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外

張馨月

高考之外

張馨月

我，今年28歲，來到不相信眼淚的北京，北漂；孤獨一人，在這座城市中生存著。

鬧鈴意味著每天的開始，一邊刷牙，一邊考慮著今天股市的走勢；邊把散落在桌上的、昨天熬夜所用的資料整理成份，邊看電視播放的擁堵信息。收拾完后，穿著球鞋向公交站跑去，在拐角處停下買一份簡易的早餐，邊吃著邊擠上已無落腳之處的公交車，師傅嚷著讓乘下一輛車，但我仍舊堅持擠了上去，個頭本就不高的我被淹沒在人群中，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但若坐下一班，北京這擁堵的交通，恐怕就像是趕去公司吃午飯的了。下車后，還要轉(zhuǎn)乘地鐵，還要小跑兩站路才能到公司。把包中的高跟鞋換上，向臉上抹點保濕霜，向鏡中的自己強扯出一絲微笑，帶著像木偶一樣、用繩拉提起的微笑走進公司。每天都是如此匆忙而又浮躁，一切都像漂浮著的、不著地的、沒有根須的、一觸即破的氣泡。

我早已淡忘內(nèi)心曾有的夢想，在晚班公交車上，看向夜晚中的北京，燈火闌珊，可是我像是菟絲花，沒有大樹的依靠，沒有走下去的力量和理由。我是在金融業(yè)工作，老板因公司效益達到了他預(yù)期目標，讓全公司的員工休假兩星期。全公司人早早結(jié)束工作，與家人享受這擁堵的北京，而我，形只影單，沒有什么可念的，把手里的事做完，關(guān)上公司最后一盞孤燈，在無人的公交站等候末班車。突然，手機中跳出一則消息：“尊敬的校友，我們邀約您光臨母校100周年校慶，于……”高中、校慶，這樣的生活是不是離我太遠了？我該回去嗎？那晚我一夜未眠，也許高中有太多不愿回憶的事，總會勾起匿藏在心靈深處快要忘卻的回憶。唉，又要面對他和她們了。

一夜未眠的緣故，在動車上沉沉地睡著了，竟夢見自己穿著校服在學(xué)校里的場景。從校門口飛奔入教室，7點已坐在教室開始學(xué)習(xí)，不停地向腦海記入單詞、文言文、公式、化學(xué)方程式。夢見老師在前后門貼上標語：“今日不肯埋頭，明日何以抬頭”、“今朝燈火闌珊何憂無友，他年折桂蟾宮必定有君”；夢見老師每節(jié)課提及無數(shù)次的高考，“高考是唯一出路”是老師的最愛名言；夢見自己不停向自己施加壓力，向自己發(fā)狠地折磨，還夢見他的背影。我猛然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望向窗外，還在路途中，看著連綿的山消失在腦后，內(nèi)心卻愈發(fā)地緊張。

終于到達高中就讀的母校，校門已有100周年的喜悅，10年過去了，雖沒有“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那么強烈的感傷，但悲喜交雜、喜八分的激動還是占據(jù)了我的心房。我在簽到處領(lǐng)到一套校服，把它緊緊壓在胸口，生怕把內(nèi)心難以抑制

的喜悅溢出。我換上它走進母校，仿佛又走進了我的高中生活，走進了我的“青銅時代”。

看見當年的教學(xué)樓，雖修繕過但沒有太大改動；看見宿舍，想起當年的三個室友；看見操場的花園，正當秋日，銀杏金黃，微風(fēng)后，金色曼舞，仿佛看見他與我在樹下共看一本書，相視無語，但勝過言語的甜蜜往事。不知道是秋天的風(fēng)卷有沙子，還是當年他與我的美好回憶早已不再的傷感，我難以抑制流下眼淚。徘徊在校園不久，一個似曾相識的號碼映入眼簾，我道：“您好！請問……?！痹掃€未說完，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你在哪里，班上就差你一個人了?！彼穆曇舯纫郧案统亮?，更冷漠了。我收斂起悲傷的神色，找到我的班級?？匆娢业氖矣眩覅s沒有勇氣去問好；看見他那冷峻的側(cè)顏，卻沒有勇氣邁前一步。因為我曾經(jīng)很深地傷害過他們，但何嘗不是向我的靈魂深處劃了一道難以修復(fù)的傷痕。

我的室友笑著向我走來，她們臉上的笑容愈是燦爛，我就愈發(fā)地緊張和窘迫，就像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就是對方原諒你的過錯。當年我為了高考成功，忘記室友們所帶來的友誼，記不住她們的生日，不跟她們交流。甚至因為她們打擾我學(xué)習(xí)而大聲吼叫，讓她們小聲一點，一怒之下，還把其中一室友送給我的水晶球奮力地向地上砸去，砸碎的不僅僅是水晶球，而是我們在一起苦過、笑過的美好時光，是那時無話不說的天真友誼，是友誼天長地久的諾言。我高考成功了，但卻失去了她們的笑容、關(guān)心和幫助。在北漂的日子里，朋友也不少，但都是暫且沒有利益沖突的“合作伙伴”。笑里藏刀的朋友身邊有很多，一旦有困難，他們會出手幫我嗎？那種天真的笑容，那樣清澈純凈的眼眸，在北漂的日子里是那樣的懷念與渴望。原來在高考之外，我竟失去了友誼。

我拭著淚，望向一旁，卻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與我相接，我的眼光在他瘆人的目光中閃躲著。僅僅只有剎那的短兵相接，可是也已在我內(nèi)心掀起萬丈狂瀾。他似乎察覺我內(nèi)心的掙扎，離開校長、學(xué)妹們的擁簇，走到我面前，只是冷冷的一句話：“你后悔當年你的決定嗎？”還沒到冬季呢，可我卻下意識地把校服裹得緊緊的，也許是他的話有徹骨的寒氣吧！“后悔嗎？”我問靈魂深處的自己，當年我背叛他與我去同一城市奮斗的諾言。我們在高考中都成功了，是母校同學(xué)傳頌的一段關(guān)于金童玉女的佳話。我決定去北京，而他決定去上海。回到母?？匆娿y杏就會想起他的側(cè)顏，看到操場就會記起他奔跑的背影，看到樹林茂密的教學(xué)樓道就會感覺到那時他牽著我的手那么溫暖。可是高考后，我離他而去，他也離我而去。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邂逅后再無交集。他成功了，事業(yè)蒸蒸日上，而我還在北漂。在北漂時被父母催促相親過N次，每次面對相親對象，他的背影、側(cè)顏又從我的心中喚起，相親無果，我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我的心里，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大概就是高中最純粹的愛情。高考之外，我在感情上失去了他，問我后悔嗎？我抬頭望向他，用當年相似的神情對他說：“你成功了，我很為你開心?！笨墒俏矣肋h地失去了他。

校慶結(jié)束，我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說我回來了，母親喜出望外地說：“茜兒，快回家吃飯吧，媽媽現(xiàn)在就去給你買你愛吃的水煮牛肉和火鍋?！蔽衣犚娝穆曇?，在馬路上肆無忌憚地哭泣起來。在北漂的日子里，無論受多大的委屈，給父母通話時從來報喜不報憂。父母是普通的職員，我不是所謂的富二代，一切的路都靠自己打拼。所以才會那么重視高考。當年高考前，父母總會在家中等我回家。在家中準備好夜宵，時不時跟我說我：“今天冷多穿一點，今天學(xué)習(xí)累不累呀？”學(xué)習(xí)一天的我早已無力回答他們的問題，草草應(yīng)付。有時我考試失利，父母也說我應(yīng)該把學(xué)習(xí)放在心上，可是我已經(jīng)把自己的全部力量用于高考，他們竟說我不用心學(xué)習(xí)。我壓力很大，不時把不滿的情緒發(fā)在他們身上，對他們沒有孩子對父母應(yīng)有的尊重。想到校慶的一切，我握住電話，告訴母親：“媽，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們?！碑斈晡乙逼?，父母一口回絕了我，一旦我去，他們就與我斷絕來往?？墒?，在我到北京連安家之處都找不到時，父母卻在我卡上打來他們的積蓄。他們是我最應(yīng)該愛的人。高考之外，我發(fā)現(xiàn)親情才是更重要的。

我很喜歡把高中時代比作我人生的“青銅時代”，青銅經(jīng)過千錘百煉，卻永葆翠綠的面容。高考之后，就可想象我獨自一人從青銅門出來，襲著風(fēng)雪，絕不回頭，即使淚滿衣襟。在高考這青銅門之外，更應(yīng)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的友誼，應(yīng)有“你托人遞來一首詩，我再回幾句詞，等像夢籬墻，歌謝樓臺，往事拂過裊裊煙雨，你會上門提親，而我待字閨中”，只屬回憶的相互欣賞的初情。還應(yīng)有“有人用余生為你暖一盞茶，晚風(fēng)微揚時勿忘歸家”的親情。一次校慶之后，彌補高考之外失去的部分。

至今，我，仍在北京，仍在北漂，但內(nèi)心卻擁有我的父母、室友們以及他。

作者單位：四川成都樹德中學(xué)（光華校區(qū)）

張馨月（1999-），女，四川成都人，四川成都樹德中學(xué)（光華校區(qū)）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