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波同志在烽火劇團

■ 李 強

高波同志在烽火劇團

■ 李 強

在國慶節(jié)這個最最歡樂的日子里，我聽到一個非常悲痛的消息。那一天，天氣特別美，團團白云浮著，銀燕高飛。我在觀禮臺上看著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完全忘記了自己。忽然有個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親切地喚了聲“小鬼！”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延安留守兵團的一位老首長。他說：“你知道不知道高波的消息？”我說：“不知道。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不在延安，是在三邊，快二十年了，我一直在打聽他的消息，你看見過他嗎？”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沉重地說：“去年我陪一個代表團到南京去參觀。在雨花臺烈士紀(jì)念館里，我一抬頭，忽然看見他的照片！……”我?guī)缀踅谐鰜恚骸霸趺?？他犧牲了？”他努力克制著?nèi)心的激動說：“我在他的遺像跟前足足站了有半個鐘頭，移不開腳步……”他取下眼鏡偷偷擦了擦眼睛。

高波犧牲了，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那無憂無慮的神志，他那滑稽的笑臉，好像就在我眼前。人們都叫他“洋相鬼”，他也真能出“洋相”，一眨眼就能變出一副面孔來。他用手掌把臉往下一抹，眉梢、眼角、鼻子、嘴巴一起都朝下，立刻變出一副難看的哭相來；往上一抹，眉梢、眼角、鼻子、嘴巴一起又都朝上，忽然又變出一副滑稽的笑臉來；他會用手變鴨子，會把自己變成木偶人；他會學(xué)對眼，又會兩只眼睛分開往兩邊看；他還會假裝拔出一根胡子把它捻成線，捅得自己的鼻子打噴嚏……他的“洋相”，要多少有多少。

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很不尋常。那是在一九三九年。

我小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老怕戴眼鏡的人，偏巧一到烽火劇團就碰到那么個戴眼鏡的。鼓鼓的眼睛藏在厚墩墩的鏡片里，迎著太陽光一閃一閃的，看起來真怕人。他一見面就繃著臉說：“喂！小鬼，怎么見了面不敬禮？”我嚇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好。我剛參加革命，連軍裝都沒有，當(dāng)然也就沒受過這個訓(xùn)練。我心想：這個人怎么這樣橫？往后他還不定怎樣治我呢。沒料到：他忽然仰頭哈哈地笑起來，提起我兩只胳膊就把我掄了一大圈，用指頭刮了下我的鼻子說：“怎么這樣不中用？小伙子還沒我們的姑娘膽兒大呢?！蔽壹t著臉說：“我才不是小伙子呢！”他把我拉到亮處這邊看，那邊看，然后兩手扒拉著自己的眼睛嘴巴扮了個老虎，“哇”地叫了一聲說：“我專吃小姑娘！”我不由得笑起來，一點害怕的意思也沒有了。有人告訴我，他就是烽火劇團的團長高波。

就是他使我開始懂得為工農(nóng)兵服務(wù)，幫助我理解毛主席在文藝座談會上講話內(nèi)容的。

我們最早工作上的接觸是我頭一回演戲的時候，我在青訓(xùn)班看見文工團演戲，又有布景，又有燈光，就跟真的一樣，我真想到舞臺上去走一走。所以這回分配我來烽火劇團，心里特別高興?？墒菦]料到，這個烽火劇團演戲是在大白天，又在大街上，既沒有布景，又沒有燈光，亂糟糟的，賣羊雜碎的，賣火燒的……什么都有。牲口叫，孩子嚷，老百姓圍了一大圈，臉對臉瞅著你，就跟看猴兒耍把戲似的，真是難為情。該我上場了，可我就是不邁步。舞臺監(jiān)督把我往前推，我卻一個勁兒往后縮。高波同志忙過來問：“你怎么不出場？”我說：“這又沒舞臺，怎么個演法呢？”他說：“我們烽火劇團從來就是在這樣的舞臺上演戲的呀！你叫老百姓到劇場去看戲，有的能去，有的不能去；現(xiàn)在咱們把戲送到他們家門口，就在他們中間演出，就跟真事一樣，宣傳效果特別大。懂嗎？”我又說：“這么多人臉對臉瞅著，我笑不出來?！彼χf：“你就把他們當(dāng)你家里人，家里人對你笑你還緊張嗎？”他從幕布縫指著前面的觀眾說：“你看那一張張笑臉，看那老頭，看老太太，牙都沒有了，頭發(fā)掉得就像半個小刷子，你不是找你奶奶嗎？那不就是你奶奶！”說著腰一扭，夸張地學(xué)了個老太太的動作，裝出沒有牙齒的聲音說：“快來吧，我的小孫女！”我一瞅他就樂了，他輕輕一推，我就走了出去。

那一天，我演得特別自然，特別歡，以后對這種演出方式越來越喜歡。要是離群眾遠了，看不見那一張張的笑臉，聽不見那些熟悉的聲音，我倒反而不習(xí)慣，反而演不出勁兒來了。

幾天以后，我們接到一個新任務(wù)—到野戰(zhàn)醫(yī)院去慰問。我和長華、雙虎是一個組。他們倆推選我當(dāng)代表，向傷員講話。這事對我又是頭一回，心里真發(fā)慌。長華說：“那就跟念臺詞一樣，你預(yù)先準(zhǔn)備一下，到時候一念不就行了嗎！”我就挺用心地寫了一個稿子，還請人幫著改了改。出發(fā)以前，走在路上，我念哪、念哪，背得滾瓜爛熟的，可是進了窯洞，卻緊張得一句也念不出來了。長華偷偷捅捅我，讓我快點說。他一再提示，我才想起幾句來。我清了清嗓子，兩手往后一背，鼓足了勁兒，像背書一樣，看著窯洞頂上說：“同志們！你們?yōu)榱烁锩?，為了中國老百姓光榮負傷了，我代表—”剛開個頭，就聽見幾個人叫了一聲“好！”這一叫不要緊，我好不容易想起來的幾句詞兒一下全忘了，我的頭低下去再也抬不起來了。直到雙虎、長華給傷員們唱歌拉胡琴、和他們親熱的攀談，直到高波來給他們說說唱唱，我也沒抬起頭。

晚上回去，大家都熱烈地在會上談心得，我卻坐在炕角不開口。大伙都知道我鉆在死胡同里出不來，都來勸我，可是誰勸也不行。后來大家都走了，有的散步，有的去溜冰，只有我一個人低著腦袋站在墻犄角。這時候，忽然聽見一個老邁的咳嗽聲，緊接著一個白胡子老漢把門推開了。他什么話也不說，直往屋里走。我說：“老爺爺，你找誰？”他坐在炕沿上腳上磕了磕旱煙鍋，像對自己說話似的說：“我找我孫女。”小油燈一閃一晃的，認不出他是誰，我走去問：“你孫女是誰？找她有什么事？”他用手比畫著說：“我孫女就你這么大，我給她送個要緊東西。”我問：“什么要緊的東西？”他從懷里掏出半個葫蘆瓢。我說：“你拿這干啥？”他說：“我孫女今兒去慰問傷病員，沒給人家唱歌哭著回來了，我給他送個瓢接眼淚。”說著就把那東西放到我的鼻子底下來。這我可聽出聲音了，原來他就是高波。我噗地一下笑出來，一邊說：“我不來了，你盡騙人！……”一邊扯掉他粘在臉上的胡子和眉毛。他抓住我的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你說我是誰？”我說：“誰不認得你！高團長！”他說：“不對，我是農(nóng)民?！蔽艺f：“才不是呢。”他說：“怎么不是？我父親、祖父都是莊稼人，我小時候也種過地?！闭f著，他走到門外，一眨眼工夫進來又變成全副武裝，身上背著子彈帶，手里拿著槍，他問：“你說，我這是什么人？”我說：“那誰不知道！”他晃著腦袋故意拉長聲調(diào)說：“噯，你就說不上來?！蔽艺f：“戰(zhàn)士唄?！彼f：“不對，這叫穿軍裝的農(nóng)民?！彼终f：“我再變一個你瞧。”他立刻放下槍，順手從身后抽出一個嗩吶來吹。他又問：“我這是什么人？”我說：“樂隊。”他趕緊放下嗩吶又拿起槍。我說：“戰(zhàn)士?！彼职褬尫畔麓道龋兊每?，我也說得快，我像炸豆兒一般連著說：“樂隊！戰(zhàn)士！戰(zhàn)士！樂隊！……”他就像閃電一樣來回變。我最后說：“反正你是個樂隊！”他說：“你只說對了一半。這也叫戰(zhàn)士。不管拿武器的還是拿樂器的，都一樣是戰(zhàn)士。”我一時還轉(zhuǎn)不過彎兒來，“拿樂器的怎么叫戰(zhàn)士？”他說：“這叫文藝戰(zhàn)士。拿筆的、畫畫的、演戲的、跳舞的都是文藝戰(zhàn)士。你呢？你是什么？”“我？”他那么一說，我可明白了，我說：“我也是戰(zhàn)士。”沒想到他還是說：“不對！別看你穿著軍裝，你現(xiàn)在還不是戰(zhàn)士?！蔽也环獾卣f：“我怎么不是！”他見我噘了嘴就說：“是戰(zhàn)士你怎么見了戰(zhàn)士抬不起頭來！”他的聲音變得嚴(yán)肅起來：“不論是拿槍的戰(zhàn)士還是拿樂器的戰(zhàn)士，最重要的是看思想是不是武裝起來了。思想武裝起來才是真正的戰(zhàn)士，就永遠是戰(zhàn)士；他不論在什么戰(zhàn)場，不論在什么環(huán)境中都能堅持戰(zhàn)斗?！彼鋈话言掝}一轉(zhuǎn)：“你知道不知道咱們烽火劇團的老底子是紅軍宣傳隊？”我驚異地說：“噢？真的嗎？你怎么不早說！”他笑著說：“現(xiàn)在說也不晚呀。走，小鬼。”他把我領(lǐng)到延河邊上去。

一彎新月從東方升起，我們踏著積雪，踏著銀色的月光在河邊走來走去，高波同志給我講了許許多多紅軍宣傳隊的故事。我聽著又是興奮，又是慚愧。這天夜里我老是睡不著。“拿武器的，拿樂器的都是戰(zhàn)士！”這句話老在我的耳邊響著。

提起拿樂器的戰(zhàn)士真有趣，有一回，我們真拿樂器當(dāng)了回戰(zhàn)士。

那是一九四○年夏天，我們到隴東一帶去演出。因為要通過國民黨頑固分子區(qū)，路上很危險，所以沒有去鎮(zhèn)原縣。部隊為了我們的安全，派出武裝來接我們，雙方約定在路上碰頭?？墒亲吡撕镁?，都快進入頑固分子區(qū)了，還沒見著。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還是不見部隊的蹤影，是遭遇了敵人？還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大家的心情立刻緊張起來了。那時候，國民黨打著抗戰(zhàn)的招牌，實際上不抗戰(zhàn)。專跟我們鬧摩擦，進攻我們的部隊，暗殺我們的干部。我們青訓(xùn)班的一個同學(xué)就是被頑固分子砍掉臂膀的。團部命令我們在一個村子外面停下休息，派人進村了解附近的情況。這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往我們這邊瞧，還指手劃腳地說什么，后來就明目張膽地走過來，問我們有多少人，多少槍，問布套子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原來他們是國民黨的保甲長，顯然是想搞我們的鬼。而我們除了高波同志那支左輪手槍以外，什么武器也沒有，如果發(fā)生情況簡直沒辦法對付。住下來不行，往前走更危險。有的人開始害怕了，而團領(lǐng)導(dǎo)同志卻很沉著，立刻召集分隊長開緊急會議。高波同志說：“現(xiàn)在情況很嚴(yán)重，但是我們思想不能解除武裝；只有武裝思想，才能應(yīng)付一切情況?！狈株犻L回來傳達了團部的決定，要大家不要慌，聽高波同志的指揮。只聽見一聲長哨，同志們嘩地一字排開來。高波同志威嚴(yán)地站在隊前叫著口令：“立正！槍上—肩！”樂隊同志立刻把用布套蒙著的提琴、三弦、二胡、手風(fēng)琴……扛到肩膀上。他們都裝出使勁的樣子，好像那些玩意真有好幾十斤重—不是機關(guān)槍，就是擲彈筒。高波同志響亮地說：“同志們！要特別愛護重武器。注意群眾紀(jì)律，擦槍別走火傷了老百姓。要提高警惕，隨時準(zhǔn)備出擊！”他說一句，我們?nèi)w重復(fù)一句，就像喊口號似的。好像我們真的是一支有戰(zhàn)斗力的部隊。我正擔(dān)心大鼓小鼓沒法辦（因為沒有蒙布套，那東西最露劇團相），忽然聽見高波同志說：“軍樂隊走前邊！”把他們一調(diào)開我就放心了。他們幾個走到隊前頭，打起洋鼓，吹起洋號，我們精神抖擻地跟在后邊從村這頭走到那頭，簡直像示威。這時候我才懂得高波同志所說的思想武裝的意義。我們沒有槍，但是終究制住了敵人。那些壞家伙看到這副架勢，一點也沒敢動。晚上，為了防止他們給附近國民黨頑固軍送消息，我們拿著演戲的道具整夜站崗放哨，所以也沒有發(fā)生意外的事情。

第二天，天不亮就出發(fā)了。為了盡早走出頑固分子區(qū)，行軍速度特別快。但是沒有一個掉隊的?？墒堑搅讼挛?，就累得不行了，特別是我們這幫小鬼。昨天一夜站崗放哨，沒睡好，又只吃了一頓飯，肚子咕咕地叫個不休。隴東高原看起來平平的，但通過那一條條大深溝比翻大山還費勁兒。下溝腿就疼得受不住，上坡就更拉不開栓。太陽直光光地照著，大伙口干、頭暈、腳板痛，一坐在地下就起不來，什么笑話也鼓不起勁兒來了。高波同志看著我們瞇著眼睛只是笑。后來，他忽然說：“喂！小鬼們，把綁帶解下來，我給你們變個拖拉機?！蔽覀兙褪遣粍邮帧Ｋ麆邮纸庀聨赘苯墡┰谧约荷砗蟮钠?，那么搭拉著，好像一個孔雀尾。他說：“來，來，你們在后面拉著?！蔽覀冇X得挺有趣，就跑去拽住一根綁帶頭，弄得他像個娃娃樹。他說了聲：“拖拉機開動了！”就嘟嘟地叫起來，拉著我們往前走，真像個加足了油的大鐵牛。我真不明白，他跟我們一樣跑路，一樣肚子餓，怎么會有這么大的精神！趕牲口的、挑汽油燈的同志們看到這幅情景身上也都有了勁兒。

到了目的地，進村以前，高波同志停下說：“咱們不能就這么把拖拉機開進去呀！得學(xué)學(xué)紅軍宣傳隊。長征期間，他們跟戰(zhàn)士一樣行軍，戰(zhàn)士累了休息，他們還要搭宣傳鼓動棚，鼓舞大家的士氣。他們比別人辛苦，精神可比別人足。所以咱們也不能把打了敗仗的樣子拿去見戰(zhàn)士?！庇谑俏覀兙椭匦麓虼蚪壨?，整理整理軍風(fēng)紀(jì)，像每次到宿營地那樣，奏著軍樂，踏著齊步進村去。來歡迎的同志問累不累，我們還挺著胸脯說：“不累！”好像真沒有走那么多路似的。

第二天的一場演出非常有意思。我們排好節(jié)目單，去征求部隊的意見，他們提出要看京戲?？汕桑驑菲鳑]帶來。平常我們對戰(zhàn)士總是有求必應(yīng)，要看什么就來什么，沒有那個節(jié)目，現(xiàn)編現(xiàn)排也要滿足他們的要求。這回可把我們難住了。最后高波同志和大家想出了一套代替的辦法：沒有鑼，敲臉盆，沒有板鼓，借老鄉(xiāng)的升子用……演出中，臺下還不斷發(fā)出喝彩聲。戲演完了，臺下拉臺上，臺上拉臺下，臺上臺下完全連成一氣，演出早就結(jié)束了。歡呼、歌聲還不斷。

為了更好地鼓舞部隊的士氣，我們又準(zhǔn)備了一個規(guī)模較大的大合奏?？墒菢菲魃僖袅坎粔蛟趺崔k？團部決定大家都上去，這個打鼓，那個打镲，分配給我的是小鏜鑼。要是在過去，我不知道要鬧多大別扭呢，可是這時候，我一聽見高波同志在旁邊說：“這有什么？部隊宣傳隊就是要精干，一個人當(dāng)幾個人用，大家都要一專多能才行！”我就痛痛快快地干了。

說到一專多能，高波同志自己就是朝這個方向努力的。他什么戲都唱，什么角色都演，樂隊缺人他上樂隊，臺上缺人他去跑龍?zhí)住Ｋ饶軐懩芫?，又會?dǎo)會演，既能吹能唱，又能拉能彈，為了掌握多種技術(shù)，他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夫。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會聽見遠處山頭傳來悠悠的琴聲，不用問，那準(zhǔn)是高波同志在練基本功。

高波同志眼睛近視幾乎到了一千度，為了給戰(zhàn)士創(chuàng)作他們喜歡的節(jié)目，還常常通宵不睡覺。他常說：“我們部隊宣傳隊跟地方劇團不一樣，地方劇團搞一種地方戲能夠適合當(dāng)?shù)厝罕娍淳托辛?；部隊?wèi)?zhàn)士江西的、湖南的、山西的、福建的……哪兒人都有，我們要想盡辦法，使所有的戰(zhàn)士都喜歡……”

高波同志自打從事文藝工作的那天起，就追求那么一種為戰(zhàn)士所喜聞樂見的形式。途徑是向民間學(xué)習(xí)，向傳統(tǒng)學(xué)習(xí)。他會唱京戲，又會唱秦腔，又會唱郿鄠，又會唱碗碗腔……在我的印象里，幾乎沒有他不會唱的東西。他大膽地運用傳統(tǒng)形式和民間形式表現(xiàn)新內(nèi)容，為工農(nóng)兵服務(wù)。他和別的同志合作用京劇形式寫的“平型關(guān)大戰(zhàn)”表現(xiàn)了八路軍指戰(zhàn)員的英勇善戰(zhàn)，寫的“大鋸缸”表現(xiàn)了游擊隊員的機智勇敢……此外，還用秦腔郿鄠形式寫了不少反映抗戰(zhàn)的戲。有些作品雖然是幼稚的，但當(dāng)時對宣傳抗戰(zhàn)起了積極的作用。

高波同志對許多民間形式運用得相當(dāng)成功。他用快板形式寫了“花子拾金”，用雙簧形式寫了“小精怪”，用舊“小放牛”形式編出新“小放?！薄切┡f形式經(jīng)過他的再創(chuàng)作有了生動的情節(jié)，新的內(nèi)容，非常新鮮活潑，因而也就非常富于感染力。他的“小放?！背榱岁兏蕦帲摹靶【帧笔敲看瓮頃匮莸墓?jié)目，許多連隊俱樂部都排演，“花子拾金”他配詞的小調(diào)在邊區(qū)內(nèi)外廣泛流傳……以后，每當(dāng)我聽見那些熱烈的掌聲，就想到高波同志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辛勤的勞動。烽火劇團由于繼承了紅軍宣傳隊的光榮傳統(tǒng)，由于有許多像高波同志這樣的文藝戰(zhàn)士的忘我勞動，就日漸成為一個具有強烈戰(zhàn)斗性的、為戰(zhàn)士所喜愛的文藝團體。

我和高波同志最后一次見面是一九四三年冬天在三邊。那時候他已經(jīng)調(diào)到警備三旅去工作了。那一天，我們正和許多蒙古老鄉(xiāng)一同聯(lián)歡，男同志坐炕沿，女同志和姑娘嫂子們坐在炕上邊。大家在一起很親熱，可是語言不通，坐了半天一句話也沒有。還是樂隊有辦法，借來幾個馬頭琴一拉，蒙古姑娘嫂子們就跟著唱，歌唱她們綠色的草原，金色的沙漠，歌唱她們幸福的生活。我們一到三邊就搜集蒙古民歌。這時候和她們肩靠肩手拉手像姐妹似的坐在一起唱，音樂成了溝通我們的語言，交流著我們的情感。唱著唱著，我忽然看見門口有一張熟悉的笑臉，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線，那是高波同志，我嘣地一下跳下炕朝他跑過去。他親切地拉著我的手說：“兩年不見真有了出息，和群眾結(jié)合得挺好，對毛主席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學(xué)得不錯呀！……”

打這以后，我們一直沒有見過面。我一直在想念他，沒料到十幾年以后，得到的竟是這樣悲痛的消息。那位老首長最后對我說：“高波同志沒有給我們丟臉?！薄八俏覀兊尿湴?！”我?guī)缀鹾俺鰜?。高波同志用他的生命完成了對我最后的一次教育?/p>

一九四九年二月黎明之前，國民黨匪幫在雨花臺殺害了我們親愛的高波同志。我知心的朋友，我敬愛的老師，他把自己的青春、生命以及藝術(shù)才能全部獻給了革命。

這時，我的耳邊忽然出現(xiàn)了更加強烈的響聲打斷了我的回憶。??！那是樂隊在擂鼓，是觀禮臺和廣場群眾的歡呼聲。文藝大軍過來了，一眼望不到頭，那里面有新戰(zhàn)士，也有我們的老戰(zhàn)友。我透過淚水看過去，禁不住在心里說：“高波同志，你安息吧，我們將繼承你的遺志，全身心地為工農(nóng)兵服務(wù)！”

高波，原名高如化，別號連峰，1913年出生于陜西省米脂縣。1930年到愛國民主人士杜斌丞處工作，先后擔(dān)任警衛(wèi)員、副官。1934年考入西安綏靖公署步兵訓(xùn)練班。1935年參加楊虎城第十七路軍。西安事變后，前往延安，被分配到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xué)學(xué)習(xí)，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38年3月，從抗日軍政大學(xué)畢業(yè)，被分配到烽火劇團工作，不久擔(dān)任劇團團長。1942年，調(diào)到陜甘寧晉綏聯(lián)防軍警備第三旅政治部，任民運科科長，參加了延安軍民的大生產(chǎn)運動。1945年，被派往陜甘寧晉綏聯(lián)防軍新編第十一旅第一團任政治委員，負責(zé)對舊軍隊的改造工作，不幸落入反動軍閥馬鴻逵之手。1947年，被押往蘭州國民黨軍西北行轅俘虜收容所。1948年10月，英勇就義于南京雨花臺，時年3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