量,證實了中微子并未丟失,只是“變身”了,揭開了太陽中微子之謎。
還記得參觀實驗室的那天,清晨不到五點,我們便動身出發(fā),趕6點鐘下礦的那班升降籠。在蜿蜒的小道上飛馳不久,便能看見幾根煙囪和遠處一座綠色的沒有窗戶的大廈——那是從礦井運輸?shù)V物的升降機,SNO實驗室的地面辦公樓就在它的旁邊。
隨后,管理員南茜幫我們領取裝備,指示我們進行訪客登記。我們各自領到了姓名牌和礦工裝備:一雙沉重的防護靴、頭盔、插在頭盔上的小手電和一件帶有反光物質(zhì)的連體服。懷特先生是實驗室的安全總負責人,他是一個嚴肅、沉默寡言的老人,體格健壯硬朗。在他的帶領下,我們步履蹣跚地走到對面的礦井大樓的入口處,六點鐘的時候,清脆的上工鈴聲響了。升降籠的操作員鳴笛示意,打開閘門,我們和SNO實驗室的科學家、礦工們依次進入。大家緊緊抓住扶手站穩(wěn)后,操作員再次鳴笛,開始下降。升降籠的速度可達10米/秒,耳旁呼呼成風,耳朵有一種脹痛感。十幾分鐘的時間,我們便抵達了2 100米的礦道。
懷特先生帶著我們依次進入各個工作區(qū)域進行參觀。第一個便是SNO實驗區(qū)域。目前SNO實驗正在進行升級工作,開展“SNO+”實驗。在操作間,幾位工程師正緊張地監(jiān)控著探測器的液體運行。接著是SNO探測器的控制室。在進入之前,又需要在一個類似電話亭的風淋室中,讓吹出來的風再次除塵。因為安全的原因,我們不能過去張望,親眼目睹SNO探測器。接下來參觀的分別是Picasso暗物質(zhì)實驗區(qū)和DEAP/MiniCLEAN暗物質(zhì)探測實驗區(qū),整個過程約2小時。
返回地面,整理好行裝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4點了。薩德伯里的夏天一般為25度左右,太陽要到9點后才落山。我們在這清爽美好的夏季,進入了幽暗的地下世界,尋訪了人類因為純粹的對于真理的追求,耗費了大量人力和物力建造的實驗和實驗室,真是大開眼界。然而人類的追求永遠不會停止:目前,我國的錦屏山實驗室(2 400米)在深度上已趕超了SNO實驗室。一系列比當年的SNO探測器更大、技術更先進的實驗正在馬不停蹄地籌備中……我們要保持樂觀的精神,相信人類在解決未知的道路上所做的努力,必然會有所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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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華生和亞瑟·麥克唐納德
在SNO實驗萬事俱備即將啟動實驗建設的關鍵時刻,令人遺憾的是,才44歲的陳華生卻罹患重病,在與白血病斗爭了1年后,于1987年撒手人寰,可謂“出師未捷身先死”。如今資料上很難找到他更詳細的事跡,除了他所任職的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的檔案里有幾段簡短的介紹:陳華生,1942年生于重慶,在戰(zhàn)火中長大,經(jīng)歷了坎坷而艱辛的童年后,最終和家人輾轉(zhuǎn)到了美國。他依靠全額的獎學金,先后在加州理工大學、普林斯頓大學獲得了學位,在中微子的理論和實驗研究中取得了不少成果。
在他去世后,他的合作者,加拿大科學家亞瑟·麥克唐納德繼承了他的遺志,用無比堅毅的決心去實現(xiàn)這個實驗計劃。亞特·麥克唐納德和SNO實驗在2015年底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當人們問起麥克唐納德如何克服困難和實驗成功的秘訣時,這位如今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滿臉笑意,和善的藍眼睛里透出了一份俏皮:“永遠保持幽默感。要把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上。不要去埋怨或責備誰,去動手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