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半織意
安寧是我們最好的永遠
文◎半織意
兩個孤單在一起,就再也不是孤單。兩個安寧在一起,就是永遠永遠。
遇見你,是六年前,在長沙一家公司的走廊里。
當時我心情糟糕透頂,前一晚沒睡好,起床晚了半小時,當我拎著包沖進公交車后,又發(fā)現(xiàn)我的白裙子成了灰裙子。
都怪那條街上的步行磚,大概已經年久失修,總有那么幾塊就暗自松動了,天晴時還好,每每下過雨后,就會藏納泥水,忙碌的腳踩上去,它們就會濺起來。
我好幾次都中過它們的招,最近的一次是同學說介紹給我的男孩子來到了我的樓下。在樓下,我一腳踩出泥水,那一幕剛好被等在那里的男孩子看到,于是在我去樓上換衣服的時候,接到同學的電話。他向她匯報說毛毛躁躁的女孩子他不喜歡。
看看,愛情有多奇怪,不是自己想要的,就怎么也開頭不了。放下電話,我笑了,我甚至想感謝那塊松動的磚,它竟然知道我與他之間沒緣分。
可今天的步行磚卻是如此的討厭。我的裙子是棉布的,怎么都處理不干凈,與公司約好的面試只剩下半個小時。無奈我只得在車里打電話給同學,說了我的難堪,讓她幫我送套衣服到那個公司樓下。
明明說好十分鐘她一定到,但我下車后,卻沒看見她。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我放棄等待,開始往公司里面走,腦子里亂糟糟的,預感到這又將是一次失敗的面試。
沒想到你會從走廊那端向我走來,你的話實在是太奇怪。你說:“一直往前走吧,最后那間屋里或許有你需要的東西?!?/p>
我的心亂了,不懂你的話,想不理你的,可你的眼里分明很誠懇,甚至還充滿鼓勵,于是我真的就去了你說的那個房間。
面試結束,我被告知明天就要上班。
是你幫了我,你指給我的那個房間,是更衣室,入口的凳子上放著一套未拆開的女式公司服,上面有張字條,寫著:祝你好運!
我出來時你還在走廊里抽煙,我走向你,我們聊了大概兩枝煙的時間,知道了你是在公交車上聽到了我的話,知道了你第一次面試也面臨了跟我一樣的尷尬,你當時渴望有人幫助,但是沒有,所以你要幫我。
我還知道了你叫安迪。
公司里的人都說你驕傲,說你不過是個財務總監(jiān),卻有著老總的范兒,與人對話時,視線總是一副不在意的上揚45度的樣子。
那天的例會上,我做記錄用的那支筆很“卡哇伊”,筆帽一面是草莓臉,一面是小鏡子。
我通過它還是看到了坐在我后面的你,于是我知道了你那不是驕傲,他們說的不看人的45度,其實是憂郁。所以那天我跟你說:“安迪,我要請你吃飯,那天多虧你幫了我?!蹦銢]答應,你說:“不必那樣?!?/p>
我沒有生氣也沒失望,那時的我,是多么喜歡去了解一個與常人不太一樣的男子。我想你總歸要去吃飯的吧,那么我就跟蹤你,你去哪家餐廳,我就去哪家餐廳。我可以不坐到你的對面,也可以不跟你說一句話,但我可以比你早離開10分鐘,去跟服務員說:“那邊那位先生的單我買了?!边@樣一來,也是算我請的你。
我跟著你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街道變窄,你走進了這個城市冷落老街中的一家面館。
店內很小,燈光卻明亮,我沒敢進去,我站在街道的這一邊,看著你坐下來,你吃得滿頭大汗,不時地抬頭跟店主大聲講話,隱約聽到你們講的是外地方言,我聽不懂,但那一種拋棄整個城市的豪氣感染了我。我明白你走這么遠的路趕過來吃一碗面條的原因了,那是因為你想家了。
你走后,我去跟店主要了你的電話號碼。
第二天,你加班到很晚,我打了那個電話,然后我如愿陪你吃了面,還跟你學了幾句外地方言。你送我回家,最黑的那一段路,你拉住了我的手。
可是多么討厭,我樓下的步行磚很不禮貌地用泥水歡迎了你。你說不要緊,但是我不許,我讓你跟我上樓,我?guī)湍阆锤蓛袅四侵贿\動鞋,再用吹風機吹干。
你離開時,我佇足在窗前看你,我不明白我自己為何就哭了,大概是因為你的背影,讓我看到你的孤單,還有我的孤單。
在陪你吃過整整一個秋天的面條晚餐后,那條老街要拆舊建新了,我們再去的那晚,那條街黑黑的,像一個被終止了的夢,你低著頭,沉默著。
我第一次鼓起勇氣抓住你的手說:“安迪,相信我,家鄉(xiāng)的味道永遠在,相信我也會做出來?!?/p>
你的手抓緊我,久久都不松開。就這樣,我們兩個來自異鄉(xiāng)的人相愛了。我們說,兩個孤單在一起,就再也不是孤單。
我一直以為我們的永遠已經開始,可兩年后的一件事,把許多感觸都打亂了。
首先是你重新給我找了一份工作,我很快離開那家公司。再后來就是那家公司讓你做了好幾年的假賬曝光了,你急急地要走,我說我要跟著你。
你不答應,你說你會有闖蕩,要我等你,安定下來后你就來接我。
可是你那天清晨吻過我的額頭走后就再沒有消息。我想你,那天傍晚,有人在樓下的步行道上跑步,那個背影看起來太像你,我失聲叫了出來。卻不是你,我尷尬無比,只好對停下來的人說:“嗨,站臺邊有許多磚是松的,你小心?!?/p>
他笑了,然后我看到他經過站臺那段時,是像大鳥一般飛過去的。
不久后,這條街的步行磚都換了,是紅綠黃相間的彩磚,有陽光的天氣里,我在樓上往下看,它們燦爛得就像宋朗的笑容一般。
是的,那個跑出飛一般感覺的男子,叫宋朗,他說他打了9個投訴電話,直到最后一個才被告知,施工隊已經去了那條街。
鋪完新磚的那天,他跑步經過,仰著臉笑著問站在樓上的我說:“每個愛這條街的人,都有權問它美不美,對不對?”
我說了“對”。因為我已有三個月沒接到你的電話,我也很想問一問:“安迪,你把我的幸福落在了哪里?”
你走后半年,那個公司突然宣告破產。而我也再一次重新?lián)Q了工作,我給了你短信,告訴你我新的工作地址以及新電話,可是你卻依然沒回音。
兩年后,我開始允許宋朗走近我的生活。我和他相處起來很默契,那種云淡風輕,好像挺適合一個心底藏有故事的不再年輕的女子。
只是我與他之間,好像永遠都進入不了感情的盛夏。與他在一起的一年,有些習慣我怎么也改變不了,我的晚餐,永遠是那種加紅油加辣子的面條。我看任何一個人,都不輕易去直視,永遠都是不熱情但也最安全的45度,包括看宋朗也是會這樣。
有一次我又被面條辣得難受,宋朗說不懂得愛自己,哪有長年累月拿面條當晚餐的?我說我愛。他問為什么愛?我說就是我愛,沒有想那么多。
宋朗生氣了,他沖我發(fā)火,說我為什么用這種方式來紀念?我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但是我知道他在哭。
那以后,面對宋朗燦爛而又深情的眼睛時,我總是不敢睜開眼。有一天,在樓下散步,我雙腳立在一塊步行磚上搖,我邊搖還邊假裝沒心沒肺地說:“這塊磚大概過多久才會松動?”
宋朗沉默了,天黑下來時,他終于問我:“唐韻,我可以問問幸福嗎?”
不等我回答,他又問:“我們會不會有永遠?”
我還是沒說話,因為那一刻,安迪你突然又那么霸道地跳進我的腦子里,不許我去做一個肯定的回答。
宋朗說他懂了,他說:“唐韻,別把勇敢折磨得那么久,每份愛都有權去問幸福。我等你去問到最后答案,然后再來告訴我你要給我的最后答案?!?/p>
我來找你了,你的電話早已不是線索,還好我記得你的身份證號碼,我來到它所屬城市轄區(qū)的派出所,但他們說不允許隨便查他人戶籍,除非有證明。
我突然對我們有些絕望了,我只是想要找一個愛了很久的你啊,可是除了我自己,誰會證明我愛你?我徘徊了好幾天,終于想起有個熟人在這里做記者,于是我就看到了與你的身份證號碼相關聯(lián)的資料。
我往記事本上抄它們時,手都在發(fā)抖,到最后,我手中的筆和眼淚一起掉下來了。那個為我查戶籍的女警官不明白我的心思,她想我一定是為找得辛苦而激動,好心地遞給我紙巾說:“總算找著了,對不對?”
是的,我總算是找到你了,安迪。那份資料細致到你在什么街多少號,可是那份表格中還有個小格子,上面寫著“已婚”。
五天后我還是調整好自己來找你了,你的門敞開著,電視也開著,我叫了一聲,有個小孩兒從玩具堆里站起來,指了指臥室的門,從細小的門縫里,我看到床上躺有小碎花居家服的背影,你的她在午睡,或許,她的那一邊,還有你。
我退了出來,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哭還是想要跑,事情的結果讓我做什么都覺得無比艱難。
你沒睡,聽到聲音追趕出來。也許是心有怨恨,也許是想保留自尊,在你來到面前時我說:“安迪,我路過你的城市,我要結婚了,想請些老朋友,不知你有沒有空?”
你愣了好久。我拼命不去理會心里的難受,笑著說:“伸出手來,我寫個電話給你?!?/p>
你卻慌亂了,慌亂得不知伸哪只手更好,猶豫中我看到了整個故事不圓滿的答案。
原來你這么多年不出現(xiàn)的原因,就是因為你有了小小的殘疾,你的右手沒有了,然后才是“已婚”。
你還在慌張地把它往衣袋里躲,我用力把它拉了過來,看著它,眼前簌簌地閃現(xiàn)著我們的過往,但是很快它們都變成了我心疼著的原諒。
原來那年你的離開是有原因的,公司不僅把假帳的責任推給你,還說你企圖藏匿公款,他們有關系,這事你一時澄清不了,于是在那天清晨你去公司取資料,被他們發(fā)現(xiàn)后匆匆離開時,你在街邊被絆倒,然后恰巧有車從你的手腕處經過。
于是我知道你當年不要我是因為你要給我一個清白的你,但是后來一切都被傷害了,包括你繼續(xù)愛我的勇氣。
我依然忍著沒有在你面前哭。我說:“安迪,我們兩個人,終于都向愛情問到了答案,只不過我的那一份,落在了你的后面。”
你眼睛紅了,但是你笑了。你還想說什么,但你的孩子在叫你。我說:“回吧,我馬上就去車站了。”你走到樓上,向我揮手說:“我一定會去參加婚禮的。”
我笑著點頭,看著你轉身進屋的時候,我終于還是哭了,我哭著說:“安迪,請你原諒,我寫給你的電話號碼,是錯的?!?/p>
因為看到你后,我向自己問到了幸福的答案,它就是安寧。你在安寧里,你的傷才不會被揭起,而我在安寧里,也才不會再以我的愛去讓你不安寧。
我會回去把我們的故事說給宋朗聽,然后也跟他說:“我給他的答案是,兩個孤單在一起,就再也不是孤單。兩個安寧在一起,就是永遠永遠。”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