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關于信仰的故事

鐘琛

摘 要：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有著華麗的外表，它的內(nèi)核是一個關于信仰的故事。文章從相信電影中派所講述的哪一個故事提出問題，探討為什么相信派所講述的第一個故事是信仰上帝的，并進一步對信什么、不信什么以及信與不信帶來的后果進行了追問、思考，從而將該部電影關于信仰的主題揭示出來。

關鍵詞：電影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信仰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根據(jù)揚·馬特爾于2001年發(fā)表的小說Life of Pie改編的一部3D電影，由李安執(zhí)導，蘇拉·沙瑪、拉菲·斯波等主演。該片于2012年11月22日在中國內(nèi)地上映。2013年，該片獲得第85屆奧斯卡最佳導演、攝影、配樂和視覺效果四項大獎。

故事的開始發(fā)生在印度。派的父親在印度一個海邊小城開了一個動物園。派有一位信印度教的母親，所以從小受到宗教信仰的影響。在他12歲的時候，他又在基督教堂認識了耶穌并決定受洗，同時他又對伊斯蘭教的虔誠有極大的熱情。在派17歲的時候，父親由于生計所迫，帶著許多動物舉家遷往加拿大。他們和動物們搭乘一艘日本貨船去往加拿大，在大海上遇到暴風雨，船失事。在227天之后，派成了這次海難事故的唯一幸存者。于是他講述了在這227天的海上漂流經(jīng)歷。他與一只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在救生小船上相互克制、相互依存，并最終共同戰(zhàn)勝困境生存了下來。海上漂流的故事被3D高科技電影演繹得奇幻動人、炫彩奪目。

這部電影被翻譯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這個翻譯容易引導觀眾去關注電影里面派在海上漂流的奇幻經(jīng)歷。當然這部電影不僅僅是視聽與技巧的展示，不僅僅是奇幻與好看。正如導演李安所說：“影片是一個關于信仰的故事，不只具有娛樂性，希望觀眾看到它的深度，也希望這是一部看完后家人朋友間可以聊一聊的電影?！?/p>

這部電影不僅好看，不僅是娛樂，它還有深度和用意。那么它的深度和用意是什么？李安說，這是一個關于信仰的故事。

電影里的動物主角是一只老虎，它的名字叫“Richard Parker”（理查德·帕克）。當我知道歷史上理查德·帕克的故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這是整部電影背后潛藏的導火索。一個真實的歷史事件發(fā)生在1884年。一艘叫“木犀草”號的船在海上沉沒，4名船員被困在南大西洋，其中有一個名叫理查德·帕克的17歲男孩。在茫茫的海上漂流中，3名成年船員殺死了理查德·帕克，分食了他的肉，并且生還。所以，理查德·帕克在今天已經(jīng)成為一種特殊的海難和漂流符號。

影片中當派講述完自己的奇幻漂流之后，前來調(diào)查沉船事故的日本海事局的人不相信這個有動物的離奇故事。于是派又講述了第二個版本的故事，一個沒有動物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前一個故事中的不同動物代表著不同的人物角色，也發(fā)生了廝殺、死亡、吞食，但這一次，是發(fā)生在人與人之間而不是動物與動物之間。理查德·帕克這個符號和第二版本故事的講述引導觀眾想到那一種海難漂流故事，就是在海上漂流的生存線上，發(fā)生了人殺人和人吃人的事件。派是其中的幸存者，那么顯然派也是吃人者之一。派在說完故事之后，就會問聽故事的人，你相信哪一個？影片中有這樣一段對白：

派：“兩個故事你更喜歡哪一個？”

作家：“我喜歡有老虎那個，因為那個故事更精彩?！?/p>

派：“所以，你跟隨上帝?！?/p>

“相信哪一個故事”這一問題擺在了故事中的聽者和影片外的觀眾面前，成為這部影片的終極問題。你選擇相信哪一個？影片也許好看，漂流也許奇幻，但還有另一個版本的故事在背后隱藏。哪一個是這次漂流的真實故事？怎樣的現(xiàn)實才是你相信為現(xiàn)實的東西？你為什么相信派的奇幻漂流？或者你又為什么相信人的殘忍廝殺？這不同的信的差別在哪里？上述問題成為了解讀這部電影意義的關鍵。這涉及我們每個人的信念和信仰問題。所以，導演說，這是一部關于信仰的電影。此話不假。他又說，希望看完后可以和家人朋友一起聊一聊這部電影。這又何其必要！因為難道不是相同的信念和信仰使人們真正在一起而不是酒肉吃喝的玩樂甚至也不是血緣？

有人選擇相信第一個故事，派與動物們還有老虎理查德·帕克的共同漂流；第二類人毫不猶豫地不相信第一個故事，他們選擇相信第二個故事，并堅定地認為那才是真實，而且聲稱：人應該直面殘酷的人生現(xiàn)實。第三種人說，寧愿相信第一個故事，因為人們往往愿意用幻想來安慰在現(xiàn)實中受傷的心靈，并且認為這就是信仰的價值。

影片中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幼年時的派用一塊肉去喂理查德·帕克，被他父親及時趕到制止了。派說，他看見了老虎眼中的純凈。而他父親說，他不過是從老虎眼中看見了他自己。派看見了純凈，派將他內(nèi)心的美好投射到世界中，所以派經(jīng)歷了第一個故事；相信第二個故事的人看見了獸性并且相信這才是現(xiàn)實。所以，相信第二個故事的人相信人的動物本能在生命攸關的時刻起著更重要的作用，他們認為在推動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的過程中，動物性生存本能的力量強于人性和智慧、愛和理性。他們在現(xiàn)實中的信念更傾向于“功利主義”“利己主義”“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樣的唯物和唯利的觀點，并且由于他們認為人的“自私自利”“動物本能”是天然合法且更能引向成功，所以他們可謂沒有信仰；第三種人其實相信的也是第二個故事，但卻自認為相信第一個故事，他們解釋說因為人們需要用幻想來麻痹和安慰心靈，并認為這就是信仰。這第三種觀點不但混淆了自己的選擇，而且還誤解了什么是信仰。信仰當然不是幻想。有些經(jīng)歷太可怕了，完全非我們所愿，但它卻成了我們過去經(jīng)歷的一部分，成了我們生命構成的一部分。它邪惡、黑暗、沒有出路。你怎么辦？你無法否認它，你的心靈被它深深烙痛，你卻無法將它從你的心上刮去。第二種人認為，我們應該直面殘酷的現(xiàn)實，去面對和承認人的邪惡、黑暗和沒有出路的境況，或至少是在這一件事情上，應該如此。這時候，那邪惡、黑暗、沒有出路的境況成為主宰，戰(zhàn)勝了相信它的人，使相信它的人成為邪惡、黑暗的順服者。當然他們此時是沒有出路的。而第三種人說，這樣的時候，我們就用另一種描述來重述我們的故事，讓我們將真實隱藏，用幻想來遮蓋、來安慰我們受傷的心靈。并且說，這就是宗教、是信仰的作用和價值。不，這不是信仰，這是對信仰完全的誤會。真正的信仰其實就是相信第一個故事，就是相信第一個故事發(fā)生過、一直在發(fā)生著、還會再發(fā)生，并在自己現(xiàn)在和今后的生活中去實現(xiàn)并發(fā)展它。

信仰是真實的。不但信仰在過去的歷史中是真實的，而且信仰在現(xiàn)在和將來還能夠創(chuàng)造出新的歷史。信仰不是用幻想來掩蓋事實，信仰更不是精神上的麻痹自欺。不但不是，還正好與之相反。斯賓諾莎告訴我們：“真實信仰之所以可貴，只因為它是一條引向真實認識的道路，鼓勵我們?nèi)ソ咏切┱嬲档梦覀儛蹜俚臇|西；因此我們所追求的最后目的，我們所認知的最可貴的東西，是那清楚的認識?！眥1}縱觀人類歷史，我們可以確證，是真實的信仰和清楚的認識，帶領人類走向輝煌并創(chuàng)造出燦爛的文明，而不是不信，也不是虛假的自以為信。

那么，第二種人和第三種人會質(zhì)疑：第一個故事可能嗎？這樣的神奇、這樣的幸運，可能嗎？所以說，這是一個關乎信仰的問題。要說人性沒有動物本能和動物性的殘忍、世人沒有互相殘殺，當然這不符合歷史事實。但是，動物本能是人類歷史上的僅有、所有嗎？抑或是在人類歷史上壓倒性的力量、是人類進步和開拓創(chuàng)造新世界的決定性力量嗎？動物本能應該成為人在危難時刻的優(yōu)先選擇嗎？難道是動物性的自私和殘忍創(chuàng)造了那些人類歷史上的輝煌奇跡而不是另一種信仰？這是一個非常嚴肅且至關重要的問題，它其實就是人的信仰問題。所以，上述的二選一，其實就是要么相信人的動物本能是絕對優(yōu)勢的，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競爭、殘忍、無情、自私壓倒人與人之間的愛和互助；要么相信人性、人的精神信念是絕對優(yōu)勢的，相信唯有通過建立起愛、互助、良善、利他的關系，所有人才能最終獲得共同的福利、創(chuàng)造人類歷史的輝煌和奇跡。

派是有著多種信仰的：印度教、基督教、伊斯蘭教。而最后派說，信第一個故事的人是跟隨上帝的。我對他的這個觀點的認同基于這樣一種信仰，即從人的價值觀角度看，上帝代表公義、仁慈、光明、揚善懲惡、真理和愛，而且相信世界是按照這樣的律法運行的，人非如此，就會陷入謬誤；所有信仰的終極追求都應該是上帝。上帝是人類信仰的終點和歸宿。那么跟隨上帝、信仰上帝，就是相信并去實現(xiàn)公義、仁慈、光明、正義、真理和愛，并認為只有這樣做，人才能從任何患難中得到拯救，相信這是使得世界發(fā)展美好、人在不幸中得到救贖的根本原因。是這一信仰帶領人類獲得幸福和生命，失去這一信心，我們其實什么也得不到。那么，在這里，相信派所講的第一個故事，就是相信在任何時候，是愛、互助、仁慈、良善、責任、正義、同情這些更人性的品質(zhì)或者說屬神的品質(zhì)帶領我們戰(zhàn)勝困苦，而不是生存本能、動物性的弱肉強食、自相殘殺能把我們帶出苦難。甚至就是如片中所表現(xiàn)的那樣一種絕對的信仰：派在最絕望的時刻，把自己全然的交托給上帝，單單相信上帝的拯救，而不是自己的力量；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刻，也有著全然的對上帝的相信和依靠。

不同的相信區(qū)分了不同的人、人生和人類歷史。派的信仰讓他經(jīng)歷了一場雖然艱難、苦痛卻充滿夢想的奇幻之旅，電影的最后場景也讓我們看到了多年后已經(jīng)人到中年的派與他的妻子孩子，呈現(xiàn)了他現(xiàn)在所擁有的平安幸福的生活；而現(xiàn)實中，觀眾的信仰決定了我們今天、明天選擇過怎樣的生活。不信，導致了歷史上的理查德·帕克事件，而信，造就了派的奇幻漂流；不信，讓人們生產(chǎn)毒奶粉和回收油，而信，讓人們吃得放心、空氣污染和水質(zhì)問題得到解決；不信，造成適者生存的競爭和自相殘殺。在人類歷史上真的有“弱肉強食”嗎？歷史上哪一個強食者不是與弱肉者有著同樣的爭競殘殺和不幸的一生？所謂的內(nèi)耗，就是人與人把彼此的人生和精力消耗在互相算計和斗爭中，卻沒有團結起力量來共同謀求幸福。而信的人說：我們當愛人如己，由此才可能造就歷史上泰坦尼克號沉沒時的高尚品行。當福特公司高薪聘請斯坦門茨時，他的拒絕、他決定以仁慈和責任去回報當初收留他的小公司，告訴我們不是知識財富而是良善與仁慈真正使人獲得成功。如果沒有人與人之間的仁慈和良善，即使擁有財富、即使購買到了別人的知識，但給人們帶來的也只能是災難。也許海難中依然會有那么多人死去，但是不信讓死亡成為殘酷、黑暗，成為墮落；信，卻讓死亡成為成全，成為救贖。人類歷史的確曾出現(xiàn)過黑暗、殘酷和沒有出路的爭斗，即使今天也仍然存在，那不正告訴我們，這就是不信的代價嗎？

人非有信，就不能做成任何事。“因為我們行事為人，是憑著信心，不是憑著眼見?！眥2}信，不是眼見的利益，而是看見歷史事實背后的規(guī)律。如果沒有這種對真理的認識和信念，人類到今天就依舊在本能和生存競爭的斗爭中互相殘殺、消耗；有了信，人類才讓理想騰飛、讓人性自由，才創(chuàng)造出了燦爛輝煌的文明。事實上，正是光明的信念，而不是黑暗讓人類戰(zhàn)勝自己、譜寫輝煌的人類歷史。1863年在美國南北戰(zhàn)爭到了最黑暗時候，林肯總統(tǒng)說：“神是否會站在我們這邊幫助我們，我不關心這一點，因為我知道神始終站在正義的一邊。但是，令我始終焦慮并為之禱告的是，我和國家是否站在神的一邊?！眥3}相信上帝、站在上帝一邊，就是相信光明、公義、仁慈、愛并去實踐，所以林肯說道：“當我去世后，但愿有人會說我‘在每一處能夠長出花朵的地方，我都會拔去荊棘，種下花芽?！眥4}真實的信仰把我們帶入真實的認知，使我們理性認識到什么才是最有利于人類發(fā)展和進步的選擇，是去建造、去開拓而不會憑本能為眼前利益而選擇去拆毀、去損人。所以，當別人用假食品、假醫(yī)藥來危害我們孩子的健康時，就不會像那些不信的人，就用假教育、假電器去回報；而是堅持自己的良心和對人對社會的愛與責任心。只有這樣的信仰堅定、唯有這樣的人占多數(shù)，社會才會變得美好，人們才不會被迫去面對一次又一次的黑暗和殘酷。世界本來可以光明，你也本來可以光明，是你的不信導致了黑暗和邪惡。正如Life of Pie原著作者所說：“在我看來，沒有過信仰飛躍的人生太過死氣沉沉。生活是一次迫使你做出選擇的驚心動魄的冒險，而不是一項你必須規(guī)避風險的精確計算……”{5}如果在生活中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信仰，這樣飛躍平凡、超越動物本能和世俗的信仰，我們就會在罪的邏輯中。精確計算和利益權衡使我們目光短淺，互相拆毀；而信仰和對真理的追求讓我們理性并看到人類的真正出路在哪里。那種認為信仰是自我安慰的形式的人，沒有認識到何為真實的信仰；當信仰者在給世界帶去光明的時候，他們卻在幻想中躲在黑暗里哭泣。那些認為現(xiàn)實、真實就是動物本能獲勝，就是自私自利和弱肉強食的人，目光太過短淺，他們?yōu)榱搜矍暗睦娑故澜缦萑胱飷旱倪壿?，使自己陷入黑暗和墮落。這兩類人沒有看見，有信仰的人創(chuàng)造了人類的文明和奇跡。今天人類歷史上所取得的每一項輝煌文明成果，都是基于信仰、基于對光明的追求而不是現(xiàn)實利益的算計和罪惡的邏輯。所有人都應該認識到，推動歷史發(fā)展的力量不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損毀，而是互相建造；不是互相算計，而是開拓創(chuàng)新。

讓我們再回到引起大家信仰之思的海難事故。當年在海難中死去的理查德·帕克，他是人類不信的不幸證據(jù)。但是人熟無罪？關鍵在于對罪的認識和對信的不斷追尋。有人在理查德·帕克出生地附近英國的南安普敦市東郊梨樹坪教堂立起一塊墓碑，上面鐫刻著{6}：

為了紀念理查德·帕克，17歲，因“木犀草”號游船失事，在熱帶舢舨上經(jīng)歷19天可怕災難后，死于1884年7月25日。

他雖殺我，我仍信他。《約伯記》

主啊，不要將此罪歸于他們?！妒雇叫袀鳌?/p>

這是真正的信并悔改了。當人們反思并追尋時，信的人有福了！這部電影告訴我們，在海難中選擇同族殘殺相食并不是唯一的生存機會；是人內(nèi)心的光明、仁慈、愛的信仰使人們在最艱難的情況下創(chuàng)造出燦爛的奇跡。人非有信，不能做成什么。唯有信仰，才能創(chuàng)造人類共同的福祉。

{1} [荷蘭]斯賓諾莎：《簡論上帝、人及其心靈健康》，顧壽觀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97頁。

{2} 《圣經(jīng)》， Anaheim ： Living Stream Ministry，2431 W.La Palma Ave.，CA ， U.S.A.，2007： 2 Corinthians 5：7.

{3} 百度百科：《亞伯拉罕·林肯》，http：//baike.baidu.com/subview/

2063/7140082.htm#reference-[11]-7140082-wrap。

{4} [美]戴爾·卡耐基：《林肯傳》，徐借編譯，《美國史上四大傳記》，金城出版社2014年版，第269頁。

{5} [加]揚·馬特爾：《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部電影的誕生》序，https：//book.douban.com/reading/32528980。

{6} 百度百科：《理查德·帕克》，http：//baike.baidu.com/view/

9683563.htm。

作 者：鐘 琛，博士，四川音樂學院基礎部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藝學、文藝批評、文藝與傳媒。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