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羅密歐
兄弟情誼
□[美]德·羅密歐
父親去世后,母親認為我需要更多的男性楷模,于是決定把我送到賓夕法尼亞州的米爾頓·赫施學(xué)校去。
那天,母親開車送我去學(xué)校,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勇敢些!”可事實上,我不知道怎樣做才算得上是一個男子漢,除了舉手投足盡量酷一些以外。
我們住的是農(nóng)場式的房子,我那個單元里住了16個男孩。我被領(lǐng)去看房間,回來時,母親已經(jīng)走了。學(xué)校的顧問極力說服了母親,叫她連聲“再見”也不要跟我說就悄然離去。
四點鐘的時候,男孩子們放學(xué)回來了,他們過來看我。有個男孩說:“你個頭真矮?!?/p>
“我喜歡他另外的那兩只眼睛?!绷硪粋€男孩指著我的眼鏡說,“也許我們該叫他‘蟲眼’?!?/p>
晚飯后,我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我的室友吉姆打斷了我:“如果你不想讓人取笑的話,就該知道一些事情。可能會有人叫你去提一桶蒸汽或找一只左手用的扳手;有時你的牙刷會不見了;還有,你最好把你的眼鏡放在你看得見的地方。”
“謝謝你的提醒?!?/p>
吉姆聳了聳肩,接著說:“如果你不想讓他們把你看作下流人的話,大概還得盡快和什么人打上一架?!?/p>
我靜靜地坐著,琢磨著吉姆的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你父親死了,對嗎?”
“是的?!?/p>
吉姆盯著他的書說:“沒人想要聽這種事情?!?/p>
那天晚上,我用了最大的努力去抑制自己的情緒,可還是哭了出來。
事實證明了吉姆預(yù)言的真實性,兩個家伙要搶我的眼鏡,我與他們打了一架。
我從來不向別人提起我的父親,也沒有誰對我說過他們失去了父母。赫施學(xué)校的男孩子們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我們不僅要克制感情,還拒絕接受我們?nèi)ナ懒说母改冈?jīng)活在世上這個事實。
男孩子們最喜歡玩的游戲之一是摔跤,摔跤不僅僅是一種游戲,而且它給了我們一個理由,可以有意地相互沖撞,以驅(qū)散我們心中的傷痛。
第一個春天快過去的時候,卡尼夫婦來當我們的新任監(jiān)護人,他們放松了約束我們的韁繩。然而不久,家務(wù)活就沒人好好干了。為此,男孩子們召開了一個會議。我發(fā)言:“如果卡尼夫婦有什么缺點的話,那就是對我們太好了,我們當中有些人利用了他們的慈祥?!?/p>
就因為這一句話,我曾花了幾個月時間融入的這個團體,現(xiàn)在一下子就與我劃清界限了。
兩個月后的一天,我無意中聽到吉姆與布魯斯正在討論怎樣度過八月漫長的下午。“我們到池塘去吧?!奔诽嶙h說。
“我們?yōu)槭裁床桓阋淮瓮讲铰眯心??”布魯斯說。
“可以?!奔氛f。
“我看,這樣不錯?!蔽也遄斓?。
“誰邀請你了?討厭鬼?!辈剪斔箤ξ艺f。
“我要朝那邊走?!辈剪斔拐f著向空曠的野外打了個手勢,“如果誰愿意來,就跟著走;如果不愿意,那就滾吧!”他走了,吉姆也跟著走了。我稍微遲疑了一下,便加入他們的隊伍。
走過野花星羅棋布的草地,我們看到一條小溪。大家跳了過去,很快就來到一片一望無際的玉米地旁?!拔覀冞M去吧?!辈剪斔拐f。我們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
青紗帳很快就把我們和外界分隔開來,大概穿過了30行玉米,我們才停下來,坐到泥地上。
我隨即意識到,玉米地里有某種東西改變了我們的慣常行為。這真是一個能夠瓦解個人意志力和融化倔強外表的地方。就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我們走上了通往內(nèi)心世界的路,而這條通往內(nèi)心世界的路,我們以前只私下里一個人單獨行走過。
布魯斯第一個開口說話。“我父親是個商人,”他說,“一天,一輛闖紅燈的卡車撞到了他的汽車上,他當場就死了。那時我正在上學(xué),他們把我叫回家去。我立刻感覺到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卻萬萬想不到是父親死了?!?/p>
“我爸爸死于心臟病發(fā)作?!奔氛f,“我?guī)缀跤洸磺逅?。他走的時候我才四歲。他是一個老師?!?/p>
大家望著遠處的玉米,他們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我以前從沒見過的表情。好長一段時間里都沒人說話,我只聽到玉米稈在沙沙作響,遠遠傳來一只烏鴉的啼聲。
布魯斯打破了沉默,他對我說:“你還沒告訴我們你父親的事呢……”
“我爸爸患糖尿病已經(jīng)很久了?!蔽衣掏痰卣f道,“但奪去他生命的,是他日益衰弱的腎。一天夜里,醫(yī)院把母親叫去。我躺在床上,聽到門開了,她上樓梯時的腳步聲聽起來是那么悲傷無力,所以,我沒等她說出‘你父親去世了’這句話,就已經(jīng)猜到發(fā)生什么事了?!?/p>
后來,我們談起了別的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很快就恢復(fù)了輕快的情緒。我們從玉米地里鉆出來,沐浴在陽光下的時候,已經(jīng)達成了一個共識—生活中有磨難,但我們不必單獨承受這些磨難。我們第一次意識到:我們不僅僅都失去了父親,還都需要釋放隨之而至的悲痛。
回去的路上,我們在小溪邊停下來洗臉。吉姆站在我旁邊,他摘下棒球帽,把水潑到臉上,用濕淋淋的手指梳理頭發(fā)。他沒把帽子戴回自己頭上,而是伸過手來,把帽子扣在我頭上,布魯斯站在我倆的身邊,我們一起躍過了小溪。在回住所的路上,我感覺到我們就像兄弟一般親密地走著。
(原載《絕妙小小說》2015年第12期 河南李金霞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