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良祠

■ 武 楊 廈門市文藝創(chuàng)作中心

賢良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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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物齊 賢——七品知縣，后升任知府

齊 良——齊賢弟，新科進(jìn)士，知縣

王玉秀——齊賢妻

王 萬——齊賢岳父

賈荒唐——賢良祠看守

徐 五——王萬家雜役

孫 四——王萬家更夫

孫 妻——孫四的妻子

師爺、衙役、家人王壽、家丁、鄉(xiāng)紳若干

第一場 命案

【王萬家后宅。夜靜更深。

【場上無人，少頃，遠(yuǎn)處傳來報(bào)更的梆鑼聲。

【更夫?qū)O四手提燈籠，敲梆報(bào)時(shí)，蹣跚走上。

【孫四巡視庭院，忽覺渾身傷痛難忍，不覺撫摸痛處，勉力支撐，他咬緊牙關(guān)，復(fù)又提起燈籠，艱難舉步，逡巡而下。

【徐五腰掖屠刀躡足溜上。四顧無人，定下心來。

徐 五（念）月黑風(fēng)高，夜深人靜，輕拿巧取，來去無蹤。俺徐五，素以殺豬為業(yè)，連年不幸，家母病故又死妻房。剩下孤身一人每日賭錢飲酒為樂，不想輸光了家產(chǎn)，不得已來到王家充當(dāng)雜役。前些天結(jié)識了孫家四嫂，我見她貌美如花總想勾搭上手，怎奈沒有贈(zèng)物，前夜盜得純銀香爐一個(gè)，更夫?qū)O四為此挨打，尚在養(yǎng)傷，嘿嘿，正好趁此機(jī)會，再取些貴重之物便了。

【躡足行至窗前，撬窗。

【孫四復(fù)出，見狀急吹熄了燈籠。

孫 四前天失盜害得我好苦，今日又來作祟，我豈能容他?。ㄜb足行走至徐五背后，將其攔腰抱住。大喊）捉賊呀，捉賊呀！

【徐五掙脫未果，抽刀行刺，孫四中刀倒地而死。

徐 五（仔細(xì)看）啊，死啦！孫四呀孫四，你不好好在家養(yǎng)傷，怎又帶病堅(jiān)持上崗，難不成怕東家扣你工資不成？（轉(zhuǎn)念一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來他個(gè)一石二鳥，一箭雙雕！

【徐五將屠刀丟入枯井，遁去。

【王萬披衣，呵欠上。

王 萬（念）似有人喚聲，后院看分明，（被孫四尸體絆倒，摸到血跡后大驚）來人吶，快來人吶！

【徐五更換了上衣，扣子尚未系好，手提燈籠上，眾家丁相繼隨上。

徐 五員外，出了什么事？

王 萬孫四他，他他他被人殺死了！

徐 五（用燈籠照）哎喲，員外您怎么也弄了一身血，快快更衣吧！

王 萬（脫下衣服遞給徐五）王壽，拿我稟貼，速去縣衙報(bào)官！

王 壽是！

王 萬（悲聲）唉，禍從天降，禍從天降呀！（憂心忡忡下）

第二場 送別

【凌晨，賢良祠堂。

【堂前鄉(xiāng)間大道，堂左一株古槐，蒼翠成蔭。

【賈荒唐扛掃把上，掃把上系酒葫蘆。

賈荒唐啊哈！

（數(shù)板）說荒唐，道荒唐，

讓我這荒唐守祠堂。

祠堂里，供賢良，

我看這賢良也荒唐。

賢良本是一位節(jié)烈女，

她少年守寡立了牌坊。

世間的婦道把她敬，

誰知道，

她偷偷地養(yǎng)過小兒郎！

這邊供了位大孝子，

誰知道，

偏偏是他氣死老娘！

中間供了一位忠良將，

舍身殺賊保一方，

卻原來他殺的都是老百姓，

可他偏說殺的都是山大王。

我說人荒唐，人說我荒唐，

荒唐不荒唐，只有天知詳！

（白）小老兒姓賈，放過牛，當(dāng)過官，只因心性耿直鬧了個(gè)家破人亡，唯我隱姓埋名，避居這窮鄉(xiāng)僻壤。只因平時(shí)愛說真話，卻人人叫我荒唐。這里的紳宦人家雇我看管祠堂，天已不早，待我快快清掃一遍。（開門入內(nèi)，打掃祠堂）

【齊賢、齊良上。

齊 良（念）十年寒窗苦，今日試龍門！

齊 賢（念）手足朝朝暮暮，別時(shí)難舍難分。

齊 良兄長，離家已遠(yuǎn)，不必相送了。

齊 賢你家嫂未到，怎可就此分別。

齊 良也好，我兄弟二人就在這祠堂稍候便是。

齊 賢（眼望賢良祠）這賢良祠，唉，卻勾起為兄一樁心事來了！

（唱）送二弟到了賢良祠堂，

為兄一時(shí)更感傷，

當(dāng)年榮耀登金榜，

悠悠十載鬢發(fā)霜，

容顏逐日改，

仍著舊時(shí)裝。

頭頂紗帽翅未長，

官衣未見短與長。

盼升遷，辛苦難換官星旺，

守清廉，無人舉我做賢良。

天蒼蒼，地茫茫，

宦海沉浮自彷徨。

賈荒唐（在祠堂內(nèi)聽到齊賢怨言，有感而發(fā)，唱）

直如弦，死路邊。

曲如鉤，反封侯。

天朝自古無直路，

衣食飽暖復(fù)何求！

齊 賢（怒）我兄弟二人在此敘話，何人膽敢來譏諷！

齊 良兄長休怪，唱歌之人乃是看管祠堂的賈荒唐。

齊 賢賈荒唐？

齊 良此人閱歷高深，智慧過人，小弟讀書，也曾向他求教。

齊 賢不過山野村夫，顛狂之輩，二弟竟然結(jié)交這等樣人，未免失慎！

齊 良兄長，我想是你方才所言，未免急功近利。為官者，上不負(fù)朝廷重托，下不負(fù)黎民眾望，于心自安，夫復(fù)何求？

齊 賢并非為兄心懷奢望，想我齊賢才不低于人，德不在人下，眼見那庸庸碌碌之輩，阿諛奉承之徒個(gè)個(gè)飛黃騰達(dá)，可嘆我為官十載，終還是縣令，實(shí)在是氣悶不過呀！

齊 良兄長?。?/p>

（唱）人間正道是滄桑，

為官何必苦彷徨，

善惡自有公平賬，

花香不必靠風(fēng)揚(yáng)。

烏鴉偶棲高枝上，

終不及牡丹叢里臥鳳凰。

位顯未必人高尚，

官高未必真賢良，

守志本應(yīng)棄奢望，

細(xì)思量，

賈荒唐唱此民謠不荒唐。

【幕內(nèi)，王玉秀聲：“落轎?！?/p>

王玉秀（上）二弟，嫂嫂送行來遲，勞二弟久等了。

齊 良小弟進(jìn)京應(yīng)試不過暫別數(shù)日，何勞嫂嫂相送？

王玉秀二弟有所不知，昨日聽老爺言說家中銀兩不多，衣帽未齊，為嫂只得連夜打點(diǎn)，故此遲來一步。

齊 賢唉！說來慚愧，下官兩袖清風(fēng)，甘受清貧，何況近日考績官員將到，又少不得銀兩打點(diǎn)，二弟只能省吃儉用了。

齊 良兄嫂說哪里話來，小弟自知家貧，并非紈绔，此番進(jìn)京盤纏衣物俱已備齊，兄嫂只當(dāng)放心才是。

王玉秀常言道，窮家富路，為嫂這里有金鐲一只，送與二弟帶在身邊，如有急用，可兌換銀兩，這一包衣物是我連夜趕制，以備換洗，只盼二弟金榜題名，早日榮歸。

齊 良嫂嫂呀，賢嫂！小弟幼年早失雙親，全憑嫂嫂撫養(yǎng)成人，恩深德厚，受之已多，今已成人怎敢又勞嫂嫂。

王玉秀自家兄弟，不必過謙。

齊 賢弟弟自當(dāng)收下才是。

齊 良謝嫂嫂！（單膝跪地接過金鐲，包裹）

（唱）嫂嫂一片慈愛心，

小弟我兩行熱淚打衣襟，

此行若負(fù)兄嫂意，

齊良永不進(jìn)家門！

王玉秀二弟言重了?。ǚ銎穑?/p>

（唱）十年苦讀求上進(jìn)，

今日離家赴龍門，

科考不以成敗論，

咱莫把功名看太深，

名落孫山不自棄，

金榜題名戒驕矜，

路途艱險(xiǎn)宜謹(jǐn)慎，

科場應(yīng)試穩(wěn)住心神，

兄嫂在家多祝福，

只待那喜鵲登梅報(bào)佳音！

齊 賢二弟！

（唱）父母臨終有遺訓(xùn)，

盼我兄弟早成人，

二弟此去是成功路，

勝過為兄最稱心！

齊 良（唱）兄嫂教誨言未盡，

我字字句句銘刻在心。

兄嫂請回，小弟拜別了?。ò萘T起身，轉(zhuǎn)對祠堂）賈老伯請來見禮！

賈荒唐（正在自斟自飲，聞聲出門）原來是

二公子，這是要去京城應(yīng)試嗎？

齊 良正是，故特來拜別賈老伯。

賈荒唐愿你金榜題名，鴻鵠經(jīng)天！

齊 良借您吉言，告辭！馬來！

【一雜役引馬上，交于齊良，齊良上馬。

齊 良（唱）快馬加鞭京城奔?。ㄏ拢?/p>

【衙役甲內(nèi)聲：“報(bào)！”

衙役甲（接唱）人命關(guān)天稟縣尊?。▽R賢）稟老爺，王員外家呈報(bào)命案吶！

王玉秀（大驚）怎么，是我家出了命案了！

衙役甲正是！

齊 賢快快講來！

衙役甲（念）昨夜三更后，

后院進(jìn)小偷，

更夫遭毒手，

孫四一命休。

齊 賢速去傳喚師爺，捕快、仵作人等前去勘察！

衙役甲是！

王玉秀老爺，我家出了禍?zhǔn)?，我也要一同去看個(gè)明白。

齊 賢人命關(guān)天，礙于王法，夫人只當(dāng)回避才是。

王玉秀這……

齊 賢夫人不必多慮，回府去吧！

王玉秀是。

齊 賢來呀，打道王家！

【差役應(yīng)。幕落。

第三場 勘驗(yàn)

【王萬家后宅。

【一塊黑布覆蓋尸體，徐五坐在旁邊打盹。

徐 五（醒來，念）死的是孫四兒，

我倆把兄弟兒，

派我看尸首，

正好尋思事兒。

（白）別看我惦記四嫂，可人家倆人才是真事兒，一會少不得哭鬧一陣兒，我還得挑火加把勁兒！

【孫妻幕內(nèi)：“四郎！夫哇！”

【一家人引孫妻上。

孫 妻四郎哪里？四郎哪里？

徐 五四嫂來了，快看看吧，在這里吶！

孫 妻（見狀大慟）四郎，夫哇?。ü蚺?，撫尸痛哭）

（唱）見四郎臥血泊魂飛天外，

訴無語哭無淚如癡如呆。（昏厥）

徐 五四嫂醒來，四嫂醒來！

孫 妻（醒）夫哇！

（接唱）前日你受鞭刑皮開肉綻，

為妻兒你只能苦掙苦捱，

哪成想傷痛身又遭殘害，

天吶，天！

為什么可憐人屢生禍災(zāi)？

為什么窮苦人生路狹窄，

這叫俺孤兒寡母依靠誰來?。蓿?/p>

徐 五四嫂，人死不能復(fù)生，哭也無用，倒不如計(jì)議如何給四哥報(bào)仇伸冤！

孫 妻唉，兇手已逃，只能等官家糾辦了！

徐 五四嫂你好糊涂，我那可憐的四哥前天慘遭毒打，昨夜就死于非命，難道這個(gè)扣子，你真的解不開嗎？

孫 妻我個(gè)婦道人家，已是全無主張了?。蓿?/p>

徐 五四嫂，你想一想，這件事能和員外無關(guān)嗎？

孫 妻（恍然大悟）噢，原來這一切都因我而起！

徐 五一會員外來了，你要一口咬定，我?guī)湍阕髯C！

王 萬（上，念）一家本安泰，憑空添禍災(zāi)！四娘子來了，四娘子節(jié)哀！

孫 妻員外，我丈夫好端端進(jìn)得你家府來，今突遭橫禍，不知何人所害？

王 萬這，這當(dāng)然是賊人所害！

孫 妻這賊人不是旁人——

王 萬莫非四娘子已經(jīng)知道兇手？

孫 妻當(dāng)然知道，兇手就是你這個(gè)人面獸心的老殺才！

王 萬你，你，你休得胡言！

孫 妻（氣憤）想我婦道人家貞節(jié)二字堪比天高，本想深藏心底永不聲張，怎奈你謀害我夫，我也顧不得了，咱這就去見官評理，你你你，還我丈夫，你還我丈夫?。ǔ锻鹾殻?/p>

王 萬大膽潑婦，竟敢無理，著打！

【幕內(nèi)齊賢聲：“住——手！”

【王萬住手，孫妻哭泣。

【四衙役、仵作、師爺引齊賢上。

齊 賢殺人現(xiàn)場吵吵鬧鬧是何道理？

王 萬賢婿，這潑婦血口噴人！

孫 妻他霸占民婦、謀害人夫還敢逞兇，望大人明察！

齊 賢一旁聽候發(fā)落！

【二人應(yīng)聲站在一旁。

齊 賢來呀！

眾衙役有！

齊 賢勘驗(yàn)尸首！

眾衙役是！

【仵作驗(yàn)尸，齊賢與師爺巡視現(xiàn)場。

衙役甲回老爺，驗(yàn)尸完畢。

齊 賢報(bào)來！

衙役甲死者鞭傷數(shù)道，刀傷一處，刀口一寸，傷及臟器流血而亡。

齊 賢岳父，死者鞭傷從何而來？

王 萬因這孫四疏忽職守，致使家宅被盜，故前日曾責(zé)罰于他。

齊 賢何時(shí)被盜，丟失何物？

王 萬前天夜里家廟丟失純銀香爐一件。

齊 賢既然失盜就該差人報(bào)官，因何虐待下人？

王 萬那日失盜本想罰扣傭金以儆家眾，不料孫四他出口不遜，老夫一時(shí)氣惱，才打他幾鞭，也未致命。

齊 賢死者何時(shí)遇害？

王 萬今晨早起才見他被害身亡。

齊 賢此案不難裁處。定是那竊賊進(jìn)府被更夫?qū)O四發(fā)現(xiàn)，一時(shí)難以脫身才行兇殺人，待本縣慢慢追查。

孫 妻（急呼）大人，冤枉！（跪）

齊 賢有何冤情？

徐 五四嫂，不講也罷！

齊 賢為何不講？

徐 五大人是員外的姑爺，這翁婿之親怎能決斷！

齊 賢清官無私，王法無情，但講無妨！

孫 妻民婦不講！

齊 賢因何不講！

孫 妻我要到府里去告，京里去講！

齊 賢（怒）嘟，你難道藐視本官不成！

徐 五四嫂，大老爺要聽，你說說也行呀。

孫 妻大老爺應(yīng)知王家為富不仁，橫行鄉(xiāng)里，路人皆知。鞭打我夫?qū)O四也是借端泄憤，殺害我夫更事出有因！

齊 賢講！

孫 妻那一日，我夫打更家中無人，員外便去我家欲強(qiáng)占妾身，民女不從，員外才遷怒夫君！

齊 賢可有人證？

徐 五小人為證?。ü颍?/p>

齊 賢你是何人？

徐 五王家雜役徐五。

齊 賢所證何辭？

徐 五我和孫四結(jié)拜，兩家住所相鄰，那日聽到四嫂呼救，急忙跑去救人。員外他欺凌弱女，徐五我看得切真。

齊 賢你可知誣告有罪？

徐 五小的怎敢引火燒身！徐五我憤憤不平，員外他尋釁殺人，大眾如若不信，看我滿身鞭痕。（扯開衣衫）

孫 妻（哭）唉呀！

齊 賢（緊急思索）呀！

（唱）苦主人證訴冤情，

命案又把枝節(jié)生，

岳父他貪婪殘暴欺百姓，鄉(xiāng)里早有憤懣聲，

早該傳訊示儆懲，

只怪我顧卻親情把他容，

把他容，災(zāi)禍生，岳父，這宗宗件件你可應(yīng)承！

王 萬此事雖說不假，可那孫四卻并非我殺呀，望賢婿明察！

齊 賢（接唱）他不知輕重逞威風(fēng)，

我有心從容查訪再斷定，

孫、徐（同時(shí)）望大老爺作主伸冤吶！

齊 賢說員外行兇證據(jù)不足，本官目前尚難決斷！

徐 五小人還有證據(jù)，（取出王萬血衣）這是員外殺人血衣，大人請看！

齊 賢（接過血衣，倒吸一口涼氣，接唱）

居然是證據(jù)確鑿因果分明！

王 萬這這這，賢婿，昨夜三更時(shí)分，我聽得后院似乎有人呼叫，急忙起來察看，不料被尸體絆倒才衣染血跡，這血衣實(shí)實(shí)不能為證呀！

齊 賢這——（思索）

王 萬（急）賢婿，我當(dāng)真沒有殺人！冤枉呀！

孫、徐（同時(shí)）求青天大老爺明斷！

齊 賢（接唱）岳父他素有劣跡負(fù)惡名，

累得我偏親驕縱辱官聲，

此一番攤命案人臟俱證，

不捕辦豈不要誤我前程。

來呀！

眾衙役有！

齊 賢把王萬綁了！

王 萬（求救）賢婿，賢婿！

齊 賢（揮手搖頭）綁，綁綁！

【眾衙役將王萬綁了。

齊 賢把犯人押回縣衙，升堂理斷！

眾衙役是！

【齊賢與眾衙役押王萬下。

第四場 鑄冤

【縣衙后院。后堂階前，槐蔭之下，有藤制桌椅供人休憩。

【幕啟，齊賢心情復(fù)雜地由后堂走出。

【樹上傳來兩聲鴉叫。

齊 賢唉！

（唱）聽樹上烏鴉叫聲聲凄惶，

此一番兇險(xiǎn)多難得吉祥，

為保官聲捕岳父，

經(jīng)刑訊不招供幾番空忙，

有血衣無兇器難以定案，

細(xì)推敲案情復(fù)雜似有冤枉，

怎奈那眾鄉(xiāng)紳聯(lián)名呈狀，

齊告他橫行鄉(xiāng)里稱霸一方，

到如今判難判來放難放，

左右為難無主張。（思索）

【遠(yuǎn)處傳來鼓樂吹打之聲。

【師爺興沖沖上。

師 爺恭喜縣尊，賀喜縣尊！

齊 賢本縣何喜之有？

師 爺縣尊！

（唱）你聽那鑼鼓聲聲震天響，

鄉(xiāng)紳們抬著金匾一方。

上寫著“執(zhí)法無私”四個(gè)大字，

走街竄巷把大人頌揚(yáng)。

這個(gè)說您大義滅親能服眾望，

那個(gè)說您不殉私情恪守紀(jì)綱，

這個(gè)說您判案果斷英明豪爽，

那個(gè)說您為民作主敢抑豪強(qiáng)。

這金匾就要掛在大堂之上，

從此后縣尊您官場遠(yuǎn)揚(yáng)，

豈不是喜事一樁？

豈不是喜事一樁！

齊 賢原來如此。這榮耀之事，本官只當(dāng)回避，就煩師翁代為應(yīng)酬吧。

師 爺卑職自當(dāng)效勞。（轉(zhuǎn)身欲走）

齊 賢且慢！

師 爺縣尊有何吩咐？

齊 賢還是勸說眾位父老不要張掛金匾才是。

師 爺這是為何？

齊 賢兇手尚不肯招認(rèn)難以定案卻如何是好？

師 爺縣尊卻如何愚魯之甚吶！

齊 賢還望師翁指教。

師 爺敢問縣尊十年辛勤不得升遷終因何故??？

齊 賢愿聞其詳。

師 爺只怪你死心眼兒，不走板兒，趕不上彩兒，攆不上點(diǎn)兒。

齊 賢此話怎講？

師 爺想您岳父王萬仗勢欺人，為非作歹，早已在鄉(xiāng)間引起民憤，只因您任縣令才無人敢言，知情人說您為官清正，局外人都怪您袒護(hù)于他，如今你捕他入獄，實(shí)在大快人心，故您美名遠(yuǎn)揚(yáng)，時(shí)值朝廷考績，縣尊您怎么能躊躇不前呢？

齊 賢并非下官有意袒護(hù)岳丈，只是他一直不肯招認(rèn)吶！

師 爺常言說人心似鐵，官法如爐。衙前弟兄是看在大人面上不肯用刑，只要縣尊有話，何愁他不招供吶。

齊 賢（略一思索）那就煩請師翁關(guān)照衙前，（低聲）再不招認(rèn)，就用重刑！

師 爺卑職記下了。（下）

【吹打聲漸行漸遠(yuǎn)。

齊 賢唉！

（唱）吹打聲捧我到虎背之上，

怕只怕騎虎難下無法收場。

【吹打聲再起，齊賢妻王玉秀出。

王玉秀老爺，縣衙前吹吹打打不知所為何事？

齊 賢說來慚愧，乃是鄉(xiāng)紳為下官送金匾來了。

王玉秀不知金匾所題何詞？

齊 賢公正無私！

王玉秀可喜可賀。

齊 賢可下官卻如坐針氈，苦不堪言，唉，何喜之有哇？

王玉秀不知老爺因何煩悶？

齊 賢岳父大人牽連命案叫我舉止失措，判也判不得，放也放不得，我這官吶，實(shí)在難做。

王玉秀敢問老爺，你的是哪家的官？

齊 賢自然是皇家的官。

王玉秀你該替誰作主？

齊 賢自然是替民作主。

王玉秀既然是皇家的官，就該執(zhí)王法；既然替民作主，就該秉公斷案！

齊 賢（偷看玉秀）怎奈這翁婿之情……

王玉秀王法大于親情！

齊 賢（喜出望外）夫人，你這是真心話？

王玉秀為妻雖未精讀詩書，卻也是明理之人。我父雖缺少德行，但也不至于殺人害命，若證據(jù)屬實(shí)，定當(dāng)國法論處，雖父愛如山，但人命關(guān)天，我也難顧私情，現(xiàn)只求老爺明察是非，依法公斷！

齊 賢好一個(gè)賢德的夫人！本官謝過了。（深深一躬）

【衙役甲上，進(jìn)。

衙役甲稟老爺，王員外招認(rèn)了。

齊 賢夫人，暫且回避。

王玉秀是。（退下）

齊 賢把他帶來，本縣要親自訊問。

衙役甲是。（出）帶王萬！

【衙役乙攙扶受刑后的王萬上。

王 萬（念）人心似鐵能熔化，大刑如爐鑄冤枉。罪犯王萬，見大人。（匍匐于地）

齊 賢（對衙役）你等退下！

【衙役退下。

齊 賢岳父大人受苦了！

王 萬哼！

齊 賢剛聽差人言道，岳父大人招認(rèn)了？

王 萬招了！

齊 賢兇器何在？

王 萬后花園梧桐樹下。

齊 賢此話當(dāng)真？

王 萬句句屬實(shí)。

齊 賢下官要親自去取。

王 萬保你取到就是。

【師爺急上，進(jìn)。

師 爺稟縣尊，朝廷考績官員已到館驛安歇，有請縣尊前去回話。

齊 賢（自語）來得好快。

師 爺正是時(shí)候。那考績大人親眼看到了鄉(xiāng)紳給縣尊送的金匾，當(dāng)場找了鄉(xiāng)紳問話，故卑職特來稟告。

齊 賢快去館驛殷勤款待，本縣即刻就到！

師 爺是。（急下）

齊 賢來呀?。ǘ靡凵希⒆锓竿跞f押回牢房。

王 萬且慢！老夫已是待罪之人，只求見女兒最后一面。

齊 賢（略加思索）也好。（對衙役）你等且去門外稍候，（對內(nèi)）夫人哪里，快來！

【王玉秀內(nèi)聲：“來了！”

齊 賢岳父大人，小婿公務(wù)在身，失陪。（急下）

【王玉秀出。

王玉秀爹——爹！

王 萬兒——呀！

王玉秀（唱）見爹爹渾身血污遍體傷，

叫孩兒一時(shí)間痛斷肝腸。

王 萬（唱）為父暴虐落法網(wǎng)，

我兒不必太悲涼。

王玉秀（唱）爹爹犯法就該早招供，

年邁人怎禁得毒刑遍嘗。

王 萬怎么，你也怪為父招認(rèn)晚了？

王玉秀早日招供豈不是免受皮肉之苦。

王 萬（失望地）唉，如今好了，為父招認(rèn)了。

王玉秀爹爹且放寬心，縱有牢獄之災(zāi)，也有女兒照應(yīng)。

王 萬一死了之，無須照應(yīng)。

王玉秀爹爹不過是虐待家丁，欺男謀婦，決無死罪。

王 萬老夫招認(rèn)持刀殺人。

王玉秀（大驚）怎么爹爹你果真殺人了？

王 萬為父我，唉?。约铀妓鳎┕皇菤⒘巳肆恕?/p>

王玉秀（嚴(yán)正的）殺人償命，國法無情，女兒我，也只能等秋決之日替父收尸了。（哭泣）

王 萬我兒不必悲傷，為父見你一面死而無憾，為父回牢去了！（欲走）

王玉秀爹爹你果真殺人啦？

王 萬兒呀，（哭泣）為父我，我，殺，殺了人啦！

王玉秀爹爹咎由自取，孩兒也難顧親情。

王 萬兒呀，好生保重，為父走了，（走幾步，轉(zhuǎn)身）玉秀，我兒！

王玉秀爹爹還有何話講？

王 萬兒呀！

（唱）欲開言卻哽咽老淚涌落，

別兒去我滿腹冤對誰訴說，

為父我雖少德行遭橫禍，

若不遇不義之人死罪能脫。

王玉秀爹爹，殺人償命，古今同理，為何反怪別人。

王 萬兒呀，

（接唱）我王家栽惡秧結(jié)出惡果，

他齊賢當(dāng)縣令我受害更多，他為了好名聲將案斷錯(cuò)，

縱衙役施酷刑把我折磨，

我也是年邁人熬刑不過，

也只能屈打成招信口胡說。

王玉秀如此說來，爹爹你未曾殺人。

王 萬為父我實(shí)實(shí)沒有殺人。

王玉秀想那殺人命案事關(guān)重大，必須證據(jù)確鑿，只憑口供也難定案，爹爹暫放寬心。

王 萬兒呀，你哪里知道，如今已是證據(jù)齊全了。

王玉秀爹爹未曾殺人，何來兇器？

王 萬這兇器嘛，聽為父慢慢講來。

【燈光漸收，閃回。

【定點(diǎn)光，舞臺后區(qū)有囚牢的鐵柵欄。

【二衙役架著受刑后的王萬上，將其投入牢房，王萬昏然倒地。

衙役甲我說王員外，別太死心眼了，殺人的罪都招認(rèn)了，干嘛不招出兇器。

衙役乙昨天說在灶里，今天說在塘里，把我們兄弟的腿都跑細(xì)了，你再這么戲弄我們，小心扒了你的皮，（無反應(yīng)）不說話，好，你等著瞧吧?。ǘ讼拢?/p>

【王萬漸漸蘇醒。

王 萬（唱）連日來受毒刑傷痛難忍，

（勉強(qiáng)站立，扶欄）

挨皮鞭，遭夾棍，皮開肉綻，折骨斷筋痛徹心，

痛定思痛我又悔又恨，

悔不該欺壓四鄰為富不仁。

恨的是狗官六親不認(rèn)，

容衙役動(dòng)毒刑殘害身心，

到如今求生路已斷，

唯求速死恐無門。

（頹然坐）

【老仆王壽上。

王 壽員外醒來，員外醒來！

王 萬原來是你，來此何干？

王 壽幾家親友聽說員外胡亂招認(rèn)都很擔(dān)心，讓奴才過來通個(gè)消息。

王 萬唉，終日熬刑，痛不欲生，但求速死而已。

王 壽員外如果真的信口胡說，可就真的斷了生路了。

王 萬老夫茍活六十幾春，已不算短壽，請告知親友不必奔走，王壽，你跟隨老夫多年，雖是下人，終是宗親，王某待你如何？

王 壽員外歷來對我另眼相看，老奴終生不忘。

王 萬今有一事相求，望能成全。

王 壽員外有事自當(dāng)全力去辦。

王 萬如此甚好，老夫這里先謝過了。（跪拜）

王 壽（扶）哎呀，員外請起，折殺老奴了。

王 萬速去買屠刀一把，沾上血跡，埋在后花園的梧桐樹下，快去辦來。

王 壽哎呀，員外使不得，那樣一來，豈不成了鐵案。

王 萬終日受刑不如受一刀之苦，我實(shí)在是難于忍受了。

王 壽員外，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王 萬為解我一時(shí)危難，望你成全，大恩大德，來世再報(bào)。（又跪）

王 壽員外請起，老奴馬上去辦。

王 萬有勞了。

王 壽員外保重?。ㄏ拢?/p>

【燈光亮，恢復(fù)原來的場面。

王玉秀爹爹醒來！爹爹醒來！

王 萬兒呀，為父本想含冤一死不再說破，只怕孩兒怨恨為父，才不得不講呀！

王玉秀想那齊賢定是誤判，待孩兒道出實(shí)情，再叫他仔細(xì)勘問便是。

【齊賢上。

齊 賢（念）兇器追到手，疑案終有頭。（對王萬）岳父大人，小婿已將兇器取到，請?jiān)诠钪袭嬔骸?/p>

王玉秀且慢！老爺，這兇器是假，我父未曾殺人。

齊 賢岳父已經(jīng)招認(rèn)，現(xiàn)又何得是假？

王玉秀他年邁之人受不得嚴(yán)刑逼供，不得已才胡亂招認(rèn)。

齊 賢那這兇器何來？

王玉秀我父為免受皮肉之苦，囑托家人王壽

買來屠刀冒充證據(jù)，請大人詳查！

齊 賢怎么，這是偽證？

王玉秀找來王壽一問便知，賣刀的商人也可為證。

齊 賢這，（審視手中的屠刀）

（唱）這把屠刀是偽證，

莫非果真有冤情？

斷他殺人無憑證，

叫我何處追真兇？

倘若逼供再畫供，

夫妻翁婿怎容情！

王玉秀老爺，看在夫妻情分上，也該仔細(xì)查訪呀！

齊 賢呀！

（接唱）適才間考績官把我稱頌，

贊揚(yáng)我大義滅親執(zhí)法秉公，

倘若此案又反正，

只怕是到手的前程又落空。

兩條路恰恰都是死胡同，

齊賢我哪條路都難以通行。

王玉秀老爺，你要為我們作主！

齊 賢（接唱）要親情要前程實(shí)難決定，

我豈能一時(shí)心軟，

毀我十載寒窗，十年辛勤，

一番苦功！

（白）夫人，岳父，這命案關(guān)天，非同兒戲，而今已經(jīng)是三鞠六問，人證物證俱已相符，決難翻案了！

王玉秀既然有冤情就應(yīng)該復(fù)審！

齊 賢適才考績官員已經(jīng)審閱案卷，他命我立即結(jié)案上報(bào)，下官怎敢違抗！

王玉秀有錯(cuò)即糾，何錯(cuò)之有！

齊 賢上峰怪罪，誰來承擔(dān)！

王玉秀縱然丟掉官職，也該替父鳴冤！

齊 賢住口！你父倚仗財(cái)勢，虐待下人，橫行霸道，早已累我齊賢十年不得升遷，如今牽連命案已經(jīng)招認(rèn)，實(shí)在是罪有應(yīng)得，現(xiàn)在又來編造謊言逼我復(fù)審，簡直無賴至極！難道我堂堂一縣之尊是你們隨意戲弄的嗎？

王 萬齊賢狗官，你張口保官聲，閉口誤前程，只是不顧老夫冤情，既然如此，老夫情愿舍卻頭顱，換你頭上的烏紗帽！來來來，我與你畫供就是！

齊 賢大膽王萬，身犯死罪，還敢無理！

王玉秀老爺息怒，他乃年邁之人，出言無狀，看在夫妻情分上，饒過于他，為妻與你跪了。（跪）

齊 賢哼！

王玉秀（哀求轉(zhuǎn)激憤）老爺，想你自幼，家境貧寒，我下嫁于你，每日縫洗漿補(bǔ)助你成就功名，如今家門不幸，一不求你從輕發(fā)落，二不要你枉法殉私，只求你查明真相，使我父不致含冤，你卻山海之情全然不顧，錯(cuò)判不糾，我問你良心何在！

齊 賢住口，再若胡言，休怪本官不義！

王 萬玉秀我兒，事已至此，休得反目，箭已離弦，無法回頭，為父畫供便是了。

王玉秀爹爹！

王 萬（交出供狀）齊賢，老夫今天成全你了，他日在九泉之下，賀你高升！

齊 賢哼！小婿我官身不能自主，忠孝不能兩全，翁婿之情雖重，下官也不能袒護(hù)。（接狀）來呀！（二衙役應(yīng)上）送王員外回監(jiān)！

王玉秀（凄涼地）爹爹！

王 萬兒呀！

【父女互相攙扶，痛哭失聲。

【幕急閉。

第五場 闖祠

【賢良祠前。

【鄉(xiāng)紳甲乙丙丁上。

鄉(xiāng)紳甲（念）縣尊辦疑案，

鄉(xiāng)紳乙（念）至親不從寬，

鄉(xiāng)紳丙（念）百姓齊稱贊，

鄉(xiāng)紳?。睿┢оl(xiāng)出圣賢。

鄉(xiāng)紳甲諸位仁兄請！

眾請了。

鄉(xiāng)紳甲今日縣大老爺榮升離任，諸位又舉薦

齊大人作我方賢良，大人將至，你我

小心侍候了。

眾自當(dāng)從命。

鄉(xiāng)紳甲賈荒唐快來！

賈荒唐來了，來了。（開門出）

鄉(xiāng)紳甲打開祠堂，燃燭焚香。

賈荒唐是！

【幕內(nèi)聲：“知府齊大人到！”

鄉(xiāng)紳甲恭迎齊大人。

【眾鄉(xiāng)紳躬身側(cè)立。

【齊賢 幕內(nèi)唱：“十年夙愿一朝嘗?！?/p>

【衙役校尉引齊賢上。

齊 賢（唱）今日換卻舊時(shí)裝，

烏紗展翅袍臥蟒，

眾人舉我作賢良，

心內(nèi)欣喜伴惆悵，

榮耀之中有凄涼。

（白）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免禮！

眾謝大人！

鄉(xiāng)紳甲來呀，把齊大人官諱請進(jìn)祠堂！

【徐五、孫妻捧齊賢牌位上，送進(jìn)祠堂，擺好，曲罷。

齊 賢眾位父老鄉(xiāng)親，我齊賢德卑才寡，承蒙各位父老錯(cuò)愛，感激不盡了。

眾大人說哪里話來，得此賢良父母實(shí)乃鄉(xiāng)土之幸，大人不必過謙。

齊 賢如此，下官告辭了。

眾送大人。

齊 賢（唱）十年來辛勤秉正福不降，

不曾想一朝有愧名利成雙。

【衙役、校尉引齊賢下。

鄉(xiāng)紳甲諸位鄉(xiāng)親回家去吧！

眾告辭了?。ǚ窒拢?/p>

【孫妻望著祠堂發(fā)呆，徐五過來拉她。

徐 五娘子，你我也回家去吧。

孫 妻家，（凄然地）我哪里有家？

徐 五四嫂，你這是怎么了，自從四哥死后，我為了幫你打官司丟了活計(jì)，我一個(gè)光棍，你一個(gè)寡婦，咱一塊過日子不是挺好的事嘛！

孫 妻你四哥尸骨未寒，你就強(qiáng)擰瓜搬過來住，我這心吶……

徐 五心難受，那我知道，可咱們已然如此了，也就繼續(xù)如此罷了。今個(gè)，這案子也到頭了，四哥的仇也報(bào)了，剩下的就是咱好好過日子了，你放心，咱有殺豬的好手藝，總不能讓你凍著、餓著。走吧！

孫 妻你四哥今天已死百天，容我祭奠一番。

徐 五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可別哭個(gè)好歹來！（得意的走下）

孫 妻（見徐遠(yuǎn)去，望空遙拜）四郎，夫哇?。ü颍?/p>

【賈荒唐開門出，見狀止步，縮身掩門細(xì)聽。

孫 妻為妻我沒有臉面去你墳頭哭祭，只能在荒郊路口為你焚化紙錢了！

（唱）瞑想亡靈跪荒郊，

悲悲切切淚滔滔，

四郎，夫哇，

為妻為你暗禱告，

淚浸紙錢為你燒。

夫哇，你我夫妻雖是貧寒人家，卻相親相愛，相依為命。只因?yàn)槠抻袔追肿松?，倒害你含恨身亡。為妻我為?bào)此仇，拋頭露面，接受顛連，如今那王萬老賊已被判斬。為妻我本以為大仇已報(bào)，誰知那老天竟然瞎眼，容那真正的兇手強(qiáng)占妻身，鬼使神差竟叫為妻與仇家同床共枕，四郎，為妻我又羞又愧，又苦又恨。夫哇，你在天有靈就該搭救為妻早日脫離苦海呀！

（接唱）為妻我定要為你把仇報(bào)，

忍悲憤待時(shí)機(jī)不俱玉殞香消！

四郎，夫哇！為妻歸去了?。ㄆ鹕硎脺I走下）

【賈荒唐開門出，望著孫妻的背影，笑而搖頭。

賈荒唐哈哈，啊，哈哈哈哈！

（唱）祠堂添賢良，

人間多魍魎，

一筆糊涂賬，

荒唐加荒唐。

【王壽引王玉秀上。

王 壽姑娘，這就是賢良祠了。

王玉秀速去借問一聲。

王 壽荒唐老哥請了！

賈荒唐噢，原來是王壽老弟，有事呀？

王 壽聽說齊大老爺榮升，可曾離去呀？

賈荒唐這不，門還沒關(guān)，熱乎勁還沒涼吶！

王 壽這么說，他已經(jīng)走了？

賈荒唐可不是嘛，少說也出去五里地了。

王玉秀喟呀！（哭泣）

賈荒唐我說老弟，這位可是你家姑娘？

王 壽正是。

賈荒唐她不隨夫君赴任，來此作甚？

王 壽還不是為了我家員外的案子嘛，夫妻倆吵了一架，我家姑娘一氣之下，就回了娘家！

賈荒唐那又何必急忙趕來？想必是后悔啦！

王 壽我家姑娘想在她榮升之日攔轎喊冤，羞辱他一場也好出出怨氣。

賈荒唐那都是無用之事，你說你冤屈，他說他公平，這不，人家不但升了官，還進(jìn)了賢良祠啦。

王玉秀怎么，他被舉做賢良了？

賈荒唐可不，官諱已經(jīng)供奉起來了。

王玉秀（頓足）天吶天，爹爹他無救了哇！

賈荒唐唉，人吶，荒唐！

王玉秀老爹，請?jiān)试S我進(jìn)得祠堂，我要罵他幾句以泄胸中之憤！

賈荒唐唉，那有何用？不過小姐要進(jìn)去看看那就看看便是。

【三人進(jìn)得祠堂。

王玉秀（見得牌位）齊賢，狗官！你這不仁不義、沽名釣譽(yù)之徒，怎配進(jìn)得祠堂，這豈不玷污了賢良！我，我要你粉身碎骨方消我心頭之恨?。ㄅe牌要砸）

賈荒唐（急攔）使不得，使不得！

王玉秀怎么，我砸它不得？

賈荒唐這祠堂乃是各家鄉(xiāng)紳大戶出錢所立，派小老兒看守，出了事我吃罪不起呀！

王玉秀（牌子交還）喟呀?。奁?/p>

賈荒唐小姐要?dú)鈶嵅贿^，倒可以罵他幾句！

王玉秀（氣憤）齊賢，狗官！

（唱）提起狗官怒火竄，

恨怨如山壓心間，

想當(dāng)年他貧困潦倒出身賤，

玉秀我愛良才錯(cuò)配姻緣。

過門后任操勞悉心謀算，

為使他專心攻讀少負(fù)擔(dān)。

缺柴米賣妝奩親自籌辦，

冬缺棉夏少單親手縫連。

上敬老下?lián)嵊讋诙鵁o怨，

換得他學(xué)業(yè)成衣錦為官。

為官后將前緣不思不念，

審命案動(dòng)毒刑逼迫泰山。

我父親有過錯(cuò)你不阻不勸，

陷囹圄你忘恩負(fù)義不準(zhǔn)鳴冤。

對親嚴(yán)你只為沽名釣譽(yù)，

逼供詞媚朝廷只為升官。

手段黑心腸狠忘恩負(fù)義，

為利祿昧良心你欺地瞞天。

聲聲罵難解心頭怨，

我心如恨海恨難填。

不如碰死在祠堂下，

且看他屈殺岳丈、逼死發(fā)妻、悔不悔、慚不慚、羞不羞、怨不怨，死后何顏赴黃泉！

（白）爹爹呀，爹爹，女兒不孝先走一步了?。ㄓ霰诙?，王壽和賈荒唐急攔）

賈荒唐姑娘不可！且莫輕生！

王 壽姑娘，死不得！姑娘一死，我們員外秋決之日，（痛苦地）連個(gè)收尸的人都沒有了?。ㄊ脺I）

王玉秀呀?。ń映╇y解怨恨死亦難！

【幕內(nèi)傳來鳴鑼喝道聲：“閑人散開，新任縣大老爺?shù)?！?/p>

賈荒唐姑娘你聽，新任縣大老爺?shù)搅?，與其一死，還不如冒死告狀，真若碰到個(gè)把清官，也許能救員外。

王玉秀也罷，待我攔轎喊冤。

【三人齊出，玉秀跪于路旁。

王玉秀（大呼）冤枉，冤枉！

【四衙役引齊良乘轎上。

齊 良為何停步不前？

衙 役稟老爺，有人攔轎喊冤。

齊 良落轎?。ㄉ锨埃┖稳撕霸?？

王玉秀民女王玉秀！

齊 良（一驚）抬起頭來！

王玉秀（抬頭見是齊良）呀！

齊 良你可是嫂嫂！

王玉秀你可是二弟！

齊 良（扶）家嫂快快請起。

王玉秀二弟呀?。奁?/p>

齊 良怎么，嫂嫂有冤？

賈荒唐冤還不小吶！

齊 良噢，賈老伯莫非知情？

賈荒唐略知一二。

齊 良如此甚好，恩嫂不必啼哭，有冤就請快快訴來。

王玉秀為嫂還是不告了。

齊 良既然有冤怎又不告了？

王玉秀只怕是二弟難以作主。

齊 良小弟進(jìn)京，三場得中，圣上欽封，七品正堂，怎會難以作主？

王玉秀被告之人位高權(quán)重。

齊 良王子犯法，與民同罪。

王玉秀被告之人與你沾親。

齊 良王法無情，豈敢殉私，快快訴來！

王玉秀為嫂又于心不忍。

齊 良吞吞吐吐，又是為何？

王玉秀二弟十年寒窗，得官不易，怎可因嫂嫂冤屈，誤你前程？

齊 良恩嫂此言差矣，為官之人，上不負(fù)皇家重托，下當(dāng)安黎民百姓，自當(dāng)克己奉公，嚴(yán)守綱紀(jì)，不逐名，不惟利，身法正，死不惜！嫂嫂快講，你所告何人？

王玉秀此地不便細(xì)述。

齊 良好，請恕小弟莽撞，來呀，扶家嫂上轎，打道縣衙！

眾??！

【齊良扶嫂上轎，眾隨下。

賈荒唐啊，哈哈哈。

（唱）人間真荒唐，何處有賢良？

第六場 緝兇

【縣衙后院。

【齊良幕內(nèi)唱“秉紅燭閱案卷不覺天曉?！?/p>

齊 良（上，接唱）出房來驚見朝霞照天燒，

前日祠堂見恩嫂，

問冤情苦查證暝想通宵，

此命案果然是破綻不少，

王壽他造偽證暗買屠刀。

連日來勤訪問線索尋找，

員外家數(shù)徐五最為奸刁。

怎奈我無贓無證難拘訊，

此刻方知為官受煎熬。

計(jì)難決我再訪鄉(xiāng)間父老，

料想那眾人眼明察秋毫。

【幕內(nèi)：“賈荒唐告進(jìn)！”

齊 良請！

【賈荒唐上。

賈荒唐（念）請我賈荒唐，想必不荒唐。小

老兒參見大人！

齊 良老伯免禮請坐。

賈荒唐謝座。把小老兒叫進(jìn)府來，不知有何吩咐。

齊 良下官初到任上，就遇疑難，特向老伯請教。

賈荒唐哎呀，小老兒山野村夫，滿口胡言亂語，當(dāng)不得請教二字。

齊 良學(xué)生幾次拜訪老伯都不吝賜教，今更當(dāng)念我一片誠意，請直言不諱。

賈荒唐如有荒唐之言，還請恕罪。但不知所問何事？

齊 良那王家命案似有冤情，不知老伯有何風(fēng)聞吶？

賈荒唐這王家命案，還是不問為好。

齊 良何出此言？

賈荒唐此案乃你胞兄一手審理，問它何益呀？

齊 良只怕其中會有冤情。

賈荒唐還是沒有冤情為好。

齊 良此話怎講？

賈荒唐如無冤情，你兄弟各自相安，如有冤情，這——

齊 良那又怎樣？

賈荒唐必然危及尊兄之利祿，你便陷入不義。

齊 良錯(cuò)案不糾，正義難伸，國法難肅，天理何存？

賈荒唐我看這天下人間實(shí)屬一片荒唐，什么正義、國法，天理，一碰到人情就統(tǒng)統(tǒng)都歪了。

齊 良我卻不信。

賈荒唐年輕氣盛！

齊 良古往今來，為求真理，維護(hù)正義，有多少仁人志士，護(hù)法不惜死，威武不能屈，舍生取義者，殺身成仁者，大義滅親者歷歷在目，比比皆是，我就不信今人難比古人。

賈荒唐古之英烈均無下場！

齊 良滄海桑田正義永存！

賈荒唐好好好，（大喜）二相公取得功名卻不移舊志，王員外有救了！

齊 良我知其有冤，怎奈難獲真兇，不知如何是好呀。

賈荒唐說來也是天理昭昭事湊巧。那日在祠堂門前，小老兒偶然聽那孫四之妻告慰亡夫，自言自語道出隱情。

齊 良老伯快快講來。

賈荒唐（取出一紙）所言所語盡錄于此，二相公請看。

齊 良（接過，看）果然如此，此案大白有日，老伯真乃有心之人，本官謝過了。

賈荒唐荒唐言，荒唐語，望勿見笑，告辭！

齊 良恕不遠(yuǎn)送！

【賈下。

齊 良（唱）訪老伯得真情頓開心竅，

山野中有識人智慧更高，

抓時(shí)機(jī)單刀直入選捷道，

啞鼓宜用重槌敲！

（白）來人！

【二衙役上。

二衙役見過老爺。

齊 良請師爺。

一衙役請師爺。

【師爺上。

師 爺縣尊相喚，不知所為何事？

齊 良有勞師翁速去把徐五、孫妻請到前衙，陪他敘話，聽候傳喚。

師 爺卑職尊命。（下）

齊 良你等聽著。

衙 役?。?/p>

齊 良你二人待徐五、孫妻離家之后，即進(jìn)其家中仔細(xì)搜查，只要他銀香爐一件，見物帶回，不得有誤！

二衙役遵命！（下）

【王壽引王玉秀上。

王 壽啟稟二老爺，大夫人到。

齊 良嫂嫂請進(jìn)。

王玉秀二弟，嫂嫂是來辭行的。

齊 良嫂嫂意欲何往？

王玉秀二弟呀！

（唱）那日里向二弟申訴冤枉，

幾天來難入眠反復(fù)思量。

若真是二弟你平反冤狀，

你哥哥他怎肯改弦更張。

不如進(jìn)京告御狀，

也免你兄弟反目骨肉情傷。

齊 良（唱）嫂嫂哇！

嫂嫂不必再多想，

這案子原本很平常，

也是哥哥太粗莽，

一時(shí)錯(cuò)斷鑄冤枉，

一旦案情白天下，

兄長他自會悔難當(dāng)。

王玉秀二弟呀?。ń映┲慌履愫眯碾y斷無頭案，

齊 良（接唱）小弟我定當(dāng)把正義伸張。 （白）王壽，服侍嫂嫂后堂歇息去吧。

【王壽與王玉秀無奈下。

【幕內(nèi)：“報(bào)！”

【二衙役急上。

二衙役回老爺，在孫家搜來銀香爐一個(gè)。

齊 良速去前衙喚孫四妻來此回話。

一衙役是?。ㄏ拢瑥?fù)引孫妻上）回老爺，人領(lǐng)來了。

孫 妻民婦拜見大人。

齊 良罷了，起身回話。

衙 役老爺。

齊 良在此等候。

衙 役是！

孫 妻大老爺傳喚民婦不知所為何事？

齊 良實(shí)不相瞞，本縣去你家里查抄，得銀香爐一個(gè)，你且認(rèn)來。

孫 妻民婦是安善人家，不知老爺因何查抄。

齊 良哼！且慢放刁，（向內(nèi)）王壽哪里？

【王壽內(nèi)聲“在”，急出。

齊 良這里有銀香爐一個(gè)，可是你家佛堂之物，仔細(xì)認(rèn)來。

王 壽（接過細(xì)看）正是員外家中丟失之物。

孫 妻（辯解）天下物件，相仿者甚多，怎就是員外家中之物？

王 壽這爐底鑄有“王府家堂”四字足以為據(jù)。

孫 妻這……

齊 良大膽刁婦，還不知罪？

孫 妻民婦何罪之有？

齊 良你且聽了，爾夫?qū)O四為王家打更護(hù)院，偷竊香爐即為監(jiān)守自盜，你知情不舉，就有窩藏之罪，此其一；你夫?qū)O四因此遭受責(zé)罰，你卻借機(jī)誣告王萬殺人以泄私憤，此其二。有此兩樁，本縣就可將你從重懲處！

孫 妻（跪）大人息怒，小女子有下情回稟。

齊 良講！

孫 妻這銀香爐并非我夫?qū)O四所盜，那是，是徐五帶來。

齊 良好你個(gè)大膽刁婦，你亡夫尸骨未寒，你就與徐五同居，天理難容！

孫 妻民婦孤兒寡母生活無路，況那徐五心狠手辣，民婦不敢不從。

齊 良你怎知他心狠手辣！

孫 妻這……

齊 良自有本縣作主，你大膽講來！

孫 妻當(dāng)初夫君在時(shí)，他就曾挑逗于我，民婦曾告知夫君，夫君勸我虛與應(yīng)付，說他是狡黠無賴之街徒，招惹不起。夫君亡故之后，他擅闖家門強(qiáng)迫為婚。想起亡夫尸骨未寒，民婦怎肯就范，請大老爺作主！

齊 良聽你所言，似有隱情，你如實(shí)說來。

孫 妻再無隱情。

齊 良?xì)⒛惴蚓司驮谏磉?，你還敢欺瞞本縣嗎，你知情不報(bào)就有謀害親夫之嫌，不講實(shí)情就有誣陷王萬之罪，本縣俱已查實(shí)，你此時(shí)不講，更待何時(shí)！

孫 妻大老爺，我夫?qū)O四確系徐五所殺！

齊 良講！

孫 妻老爺容稟！

（唱）那一日徐五和民婦成了親，

他酒后忘憂酣睡深，

民婦我自嘆苦命難入夢，

聽得他夢中囈語驚斷魂，

他說道那兇器丟在枯井無人問，

王員外判斬刑他從此放寬心。

民婦聞言細(xì)推論，

認(rèn)定他才是真正行兇人。

齊 良來呀，速去王家后院枯井之中搜取兇器。

一衙役啊?。☉?yīng)聲下）

齊 良孫氏，你方才所言句句屬實(shí)？

孫 妻無半句謊言。

齊 良可敢與徐五對質(zhì)？

孫 妻有大老爺作主，民婦怕他何來？

齊 良好好好，果真如你所言，你也是受害之人，本縣不會為難于你，你只管放心。

孫 妻謝大老爺開恩。

齊 良且將證詞畫押呈上。

孫 妻是！（畫押）

【衙役返上。

衙 役稟老爺，兇器取到。

齊 良（接過，讀刀柄小字）徐五所用！來呀！將那徐五繩之以法，擊鼓升堂!

【眾應(yīng)，鼓聲。

【幕內(nèi)：“升——堂！”

第七場 詰兄

【知府書房。

【齊賢在燈下讀書。

齊 賢（念）燭光慘淡夜風(fēng)涼，

詩文過目不分行，

書齋雖小猶空曠，

形影相吊自凄惶。

（唱）都只為顧升官愧對岳丈，

觸怒了結(jié)發(fā)妻天各一方。

白日里強(qiáng)顏歡笑在官場，

到夜晚輾轉(zhuǎn)難眠椅當(dāng)床。

糊涂案又得升官又褒獎(jiǎng)。

良心喪一時(shí)羞愧一時(shí)慌。

朦朧中常見岳父含恨望，

【幻覺：王萬顯影。畫外音：“你張口保你官聲，閉口保你前程，只是不顧老夫是否有冤屈。今將老夫人頭換你項(xiàng)上紗帽，我在九泉之下，看你高升！”

齊 賢（接唱）我只得睜眼看燈解迷茫。

【幻覺消失。

齊 賢（接唱）夜靜時(shí)賢妻哭聲耳邊響，

【幻覺：王玉秀顯影。畫外音：“老爺，

看在夫妻情分上，請您細(xì)審細(xì)問吶！”

齊 賢（接唱）我只得搔耳起身獨(dú)步廳堂。

【幻覺消失。

齊 賢（接唱）幾天來難入夢身心不爽，

幾天來神情恍惚茶飯不香。

悔當(dāng)初貪利祿心懷奢望。

悔當(dāng)初圖聲譽(yù)騙取賢良。

似這等內(nèi)心苦難于名狀，

還不如棄官為農(nóng)耕地采桑。

到如今騎虎難下空悵惘，

也只能隨波逐流狠下心腸。

【一家院上。

家 院啟稟老爺，二相公求見。

齊 賢怎么，二弟到了？

家 院正是。

齊 賢快快有請。

【齊良上。

齊 良兄長在上，請受小弟大禮參拜。

齊 賢自家兄弟，免禮，看茶。

【家院應(yīng)聲下。

齊 賢前次收得家書，得知二弟高中，愚兄甚是得意。

齊 良小弟上任匆忙，至今才得拜望，兄長恕罪。

【家院獻(xiàn)茶。

齊 賢二弟深夜前來，莫非有要事相商？

齊 良專為王家命案而來。

齊 賢什么，王家命案？

齊 良?xì)⑷藘词忠讶徊楂@，這有案卷，兄長請看。（袖中抽出）

齊 賢（接過，臉色大變）怎么，果然是那徐五所為！

齊 良人贓俱獲，確鑿無疑。

齊 賢哎呀賢弟，這，這便如何是好？

齊 良小弟此次前來，特請兄長親自復(fù)審，平反冤獄，引咎自責(zé)，為時(shí)不晚。

齊 賢此案乃為兄一手承辦，案卷交呈刑部，早已批復(fù)，只待秋決，如今一旦翻案，為兄丟官罷職不足為惜，只怕是枉斷之罪擔(dān)當(dāng)不起呀！

齊 良兄長太過疏忽大意。

齊 賢也是我一念之差，想解一時(shí)民憤，不想越走越遠(yuǎn)，已無法回頭，還請二弟周全。

齊 良不知要二弟我怎樣周全？

齊 賢那徐五只有盜竊之罪，其余案犯維持原判。

齊 良嫂嫂內(nèi)情盡知，你不予平反，她怎肯善罷甘休？

齊 賢你我弟兄管轄府縣，上下一心怕她何來？

齊 良那王老伯豈不要含冤而死？

齊 賢他為富不仁，橫行鄉(xiāng)里，也是咎由自取。

齊 良兄長此言差矣，王老伯雖有過錯(cuò)，但

罪不當(dāng)斬，罰之過重，情理難容。

齊 賢唉，賢弟你初入官場，怎知其中大有文章。

齊 良怎么，還有文章？

齊 賢賢弟呀！

（唱）為官不可太認(rèn)真，

全憑著左右逢源閱歷深，

對上峰逆來順受少言語，

對百姓恩威并重得民心。

才能保步步高升立足穩(wěn)，

且莫作呆頭書生糊涂人。

齊 良（唱）曾記得兄長對我多教訓(xùn)，

為官必須要愛民。

又教我為官恪守清又正，

千萬不可負(fù)皇恩。

眼見那無辜屈死心何忍，

眼見那真兇不除道何存？

齊 賢（唱）愚兄我十年為官清如水，

到頭來兩袖清風(fēng)家境貧。

十年為官多謹(jǐn)慎，

不見升遷沐皇恩。

看人家日進(jìn)斗金掛金匾，

終日昏昏步青云。

且看哪場官司無冤案，

哪山虎狼不食人。

為兄一朝全看透，

才換得載譽(yù)榮升謝皇恩。

齊 良（唱）兄長一席話，

令人冷透心。

昔日親兄弟，

如今陌路人。

他明眸已遭世俗染，

良心已被利欲熏。

兄長呀，

你我都是寒門子，

讀書入了圣賢門。

也曾立志圖發(fā)奮，

要做個(gè)上忠君，下愛民，大公無私、清正廉明一忠臣。

到如今你忘了圣賢訓(xùn)，

逐名利愧對先人！

齊 賢哎呀二弟，如此責(zé)備，兄長無地自容！

齊 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亡羊補(bǔ)牢，為時(shí)不晚。望兄長痛下決心，平反冤案。

齊 賢哎呀，使不得！此案一翻，為兄不但丟官罷職，還要貽笑百姓，到那時(shí)你叫為兄有何臉面活在世上。

齊 良兄長若再執(zhí)迷不悟，莫怪小弟無禮了！

齊 賢你要怎樣！

齊 良小弟要具結(jié)呈報(bào)，與你御史臺辨理。

齊 賢你你你，你難道真的忘記了撫育之恩，手足之義！

齊 良（從懷里掏出金鐲）兄長，你可認(rèn)得此物？

齊 賢（接過）這是你嫂嫂陪嫁之物，為兄怎么能不識。

齊 良兄長呀！小弟要秉公執(zhí)法，你責(zé)我不顧手足之義，想我家嫂嫂過得門來，吃盡了千辛萬苦成就了兄長功名，撫養(yǎng)小弟又熬干了多少心血，如今她替父鳴冤，奔走呼號，悲憤至極，幾欲短見。此情此景，路人動(dòng)容，難道兄長就可不顧結(jié)發(fā)之義嗎？

齊 賢這，這，古語有云，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冠，衣破猶可補(bǔ)，足斷不可安！二弟，我，我只得忍痛了！

齊 良哎呀兄長，小弟自幼奉兄長以為神明，處處仿效，聽兄長之教誨每每銘記于胸，不敢有誤。如今萬萬沒想到，兄長竟是這等言行不一，不仁不義之人，真是羞煞人也！

齊 賢（羞愧地）哎呀賢弟，愚兄我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也罷?。ㄑ鹧b沉痛地）想我齊賢含辛茹苦，掙得小小功名，多年辛勤，節(jié)操自守。不料一念之差，出此下策，如今天良未泯，日夜自責(zé)。再要這功名利祿有何裨益？二弟年少才高，前程無量，莫如愚兄成全于你，你回去之后，速速動(dòng)本告我一狀，那時(shí)節(jié)，朝野上下，定贊你大義滅親，從此飛黃騰達(dá)。為兄我縱然一死，唉！也瞑目了！（拭淚）

齊 良（一時(shí)氣極）哎呀，兄長，你此言好無道理！

（唱）兄長你不知懺悔，

此番話足見你靈魂卑微。

又不忍看胞兄你被逼落淚，

也不能讓恩嫂她萬念俱灰。

我只得舍功名解兄嫂之困，

也不枉兄嫂二人撫育一回。

（白）兄長呀，兄長！利祿功名你不愿拋卻，面對深淵你迷途不返，小弟勸你不成，自然不能再苦苦相逼，如今小弟只有一條路了。

齊 賢（喜）二弟有何兩全之策，快快講來！

齊 良這一命案，小弟不秉公執(zhí)法就是不公忠，催逼兄長過甚又陷不義，小弟就此別過，回到縣衙，把兇手徐五立斃杖下，把王老伯釋放回家，叫他變賣家財(cái)，逃亡他鄉(xiāng)，那時(shí)候，兄長可參我一本，奏我擅權(quán)之罪，該押該殺小弟一人承擔(dān)，絕無怨言。

齊 賢（大驚）使不得，使不得！你這叫愚兄于心何忍！

齊 良我不過革去官職，又有何妨？

齊 賢人生在世，這功名二字最為要緊，況且來之不易，豈肯輕易拋棄！

齊 良（鄙視）哼！張口功名，閉口功名，卻把做人之道忘于腦后！你既看功名高于一切，小弟更該成全！前者，你不惜用岳父人頭換你頭上烏紗，今番，你可重責(zé)于我，再獵取大義滅親之名，再次高升，小弟就此拜別。（毅然離去）

齊 賢（急攔）二弟轉(zhuǎn)來，二弟轉(zhuǎn)來?。ㄗ哌h(yuǎn)）哎呀，我這二弟素來剛直，說到做到，這便如何是好！

（念）二弟一怒回衙去，

手足失措心焦急，

冥思苦索無良計(jì)，

冷汗如雨往下滴。

（不慎將頭上紗帽甩落地上，撿起，

愛撫）紗帽呀，紗帽！

（念）為了你，丟了良心舍臉皮，

再保你，難免胞弟頭落地，

再保你，難免岳父受冤屈，

再保你，難免賢妻絕塵去，

再保你，齊賢永難安枕席。

還不如，狠下心腸將你棄，

還不如，換得良心不染泥。

人來，備——馬！

【手捧紗帽，奔下。

第八場 反正

【賢良祠前。

齊 賢（內(nèi)唱）跌跌撞撞往前闖，

（上。唱）剎時(shí)間眼昏花日月無光，

猛抬頭賢良祠遙遙在望，

齊賢我實(shí)在是欺世盜名的偽賢良。

（白）賈老伯，開門來！

【賈荒唐上。

賈荒唐來了來了，哎喲，這不是齊大人嘛，

怎么落得這般模樣？

齊 賢（苦笑）哈哈哈哈……

（接唱）昔日里衣冠楚楚人模樣，

怎知我錦繡裝里臭皮囊，

今日里蓬頭垢面現(xiàn)真相，

原來是黑人黑面黑心腸。

賈荒唐（旁白）齊大人這是怎么啦？

齊 賢你且閃開?。ㄟM(jìn)祠堂，見牌）大義滅親，一方賢良。呀呀呸！

（接唱）見此牌羞得我血涌臉龐，足見這賢良祠堂多荒唐，

（白）齊賢吶，不要臉的狗官！

（接唱）你也是鄉(xiāng)間出生民婦養(yǎng)，

忠孝節(jié)義讀文章，

常恨那貪官污吏害百姓，

也曾立志鏟強(qiáng)梁，

誰知你一旦為官初衷忘，

利欲熏心黑肝腸。

只盼著紗帽翅兒長，

只為著官聲傳四方。

到頭來不顧真相屈岳丈，

忍看賢妻痛斷腸。

教唆胞弟欺下罔上，

只圖那榮華夢一枕黃粱。

似這等害民賊良心盡喪，

怎能容進(jìn)祠堂欺騙一方。

且把你摔階下以賒舊賬，

（舉牌欲摔）

賈荒唐摔不得，摔不得！

（唱）毀壞祠堂我罪難當(dāng)！

齊 賢怎么我毀它不得！

賈荒唐這祠堂乃全縣官紳所立，派小老兒看守，稍有差錯(cuò)，我吃罪不起！

齊 賢怎奈這一賢良，它是假的！

賈荒唐我說句荒唐話吧，這里的賢良本來就不真吶！天有眼是睜眼瞎，地有耳是雙耳聾，只有老百姓賢愚最分明。

齊 賢唉，早知如此，要這虛名何用！

賈荒唐有用有用，有名就能顯達(dá)，顯達(dá)就能升官，升官就能發(fā)財(cái)，這用處可大著吶！

齊 賢這官我不要了，我有意用這紗帽換下

它你看如何？

賈荒唐這，這是為何？

齊 賢紗帽本無錯(cuò)，人人爭景仰，人已黑心肺，紗帽真賢良。

賈荒唐大人休得取笑，小老兒只是一介看守。

齊 賢（狂笑）哈哈哈哈！

（唱）脫官衣摘紗帽一身清爽，

換得了羞恥牌醫(yī)我創(chuàng)傷。

走出那祠堂外天高地廣，

賈荒唐（急攔）大人，哪里去？

齊 賢（接唱）我要到縣衙去升堂。

（白）我與老伯比較一番，

（接唱）看誰更荒唐！

（手托紗帽肩扛賢良牌欲走）

【賈荒唐奪牌，二人雙雙坐地。

賈荒唐哎呀大人，你看我二人搶來奪去，這成何體統(tǒng)呀！

齊 賢常言道，無官一身輕，如今的我呀，什么都不怕了！

【幕內(nèi)齊良聲：“王老伯慢走！”

賈荒唐（張望）大人，你看，二相公來了。

齊 賢（拉賈）賈老伯，快關(guān)門，不見也罷！

【關(guān)門，聽聲。

【王萬肩背包袱，齊良、王玉秀送上。

王 萬（念）更名改姓去逃亡，

王玉秀（念）生離死別痛斷腸。

王 萬兒呀，賢侄！此處已是郊外，不必遠(yuǎn)送了。

王玉秀爹爹一路保重，家中自有孩兒料理。

王 萬齊良，賢侄！老夫含冤入獄，九死一生，如今茍延殘喘，蒙賢侄大恩，無以為報(bào)，請受老夫一拜！

齊 良（急扶）老伯不可，此番我私放老伯，一不是念及私情，二不是以恩報(bào)德。實(shí)是老伯入獄之后屢受重刑，按你所犯過錯(cuò)已是罰罪相當(dāng)，本當(dāng)公堂開釋，怎奈……

王 萬你那不仁不義的哥哥，他，他叫我恨之入骨！

齊 良伯父，家兄過錯(cuò)由我補(bǔ)償，望能看我薄面饒恕于他罷！

王 萬賢侄，只是此番連累你了。

齊 良天理昭昭，縱有風(fēng)險(xiǎn)，甘愿承擔(dān)。

王 萬既是如此，老夫告別了。

齊 良一路珍重！

王玉秀爹爹保重。

王 萬（欲走）唉！

【齊賢推開祠堂門。

齊 賢且慢，齊賢來了！

齊 良哎呀，兄長如何這般模樣！

齊 賢二弟呀！

（唱）為兄我悔恨交加絕生望，

齊 良兄長！

（接唱）迷途知返莫悲傷。

齊 賢玉秀，吾妻！

（接唱）不該忘恩負(fù)義天良喪！岳父?。ü颍?/p>

（接唱）饒我黑白顛倒狠心腸。

王 萬唉！

【齊良扶起哥哥。

齊 賢（接唱）連日來良心遭譴難名狀，

多少天犯躊躇如履針芒。

如今我意已決奏明圣上，

理卷宗平冤案不再彷徨。

縱然我丟官職心胸坦蕩，

勝似那魂不守舍愁斷腸。

王玉秀夫哇！

（接唱）自古來天道也有寒來暑往，

人一生難免世態(tài)炎涼，

從善如流心中亮，

丟官罷職又何妨？

問心無愧才歡暢，

妻愿意陪你種田織布去采桑。

齊 賢賢妻呀！

（接唱）賢妻不記生死賬，

良言善語暖心房，

（白）二弟！

（接唱）與我回衙修本章，

（白）岳丈！

（接唱）老人家不必逃亡赴他鄉(xiāng)。

齊 良如此甚好，兄長請！

賈荒唐慢來，慢來，（撿牌子）這牌子還是得請進(jìn)去。

齊 賢進(jìn)不得！

賈荒唐進(jìn)得，進(jìn)得，只要改幾個(gè)字。

齊 良哪幾個(gè)字？

賈荒唐將這“大義滅親”改成“知過必改”。

齊 良改得好，果然進(jìn)得祠堂！

賈荒唐（笑）哈哈哈！

（唱）說荒唐，道荒唐，

其中也有不荒唐。

齊賢知過終能改，

齊良堪稱真賢良！

齊 良兄長請！

【喜慶的音樂起。

【齊賢、王萬、王玉秀、齊良下。

【賈荒唐笑著進(jìn)門，祠堂門閉。

【幕落 。

【劇終。

【責(zé)任編輯：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