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佳
(陜西師范大學(xué)大學(xué) 陜西 西安 710062)
論“中間人物”方文綽的形象
王佳佳
(陜西師范大學(xué)大學(xué) 陜西 西安 710062)
在理解魯迅的創(chuàng)作思想及人物塑造上,很多研究將《吶喊》與《彷徨》中群眾形象之間的聯(lián)系,特別是對于農(nóng)民與知識分子這不同的階級關(guān)系進行了割裂,這樣不利于認識魯迅所揭示的國民性的真實性與完整性。通過《端午節(jié)》中方文綽的形象定位,作為“中間人物”的他所聯(lián)接了魯迅筆下的中國人在橫向與縱向之間的互通性與影響性,去進一步揭示了國民劣根性的頑固與復(fù)雜。
方文綽;知識分子;國民性
魯迅作品的知識分子形象的豐富性深入人心,很多人不自覺將二者分類比較,有人談魯迅筆下的知識分子形象雖豐富多彩,影響卻不及農(nóng)民形象。主要是因為阿Q形象的典型意義影響深遠,與阿Q相比,這些知識分子形象就遜色了許多。這種說法割裂了魯迅的創(chuàng)作思想,農(nóng)民或知識分子中的大部分都因受了封建陰霾影響,從舊社會中初次走出來,惶惶然地面對這動蕩不安的世界。將他們放在一起分析,才能體會同一時代下所揭示的國民性的真實性與完整性。對方文綽的形象定位,有利于我們完整地理解魯迅思想及其筆下的國民劣根性的深刻性。
在《吶喊》小說中,《端午節(jié)》這篇文章之前,這些小說多半是反映革命失敗后人們的心境與處境,有濃厚的批判舊社會的意味,及對底層人民蒙昧無知的哀痛。走在斗爭前沿的魯迅,感受到了五四后,文化戰(zhàn)線走向冷寂,破壞勢力仍未褪去,《彷徨》是確切地反映了變化中的知識分子的風(fēng)貌,但這些現(xiàn)象與思想并非一日促成的。早在他《吶喊》創(chuàng)作的后期,他就覺察到了在受到新思想洗禮的新知識分子群體中,出現(xiàn)的那些灰色地帶的“中間人物”。方文綽是魯迅筆下知識分子彷徨的前奏,也是魯迅首次描寫新知識分子在社會改革變動中的表現(xiàn),故需慎重對待方文綽的形象。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于魯迅筆下知識分子形象的分類,其中有以深受封建科舉制度毒害的知識分子,有以封建衛(wèi)道士為諷刺的對象,還有那些在民主革命中尋路,彷徨、苦悶的悲劇人物。但關(guān)于方文綽的評論不多,使他的定位也模糊不清了。方文綽不似孔乙己那樣的迂腐,也不屬于滑稽不堪的小丑,與那些反抗過,輝煌過后陷入苦悶的悲劇人物也不相符,魯迅不再只單純地客觀地描寫現(xiàn)實,一味的以一種精英知識分子眼光去批判,去痛訴,而加重了人物主觀自我方面的表現(xiàn),開始向人物內(nèi)傾去挖掘人物的靈魂。
“差不多”說盤踞在方文綽腦里很久了,他借由這一警句,生出很多感慨,卻也得到很多慰安,他對自己實行了瞞和騙,這樣無事無非無善無惡的超然的心態(tài),可以蒙蔽他的雙眼,釋然很多事情,叫他坐得氣定神閑??匆娖蹓号c不平,總是想出一條能說服自己的妥協(xié)的道路,想著大抵也就是這樣吧,見此熟悉的場景,我們不覺想起了那個睡在土谷祠里瑟瑟發(fā)抖卻叫囂著革命的阿Q,阿Q的精神勝利法移植到方文綽身上,我們看到了二者的相通之處,“魯迅有意挖掘中國知識分子身上隱藏上的‘阿Q精神’,從許多方面來看,《端午節(jié)》這篇可說是魯迅以知識分子為主角的《阿Q正傳》?!盵1]他們的麻木,怯懦,借由自己的自我麻痹說來消弭現(xiàn)實中的矛盾,企圖找到某種說服自己的合理性,然后自我圓說,自欺欺人,同樣的劣根性,何其可悲。但是方文綽較于目不識丁的阿Q,畢竟是接受了一定的新思想,懂得文化的新知識分子,自己明明有意識去反抗,有思想及能力支配自己認清現(xiàn)實的一切,可是他所有的思想都為了“差不多”說來服務(wù),相比于阿Q的無邏輯,隨意性的說辭,讀起來讓人不禁產(chǎn)生苦澀的感覺,方文綽富有邏輯與思維的理論,甚至都可以去公開發(fā)表演講,他有過覺醒,也看透過現(xiàn)實處境,但他卻把自己遮蔽在“差不多”說背后,近乎怯懦地逃避了。魯迅敏銳地察覺了思想上的不徹底性,受了新思想又如何,一切只是深化,并未剔除。
方文綽作為接受了新文化運動,新思想的人,卻并未完全清醒,他借著自己的新知識兼職教員撈金,做著官僚的職務(wù)也不肯辭去,這個知識分子界的阿Q,在學(xué)校公開宣揚自己的“差不多說”,對待自己的妻子,說是不愿守舊,居然就喊她“喂”,談話從來只把她當(dāng)做舊式家庭婦女,兩人沒有心靈交流,可見他并無真正的平等意識。在索薪問題上,把自己視為高高在上的知識分子,但從不與民眾為伍?;蚴且砸环N同情的姿態(tài)看待他們,殊不知,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他有時是了解自己的,在索薪問題上,他疑心自己是因了沒有本事去討錢,裝作孤高而已,但麻痹久了,甚至覺得自己真的是知識分子的孤高所以才不去“蹚渾水”。藤井省三指出:“該小說是對俄國盲詩人愛羅先珂針對北京知識階級批判的回應(yīng)”,接著便引用愛羅先珂在《知識階級的使命》演說中對當(dāng)時背景知識階級的批判,并評論說:“詩人評判了背景的知識階級‘夢想著中產(chǎn)階級和貴族的安逸生活’,而實際上卻連日常生活都難以支持下去。”。[2]方文綽的形象和呂瑋甫等不同,他從未清醒的認識時事與自己,說明了他身上有古來有之的知識分子的某些通病,孤高傲氣,但卻獨獨沒有骨氣,膽氣,他的新思想是懦弱的,是不清醒的卑怯的代表。
魯迅對他的心理揭示也刻畫的十分準(zhǔn)確,他看到很多不平的現(xiàn)象,從還會生出憤怒,懷疑,逐漸走向了心安理得。因為索薪運動,不去思考這些事情背后的真正原因,反而將那些奉行命令發(fā)錢的公職人員想象成閻王臉,去簡單化問題,徒生悶氣。妻子向他訴說孩子需要交學(xué)費的事情,他居然罵道,老子教書不給錢,兒子念書卻要錢,這完全無邏輯無道理的話來,方文綽心理已經(jīng)走向卑怯畸形,他借錢不得,是因為自己以前也如此待過別人,繼而又去賒蓮花白,想著不能便宜他人,這是對那店家的懲罰。他的行為甚至走向報復(fù)性的路,缺乏人性的溫存與善良。所以當(dāng)他打開新詩集《嘗試集》,“這本作為五四時代的圣經(jīng),一半都是不押韻的自由詩,把它咿咿嗚嗚的念起來的時候,方先生一定感到有點困難,不過他只好念起來”。[3]方文綽并未脫去舊式文人氣,只是咿咿嗚嗚的念起來,也并未關(guān)心這些思想真正的意義,眼睜睜的欺罔下去。
放入魯迅慣用的模式“看—被看”,方文綽多次以看客身份出現(xiàn),討薪上他的自欺欺人,故作清高,對別人的態(tài)度也是有同情,有麻木,他看自己的時候,也是半清醒的矛盾心理,在懷疑與篤定之間游走。作為被看者的他,我們作為看客批判他身上的卑怯,也看到了知識分子群中的缺陷,而魯迅也在他身上進行“看”式的自省,包含了魯迅的一些影子,在《吶喊》出版的年次,他就立即開始撰寫了后來收集于《彷徨》中的那些篇章。“《在酒樓上》、《幸福的家庭》、《孤獨者》和《傷逝》,卻又是洋溢著抒情色彩的篇章,在這里展開了追求新世界的廣大知識分子的靈魂?!盵4]從《吶喊》中的迷惘與尋找,到《彷徨》中的探索與戰(zhàn)斗,這兩卷描摹社會人生的畫幅,也都反映出了魯迅的對于戰(zhàn)斗的渴望的心靈軌跡。而我們也被魯迅這個第一位看客所同化,從尋找到失望再到尋找,這種心情契合當(dāng)時大多數(shù)的青年群眾。
將方文綽視為一個“中間人物”,他身上有新舊知識分子的影子,也有農(nóng)民與知識分子性格弱點的相通之處,正因為有了魯迅之前的那些愚昧者,衛(wèi)道者,知道社會還是陰霾籠罩,故這些處在動蕩時期的新知識分子才有不徹底性,正是他們共同構(gòu)成了這個時期的不利的思想環(huán)境,才使初期信心飽滿的革命者逐漸走向了頹敗。這些都說明了五四思想運動的不徹底,不能忽略《端午記》中這個代表性形象,也不能割裂《吶喊》與《彷徨》中群眾形象之間的聯(lián)系。他們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畫,表現(xiàn)了中國人在橫向與縱向之間的互通性與影響。
[1] 彭明偉:愛羅先珂與魯迅1922的思想轉(zhuǎn)變—兼論<端午節(jié)>及其它作品[J].魯迅研究月刊.2008(2).25.
[2] (日)藤井省三:魯迅事典[M].日本:三省堂,2002.72.
[3] (日)藤井省三.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和知識階級—兼談魯迅的端午節(jié)[J].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1992.(3).236.
[4] 林非,劉再復(fù).魯迅傳[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207.
[5] 魯迅.魯迅小說全集[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2.
王佳佳(1991-),女,漢,陜西渭南,文學(xué)碩士,陜西師范大學(xué),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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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1-002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