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伊爾禁區(qū)

文◎趙 華 圖◎葉 子

薩伊爾禁區(qū)

文◎趙 華 圖◎葉 子

一

這是一個幾乎不為人知的法庭，因為它是專為恐龍而設(shè)的。

這個時代的富豪要么擁有自己的島，要么在大陸上擁有自己的領(lǐng)地。他們不受打擾地在自己的地盤上生活，當然，在那里生活的還有薩伊爾龍——一種溫馴的植食恐龍（食草恐龍），個頭相當于一匹家馬。

薩伊爾龍是生物公司利用逆向溯源技術(shù)，從火雞身上得到完整的恐龍基因而制造出來的。它們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脾氣像綿羊一樣溫馴。它們的奔跑速度也不快，甚至比馬還要安全。真正撼人心魄的是，薩伊爾龍的發(fā)聲器官經(jīng)過改造，可以同人類進行簡單的對話，并且它們擁有六七歲孩童的智力。

薩伊爾龍有自己的學(xué)校。有人教恐龍們音節(jié)和字詞，還有禮儀和規(guī)矩。其中包括《薩伊爾龍三定律》——第一，薩伊爾龍不得傷害人類，或看到人類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第二，在不違反第一定律的前提下，薩伊爾龍必須絕對服從人類的任何命令；第三，在不違反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的前提下，薩伊爾龍必須盡力保護自己。

盡管如此，意外仍會發(fā)生。其實這很正常，即便是和一匹溫馴的馬在一起，也無法保證主人永遠不會跌斷一條腿，何況是體重大得多的薩伊爾龍呢！但富豪們不會如此通情達理，只要發(fā)生意外，不論什么原因，當事的薩伊爾龍都要被拘押，接受法庭的調(diào)查和審判。

富豪們還煞有介事地安排了免費公派律師為薩伊爾龍辯護，我就是其中之一。但不論我怎樣竭盡所能地為薩伊爾龍做無罪辯護，它們最終都會被判以監(jiān)禁和鞭刑。那種帶有鐵刺的鞭子抽在身上讓它們生不如死，也會在它們身上留下終生相伴的觸目驚心的疤痕。

坦白地說，小時候我夢想成為一名律師，是想幫助弱者伸張正義。但在薩伊爾龍法庭中的這些經(jīng)歷，多少令我感到沮喪。除了剝奪自由和鞭刑外，假如在陪伴和玩耍的過程中因為薩伊爾龍的原因造成主人死亡，那么當事的薩伊爾龍將被判死刑。

在一些夜深人靜的時刻，我常常被噩夢驚醒。在夢里，某只無辜的薩伊爾龍被判處了死刑，這一直是我最擔心也最不愿看到的事。但這一天真的到來了。

二

那是一只成年薩伊爾龍，身上飄動著似有若無的淡淡的藍光。

我聽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這只薩伊爾龍咬死了自己的主人——一名十六歲的少年。鑒于之前從未有此類情況發(fā)生過，這件事引發(fā)了巨大的恐慌，要求立即處死這只薩伊爾龍的呼聲此起彼伏。我被指派為這只恐龍的免費公派律師，為它辯護。我馬不停蹄地調(diào)查，薩伊爾龍為什么會咬死人。作為植食恐龍，這絕非它們的本性。

在用粗壯結(jié)實的鋼管筑成的恐龍監(jiān)獄里，我第一次見到了它。監(jiān)室的燈光有些昏暗，不過我首先看到了它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之前我見過的其他即將面臨審判的薩伊爾龍一樣，這只薩伊爾龍也顯得疲憊而凄楚，見到我，它只是抬了一下頭便繼續(xù)垂首不語。它或許清楚，像我這樣的律師不能真正幫上忙。

“我是恐龍法庭為你指派的律師?！蔽易隽俗晕医榻B。它沒有理睬我，好像眼前根本不存在神情誠懇的人類。

“我希望能從你這里了解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這樣才能做出對你有利的辯護?！蔽倚⌒拇朕o，但仍有些心虛。薩伊爾龍仍舊無動于衷。

獄警有些不耐煩，準備大發(fā)脾氣，但我制止了他，委婉地勸他離開了。

我對動物有一種本能的親近感。小時候，在我居住的貧民窟，人們飼養(yǎng)著各種家禽和家畜。我父親就曾養(yǎng)過一頭灰色的毛驢，那時候我沒有朋友，無論是受壞孩子欺負，還是圣誕節(jié)的愿望，都講給灰驢聽。它忽閃著黑亮的大眼睛，我能在它的眼中看見自己的身影和星星點點的夜空。而薩伊爾龍的大眼睛讓我仿佛回到了兒時。

“我知道你的編號是ZH76919，但我可以稱呼你‘小藍’嗎？因為你基本是藍色的?！蔽覜]告訴它我小時候為灰驢取名“小灰”。

它沒有回答。情不自禁地，我開始講述我的往事。

“小時候，我的父親靠收集廢品養(yǎng)活我們。一天，他被一輛豪車撞倒在地，當場身亡。那位富人喝了不少酒，理應(yīng)承擔責任，進行賠償。但富人拿出一份權(quán)威藥師開的藥方，證明他只是剛剛服用了一種含有酒精成分的用于治療消化不良的藥水。另外，他拿出了以往治療心臟病的資料，稱自己是因為我父親的驢子突然鳴叫受到驚嚇，導(dǎo)致短暫心臟驟停才出現(xiàn)駕駛失誤的?！?/p>

薩伊爾龍發(fā)出了鼻息聲。

“我們根本請不起律師。富人沒有受到處罰，我們沒有得到一分錢的賠償。沒有了父親，我們完全失去了生活來源。為了湊錢處理后事，灰驢被賣掉了。從那時起，我發(fā)誓將來要當一名律師，為貧苦人進行辯護，幫助他們伸張權(quán)益。我發(fā)奮苦讀，終于取得律師執(zhí)照，那真是一段漫長而不堪回首的歲月。”

又是一聲鼻息，比剛才更粗重些。

這時，獄警走了過來，提醒我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來。

三

第二天，我準時到來，薩伊爾龍仍舊不作聲地低著頭。

我接著昨天的話題講：“我用了整整二十年，終于成為一名律師。但我只顧掙扎奮斗，沒能多陪伴母親，我能想象她獨自在貧民窟日復(fù)一日地忍受著孤獨、清苦和病痛?！?/p>

往事總是令人憂傷，淚水滑過我的面頰，這些年來，我從沒有機會對人訴說這痛徹心扉的往事。

“母親葬禮那天，天空中出現(xiàn)了兩道瑰奇如幻的彩虹，千真萬確，那是難得一見的雙虹，它們占據(jù)了東邊的全部天空。參加葬禮的人都嘖嘖稱奇?！?/p>

“你是說，兩道、兩道彩虹嗎？”耳畔傳來一個有些磕巴的聲音。我嚇了一跳，但馬上意識到，是小藍在說話。

“我的媽媽死去后，天上就出現(xiàn)了兩道彩虹?！北M管是成年的薩伊爾龍，但它說起話來的語氣像小孩，它們的心智本就相當于懵懂的孩童。

“媽媽生活在一個富人家，她有一個柵欄?！毙∷{又說。

“是用柵欄圍成的圈舍?！蔽壹m正道。

小藍點了點頭：“富人又不止一個莊園。我們?nèi)齻€在蛋里時，富人一家正在另一個莊園度假。媽媽沒有吃的，柵欄很高，媽媽出不去，只能吃柵欄里的草?！?/p>

只顧自己快活的富人一定忘了叮囑機器人每天為薩伊爾龍投喂草料。通常情況下，富人們外出期間都會留一個或兩個機器人管家在家，但這些機器人若非事先得到指令，一般不會做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

“我們?nèi)齻€從蛋里出來后，圍欄里的草全部吃完了，媽媽生病了?！?/p>

恐龍時代，蘇鐵和蕨類才是植食恐龍的最愛。這些植物早已成為寥寥可數(shù)的活化石，為了方便飼養(yǎng)，薩伊爾龍的消化系統(tǒng)被改進，使它們能夠像牛羊一樣從草中攝取營養(yǎng)。

“沒有草，我們也很餓。于是媽媽用腦袋撞柵欄，不停地撞?！?/p>

聽到這兒，我想，雌薩伊爾龍最關(guān)心的一定是三個幼崽的安危。在富翁的莊園里，唯一能幫它們的就是機器人管家，我猜它這么做是為了吸引機器人的注意。

果然，小藍說：“機器人管家聽到了響動，慌里慌張地跑了過來，向富翁報告。它得到了指示，輸入幾個數(shù)字，柵欄的門就開了。機器人將我們?nèi)齻€抱了起來，媽媽想要保護我們，可它沒有力氣，站不起來，只能拼命地叫。直到出了莊園，我們?nèi)阅苈牭綃寢屧诮?。機器人要將我們分別送給三個富人。我很餓，也很疲乏，最后在機器人的懷里睡著了?！?/p>

可憐的孩子，但愿能遇到一個好人家。我在心里默念。

“我醒來后，機器人已經(jīng)不見了，一個金黃頭發(fā)的男孩抱著我。金發(fā)男孩給了我很多甜滋滋的果實，有葡萄、樹莓和蔓越莓，我吃了很多，再也不餓了?！?/p>

小藍很幸運，我猜那是個心地善良的男孩。

“金發(fā)男孩叫安迪，我每天都有甜滋滋的果子吃。一天，我正在吃甜果子，突然聽見媽媽在叫。是的，是媽媽在叫，聲音很虛弱?！?/p>

我想，也許安迪家的莊園緊靠小藍出生的莊園。

“我想起媽媽還在挨餓，它連草都沒有，會餓死的。我打算去找媽媽。安迪沒有用柵欄圍住我，他讓我住在他的臥室里，那兒有很多恐龍，墻上貼著很多恐龍，桌子上還擺著一個恐龍，但嘴巴很大，牙齒很多，很嚇人?！?/p>

毫無疑問，安迪是個喜愛恐龍的孩子，怪不得他對小藍這么友善。

“天黑后，我又聽見了媽媽的叫聲，叫聲越來越虛弱。安迪還在睡覺，我從窗戶跳了出去，循著聲音去找媽媽。我摔了很多跟頭，走了很長時間，見到了長長的鐵絲網(wǎng)。我從網(wǎng)上的一個很小的洞里鉆了過去，媽媽的聲音越來越清楚。最后，我來到了柵欄前，媽媽就躺在里邊，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口氣。柵欄的門有密碼，我進不去。媽媽看到了我，呼喚我，可是它爬不起來?！?/p>

我能夠想象雌薩伊爾龍見到自己的孩子有多么激動，久未進食的雌薩伊爾龍能支撐到現(xiàn)在真是個奇跡。富翁一定只給機器人管家下了送走三只小恐龍的命令，卻忘了告訴它給雌龍投喂食物。

“趁機器人不在跟前，我用力在柵欄下刨了起來，我想也許可以挖個地道鉆進柵欄里。前兩天剛剛下過雨，草地很軟。我挖了半個晚上，終于挖出一個洞，我鉆了進去?！?/p>

講到這兒，我?guī)缀跄芨惺艿剿樕祥_心的神情。對蜥腳類恐龍來說，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況且植食恐龍并沒有打洞的習(xí)性。

“媽媽哭了，它掙扎著抬起頭，用寬闊的嘴巴廝磨著我。我也用頭倚靠著它，同它一直待到天亮。媽媽快要餓死了，我要為它帶些食物來?；氐角f園，安迪又讓機器人為我拿來了葡萄、樹莓和蔓越莓。我很累，也很餓，可是我只吃了一點，我想將剩下的果子帶給媽媽。但是，安迪讓機器人將剩下的果子收走了。”

小藍或許不明白，但我知道這是富人家的慣例，他們只吃最新鮮的食物，吃剩下的菜肴和水果馬上就會被機器人管家銷毀。

“我想告訴安迪媽媽要餓死的事情，我想請求他將果子留下，可是這時，大安迪來了?！边@次，我從小藍的話里聽出了苦

澀，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四

“大安迪是誰？”第二天，我一早就來到監(jiān)獄，急切地問小藍。

“他是安迪的堂兄，大個頭的安迪。他也長著金黃頭發(fā)。大安迪才是這個莊園真正的主人，小安迪只是趁暑假來做客的。”

“你將你媽媽的事情告訴大安迪了嗎？”我問。

久久的沉默后，小藍痛苦地說：“大安迪十五歲，他愛喝啤酒，脾氣很壞。小安迪害怕他，我也害怕他。大安迪一回來就喝了很多啤酒，喝醉了就把啤酒往機器人身上倒，還用啤酒瓶使勁兒砸機器人的腿。小安迪躲在自己的屋里，他很害怕。我也躲在角落里發(fā)抖，可是我惦記媽媽，我又跑去見它了。外面的草已經(jīng)枯黃，頭頂上的樹葉我夠不著。于是，我將胃里的果子吐出來，喂進媽媽嘴里，以前媽媽就是這樣來喂我們?nèi)齻€的?！?/p>

我的心里顫了一下，不由得自慚形穢，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第二天，小安迪又讓機器人為我送來了甜滋滋的葡萄、樹莓和蔓越莓。這次，我拼命將它們?nèi)汲缘蕉亲永?。我的肚子很脹，但只有多吃才能為媽媽送去更多的果糜。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拼命吃果子，等天黑后去喂媽媽。媽媽終于有了氣力，它的頭能抬起來了，甚至嘗試著要站起來。假如、假如我接著為它喂食的話，它一定能站起來。可是……”

接下來是更加長久的停頓，我感覺到那個乖張暴戾的大安迪該出場了。

“我以為每天晚上偷偷跑到相鄰的莊園沒有人知道?？墒?，那天晚上我剛剛喂完媽媽，一個黑黢黢的人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就像一個可怕的妖怪——正是滿身酒氣的大安迪！他的身上還背著一桿嚇人的長槍，他罵著難聽的話：‘吃里爬外的家伙，那些葡萄和果子是私有財產(chǎn)，你卻偷偷帶給另一個莊園里的恐龍吃，我得讓你吸取教訓(xùn)?！蟀驳显絹碓缴鷼猓瑥谋澈笕∠铝四菞U長槍?！?/p>

我的心頭緊了一下。

“我瑟瑟發(fā)抖，媽媽也在發(fā)抖，可是它將我攬在懷中，緊緊護住。我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外面，我看到大安迪舉起了槍，然后……傳來尖厲又可怕的一聲響。”

小藍的語氣已經(jīng)像是在抽泣了。

“大安迪又開了兩槍，邊開槍邊罵：‘該死的家伙，這就是你侵犯私有財產(chǎn)的下場！還有你，卑鄙狡詐的小家伙，這下你再也不用惦記誰了?！犚姌屄暤臋C器人管家急匆匆地趕過來，通過視頻通話系統(tǒng)向主人做了匯報，主人認得大安迪，指示機器人管家放他回去。大安迪像打了勝仗一般，趾高氣揚地扛著槍離開了?！?/p>

接下來的情形我不必猜，也不必想象。

“我拼命地呼喚媽媽，想讓它醒來，可是它一動也不能動了。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待在媽媽身旁，它的身體越來越冰，越來越冰。最后，天上下起了雨，雨滴也很冰涼?！?/p>

那一晚一定是小藍經(jīng)歷過的最漫長、最冰冷的夜晚，我仿佛聽見了淅淅瀝瀝的雨滴聲，還有凄楚悲涼的嗚咽聲。

“天亮后，機器人管家抬走了媽媽。我想跟上去，但被攔住了。我不知道媽媽被帶到了什么地方。媽媽臥過的地方還有痕跡，但雨水讓它變得越來越模糊。下午，雨終于停了，太陽出來，天上出現(xiàn)了彩虹，是兩道并排著的彩虹。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彩虹?！?/p>

我驀然想起母親葬禮上出現(xiàn)的彩虹，那高曠瑰奇、絢爛無雙的雙虹改變了我的許多想法。

五

“后來，你離開大安迪了嗎？”我問道。

“我被送回大安迪家。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見到我就連罵帶打、怒氣沖沖。我害怕他，害怕極了，只要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影子，我就全身顫抖。后來到了法定年齡，大安迪的父母將我送到恐龍學(xué)校。離開大安迪的莊園，我仿佛離開了地獄，仿佛小鳥一樣在飛?！?/p>

是的，小藍終于暫時擺脫了噩夢。

“恐龍學(xué)校雖然有各種清規(guī)戒律，但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年。在那里，我學(xué)會了認字、說話，還認識了別的薩伊爾龍。一年后，我畢業(yè)了。按照規(guī)定，我要回到原來的主人那里，為他們服務(wù)。”

說到這兒，小藍又停頓了很長時間，我能想象它是多么不情愿回到大安迪身邊，又不得不重返黑暗與夢魘。

“那時我已經(jīng)長成大恐龍了，幾乎同媽媽一樣高了。大安迪也長高了很多，他已經(jīng)年滿十六歲，可以合法地喝個爛醉如泥。他還從伙伴那里學(xué)來一個惡習(xí)，那就是喝醉后騎著恐龍狂奔?！?/p>

我也聽說過這樣的事情。過去的富家子弟熱衷于酒后飆車，現(xiàn)在他們更喜歡騎著威風(fēng)凜凜的藍色薩伊爾龍疾馳飛奔。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們真以為自己是征服巨獸的史前英雄。

“我拼命地跑，但大安迪總是嫌我慢，經(jīng)常一邊咒罵，一邊用皮鞭拼命抽打我。后來，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條帶有鐵刺的鞭子抽打我?！?/p>

那是為薩伊爾龍施刑的刑鞭！我像受到了提醒似的站起身，來到鐵柵前朝小藍身上望去。盡管光線昏暗，我仍能依稀辨出成片的觸目驚心的疤痕。

絕望又驚恐的神情又回到了小藍臉上。

“一天，大安迪又喝得酩酊大醉，又騎著我狂奔。他喝得太多，就讓我停下，從我身上下來。就在這時，我看到前邊不遠處臥著一只年邁的雌薩伊爾龍，它骨瘦如柴，身上有很多傷口，還有嚴重的皮膚病，正有氣無力地哀嚎?！?/p>

那一定是一只被遺棄的老薩伊爾龍。很少有富人會照顧齒落舌鈍的薩伊爾龍，他們至多指派機器人為茍延殘喘的老恐龍送去一些食物，任其自生自滅，或者干脆對其施行安樂死。

“我想起小時候媽媽就臥在柵欄里骨瘦如柴，就是這樣有氣無力地哀嚎。我想安慰這只孤苦無依的老薩伊爾龍，想瞧瞧能否幫上什么忙。這時，大安迪無聲無息地來到我的跟前，他望著我們，像是在望著什么可憎可惡的東西。他的右手還提著鐵鞭。”

我的心間涌起陰云。

“大安迪仿佛一下子酒醒了，他怒氣沖天地沖我咒罵：‘吃里爬外的家伙，你還打算用我的私人財產(chǎn)幫別的該死的家伙嗎？是的，你小時候就這么干過！你從來沒記住教訓(xùn)，今天我要讓你徹底記?。　蟀驳细吒叩嘏e起了鐵鞭……”

我的心頭再次緊了一下。

“我驚恐地閉上眼睛，耳旁傳來一聲慘叫，撕心裂肺。我睜開眼睛，老薩伊爾龍身上血流如注，它痛苦地抽搐著?！@下你就不用惦記誰啦！就會死心塌地地馱著我跑啦！’大安迪又舉起鐵鞭向老薩伊爾龍揮去。老薩伊爾龍無法動彈，只能聲嘶力竭地叫，眼里充滿驚恐和痛苦。我仿佛看到了臨死前的媽媽，那個時候，我又小又弱，毫無辦法，可眼下我是只力氣很大的成年薩伊爾龍，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殘忍地殺死這只老薩伊爾龍。我沒有攻擊大安迪，我牢記著《薩伊爾龍三定律》，只是張開嘴咬住了鐵鞭的手柄?！?/p>

這是一只多么忠誠善良的恐龍！

“大安迪愣了一下，隨后奪過鐵鞭，在我的身上狠狠抽了一下，又向老薩伊爾龍抽去。我掙扎著轉(zhuǎn)過身，張開嘴去咬手柄，但這次我沒有咬準，咬到了大安迪的脖子?！?/p>

我明白了一切。

在黑暗中，我落淚了。小藍只是為了阻止大安迪濫殺無辜，才無意中致他死亡。我知道小藍是無罪的，但也知道，無論我如何據(jù)理力爭，它仍會被判處死刑。

六

獄警終于又來委婉地催我回家。

夜半，屋外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我想起父親罹難，又遭遇不公的判決后，我和母親悲憤交加卻毫無辦法。我對小灰訴說著心酸，同時向上帝祈禱，祈求他賜予我們公正和奇跡。

小藍也曾祈禱過嗎？上帝或許不會幫助它，但有一個人能幫它獲得生的機會，這個人就是我。

我打開地圖，為小藍找到了一處藏身之地。那是一片生態(tài)保護無人區(qū)，里面樹林蒼莽，遮天蔽日，即便是比薩伊爾龍大許多的蜥腳龍藏身進去也很難被找到，況且富人們精于算計，在密林中進行搜尋所需的花費足夠買好幾只薩伊爾龍。

我連夜訂購了一個“螢火蟲”，那是一種袖珍的飛行器，能夠閃著微弱的光亮將客戶帶到目的地，引導(dǎo)到位后就會自毀，絕對不會暴露客戶的任何行蹤和隱私。

第二天夜里，珍藏多年的幾瓶威士忌幫我搞定了獄警，趁他不省人事時，我從他的身上得到了能讓小藍走出一道道鐵柵欄的密碼卡。

我將計劃告訴了小藍，它很吃驚：“先生，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的母親，還有你的媽媽，她們?nèi)ナ篮筇焐隙汲霈F(xiàn)了最美的雙虹?！?/p>

“可是先生，我不能連累你，《薩伊爾龍三定律》……”小藍真是只善良的恐龍，知道替人著想。

“管他的三定律！萬物生而自由，誰也沒有權(quán)利為別人制定苛刻的律條！”我走上前，盯著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懇切地說道：“小藍，對于一個母親來說，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夠平安自由地活在世上。別忘了神奇的雙虹，那是天國的壯麗大門，你的媽媽無時無刻不在天國里關(guān)注著你。假如它看到你有生的機會卻含冤死去，它會在天堂里傷心一世的?！?/p>

這番話果然起了作用，小藍不再躊躇，跟著我走了出來。

昨晚剛剛下過雨，夜空仿佛被清洗了一遍，千萬顆星星干凈明亮，熠熠生輝。在昏黑的牢房中被拘禁多日的小藍忘情地望著夜空，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它的大眼睛中真的映出了點點繁星。

我放出了“螢火蟲”，催促小藍趕快前往“伊甸園”，那是我為那片山區(qū)取的名字。那里有不計其數(shù)的植物和果實，它永遠不會挨餓?；蛟S以后我還可以幫助一只雌薩伊爾龍到那里，讓它們繁衍生息，可我不清楚自己是否還有這個機會。

“螢火蟲”發(fā)著淡淡的藍光飛到空中，在它的輝映下，小藍身上的藍色也若隱若現(xiàn)。它一步三回頭地望著我，最終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

小編圈重點

捫心自問，作為人類，我們能否像恐龍小藍那樣拼盡全力地回報父母？能否在經(jīng)歷磨難和不公后仍保持善良？能否在別人遇難時挺身而出？做一個善良而勇敢的人吧，你們的生活就會充滿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