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蓮花

許仙

有對年輕人逃亡清涼山中。

決定向女孩求愛那天，男孩清早就上清涼山巔，尋覓圣潔的雪蓮花，那將是他獻(xiàn)給心愛女孩的定情之物。昨晚，當(dāng)?shù)卮竽镎f起這一帶有關(guān)雪蓮花的傳說時(shí)，女孩偷偷笑了，害羞了。男孩當(dāng)時(shí)就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他瞞著女孩，悄悄上山了。

其實(shí)，女孩是知道的。

他在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

他一定會(huì)采回來的，讓雪蓮花見證他們永恒的愛。

至死不渝。

中午，當(dāng)?shù)卮竽镒屌⑷ソ兴燥垺?/p>

“大娘，不用等他?！迸Ⅱ湴恋卣f，“他上山采雪蓮花了?！?/p>

“啊喲！糟了糟了……”當(dāng)?shù)卮竽锶酉驴觐^拔腿就往外跑，嘴里一個(gè)勁地念叨，“冒冒失失的，上山也不說一聲……”女孩追出去：“大娘，有啥問題嗎？外地人不許上山？山上有豺狼虎豹？到底怎么啦？大娘，您倒是說話呀！”女孩被她的第一反應(yīng)嚇壞了，直覺告訴她，男孩很危險(xiǎn)。但她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危險(xiǎn)，心里才發(fā)毛。

老村長叫了八個(gè)經(jīng)驗(yàn)豐富的村民，上山找人。

“阿彌陀佛！”當(dāng)?shù)卮竽锸峙某橹骑L(fēng)箱似的胸膛，緩過氣來說，山上經(jīng)常雪崩，太危險(xiǎn)了。

女孩轉(zhuǎn)身就往山上跑。

“別去，危險(xiǎn)?！碑?dāng)?shù)卮竽锖捌屏松ぷ?，但她早已沒影了。

男孩相當(dāng)幸運(yùn)，他沒有遇到雪崩；而且，他采到了雪蓮花，從主峰上蹦蹦跳跳下來。

下到半山腰，他發(fā)現(xiàn)有群人上山；定睛而視，從人群中認(rèn)出女孩來。其實(shí)，他看到的人影才樹葉兒大小，那么遠(yuǎn)，他看得清楚啥呀？但他就是知道，是她。她一定是著急了，怕……這一刻，他無比幸福。他高舉雙臂，朝她揮舞著雪蓮花。

他等不了到她跟前，他現(xiàn)在就要告訴她；他猛吸一口氣，大聲地向全世界宣布。

“以天，我愛你！”

大山回蕩：

“以天，我愛你！”

“子恒，我也愛你！”

女孩回應(yīng)道，發(fā)瘋似的朝山上跑。

蝴蝶效應(yīng)。喊聲觸動(dòng)積雪深處最纖弱的神經(jīng)，就像利刃挑斷蛛絲。就在男孩身后，飛流直下的是排山倒海的積雪，雪塵暴騰空而起，主峰消失了，天地混沌。“子恒──”女孩尖叫著沖上去，老村長攔都攔不住：一位壯漢將她攔腰抱起，扛著拼命掙扎的她，迅速撤下山去。

頃刻間，積雪巨浪將他們沖得七零八落，重重地覆蓋了他們。

他們被巨大的雪浪沖到山腳，離雪線很近；全村人趕來搶救，挖出女孩和老村長他們。女孩睜開眼睛，尖叫起來，她掙扎了兩步，又一頭栽倒。女孩被背回村里，由當(dāng)?shù)卮竽锞恼樟稀?/p>

女孩天天以淚洗面，時(shí)時(shí)刻刻念著男孩。

老村長殘酷地告訴她，要找到他是不可能的。他在半山腰被埋，埋得很深，少則十?dāng)?shù)米，多則數(shù)十米，這么深的積雪底下，你就是知道他的下落，也無法挖出來；更何況，他的下落是不確定的，因?yàn)檠┍赖仍?，山上積雪每年下移幾十米或上百米，他隨時(shí)都會(huì)移動(dòng)，直到有一天，才可能……

女孩問才可能什么？

“唉！孩子，你還是離開這兒吧，”老村長嘆息道，“去重新生活?！?/p>

當(dāng)?shù)卮竽锔嬖V她，村里那些在雪崩中喪生的人，過上三五十年，甚至更久，就會(huì)隨著下滑的積雪移到雪線附近，被人發(fā)現(xiàn)……

“大娘，您是說，有一天他會(huì)回來……”

“您是這個(gè)意思嗎？”女孩不放心地追問。

“是的?！?/p>

女孩決定留下來。

三年后，女孩第一次見到失蹤者出現(xiàn)在雪線附近。她穿上婚紗，匆匆趕到現(xiàn)場。那個(gè)失蹤者不是男孩，是四十多年前失蹤的一個(gè)村民，才二十多歲，看上去是那么年輕；他的父母已經(jīng)老了，他的妻子也已是其他孩子的奶奶。但他的妻子依舊哭得那么傷心。女孩深有感觸，更堅(jiān)定了信念。

在隨后漫長的歲月里，失蹤者一次又一次地出現(xiàn)，她一次又一次地披上婚紗，去迎接她的新郎；但等來的，都不是她的男孩。

她整整等了五十年。

她終于等來了她的新郎：他依舊是那個(gè)十八歲的男孩，青春，英?。凰p手舉著純潔鮮艷的雪蓮花，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他張大嘴巴，呼喚著她的名字。她知道的。她就是知道的。她聽到了五十年前他呼喚的聲音：“以天，我愛你！”而女孩這時(shí)候早已老態(tài)龍鐘，滿臉皺紋深得跟刀割似的，但她依舊深深地愛著他。

女孩撲向男孩，緊緊擁抱他的那一刻，她氣絕而亡。

在這五十年里，女孩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切。

村民按照女孩的遺愿，將她和男孩合棺，安葬在她生前準(zhǔn)備的墓穴里。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