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造物游

何巧忠

摘 要：通過陶淵明的詩歌，本文以為陶淵明從來都在“與造物游”。他從悠然的田園生活到不為世俗左右、看淡世事，直至忘卻世情無不表現(xiàn)出他的自由精神——“游”的心境。本文從入世、出世、忘世三個角度結(jié)合陶淵明的詩句解讀了貫穿于陶淵明一生的“游世”思想。

關(guān)鍵詞：陶淵明 詩歌 “游”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的“自覺”時代，也是中國古代哲學(xué)爭鳴的又一個黃金時代。當時的許多知識分子，往往通過文學(xué)的形式來表現(xiàn)對人生哲理的深入探索，然而玄言詩的廣泛流行，使得文學(xué)藝術(shù)內(nèi)容顯得空虛狹隘。陶淵明以獨到的觀察事物的眼光把最平常的事物以質(zhì)樸、平淡的筆調(diào)寫出了不平常的詩意，所以遠遠地超出了同時代文人。通過陶淵明的詩歌，我們讀出了他剛正不阿的人格，真率的生活態(tài)度，熱愛勞動和田園生活的情操，執(zhí)著探索人生真諦、不斷追求美好理想的精神，以及由此而體現(xiàn)出的他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游世”的心靈。陶淵明以莊子“安時而處順”{1}的思想，“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2}。他從田園走來又回到田園，他長時間的農(nóng)民生活，使得他的詩歌融會了他對田園生活的種種體驗和對人生真諦的種種思索?！拔ㄖ寥四四苡斡谑蓝黄В樔硕皇Ъ?。”{3}陶淵明有了“游世”的思想，那么是“隱”還是“仕”，就不在乎方式，他將人的生存方式與審美人生巧妙地融合起來了。他的詩歌所體現(xiàn)出的“寄意于物”“游于物外”的自由精神，是陶淵明精神面貌的體現(xiàn)，是他的田園詩中最具生命力的部分，這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一、入世之游

陶淵明和所有的人一樣，生活在龐大而又復(fù)雜的現(xiàn)實世界之中，面對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種種艱難困苦以及在仕途上與自我格格不入的爾虞我詐，他能有所超越嗎？從陶淵明的本性出發(fā)，他從小就熱愛著那片土地，由此而將自己半生時間參與躬耕。陶淵明既喜愛田園又要“大濟蒼生”（《感士不遇賦》），所以他經(jīng)歷了屢仕屢隱的一生。這對他來說，是從自然走向仕途，又從仕途返回自然。從此，陶淵明固守著那片土地，并怡然自得。從他對田園風(fēng)物由衷的喜愛和深切的依戀，我們可以體味出詩人那純凈的心地和平靜的心境，他顯然是與簡樸恬靜的田園風(fēng)光交融在一起了。陶淵明熱愛勞動，喜愛田園生活，并將率真的自我灌注到造物里，即所謂“寓意于物”，把最真我的性靈暢游于那片土地之上。

（一）“性本愛丘山”

之所以能從陶淵明的詩歌中感受到恬淡的意境和樸茂的生機，和他小時候的經(jīng)歷以及與生俱來的天賦息息相關(guān)。陶淵明從小生活在臨近鄱陽湖、廬山的潯陽柴桑的鄉(xiāng)村之中，朝夕接觸美麗的山水田園景色。他生活的時代，又是自然美感在人們意識中日益變得重要的時代，《世說新語》里可以看到東晉人贊美山水的許多名言雋語；老、莊崇尚自然的哲學(xué)思想和美妙的寓言，《詩經(jīng)》《楚辭》以及漢魏以來的詩歌散文中描繪自然的許多精美的片段，又給他以豐富的啟示，所以他從小就喜愛自然。老、莊所謂“自然”不同于近代與人類社會相對而言的客觀的、物質(zhì)性的“自然界”，它是一種狀態(tài)，是非人為的、本來如此的、自然而然的。世間萬物皆按其本來的面貌而存在，依其自身固有的規(guī)律而變化，無須任何外在的條件和力量。人應(yīng)當順應(yīng)自然的狀態(tài)和變化，抱樸而含真。陶淵明希望返歸和保持自己本來的、未經(jīng)世俗異化的、天真的性情。所謂“質(zhì)性自然、非矯厲所得”（《歸去來兮辭序》），說明自己的質(zhì)性天然如此，受不了繩墨的約束?！吧贌o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園田居》其一），“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jīng)”（《飲酒》其十六），“少學(xué)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fù)歡然有喜”（《與子儼等疏》），從中可見，陶淵明“愛丘山”“愛閑靜”的與生俱來的熱愛大自然的本性，往往讓自己“欣然忘食”“歡然有喜”。這種喜愛是骨子里的，只有這樣，才能將自我交給丘山。這為陶淵明以后走上歸隱田園之路，寫出質(zhì)樸天然的詩歌作品，使自我精神世界得到滿足奠定了基礎(chǔ)。

（二）“聊為隴畝民”{4}

陶淵明長期生活在土地上，參與勞動。這種長期的農(nóng)村生活成為他的生活體驗，統(tǒng)統(tǒng)化為筆下“率真”“任情”的詩歌。躬耕田園的生活使他心情舒暢：登山臨水、飲酒賦詩，與農(nóng)民往還，使他感到充實、自足；火荒、歉收、疾病給他帶來了困厄，使他有過不平的悲憤，但他都能以委運任化的瀟灑態(tài)度泰然處之，安貧樂道?！跋嘁姛o雜言，但道桑麻長”（《歸園田居》其二），“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歸園田居》其三），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句子，正是陶淵明的獨特之處。他把事物的客觀存在，貫穿于自己的感情之中，“這種‘情不僅僅是一般的喜怒哀樂的情緒，而是具有深刻的內(nèi)容，蘊含著詩人對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摸索和一定程度上的認識”。陶淵明的“情”是通過形象化的方式表現(xiàn)的，筆下的客觀環(huán)境，其中人、事和物，都融入了強烈的主觀感受和情思。崇尚自然的情懷和重返自然的喜悅在他的詩歌中常常出現(xiàn)，他那獲得自由的典型感受就是心情十分愉悅。所以他筆下的那十幾畝田地、八九間草屋、屋前屋后的桃李和榆柳，還有深巷中的狗吠、桑樹旁的雞鳴，以及那遠處隱隱的村落和近處農(nóng)舍上裊裊的炊煙，無不充滿生機，趣味盎然?！皶r運，游暮春也。春服既成，景物斯和，偶景獨游，欣慨交心?！保ā稌r運并序》）當陶淵明走向田野的時候，心情非常興奮。初春的鳥聲顯得格外的歡快，初春的和風(fēng)也好像特別的輕柔?！捌疆牻贿h風(fēng)，良田亦懷新。雖未量歲功，即事多所欣。”不僅寫出新生秧苗都在春風(fēng)中欣欣向榮的生意，更洋溢著他看到自己勞動的初步成果時那種迫不及待的喜悅心情?！陡鐨q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寫道：“開春理常業(yè)，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山中饒霜露，風(fēng)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guān)。但愿長如此，躬耕非所嘆。”陶淵明在詩里寫到勞動的艱辛，寫到一天勞動之后回家休息時得到的快慰，都很真切。“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寫出農(nóng)民很普遍又很深刻的感受。他的田園詩通過描寫田園景物的恬淡、田園生活的簡樸，表現(xiàn)自己悠然自得的心境。或春游，或登高，或酌酒，或讀書，或與朋友談心，或與家人團聚，或盥濯于檐下，或采菊于東籬，在南風(fēng)下張開翅膀的新苗、日見茁壯的桑麻，無不化為美妙的詩歌。如“山滌余靄，宇暖微霄。有風(fēng)自南，翼彼新苗”（《時運》），寫山村的早晨，晨霧漸漸消失，南風(fēng)使新苗長上了翅膀?！班徢鷷r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移居》其一），寫鄰居和自己一起談史論文的情形，那種真率的交往實在令人羨慕。這些作品只是陶淵明在娓娓道來，只是把他此時喜悅的心情說出來，我們也可以從中感受文字背后那種自由自在的心靈之旅。

二、出世之游

陶淵明和所有的傳統(tǒng)文人一樣，都想為民請命，那么他的“猛志逸四?！蹦軐崿F(xiàn)嗎？或者說陶淵明能兼濟天下嗎？的確，陶淵明有過自己的“仕途”生活，由于看不慣官場黑暗，他幾次棄官以擺脫世事相約束。最終，陶淵明面對腐朽、庸俗的社會風(fēng)氣，官場的趨炎附勢、爾虞我詐以及自己生活貧困的艱難處境，都能泰然處之，心境澄明。他選擇了歸耕，從而可以享有田園生活的自由美好?！帮L(fēng)格即人”這條藝術(shù)規(guī)律，在陶淵明身上得到驗證。他“脫穎不群，任真自得”（蕭統(tǒng)：《陶淵明傳》），不掩飾，不做作，不為世俗左右，我行我素，身心走進自然，精神融入自然又超越自然，思想上得到真正的凈化和升華。

（一）“誤落塵網(wǎng)中”

在我國古代從西晉、南北朝到東晉的這段時期，南北朝之間、北方各族上層統(tǒng)治者之間以及世族與皇族之間的斗爭十分劇烈。這些斗爭在東晉政權(quán)存在的一百多年中從未間斷，釀成多次內(nèi)亂，人民流離失所。其中有名的秦晉淝水之戰(zhàn)和孫恩領(lǐng)導(dǎo)的農(nóng)民起義就發(fā)生在當時。

陶淵明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民族矛盾、階級矛盾空前尖銳，政治極為黑暗、腐朽的年代。從晉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至?xí)x安帝義熙元年（405）的十三年中，陶淵明先后擔(dān)任過祭酒、參軍、縣令等職。他性格正直耿介，與官場的腐朽風(fēng)氣格格不入，幾次都是辭官而去。眼看“大濟蒼生”的宏偉抱負不能實現(xiàn)，他面臨著一個矛盾：是和統(tǒng)治階級同流合污呢？還是歸田躬耕，求得潔身避禍？最后一次辭去彭澤令結(jié)束了他的仕途生活，“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5}，在帶有些許悔恨的同時，他終于可以“復(fù)得返自然”而真正走上“躬耕”的道路。他在精神上感到極大的解脫，心情也異常興奮。莊子人生境界中的出世者，便是“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莊子認為，“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6}都是束縛人們心靈的桎梏，甚至連人的健康、智慧、愚鈍也都是外在的東西，只有純白樸素，至真至純才是人的本性。怎樣才能徹底擺脫人為的各種束縛，盡顯出人的本性，使自我合乎自然之道呢？這就是通過艱苦的修養(yǎng)，達到“吾喪我”的境界。所以，莊子的隱逸是讓人的心靈超乎俗世之外。

（二）“何事紲塵羈”{7}

“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歸園田居》其四），“吾生夢幻間，何事紲塵羈”（《飲酒》其八），“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形、神、影》），陶淵明終究擺脫了人間世俗的種種羈絆煩擾，在精神上真正達到了與自然為一、自由自在的境界。莊子所謂“逍遙游”，乃是“無所待”的絕對自由。它“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于四海之外”，它“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游于何有之鄉(xiāng)，以處壙之野”{8}，因而是一種人生最高境界，是真正的自由境界?！熬迷诜\里，復(fù)得返自然”，陶淵明參透一切苦厄，把身外之物看淡，整治清掃心靈，達到虛靜狀態(tài)，豁達、瀟灑，了無牽掛，無憂而有喜。這就是“出世”的思想。當人們進行認識的行為時，首先使自己的心靈達到極度的空虛，不持一點固有的成見，同時又達到一種沉著冷靜的境界，而客觀如實地認清事物的真相，這種心態(tài)，老子稱為“玄覽”。因為，心虛則無物不容，心靜則察知萬物，從而達到對“道”的認識和把握。所以此時，陶淵明筆下的農(nóng)村田園風(fēng)光很寧靜，很美好?！稌r運》中所寫，暮春時節(jié)，景物融和，獨自出游，唯有身影相伴，欣喜感慨，交雜于心。“邁邁時運，穆穆良朝。襲我春服，薄言東郊?！毕鹿P緩緩四句，正寫出詩人悠然自得、隨心適意的情懷?！胺Q心有言，人亦易足。揮茲一觴，陶然自樂?！比藗儾皇沁@樣說嗎？凡事只求符合自己的本愿，不為世間的榮利所驅(qū)使，人生原是容易滿足的。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在朦朧醉意之中，我就自得其樂。陶淵明之熱愛自然，內(nèi)中還深含著一層人生哲理。在他看來，多數(shù)人由于違背了人的自然本性，追逐無止境的欲望，于是虛偽矯飾，傾軋競爭，得則喜，失則憂，人生就在這里產(chǎn)生了缺損和痛苦。而大自然卻是無意識地循著自身的規(guī)律運轉(zhuǎn)變化，沒有欲望，沒有目的，因而自然是充實自由的，無缺損的。人倘能使自己化同于自然，就能克服痛苦，使人生得到最高的實現(xiàn)?！逗凸鞑尽吩娎锼鑼懙奶飯@風(fēng)光，雖然不過是正常農(nóng)村中的尋常景物，但由于受到詩人理想生活的洗滌，所以一經(jīng)入詩，都充滿了無窮的情趣。在這里，它完全是一片詩化了的田園，其中的一景一物，無不飽含著詩人的無限深情。還有《移居》《讀山海經(jīng)》等詩，都可以看出陶淵明遠離塵囂，悠然自得，達到了暢游于無的境界，而無的境界也就是道的境界，那就達到了游于道的境界。這，就是理想的人生境界了。

三、忘世之游

陶淵明充滿矛盾的一生，在一定程度上是痛苦不堪的，那么面對這些痛苦他能做些什么呢？他飲酒和忘懷。陶淵明表面上借酒讓自己脫離了現(xiàn)實，實際上他已經(jīng)達到了“無所待”的心境。

他把酒的“消憂”（或者“忘憂”）作用看得很高。他曾說“酒能祛百慮”，“酒云能消憂”，“試酌百情遠”?！安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飲酒》其五）這里敘述陶淵明在日落鳥歸之際面向自然，有所感發(fā)，快活得飄飄然，以至于“忘言”，也就是說達到了“得意忘形”的精神境界，其無心中又有心與物會，物我兩忘之境，而人生之種種真諦已寓含其中，忘則忘矣，亦不須說、不必說，一切盡在意中。

（一）“不覺知有我”{9}

“淵明之詩，篇篇有酒”（蕭統(tǒng)：《陶淵明集序》），魯迅則說：“陶淵明在后人心目中，實在飄逸太久了?！眥10}《陶集》現(xiàn)存詩文一百四十二篇，凡說到飲酒的共五十六篇。完整的飲酒詩就有二十多首。對此，陶淵明除了“性嗜酒”以外是否還有其他的寫作動機呢？他的嗜酒與生活、寫作有何關(guān)系？其飲酒詩反映了怎樣的思想情調(diào)？陶淵明對于酒應(yīng)是一種安于現(xiàn)狀的麻醉，應(yīng)該說這與他的不滿現(xiàn)實并不沖突，“欲有為而不能”的他只好寄情于自己本來就熱愛著的那片土地，而且生活上也還“退可以守”。他四十二歲從彭澤歸來以后，寫了《歸去來兮辭》和《歸園田居》，這些作品反映出的是他的縱情酣飲，不同于前的是此時他已經(jīng)感到人生無常，要求及時行樂，以酒忘憂。到了六十歲那年，陶淵明得到酒友顏延之周濟，又酣飲起來，有詩云：“我有數(shù)斗酒，閑飲自歡然。”又云：“我有旨酒，與汝樂之?！弊阋姕Y明是直到晚年，還在酣飲賦詩。既然他能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得如此愜意，那么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還有什么呢？“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飲酒》），“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形、神、影》），他委運任化，順乎自己，不汲汲于富貴，不戚戚于貧賤，無論生活遭遇如何，他都沒有激烈的情緒變化，沒有巨大的感情起伏。在擺脫了建功立業(yè)的強烈追求和懷才不遇的悲慨等世俗束縛之后，他在寧靜的田園中怡然自樂?！氨鐨g時務(wù)，解顏勸農(nóng)人。平疇交遠風(fēng)，良苗亦懷新”（《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其二），他和自然完全融合為一個和諧的整體，人生之種種真諦均已蘊含其中，流露出陶淵明陶然忘機、怡然自得、平和淡泊的人生境界。

（二）“欲辨已忘言”

“每有意會，便欣然忘食”，“忘懷得失”，“晏如也”（《五柳先生傳》），陶淵明擁有這樣清虛恬淡的心態(tài)，形成了不慕榮利、忘懷得失的人生態(tài)度。莊子認為，只有“忘”才能達到“自適”的境界，故而提出了“坐忘”的概念。莊子的“坐忘”正是擺脫人生種種內(nèi)外束縛，獲得絕對自由，最終達到與道冥契的最佳方式，也就是心隱的形式?！扒锞沼屑焉?，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日入群動息，歸鳥趨林鳴。嘯傲東軒下，聊復(fù)得此生。”（《飲酒》其八）此詩通過采菊泛酒，觀鳥歸林，寫生活如何清靜，心境如何淡遠，只有過這樣的生活，才會對眼前的自然意趣有所感受與欣賞，從而遠去“世情”，獲得“生”的慰藉?！敖Y(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飲酒》其五）這首詩很美，美就美在，這是一幅完完全全純自然地、無意識地反映陶淵明人生追求的畫面，更妙的是連他也忘記了自己的存在。正如莊子所謂的人生至境，真正的自由乃是“無所待”的自由：“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薄蔼毰c天地精神相往來……上與造物者游?！眥11}這才是一種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逍遙游。這是一種無我，也是一種最佳的“天人合一”。

綜觀陶淵明屢隱屢仕的一生，他達到了一種物我一體、心與道冥的人生境界。他領(lǐng)悟到大自然的不息生機是自己最好的安歸之處，于是完全融入到自然中去。他用樸素的“田家語”去表達自然，而自然的大美卻從心里流溢出來。因為他不像中朝名士那樣模山范水，也不像江左名士那樣有距離地欣賞自然，而是把自己化入自然，寄意自然，又游心于自然之外，心境與物境完全融為一體。這是玄學(xué)的最高境界，玄學(xué)家沒有達到，陶淵明達到了?！敖Y(jié)廬在人境”的他，面對貧窮，以儒家安貧樂道的精神處之，有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的高尚情懷和寧靜心境；面對人生苦患，他以老、莊無為的玄學(xué)人生觀和“游世”的思想“放意與天游”，以一種審美的人生態(tài)度，使人的心靈獲得自由解放，真正達到“心游”和“乘物以游心”的精神狀態(tài)。

{1}{2}{3}{6}{8}{11} 付云龍、陸欽：《老子·莊子全文注釋本》，華夏出版社2000年版，第118頁，第165頁，第396頁，第143頁，第165頁，第468頁。

{4}{5}{7}{9} 謝先俊、王勛敏：《陶淵明詩文選譯》，巴蜀書社1991版，第10頁，第23頁，第37頁，第42頁。

{10} 王瑤：《中國文學(xué)論叢》，平明出版社1953版，第82頁。

參考文獻：

[1] 謝先俊，王勛敏.陶淵明詩文選譯[M].成都：巴蜀書社，1991.

[2] 冷成金.隱士與解脫[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7.

[3] 付云龍，陸欽.老子·莊子全文注釋本[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

[4] 逯欽立.陶淵明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5] 劉方.中國美學(xué)的基本精神及現(xiàn)代意義[M].成都：巴蜀書社，2003.

[6] 王瑤.中國文學(xué)論叢[M].上海：平明出版社，1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