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佳
(云南民族大學 云南 昆明 650500)
生命之輕之悄然承受
——余華《活著》解讀
陳佳佳
(云南民族大學 云南 昆明 650500)
余華一直以先鋒立場來描寫人在現(xiàn)代社會下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境遇,帶有暴力殘殺的顯在特征,探索人類生存在的某種真實;而90年代的《活著》則以一種現(xiàn)實主義的立場回歸,把人物放在具體的歷史時代背景之下,按照傳統(tǒng)敘事模式進行描寫,以一種冷靜克制的筆調展現(xiàn)了特定時期中國底層人民的悲劇性命運、生存困境以及面對人生不可測的偶然性悲劇時的超然態(tài)度。余華不再是冷酷絕然的態(tài)度,而是懷著悲憫的情懷,平淡而深沉的敘述著一個時代幾輩人歷經的生存磨難,帶著一種深切的人道關懷,在死亡的黑暗與陰影之下,為我們尋找一點生命的光亮。
不管是作為先鋒作家的余華,還是轉變之后的余華,“死亡”一直是他鐘愛的母題。余華的每篇小說涉及死亡,而《活著》更是將死亡書寫到極致。雖名為“活著”,小說卻直接描述了十多人的死亡,其不僅僅是一種生命消逝的表象,非正常的死亡更是人在面對生存困境時的極致體驗,使我們不得不去反思生活在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生存處境。小說以福貴因賭博而從紈绔地主少爺轉變?yōu)橐粋€貧苦雇農為開端,從大院老宅搬到破舊茅屋,他一生的悲苦命運拉開了序幕,死亡也如噩夢般如影隨形。福貴父親搬到茅屋第一天就離他而去;因給生病的母親抓藥而被抓去當壯丁,戰(zhàn)場上掙扎于生死邊緣,目睹無數(shù)人橫尸疆場;逃離戰(zhàn)場回到家鄉(xiāng)以后卻發(fā)現(xiàn)母親在自己離家兩個月后就病重趨勢了,女兒也因發(fā)燒無錢醫(yī)治而又聾又啞了;兒子有慶因獻血救縣長夫人而抽血過度而亡;女兒鳳霞終于遇上了好夫家卻因難產而死,剛剛有一點喜氣的家庭氛圍一下子煙消云散,再次籠罩上濃重的陰影;妻子家珍無法承受兒女皆逝的打擊,病情加重抑郁而亡;女婿二喜勤勞善良,卻因一場建筑工地事故而死于非命;而福貴唯一的寄托苦根也因貧窮而未能擺脫死神的青睞。十余萬字的小說卻寫出了十多人的死亡,“死亡”就像一個魔咒,生活在這個特殊時代的福貴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親人們一個個地相繼而去,留下飽經風霜的自己和同樣宿命的老牛相依為命,在僻遠的鄉(xiāng)下田間,淡然灑脫地細數(shù)著經年歲月的苦難。
《活著》與先鋒時期的作品不同,余華恢復了傳統(tǒng)寫作模式,把悲劇人物福貴放在宏大的歷史背景之下進行刻畫,作為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福貴只能為自己的細微生活而勞碌奔走,完全不能把握不可測的命運,其情感狀態(tài)也呈現(xiàn)為一種特殊的狀態(tài)。
小說以一種冷靜克制的筆調展現(xiàn)了特定時期中國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表面看來福貴的愛恨悲喜似乎平淡如水,而內心則經歷了歲月與時代的打磨,是壓縮的情感、褪色的情感。生活的艱辛磨難、歲月的沖刷洗禮讓飽經憂患的心靈如同水里的礫石,打磨得平滑柔潤了,強烈的情感洪流漸漸轉化為一種知天命。知天命,對人生的種種劫難與苦痛也能化重為輕、化濃為淡、化悲為喜,以一種平靜淡然的方式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福貴妻子家珍死亡的描述讓人悲痛難言,家珍的手臂“一截一截的涼下去”,“胸口的熱氣像從我的指縫里一點一點漏了出來”,寫得細膩清淡,而在異常平靜的文字中我們卻感到深深的不舍與無比的沉重,讓人不禁感嘆其命運的凄苦與悲慘?!拔铱匆娔菞l彎曲著通向城里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奔词惯@里的情感經過了淡化處理,但失去至親的濃重哀傷早已滲透在人物的血液里,人生的苦難都沉潛在了不動聲色的平淡之中。這里的平靜是自覺的,也是無奈的。在宏大的歷史背景下,個人的悲劇命運早已被時代擠壓拋棄,再深重的苦難也在社會的淡漠之中消退了,這是無奈的選擇;然而在動蕩的社會與時局面前,個人適應生存卻也需保有一種自我調節(jié)的機制,正因為秉承著中華民族傳統(tǒng)中隱忍的精神血脈,福貴才能在歷經如此深重的磨難還能安命樂天地活著。盡管生命渺小卑微,輕若鴻毛,但福貴依舊隱忍地活著,平靜而樂觀地活著。
這位歷經滄桑而平淡如水的福貴,讓人想起古希臘神話中受神詛咒的西西弗斯,一次次把巨石推向山頂,然而巨石一次次滾落下來,他日復一日、永無休止地與巨石抗爭。西西弗斯明明認識到了生命的荒謬與無謂,卻依舊與命運頑強地抗爭著,超越肉體的痛苦,不斷地推巨石上山,帶有形而上的意味——與生命的無意義抗爭。福貴經歷著同樣的無意義的悲劇性的命運,以一種順應與平靜的態(tài)度去對待命運,他的“活著”是一種樂天知命的超然態(tài)度,也是一種質樸的態(tài)度,他只要活著,自然地平靜地承受著這生命之輕。
《活著》講述的是福貴死亡和災難的一生,父、母、子、女、妻、婿、孫七人的非正常死亡以及家庭之外的龍二、春生等人非正常死亡,很容易被理解為是一種單純的對特殊時代苦難現(xiàn)實的反映。余華在序言中說到受美國民歌的啟發(fā)而決定寫這篇小說,為的是“寫人對苦難的承受能力,對世界的樂觀態(tài)度”,福貴所經受的苦難是超越了政治、民族、文化的局限,是一種恒在的苦難,無法逃避,與生俱來。如此,《活著》所表現(xiàn)的不只是苦難的宿命,而是人在這種宿命苦難面前的態(tài)度,即人性的態(tài)度。
余華有意將各種苦難加于福貴身上,破產、失去雙親、遠離家鄉(xiāng)、因貧苦將女兒送人、妻子因疾病身亡,兒子因醫(yī)療事故而亡、女兒難產而死、孫子因饑餓而離去,這一切的痛苦都沉重地負荷在福貴的身上,抽象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而最令人折磨的是這些痛苦都發(fā)生在最善良最美好最無辜的人身上,它將善良的美的東西生生地撕裂,真正達到了悲劇性的效果。而作者在講述故事的時候,采用的是雙重第一人稱的視角,主體故事由福貴親歷講述,外部故事由采風者“我”敘述,讀者們既可以在福貴的敘述下感受其苦難悲劇人生,又可以從“我”的敘述中跳出福貴的故事,從現(xiàn)實中超脫出來,不僅看到苦難的社會人生,更看到了福貴的敘述態(tài)度、對待苦難的態(tài)度?!痘钪凡粌H擁有對現(xiàn)實的穿透力,更有一種超越現(xiàn)實的力量,它不局限與對社會人生與時代的理解和批判,更重要的是對人類命運的探索。苦難敘述不是余華的目的所在,承擔苦難的能力與態(tài)度才是《活著》的正確表達。
《活著》里的福貴是余華塑造的一個受難者形象,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諸神為民眾受難不一樣,福貴是為自己受難,一個人的受難形象,受難是其成為其自身的本質,是成為其命運的的源始?,F(xiàn)實主義的虛幻承諾的理想道德社會無法結束苦難,面對無可逃避逃避、不可抗拒的苦難之時,唯有來自個體的承擔和忍受的力量以及意志才能消解,才能自我救贖。《活著》正是通過福貴的受難者形象來告訴人生存的意義,現(xiàn)代主義的人生姿勢,以忍受的態(tài)度來包容一切,包容幸福和快樂,同樣也包容苦難與悲痛,洗盡鉛華回歸平凡。
陳佳佳(1987-),女,漢族,湖北黃岡,碩士研究生,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作品研究。
I207
A
1672-5832(2016)03-00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