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蒙的詩

孫曉蒙的詩

春天的陽光多么美好

只有河水知道，結(jié)冰的痛

它在田地醒來之前，祈禱大雪來臨

雪沒有下，撒肥的人去了城里

說著說著，陽光就開始心軟起來

開始灑在枯枝上，灑在土地上

河水開始解凍，哦，這些碧綠的水波

它在我的肩上，里面有兩條掙扎的小魚

它融進干涸的土地里

發(fā)出咕咕的聲音

陽光飄過來，山風(fēng)吹過來

桃樹慢慢地發(fā)芽、開花

我還能說些什么

我還能如果些什么

只有風(fēng)，不停地把汗水吹干

只有莊稼，一直圍繞村莊

桃花一開，家雀就會自由飛翔

我就會順著陽光讓白發(fā)慢慢生長

再來一場雨就能看到春天

土塊守著麥苗，麥苗守著村莊

一陣風(fēng)接起一陣風(fēng)，從西向東

還在努力地劃破空氣

一些小的云朵穿過早上

穿過村莊的身體，那么動人

事實上，從冬天開始

北方的這片土地就沒有出現(xiàn)過雪花

天氣暖了，還是不肯讓一滴雨來得那么容易

一只只麻雀盤旋在田野

喋喋不休，驚不醒

藏在泥土下小草的面容

麥苗一直積蓄著可憐的水分。它們等待的目光

和太陽一樣，分解著天空

天慢慢黑了下來

一只只麻雀依靠在一起

我，一個鄉(xiāng)下人，還是坐立不安

面對塵土，面對日漸消瘦的莊稼

微微顫抖，可是我還是不停地仰望星空

仰望麥苗生長，草木返青

等待昔日的桃花，重新做我的愛人

與桃花在田野里一起開放

風(fēng)還是收斂了些，一陣慢似一陣

荒涼隱于舊日子宮

陽光暖于地表

河流驅(qū)走莊稼，還有經(jīng)濟作物的擔憂

而熟悉的鳥鳴，掛著誰的聲音

從村前的樹上飛落到田邊

我也只是被選中的植物

躲避不開田野張望的目光

會被吹來的風(fēng)催開面容

行走在泥土，行走在田埂

我不再擔憂雨水，擔心見你的羞澀

而桃花拖著消瘦，找到山村

田野分外敞亮，麥苗生長

用不了多久就是深春，和往年一樣

我們演習(xí)了好久

我們孤獨于世。一片好風(fēng)光

叢林中的春天

那一年在北方，蝴蝶出門

積雪散去。隔著手紋與名字

我問你：明天適合到哪里流浪

你不語，脫掉外衣，手指叢林

在趕往叢林路途，風(fēng)拂過山石

我們剛剛相遇就碰到春寒

我拉住你的手，說出不改變預(yù)約，不改變初衷

我們繼續(xù)前行，繼續(xù)匍匐

你的手還在低顫，我就為你歌唱

一首首抒情的歌，像飛過身邊的鳥鳴

鉆進你的心扉。我們進了叢林

趁著這大好時光，趁著初春來臨

你深埋我懷里，我們相擁，接吻

在樹的影子里撒下種子，面朝藍天

你笑了，笑聲撐開了花蕊

這片迎春花開得旺盛，一下子開出了叢林

我們像兩粒塵埃，剛剛結(jié)合又分開

一直在人世間飄蕩，你去了南方城市

我去了北疆，一直找不到最初的春

光之外

光照過來，黑就消失了。眼前的墳塋就顯露出來

幾只麻雀飛來飛去

光照過來，照不出它們的內(nèi)心，帶血的花朵遮掩了面孔

光越來越弱，黑又回來了。地下的父親

亮了亮眼睛，充當了一下光

是磷火，一閃一閃，有聲音

天黑下來

硝煙剛剛離去，那朵玫瑰正在槍口深處

悄然開放。一陣炮聲早已讓土堆

埋沒了死去的聲音

手臂低垂，我只把身體匍匐

剩下的，讓灰塵落滿了兩眼

天黑下來。四周寂靜

天黑下來的時候

你正在廚房做著奶酪

薩克斯音樂正在響起

陽臺上的花朵正在一心一意尋找

新的水分和黎明前灑落的目光

十年后，我寫下大漠孤煙、刀光劍影

寫下綠洲長出藍天白云

寫下你和孩子在花叢里舞蹈，笑聲

風(fēng)一樣溫暖我的心房

寫到傷口處的時候，玫瑰花瓣

跌跌撞撞地向周圍散開，炮火近在眼前

秋風(fēng)吹

一個詞，有可能帶一點泥土

帶一絲亮光，也可能是玉米地里的蟲鳴

吹打腦海，腦袋不疼，詞疼

這詞是風(fēng)，流動的風(fēng)

晃動著莊稼翻過來的面孔

走遠了，又回頭看我

我的雙手、我的雙腳常常會迷失

找不到明確的方向標識

當我俯身土地，彎下瘦腰

這些風(fēng)，會幫我抹掉臉上的淚水

隨后擦肩而過，倒置在村莊的墳前

然后，葉子落地、鳥鳴懸空

高粱熟透，大豆張開了欲望

它們多么像一群回家的孩子

成群結(jié)隊地說出這個詞

干凈，涼爽，隨后又咽了回去

崮山村的深夜

沉迷深夜，時常盯著月亮在樹枝深處行走

月光在草屋間延伸著方向

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當然，還包括它的靜

我也時常在庭院慢慢蹲下來

端詳著落葉從地面飛回樹上

跟著飛翔，飛進果園里，蘋果落地

我便是秋蟲，蠕動著身體，鉆出土地

把腳伸進了草叢，用滿地的野菊花壓低聲音

哼著曲兒，點上香煙

把當晚的睡眠寫成幾根白發(fā)

甚至還會再一次蹲下來

像黑土地一樣

盛產(chǎn)出狗日的糧食、果實

當然，這始終是個幻覺。我還是把自己

當成幽靈，在深夜，在耳邊飄散，又在書里合攏

有肌肉的呻吟、月光滑過黑的嗚咽

有幾句誦過的經(jīng)文

雖然有殘酒，但總會憶起四年前的這個時刻

我曾經(jīng)親手掩埋過死去的父親

身體里的一場疾病

這些天來，每一場雨的來臨

都令我提前感覺到疼

我就在秋的骨頭里，四處尋覓

找出藥方，按時去抓藥

包括菊香、艾蒿、露水，來驅(qū)趕內(nèi)心的寒氣

當我服下這些藥，身體還是感覺不出輕松

臉色更加凝重，地里的高粱玉米馬上就要成熟

我需要力氣去收割它們

風(fēng)還是摘去了最后一朵菊花，槐樹、楊樹顯得孤寂

我只能加大藥量，加進了菜園里的蟲

宰殺了山羊。每天到地埂邊端詳

直到秋高氣爽，我才忙完收獲，才讓身體放松下來

看一眼流淌的汶河水

還有一望無垠的泥土，雖然憔悴的面孔

蒙一層薄霜，我還是把朝南的窗戶打開

讓一個剛剛被疾病折磨過的人，看清通往城里的方向

桃花記

村莊的夜晚，是水塘崮的安靜

鉆進草屋，鉆進田野，野草趁機

露出綠芽，村民們睡著，我的家也睡著

街巷也睡著，汶河也睡著

它們沉寂在初春的風(fēng)口上，和桃花上

為什么我還要描述這樣的夜晚，為什么常常半夜醒來

關(guān)閉被風(fēng)吹開的窗。這些夜間的桃花啊

就是我的七寸之殤，釋放著嬌羞

從遠處的田野里襲來，我的荷爾蒙啊

總是那么不爭氣地膨脹，即便三更時分

剛剛閉上眼睛，桃花又開始新的嫵媚

有幾次，月光照著我的裸體

我想去桃園看看它們

和它們一起相遇，一起授粉

在院墻低處，妻子把我的沖動追回

可是夜晚啊，更是村前的汶河水

就這樣一點點流逝，花瓣也不知不覺中落了下來

很多很多的桃花落了下來

一瓣一瓣落了下來

野草長出新面孔，麥苗已經(jīng)返青

在春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總是命犯桃花

卻無能為力，就如我剩余的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