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的生意

剝洋蔥

9月9日，河南省駐馬店市上蔡縣公安局發(fā)布通緝令，對113名上蔡籍冒充軍人電信詐騙犯罪的涉案人員進行通緝。

一個百萬人口的縣，同時有上百人被通緝，輿論為之嘩然。資料顯示，上蔡是冒充軍人電信詐騙犯罪的始發(fā)地和重災區(qū)。

孫莊的歷史

資料顯示，上蔡縣連續(xù)多年上榜國家級貧困縣，上蔡縣崇禮鄉(xiāng)位于上蔡、商水、項城三地交界處。崇禮鄉(xiāng)人口六萬人。孫莊村4000人。

崇禮鄉(xiāng)黨政辦主任岳強介紹道，“這里距離縣城近40公里，沒什么工礦企業(yè)，基本靠農(nóng)業(yè)為主?！彼J為，貧窮，加上位于三地交界，以前法治環(huán)境差，位于“三不管”的地方，導致了一些貧窮但腦子靈光的人“想了歪點子”。

岳強說，最初的“歪點子”是涂改票面。上世紀70年代初，購買商品需要憑票，孫莊人就涂改票面價值，高價賣出。因為距離縣城較遠，買票的人無法去供銷社驗證票的真?zhèn)?，導致上當?/p>

這些涂改票面的人，被當?shù)厝朔Q為“詐騙鼻祖”。

改革開放后，市場經(jīng)濟搞活，很多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業(yè)務員在推銷自家商品時，都面臨著門難進、臉難看的情況。但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因為部隊和軍人在老百姓心中有較高的公信力，如果稱自己所在的企業(yè)為部隊自辦企業(yè)（當時部隊還未禁絕辦企業(yè)）時，往往被奉為座上賓。

這個時候，一種被當?shù)厝朔Q作“買賣法”的詐騙方式出現(xiàn)了。通常是騙子冒充軍人去沿街店鋪低價推銷某種商品，說這個是軍用物資，如何受歡迎，很多老板出于貪心以及對軍人的信任，便全部買下，其實這些都是假冒偽劣商品，成本極低；假如商家不相信，騙子過幾天就找人專門到這個商店去買這種商品，讓商家覺得這種商品確實受青睞，一旦店家動心給錢訂貨，那么這個團伙便逃之夭夭。

1.0和2.0版本

一位熟悉當?shù)卦p騙歷史的鄉(xiāng)干部說，詐騙者之所以冒充軍人詐騙，是因為部隊和軍人在老百姓心中有較高的公信力。因此，此類詐騙最核心的要素是讓受害者相信他們是軍人。圍繞這一要素，騙術又分為1.0和2.0版本。

1.0版本主要是接觸式詐騙。西黨村農(nóng)民黨向田在10年前被騙過一次。他的父親當時在縣城賣化肥，一天，兩個穿軍裝的人來到黨向田家店里，自稱是附近一個縣里武裝部的，武裝部要搞一個種子基地，需要找固定的化肥供應商合作。

黨向田父子熱情接待了兩個“軍人”，還在縣里最好的飯店請他們吃飯。飯桌上，兩個“軍人”說要看看黨向田的資金實力，要求黨向田的父親去銀行辦一張存折，在銀行卡上存不低于三萬塊錢，以顯示現(xiàn)金流充足。第二天，兩名“軍人”和黨向田的父親一同去了一家銀行，黨向田父親辦了一張存折，為了顯示自己的資金實力，存了五萬塊錢。當天，兩名“軍人”和黨向田父親簽了合同。之后，兩名“軍人”再沒露面。黨向田父親事后去取存折上的錢，發(fā)現(xiàn)錢不見了。

岳強說，“這是假冒軍人詐騙最初的詐騙形式，當時電信不發(fā)達，騙子穿著軍裝騙取信任。在受害人辦存折的同時，騙子拿著提前復制的受害人假身份證，也辦了一張存折，在受害人不注意的時候，調(diào)換了存折，一般受害人不會留意存折的編號。”

“近幾年電信越來越發(fā)達，騙子不用穿軍裝，在家里打電話冒充軍人詐騙。成本越來越低了。”岳強說，騙子的騙術也升級到了2.0版本。

一位辦案民警說，通過電信詐騙也被稱為非接觸式詐騙。這類詐騙形成于近幾年，由2—3人組成一個團伙，扮演不同角色，通過電話冒充軍人，一般是先給受害人打電話，說自己是消防隊的，或者武警部隊的，有工程要承包，或者需要定一批軍用物資。受害人同意后，就讓受害人幫忙向另一商戶買另一種物資。受害人應承后，另一商戶就稱，需要先付一筆定金。這時候，騙子就委托受害人先幫忙支付一下定金。受害人急于做成生意，就幫騙子付了定金。而這另一個商戶其實是騙子的同伙。

上述辦案民警說，由于此類詐騙無需拋頭露面，也不用游街串巷，騙子務農(nóng)、詐騙兩不誤，甚至出現(xiàn)邊在田間勞作、邊接打電話詐騙的情景。

“生意”

在孫莊村，人們把冒充軍人詐騙稱作“生意”。

有過詐騙犯罪前科的孫強法說，最初的時候，一般兩三個關系好的親戚或者朋友結成一個團伙，外人很難參與進來。但時間久了，因為分錢不均，這個團伙鬧崩了解散了，團伙中的兩三個人分家，開始各自單干，成立一個新團伙，就需要拉新的合作伙伴，吸引新的人進來。他比喻，“這個就像細胞分裂”。

崇禮鄉(xiāng)西黨村一位七十多歲的村民說，上世紀70年代，騙子們都在上蔡及附近地區(qū)行騙，“大伙上過當，才知道崇禮有群這樣的人，崇禮名聲也開始傳開了”。

“冒充軍人詐騙時，上蔡冒充軍人詐騙者已經(jīng)走出駐馬店，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冒充軍人電信詐騙，這些人已經(jīng)騙到全國各地。”平輿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李武松說，以他們破獲的冒充軍人詐騙案件來看，騙子們流竄作案，哪里管得松了，就去哪里騙。

在孫莊村，提起冒充軍人詐騙的話題，人們表現(xiàn)得諱莫如深。在進入孫莊村前，崇禮村村民孫國民（化名）提醒記者說，“你去也白去，誰也不愿意給你說話。”

“但在本村，其實都知道村里誰干啥的，都聽說過，你想啊，沒有正當職業(yè)，房子蓋得又高又豪華，有的好車買了不止一輛，一猜就知道。”孫連和說，“私下里，村民自己也討論，誰家的生意做得大?！?/p>

“但對外人，絕對不談，村民各有各的顧慮?！睂O連和說，“干這個事的，怕斷了財路，絕對不會提這個話題，不干這個的，也不會提，怕得罪人。”

打擊的難度

當?shù)匾晃晦k案民警坦言，確實也抓了不少嫌疑人，但抓到的更多的是小角色，團伙主犯非常狡猾。

孫連和被通緝后，過了一年多的逃亡生活，他說，“真正的老板，都躲在幕后，打打電話，很安全，最先暴露的都是我們這些打工的。”

“最安全的反而是那些主犯，他們在房間里打電話，很難抓到，一般取款人是最先抓到的?！睂O連和說，他現(xiàn)在想起來很憋屈，自己成了罪人，想罵把他拉下水的人，又不知道想罵的人是誰。

“詐騙案件涉及到電信、銀行各個部門，爭取一些部門配合也很費力。”平輿縣公安局刑偵大隊中隊長劉峰說，在協(xié)調(diào)中“這就增加了辦案成本，包括時間成本，有些線索早一刻發(fā)現(xiàn)和晚一刻發(fā)現(xiàn)，有質(zhì)的區(qū)別?！?/p>

另一個，是犯罪成本低。

孫強法說，對于“做生意的人”來說，他們也會算一個賬?！氨热缱霭甘穑_了50萬，最后被抓到了，報案的受害人只有一起，另外九起沒人報案，從最后的量刑來看，”這個生意是劃算的。“蹲兩年，掙個四五十萬，干啥能比這劃算？”

上蔡縣官方在2012年的一份通報材料中提及了冒充軍人詐騙犯罪打擊難的問題。原因包括：“涉案地公安機關打擊冒充軍人詐騙犯罪，存在失之與寬、失之與軟的現(xiàn)象，犯罪分子受到打擊處理后，稍有收斂，但風頭過后，就如毒癮發(fā)作，重走錯路，繼續(xù)作案……發(fā)案地公安機關一般發(fā)了協(xié)查之后，如果沒有成熟的破案條件，就不再深究等。

最近，崇禮鄉(xiāng)黨委書記張國躍每天都到孫莊村，組織逃犯家屬開會，給村干部開會。張國躍說，鄉(xiāng)里制定了硬標準，“9月10號開始，假如哪個村新上網(wǎng)一例人員，村支書就地免職。”通緝令發(fā)布后，崇禮鄉(xiāng)抓獲以及勸投的犯罪嫌疑人有25名。張國躍對這個成績很滿意。

“縣里逼鄉(xiāng)里，快逼死了?！背缍Y鄉(xiāng)一名干部說，“鄉(xiāng)里和村里承受了不能承受的壓力，在背負一個歷史責任?！?/p>

2015年12月，上蔡縣公安局被河南省公安廳掛牌整治。今年3月24日，河南省綜治辦又對崇禮鄉(xiāng)掛牌整治?！靶蝿荼纫郧案鼑谰耍謇镎诜毯头踢^的人員超過五十人?！睂O彥群說，以前縣里也打擊，打擊一結束，他們又開始露頭了，“據(jù)我所知，村里有些沒被網(wǎng)上通緝的，最近兩個月都停手了，但這次風頭一過呢？”

在孫莊村口，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扶貧開發(fā)整體推進村。岳強說，“為了治理孫莊村的局面，崇禮鄉(xiāng)把今年唯一的扶貧推進村的指標給了孫莊村?！?/p>

在旁人眼中，對這個比周邊都有錢的村進行扶貧幫扶，不能排除有安撫的意味。

（摘自《賀州日報》2016.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