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山完造 著 趙藝真 譯 潘世圣 校譯
愉快的回憶*
內(nèi)山完造著趙藝真譯潘世圣校譯
邀請郭沫若訪日一事,最初由九州大學提出,如今變成國家大事,日本學術(shù)會議接待,我深感愉快。日本有很多郭先生在六高、九大時期的故交,大家應該很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回憶郭先生的吧。郭先生是北伐軍政治部副主任兼宣傳部部長,他由廣東來漢口時,剛好有一個東京青年拿著信來找我,信是長谷川如是閑先生的。我認為應該立即把這個青年介紹給郭先生,于是也寫了封附信。這位青年現(xiàn)在是《讀者文摘》主編福岡誠一①。聽福岡君說,他在漢口受到了郭先生的特別款待,感到很高興。我得知他在學生時代去北京旅行時,還在魯迅家里住過兩三周,覺得很有趣。
人的緣分是個奇妙的東西。福岡君回想起這些,也會有諸多感慨吧。郭先生從香港回上海不久,便計劃全家遷往蘇聯(lián)。那時,國民政府與蘇聯(lián)斷絕外交關(guān)系,最后一艘蘇聯(lián)船將由上海開往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郭先生決定乘坐該船前往蘇聯(lián)。他被告知船明日出航,請做好隨時可以出發(fā)的準備,屆時會有人來接他們。郭先生一家做好了出發(fā)準備,等著人來接他們。但是到了傍晚,卻被告知出發(fā)延期,出發(fā)時間待定,定下來立即通知他們。沒想到當天晚上郭先生發(fā)高燒,第二天早上達到四十度,他們拜托我找醫(yī)生,我立即帶著跟我關(guān)系很好的石井政吉醫(yī)生到他家里出診。我們知道了郭先生的病是斑疹傷寒,必須立即送到醫(yī)院治療,但因為是傳染病,所以必須送到傳染病醫(yī)院。因為比較麻煩,石井醫(yī)生提議送到自己的家里隔離治療。于是郭先生隨即住進了石井診所。郭先生是廣為人知的中國首屈一指的歌德研究大家,石井醫(yī)生說,他是醉心于歌德的研究者,在醫(yī)生之間有“歌德醫(yī)生”這一稱號。所以還沒等郭先生完全退燒,他就站在郭先生枕邊,跟郭先生討論起歌德來。我問石川醫(yī)生現(xiàn)在能跟他說這些嗎,他笑著說:
“沒事。治病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讓病人高興,這是治療秘笈。哈哈。”
遺憾的是,“歌德醫(yī)生”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但我相信他如果在天有靈,得知郭院長訪日一事,定會舉杯高呼萬歲的。
對于大多數(shù)四十歲以上的人來說,患斑疹傷寒是致命的,然而郭先生雖持續(xù)十多天高燒,但在革命中鍛煉出的身體奇跡般地將重病驅(qū)逐,僅兩周他就出院回家了。但那時,前往海參崴的船已經(jīng)出發(fā)了。郭先生放棄了去蘇聯(lián)的想法,但因為郭先生一家處境危險,于是決定實行第二個方案,去日本。他托我安排去日本的船,我按計劃安排好了,但若是用“郭沫若”真名訂票,到出發(fā)之前會很危險,必須提前排除這一威脅。我決定讓他夫人、孩子坐開往長崎的渡輪,之后從長崎坐火車去神戶。郭則乘坐直接去神戶的輪渡深滬丸號,他們在神戶會合。問題是郭先生不能用真名,我想了一個辦法。我做了“江西省南昌大學教授吳誠”的名片,讓郭先生帶著名片,預訂船票時也是用的這個名字。出發(fā)前一天,收到政府通緝郭先生的內(nèi)部消息,事情變得危急。如果現(xiàn)在郭先生被抓,那之前的計劃都付之一炬了,所以我讓郭先生暫時到吳淞路有恒路上的八千代館去躲避,我跟那邊的人很熟。平安無事地度過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陪同郭先生一起坐車來到匯山碼頭,送“吳誠”先生上船。他帶著黑色眼鏡,站在艦橋上向我揮手,我也在棧橋上朝他揮手道別。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船靜靜的駛離岸邊,船轉(zhuǎn)了一圈,向東行駛?cè)チ?。我在心中想著“太好了”,松了口氣。同時,他夫人和孩子坐的輪渡也出發(fā)了。郭先生苦難的十年流亡生活開始了。
我讀了郭先生的《海濤》一書,得知他上岸后,使用假名一事被警察發(fā)現(xiàn),受到了相當?shù)膲浩?,我為自己的主意反而給他帶來麻煩,深感抱歉和慚愧。1937年8月10日,他從千葉縣市川市須和田的家里,穿著浴衣出逃,乘船回到上海。他在靜安寺路的伯靈頓酒店換好衣服,沒有停留時間,加上8月12日發(fā)生的上海事變,他沒有和我聯(lián)系。這是郭沫若時隔八年再次回到上海。他住在狄思威路(溧陽路)19號的時候,我多次前去拜訪。在我看來,郭先生跟蔣介石之間陰云籠罩,我聽說他在千葉的夫人要來,我跟他說現(xiàn)在還不是他們夫妻重逢的時機。直到1947年11月14日,郭先生離開上海到了香港,他們夫妻才又重見。郭先生在離開上海前的12日,特意來到我在吳淞路義典里的臨時住所,不巧我出門了,所以沒有見到他。幾天后,我在報紙上看到郭先生離開上海的新聞,才知道他留下的照片是告別的暗示,我為自己事后才明白而感到懊惱。但12月5日,一個不認識的人給我一封來自香港的信,這封信是郭先生告訴我他已平安抵達了。信上寫著“在上海承蒙您的關(guān)照,我已安全到達香港,請放心。我們只要活著,過兩三年后,一定會有微笑著共進晚餐的時刻吧”。十二月八日,我因“顛覆國民政府陰謀團團長(?)”之名被強制遣返回國。我以這封信為依據(jù),曾多次不分場合地在日本斷言說,“即使今年明年不行,兩三年后中國革命定會成功”。
對于日本學術(shù)會議向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發(fā)出邀請函一事,我舉雙手高呼萬歲。
譯自《九大醫(yī)報》第25卷第3號(郭沫若先生特集號,1955年12月)
(責任編輯:廖久明)
注釋:
①世界語學者,愛羅先珂的朋友,曾編輯愛羅先珂的日文著作。
訊息·書訊
《郭沫若研究年鑒·2014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6月出版,主編:趙笑潔。該書由學術(shù)研究、資訊動態(tài)和資料集錦三部分組成,全面反映了2014年國內(nèi)外郭沫若研究的主要情況,為郭沫若研究者提供了詳實的資料和資訊。主要欄目有:文學研究,歷史、考古、古文字研究,海外研究、普及教育,媒體專訪、學人回憶,館藏資料與索引等。(廖久明)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詩人翻譯家曹葆華評傳》陳俐著,四川大學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定價:86.00元;
《敬隱漁文集》敬隱漁著,張英倫編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9月出版,定價:88.00元。
*本文為2015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回憶郭沫若作品收集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15AZW011)的階段性成果。
2016-10-24
內(nèi)山完造(1885—1957):1913年以日本一家眼藥鋪的海外推銷員來中國,自此定居上海。1917年創(chuàng)辦內(nèi)山書店,從事中日文化交流工作,與魯迅、郭沫若等中國作家關(guān)系密切,曾任日中友好協(xié)會副會長,1959年訪華時病逝于北京,葬于上海萬國公墓。
趙藝真,華東師范大學日語系碩士研究生。
校潘世圣,華東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系主任、教授,日本九州大學博士。